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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文集-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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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愿从昔日的蜂巢里飞来,萦回在我的心田,我默不出声地坐着,谛听它们振翅飞翔的声音。
27
我正沿着一条绿草丛生的小径行走,突然我听见身后有人呼唤:“瞧,你还认识我吗?”
我转身看着她并说:“我记不起你的名字了。”
她说:“我是你年轻时遇到的那第一次巨大的悲哀。”
她的眼睛仿佛是那空气中还含着朝露的清晨。
我默默地站立了片刻,便开口说:“你已经卸下了你眼泪的一切重负吗?”
她笑而不答。我感觉到她的眼泪已经从容地学会了微笑的语言。
“有一次你说过,”她喃喃地说,“你要把痛苦永远地铭记在心间。”
我涨红了脸说:“是的,但是岁月流逝,我已把它忘却。”
于是,我握着她的手说:“可是,你已经变了。”
“昔日的悲哀,已化成今日的平和。”她说。
28
我们的生命扬起风帆,在无人渡越过的大海上前进;这儿的波涛互相追逐,在捉着一个永恒的迷藏。
这是变幻莫测的躁动的大海,在哺育着它那一群又一群飞散的泡沫,在拍手打破天空的宁静。
爱,在这光明与黑暗循环的战争舞蹈的中心诞生;你的爱是绿色的小岛,那儿阳光亲吻着森林害羞的荫影,群鸟的欢歌在向静谧求爱。
30
一位画家在集市上卖画。不远处,前呼后拥地走来一位大臣的孩子,这位大臣在年青时曾经把画家的父亲欺诈得心碎地死去。
这孩子在画家的作品前面流连忘返,并且选中了一幅,画家却匆忙地用一块布把它遮盖住,并声称这幅画不卖。
从此以后,这孩子因为心病而变得憔悴;最后,他父亲出面了,并且愿意付出一笔高价。可是,画家宁愿把这幅画挂在他画室的墙上,也不愿意出售;他阴沉着脸坐在面前,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我的报复。”
每天早晨,画家画一幅他信奉的神像,这是他表现信仰的唯一方式。
可是现在,他觉得这些神像与他以前画的神像日渐相异。
这使他苦恼不已,他徒然地寻找着原因;然而有一天,他惊恐地丢下手中的画。跳了起来,他刚画好的神像的眼睛,竟然是那大臣的眼睛,而嘴唇也是那么地酷似。
他把画撕碎,并且高喊:“我的报复已经回报到我的头上来了!”
31
将军走到一语不发怒气冲天的国王前面,向国王敬礼禀报:“村庄已经受到惩罚,男人们被打得躺倒在尘土里,女人们哆嗦地躲藏在没有灯火的屋子里,怕得不敢放声哭泣。”
祭司长起身向国王祝福,并大声地说:“上帝的恩宠永远和陛下同在。”
丑角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放声大笑,弄得满朝文武惊惶失措;国王阴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御座的尊荣,”大臣说,“是以陛下的雄才大略和万能上帝的仁慈恩庞为根基的。”
丑角笑得更响了,国王厉声斥喝:“不分场合的寻欢作乐!”
“上帝赋予陛下那么多的恩庞,”丑角说,“而赐予我的只是笑的禀赋。”
“这种禀赋会要了你的性命。”国王说着便用右手握住他的利剑。
然而,丑角却站起来大声喧笑,直到笑不出声音为止。
恐怖的阴影笼罩着朝廷,因为他们听见那大笑声回响在上帝沉默的深处。
33
他们残暴地把那一块毡毯撕得粉碎,那可是一块世世代代在祈祷时用来迎接世间最美好的希望而编织的毡毯。
这一块伟大的为爱而准备的信物,成了一堆碎片躺在地上;那被毁坏的坛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会使得这一群狂野之徒想起他们的上帝曾经莅临人间。在一阵狂热的火焰里,他们仿佛把自己的未来烧成灰烬,他们开花的季节也随之化为乌有。
天空中响起了刺耳的呼喊声,“胜利属于暴徒!”孩子们形容枯槁显得苍老,他们互相悄悄地低语:时光在轮回,没有向前进展;我们被驱赶着奔跑,而没有到达的目的地,创造就像盲人的摸索。
我对自己说:“停止你的歌唱吧,歌曲只献给那行将来临的人,无休止的纷争只是为了那实在的事情。”
这条永远卧躺的道路,宛如一个耳朵贴俯着地面谛听足音的人,今天没有发现嘉宾光临的迹象,也没有在路的近头看见一间屋子。
我的琵琶说:“把我扔在尘土里践踏吧。”
我凝视路边的尘土,荆棘丛中开着一朵娇小的鲜花,于是我高喊:“世间的希望并没有死亡。”
天空俯身在地平线上,对着大地低声细语;一阵盼等的沉默弥漫于空中。我看见棕榈树的叶子,正合着那听不见的音乐节奏在拍手击掌,而明月和那湖泊的闪烁的宁静在交换眼波。
大路对我说:“什么都别怕!”而我的琵琶说:“请把你的歌儿借给我!”

1
来吧,春天,大地的豪情满怀的爱人,你把森林激荡得心潮起伏,渴盼倾诉!
吹来吧,骚动不安的阵风,请吹到百花争艳,新叶婆娑的地方来吧。
你势不可挡,像叛逆的阳光,冲破黑夜的监视,划破湖水黝黑的沉闷,穿透地下的牢狱,你宣告自由属于被束缚的种子。
你像闪电的欢笑,像暴风雨的呐喊,冲进喧嚣的城市之中,解放被窒息的言语和无知无觉的劳作;你增援我们正在溃退的战斗,并把死亡征服!
2
一年又一年的三月,当芥子花鲜艳盛开,我无数次凝视过这一画面——这一脉悠然的流水,远处那灰白的沙滩,还有那条携带着田野的友情,蜿蜒进入村子心坎的崎岖的沿河小径。
我曾想用韵律来描绘风儿悠闲的小调,用韵律来再现行船划动木桨的节奏。
我曾暗自诧异,展现在我眼前的大千世界是如此的纯朴;在我与这位永恒的陌生人邂逅相遇之际,它使我的心田充满了挚爱和亲切的安怡。
3
渡船在两个隔河相望的村子间往返划行。
河水不宽也不深——仅仅是道路上的一个裂口,它增添了日常生活的许多微妙的波澜,犹如一首歌曲里言词的间歇,曲调欢快地从这儿流泻而过。
当财富的大厦高高昂起,又轰然倒塌成废墟时,这两个村子却隔着潺潺的小河互相攀谈;渡船在它们之间往返划行,一代又一代,从播种的时刻到收获的季节。
5
在婴孩的世界里,树林向他摇晃着绿叶,用一种那远在理性之光闪亮之前的古老语言低吟着诗歌;而月亮,这个黑夜的孤独的孩子,装出和婴孩的年龄相仿。
在老人的世界里,鲜花因为那些编造的神话故事,而例行公事地绽开笑颜;破碎的玩偶,则袒露出它们是由泥土制成的真相。
7
伟大的土地,我时常时常地感到我的躯体渴望在你的上空飘摇,让我和那举着信号旗回答着蓝天的呼唤的每一片绿叶共享幸福!
我感到在我诞生的几个世纪以前,我早已归属于你;这就是为什么在秋天的日子里,当阳光在醇香的稻穗上光芒闪耀的时刻,我仿佛忆起我的灵魂无处不在的往昔,仿佛听见伙伴们嬉戏的声音,从遥远的被层层面纱遮掩的昔日传来。
傍晚,当牛群在草坪的小径上扬起尘土,返回到栏圈里时,当月亮高高地悬挂在村舍的炊烟袅袅上升的天空中时,我为生存的第一个早晨所经受的一种难以言表的惜别而感到悲戚。
9
当晨曦像一绺散乱的刘海,垂挂在雨夜的额头,乌云不再聚集。
一个小女孩伫立在窗口,沉静得宛若一条彩虹出现在宣泄后的雷雨的门口。
她是我的邻居,她仿佛是一串神灵的反叛的笑声降临到世上;她母亲气恼地骂她无可救药,她父亲则微笑着说她是个疯孩子。
她像一条跃过巨砾逃跑的瀑布,像竹梢的嫩枝在不安的风中瑟瑟作响。
她凭窗而立,凝神地看着天空。
她妹妹走来说:“妈妈在喊你呢。”她摇摇头。
她小弟弟带着玩具船走来,想把她拉走一块儿去玩,她的手却猛地从弟弟的手中挣脱出来;可是弟弟却纠缠不休,她在他的背上打了一下。
那最早的伟大的声音,是创世纪开始时的风与水混杂的声音。
那大自然的亘古的呼唤——对还未出世的生命的无声呼唤——已经传到这孩子的心坎里,并且引导着她的心灵独自来到我们时代的樊篱之外;因而她在那儿伫立,整个身心沉浸在永恒之中。
10
翠鸟坐在一只空船的头上纹丝不动,一条水牛躺在河边浅水里悠闲舒适,它半闭着眼睛,在品尝那清凉泥浆的美味。
母牛在堤岸上嚼食嫩草;一群跳跃着捕捉飞蛾的沙立克鸟紧随其后;它们并没有被村子里那恶狗的狂吠声吓得胆颤心惊。
我坐在罗望子树的丛林里,这儿聚集了不能言语的生命的喧闹声:牛儿的哞叫,鸟雀的嘁喳,头顶上一只老鹰的尖唳,蟋蟀的唧唧,还有一条鱼儿在河里嬉水叮咚。
我窥视这生命的原始的哺育所,在这儿,大地母亲为这些原初的生命紧密地围绕着她的胸怀而激动不已。
11
在昏昏欲睡的村子里,正午静得像阳光灿烂的午夜,我的假期已经结束。
整个早晨,我四岁的小女儿跟在我的身后,从这个房间跟到另一个房间;她一本正经地默默地注视着我收拾行装;最后,她感到倦乏,便靠着门柱坐下,但静默得令人惊讶,她喃喃自语:“爸爸一定不能走!”
午餐的时间到了,睡意又如往日一样向她袭来,可是她的妈妈已经把她忘记,这孩子怏怏不乐地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想说。
最后,当我张开双臂向她告别时,她一动都不动,只是伤心地注视着我说:“爸爸,你一定不能走!”
这句话逗得我笑出了眼泪,使我想到这小小年纪的孩子,竟然敢于和这个为生计所迫的宠大的世界发起挑战,她所凭借的战术只不过是这几个字:“爸爸,你一定不能走!”
12
尽情地享受你的假日吧,我的孩子;这儿有湛蓝的天空,有空旷的田野,有谷仓,还有古老的罗望子树下那倒塌的庙宇。
我的假日只有通过你的假日才能得到享受,我在你眼波的舞蹈里寻找光芒,在你喧闹的叫喊中寻觅音乐。
对于你,秋天奉献的是真正的假日的自由;对于我,它赠送的只是工作的阻碍,因为,瞧!你闯进了我的房间。
说真的,我的假日是一次无限的自由,可以让爱来将我骚扰。
13
黄昏时分,我的幼小的女儿听见她的伙伴们在窗沿下呼唤她。
她胆怯地摸着漆黑的楼梯往下走,手里举着一盏灯,灯的前面盖着她的面纱。
我正坐在露台上,三月的夜晚星光灿烂;突然,我听见一声哭喊,便连忙跑去查看。
她的灯掉在漆黑的旋转式楼梯上,而且早已熄灭;我问她:“孩子,你刚才为什么哭?”
她从下面痛苦地回答:“爸爸,我把自己丢了!”
当我返回露台,坐在三月这星光灿烂的夜空下时,我凝视天界,那儿似乎有一个孩子在行走,她边走边用一块又一块的面纱,把一盏又一盏的灯火掩藏起来。
如果这些灯火的光亮熄灭,她会突然停下步履,一声哭喊便会随之传遍天际:“爸爸,我把自己丢了!”
14
黄昏迷惘地滞留在街灯的中间,它的黄金已被都市的尘埃玷污。
一个浓装艳抹的妇女,在阳台上凭栏而立,一团闪耀的火焰等候着它的飞蛾。
突然,马路上卷起一个旋涡,围绕着一个被车轮碾死的街头流浪儿;那阳台上的妇女,在痛苦的尖叫声中瘫倒,她悲痛欲绝地感受到那坐在世界内心的神龛里的白衣慈母的哀伤。
15
我怎能忘怀那石南丛生的荒原上的一幕——一个姑娘独自坐在吉卜赛帐篷前面的草地上,在午后的阴凉处编结发辫。
她的小狗冲着她那不停的双手又跳又叫,仿佛她的忙碌毫无价值。
她叱责小狗,骂它是“一个讨厌的东西”,又声称她厌倦了它的没完没了的傻气,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她伸出嗔怪的食指,击打着小狗的鼻梁,然而这似乎使得它更加忘乎所以。
她的神情严肃得恐怖可怕,她警告小狗末日即将来临;可是不一会儿,她一把抱起小狗搂在怀里放声地笑着并且把它紧紧地贴在胸前,任凭她的秀发散落。
17
这衣衫褴褛的乡下人,正离开集市蹒跚回家;假如他突然被举升到一个遥远时代的巅峰,人们也许会放下手头的工作,激动地呼喊着朝他奔涌而来。
因为他们不会再把他贬斥为一个农夫,相反,会发现他浑身上下充满了神秘和他这个时代的精神。
甚至他的贫困和痛苦,因为摆脱了现实世界那浅薄的羞辱而变得伟大;他篮子里的粗陋的东西,会获得哀婉动人的尊严。
18
在晨曦的伴随下,他漫步在一条为一排雪杉遮蔽的道路上;这道路盘山缠岭,宛如爱侣难舍难分。
他手里握着新婚的爱妻从他们家乡寄来的第一封信,恳求他回到她的身边,催促他赶快启程。
当他漫步的时候,一只无形的纤手抚摩着他,这使他心潮难平;天空中仿佛响起那封信的呼唤:“亲爱的,我亲爱的,我的天空已经满是泪珠!”
他惊讶地问自己:“我怎么值得她这样呢?”
太阳蓦然间跃出蔚蓝的山冈;四个女郎迈着轻捷的步履,从陌生的海岸走来,她们高声嬉笑,身后紧随着一条吠叫的狗。
两个年龄稍长的女郎,看到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怪样子,不由得转过头去,掩藏她们被逗乐的笑颜;而那两个年幼的女郎,则大声地笑着你推我拥,兴高采烈地奔跑而去。
他停下步履,低垂着头;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手中的书信,便展开信笺,再读上一遍。
19
这一天来临了,庙宇的神像端放在辉煌的圣辇里,绕着圣城巡行。
王后对国王说:“我们去参加喜庆吧。”
全家老小都前去顶礼膜拜,只有一人例外,他的工作是收割茅草的茎秆,为王帝的宫殿制作扫帚。
侍仆总管怜悯地对他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他低着头说:“这不行。”
这个人居住在国王的随从们必须经过的那条道路的边上。当大臣骑着象到达这里时,大臣向他高喊:“和我们一起走吧,去瞧瞧坐在圣辇里的上帝!”
“我岂敢仿效帝王的派头去寻找上帝。”这个人说。
“你下次怎么会有机会再次谒见乘坐在圣辇里的上帝?”
大臣问。
“待到上帝亲自来到我门口的时候。”这个人回答。
大臣放声笑着说:“傻瓜!说什么‘待到上帝来到你门口的时候!’连一个国王都得屈驾前去拜见呢!”
“除了上帝,还有谁会来探望穷人呢?”这个人说。
20
冬天已经过去,白天渐渐地变长;在阳光下,我的狗狂野地和那只为玩赏而豢养的小鹿尽情地嬉戏。
赶集的人们聚集在篱笆的边上,喧笑着观赏这一对游戏的伙伴,它们正用完全陌生的言语竭力表达爱慕之情。
空气里荡漾着春天的气息,青嫩的绿叶宛若火焰闪烁着蓝光。小鹿那乌黑的眸子里,有一丝光芒在舞蹈,蓦然间她受到惊动,弯下她的颈项察看自己的影子的晃动,或者竖起耳朵谛听风中的细语。
在游移不定的微风中,在到处都是沙沙声响和幽幽微光的四月的天空中,春天的消息飘飘而来。它歌唱青春在世间的第一阵楚痛;此时此刻,蓓蕾绽开成第一朵鲜花,爱情把早已熟悉的一切委弃在身后,向前寻觅陌生而新颖的内容。
有一天午后,在阿姆莱克树林里,当林荫由于阳光悄悄地拥抱,而变得肃穆甜美的时候,小鹿撒腿飞奔,宛若一颗爱恋着死亡的流星。
暮色渐渐地变浓。屋子里灯火通明,繁星闪烁,夜色笼罩着田野,可是小鹿却始终没有返回。
我的狗呜咽着跑到我的眼前,他那引人哀怜的眼神在向我发问,似乎在说:“我不明白!”
可是,谁能明白呢?
21
我们的巷子弯弯曲曲,仿佛在许多世纪以前,她开始寻求她的目标;她左弯右拐,永远地摆脱不了迷惘。
在头上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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