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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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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高扬,一声高叫,声如炸雷豁啷啷直从人们头顶碾过,全场一个冷颤,从头到脚,每一个手指尖儿,每一根头发梢儿都麻酥酥的了。如果是演《救裴生》,那慧娘站在台中往下蹲,慢慢地,慢慢地,慧娘蹲下去了,全场人头也矮下去了半尺,等那慧娘往起站,慢慢地,慢慢地,慧娘站起来了,全场人的脖子也全拉长了起来。他们不喜欢看生戏,最欢迎看熟戏,那一腔一调都晓得,哪个演员唱得好,就摇头晃脑跟着唱,哪个演员走了调,台下就有人要纠正。说穿了,看秦腔不为求新鲜,他们只图过过瘾。
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面对着这样的观众,秦腔是最逞能的,它的艺术的享受,是和拥挤而存在,是有力气而获得的。如果是冬天,那风在刮着,像刀子一样,如果是夏天,人窝里热得如蒸笼一般,但只要不是大雪,冰雹,暴雨,台下的人是不肯撤场的。最可贵的是那些老一辈的秦腔迷,他们没有力气挤在台下,也没有好眼力看清演员,却一溜一排地蹲在戏台两侧的墙根,吸着草烟,慢慢将唱腔品赏。一声叫板,便可以使他们坠入艺术之宫,“听了秦腔,肉酒不香”,他们是体会得最深。那些大一点的,脾性野一点的孩子,却占领了戏场周围所有的高空,杨树上,柳树上,槐树上,一个枝杈一个人。他们常常乐而忘了险境,双手鼓掌时竟从树杈上掉下来,掉下来自不会损伤,因为树下是无数的人头,只是招致一顿臭骂罢了。更有一些爬在了场边的麦秸积上,夏天四面来风,好不凉快,冬日就趴个草洞,将身子缩进去,露一个脑袋,也正是有闲阶级享受不了秦腔吧,他们常就瞌睡了,一觉醒来,月在西在,戏毕人散,只好苦笑一声悄然没声儿地溜下来回家敲门去了。
当然,一次秦腔演出,是一次演员亮相,也是一次演员受村人评论的考场。每每角色一出场,台下就一片嘁嘁喳喳:这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子,谁家的媳妇,娘家何处?于是乎,谁有出息,谁没能耐,一下子就有了定论。有好多外村的人来提亲说媒,总是就在这个时候进行。据说有一媒人将一女子引到台下,相亲台上一个男演员,事先夸口这男的如何俊样,如何能干,但戏演了过半,那男的还未出场,后来终于出来,是个国民党的伪兵,还持枪未走到中台,扮游击队长的演员挥枪一指,“叭”地一声,那伪兵就倒地而死,爬着钻进了后幕。那女子当下哼一声,闭了嘴,一场亲事自然了了。这是喜中之悲一例。据说还有一例,一个老头在脖子上架了孙孙去看戏,孙孙吵着要回家,老头好说好劝只是不忍半场而去,便破费买了半斤花生,他眼盯着台上,手在下边剥花生,然后一颗一颗扬手喂到孙孙嘴里,但喂着喂着,竟将一颗塞进孙孙鼻孔,吐不出,咽不下,口鼻出血,连夜送到医院动手术,花去了七十元钱。但是,以秦腔引喜的事却不计其数。每个村里,总会有那么个老汉,夜里看戏,第二天必是头一个起床往戏台下跑。戏台下一片石头、砖头,一堆堆瓜子皮,糖果纸,烟屁股,他掀掀这块石头,踢踢那堆尘土,少不了要捡到一角两角甚至三元四元钱币来,或者一只鞋,或者一条手帕。这是村里钻刁人干的营生,而馋嘴的孩子们有的则夜里趁各家锁门之机,去地里摘那香瓜来吃,去谁家院里将桃杏装在背心兜里回来分红。自然少不了有那些青春妙龄的少男少女,则往往在台下混乱之中眼送秋波,或者就悄悄退出,相依相偎到黑黑的渠畔树林子里去了……秦腔在这块土地上,有着神圣的不可动摇的基础。凡是到这些村庄去下乡,到这些人家去做客,他们最高级的接待是陪着看一场秦腔,实在不逢年过节,他们就会要合家唱一会乱弹,你只能点头称好,不能耻笑,甚至不能有一点不入神的表示。他们一生最崇敬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国家领导人,一是当地的秦腔名角。即是在任何地方,这些名角没有在场,只要发现了名角的父母,去商店买油是不必排队的,进饭馆吃饭是会有座位的,就是在半路上挡车,只要喊一声:我是某某的什么,司机也便要嘎地停车。但是,谁要侮辱一下秦腔,他们要争死争活地和你论理,以至大打出手,永远使你记住教训。每每村里过红白丧喜之事,那必是要包一台秦腔的,生儿以秦腔迎接,送葬以秦腔致哀,似乎这人生的世界,就是秦腔的舞台,人只要在舞台上,生,旦,净,丑,才各显了真性,恶的夸张其丑,善的凸现其美,善的使他们获得美的教育,恶的也使丑里化作了美的艺术。
广漠旷远的八百里秦川,只有这秦腔,也只能有这秦腔,八百里秦川的劳作农民只有也只能有这秦腔使他们喜怒哀乐。秦人自古是大苦大乐之民众,他们的家乡交响乐除了大喊大叫的秦腔还能有别的吗?1983年5月2日草于五味村  
青春
港台信息报
爱亚
他吩咐化妆师,将她的指甲涂抹上各色深浅不同的蔻丹。化妆师以怪异的眼望望他,又望望她。
“她年轻,应该这样打扮。”
“她是年轻,才十六那天早上,她穿着爱迪达的球鞋,大红布衫子,衫子又宽又大,胸口乱七八糟印些英文字。最先让他生气的是那一只红一只白的袖子,然后他皱眉望着没有结扣好却打着死疙瘩的皮带,终于,他破口骂她了!他看见她的指甲,十只指甲上涂抹着各色深浅不同的蔻丹,有的,还黏贴了金色银色的小贴纸。
“你这是什么样子?你象个学生吗?我辛辛苦苦赚钱让你念书,你就念的这个?……”最后的结论是让她用去光水洗掉。他不理她什么放暑假、什么同学大家都爱这样、好玩等等歪理。
她虽然垂头丧气,但还是清理了指甲才出门。她和同学去看电影。
他再看到她时,她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男孩蓬着长长的发,说是个大学生,也是颜色奇怪的衫子,牛仔裤。两人头并着头,似乎很亲热的样子。只是男孩原本白皙的脸上溅了一片血渍,而她,她俯卧在男孩的身边。他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红衫了上温黑作一片。她紧紧抠抓着柏油路面的手上,清清净净的没有任何脏痕。
上午临出门时去光水洗过的指甲,白森森的没有一丝血色。
他摇晃了一下头,让自己醒回现实来。他笃定地望了望她,再望望殡仪馆的化妆师,重复了一句:“她年轻,应该这样打扮,她喜欢。”  
青年权利法案
——给父母亲的信
青年一代陈民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我写这封信是为了使我们两代人能更好地相处。我向你们提出这份“青年权利法案”,希望我们能在这些“法案”之上建立牢固的联系。这样,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美好。
请让我们感觉到确实是有人在爱我们,需要我们的青年需要这种爱,需要得到继续成长的条件和你们在生活上给予的指导。这样,青年人就可以摆脱常有的虚幻空想。可是实际上,有多少和我同龄的青少年在走向堕落呵!原因之一是,对孩子们的“爱”仅仅是一种义务。其实,真正的爱,比世界上任何东西的作用都大得多。
请怀着深挚的爱来严格要求,教育我们阻挠,往往会挫伤我们的积极性和进取心。父母的意见必须是出自对青年人的关心和爱护,这才是我们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我们做某一件事,如果你们不同意,最好要说明道理。有时候,我们对你们的反对意见漠然置之,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来认识这一点。
请不要让我们觉得低人一等们看成高人一等。我们对在你们严密保护下的生活感到了厌倦。我们怎么可能重复你们做过的一切?你们为什么还要说“当我在你们这个年龄时……”这种令人头痛讨厌的老话呢?要是你们给我们一个合适的机会去发展,我们就会尊重你们。
请尊重我们的感情和思想想法。作为一个人,我们有自己的思维和判断能力。我们从自己的生活和与他人的交往中产生并积累了种种想法,这你们是无法与我们完全同享的。如果你们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我们,那只能有害于我们的创造精神。是的,我们有时会犯错误,但只要你们能明确地向我们指出,我们本来会很快地认识并接受你们的正确意见的。
请以对待常人的态度来对待我们一贯正确。我们还年轻,我们对生活中发现的一切总想认真思考探索一番,往往要多次反复,经过许多艰难曲折,才能认识一些东西。这你们或许觉得奇怪,甚至会有反感。可是,想想你们自己是怎样思考、成长起来的过程,可能就会理解我们了。
请让我们感到这个家是属于我们的方。而我们的家却常常成了旅馆,仅仅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而已。有多少人因此到外边去寻找一个“家”,以致到流氓堆里去寻找“谅解”和“宽容”。让家真正成为我们的家吧!
请给予我们在自己的生活里自由发言的权利自己独特的个性、情感和要求。我们应该对你们负责,但首先应该对自己负责。请设身处地想想,我们是怎样希望得到别人的尊重、关怀和支持啊!不要光为我们做什么,而是和我们一起来干吧。只要你们信任我们,放手让我们来决定自己的前途,我们会干得更好些。过高的要求只能在我们之间筑起一道墙来。或许以后我们会发现你们是正确的,但我们需要时间来学习、探索、前进。
请允许我们犯错误我们都能接受,而你们对我们的失望,则会使我们对你们也失去信赖。宽容,哪怕是最起码的一点宽容,可以胜过一切。
这里,我把这份“青年权利法案”也献给所有的成年人。生活并不是单个人的事情。我是一个青年人,我要向父母和所有未来的父母亲进一言:我们的生命是你们给的,是你们爱情的结晶。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这一世界,那就让我们共同努力,创造出我们将为之感到欣慰的生活吧!  
倾诉
刘湛秋
是有过那种颤动,像一滴露珠滚进蔷薇花蕊,像脚步悄悄地移近深渊。
轻微地,轻微地屏住呼吸……刹那间,世界变得那么静寂。
这时,只愿把自己交给孤独,来平息那撩乱的心,来享受这种颤动。
怕扯断了这极细的蚕丝,怕偷走了这美好的秘密,怕碰破了这熟透的葡萄。
但是心儿却在茫茫地渴求倾诉,渴求最和善最耐心的谛听,这知音可能是最好的朋友,自己的母亲,甚至是一只朝夕相处的小猫,或者一朵盛开的花,一片飘动的流云……  
蜻蜓
散文
郭嗣汾
……夜深了。我关了台灯,扭燃了床头的小灯,正准备上床就寝时,书桌旁边的纸门上响着“扑扑”的声音,我相信一定又是蟑螂来啃那刚换上的新纸了,赶快起来拿着拖鞋,准备给它来一个迎头痛击!可是,当我走近时,发现纸门上有一只蜻蜓在爬着,不是令我头痛的蟑螂。
我这份紧张立刻松下来,扭亮了台灯,那只蜻蜓毫不犹豫地就扑到灯罩上,浅蓝色的灯罩把它衬得特别美。
也许它需要热,也许它需要光明,也许是外面无边黑暗和斜风细雨把它赶入我这间小房里。当它飞到灯罩上爬了几步之后,就安静地停下来了。
这一不速之客并不是不受欢迎的。它的头微昂着,正对着我,我不知道在它的千百对复眼中,我变成了什么形状?但我却十分友善地看着它,手中的拖鞋老早丢下去了。
我很少如此靠近又如此安闲地欣赏过一只蜻蜓,它的确很美丽,像一幅出自名家的图案画。身下6条纤细的长脚,支持着全身的重量,尾巴长长地拖在后面,色彩斑斓。它的身体构造和色彩的调合,都是完美的艺术创造。想想人类用来掠过天空的飞机,原始的灵感不正是从它的身上得来的吗?对着这一位远来的客人,我不知道如何招待它?也不能对它说一句西洋人的口头禅:“我能帮助你吗?”不过,假如这就是它要找的光和热,那么它已经找到了;如果它是为了逃避外面的黑暗与风雨,那么它已经逃开了。在这里,它将是安全的,在灯罩下面,它不必担心灯光烧灼着它;有灯光保护,不必担心壁虎来吃掉它。等到明天早上也许会天晴,它也会安全地回到它的世界里去了。
微风吹动着窗帘,外面仍在风雨中。我关上小窗,回到床上,让台灯开着。但是,我相信我会睡得很安稳,虽然我平常不习惯开着灯睡觉的。  
情辩
乡愁的理念
董桥一不一定要在很绿很绿的草地上。
不一定要在很凉很凉的大树下。
不一定要在很静很静的山路上。
不一定要在幽柔的灯下。
不一定要在又软又暖的床上。二可是,波兰革命女杰罗莎·卢森堡1899年3月6日在写给她的情人的信里说:“你该记得……在梅利德的那些中午,吃了午饭,你坐在游廊上喝很浓很浓的咖啡,阳光热得你满身汗;我带着我那本《行政理论》的笔记慢慢走到花园里去。
你该记得:那个星期天,一队乐队闯进公园又吹又敲不让我们静静坐在那儿;我们于是走路到马罗基亚去,然后又走路回来;月亮从圣萨尔瓦多那边缓缓升上来,我们在谈我到德国去的事。我们停下来,在那条幽暗的路上拥抱在一起,远处群山之间有一弯新月。你该记得吗?我现在还闻得到那天晚上的味道。你该记得:你通常都是晚上8点20分从鲁卡诺回来,带了一大包吃的;我赶紧带着那盏油灯奔下楼去,帮你抬东西上楼。……我们在那间空房间里的桌上吃东西;通往游廊的门开着,园中的花气随风吹了进来……”三谁说一定要有游廊?谁说一定要有花园?谁说一定要有音乐?谁说一定要有月亮?谁说一定要有群山?谁说一定要有油灯?谁说一定要有花气?四“谁说不可以在图书馆里跟你温存?”她说。
伦敦东亚学院图书馆里的光线并不太亮;一排排的书架成了一排排的墙。她坐在书架前的地毯上翻书。他坐在她的右手边。她忽然凑过去吻他的颈。她的右手开始抚摩他的长头发;左手先是搂他的腰,然后慢慢往下沉。她握着他。他是一本给翻了开来的书。
“这里就是游廊。”她说。“……”“这里就是花园。”她说。“……”“谁说我们大家都该把自己骗进文学和文字里才能亲热?”她说。
五可是——“玉卿嫂和庆生都卧在床头上,玉卿嫂只穿了一件小襟,她的发髻散开了,一大绺乌黑的头发跌到胸口上,她仰靠在床头,紧箍着庆生的颈子,庆生赤了上身,露出青白瘦瘠的背来,他的两只手臂好长好细,搭在玉卿嫂的背上,头伏在玉卿嫂的胸前,整个脸都埋进了她的浓发里。他们的床头烧了一个熊熊的火盆,火光很暗,可是映得这个小房间的四壁昏红的连帐子都反出红光来。”
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这个时候忽然走进图书馆里那一排书架前面。(是教授就一定要“老”吗?是教授一定要有“花白”的头发吗?)教授看都不看她和他。
可是他还是赶紧用大衣的下摆遮住自己的两腿和她的左手。教授找不到要找的书,匆匆走了。她伏在他耳边低声说:“累不累?”“……”“我们靠的可不是床头,是书架。”
“……”“我的发髻并没有散开来。我的一大绺金色的头发并没有跌到胸口上。你并没有赤了上身。你也没有把头伏在我胸前。你更不必把脸埋进我的浓发里。最要紧的是:这里没有熊熊的火盆。不是吗?”“……”“我们没有骗自己进到文学、文字里去亲热。”
七世上有多少游廊?多少花园?多少音乐?多少月亮?多少群山?多少油灯?多少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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