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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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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伴们,为皇帝陛下的健康,为战胜敌人而干杯,乌拉!”
他用地那豪壮的老年骠骑兵的男中音喊道。
骠骑兵们都聚集起来,一齐用洪亮的喊声回报。
夜深时大家都已经四散了,杰尼索夫用一只短短的手拍了拍他的爱友罗斯托夫的肩膀。
“征途上没人可爱,他就爱上沙皇了。”他说。
“朋友,我相信,我相信,我有同感,表示赞许……”
“不,你不明白!”
罗斯托夫站立起来,向前走去,在篝火之间徘徊游荡,他心里想到,如能为国王捐躯,不是在拯救国王时(他不敢想到这件事),而干脆在国王眼前献身,那该是何等幸福。他的确爱上了沙皇,珍视俄国武装力量的光荣,珍视未来的凯旋的希望。在奥斯特利茨战役前的那些值得纪念的日子里,不仅他一人体验到这种感情,俄国军队中十分之九的军人都爱上他们自己的沙皇,珍视俄国武装力量的光荣,尽管没有达到那样狂热的程度。
………………………………………………
11
翌日,国王在维绍市下榻。国王曾数次召唤御医维利埃。大本营和附近的部队中传出国王圣体欠适的消息。他未曾进食,夜里不能安寝,亲信均提及此事。国王圣体欠适的原因在于,他看见伤亡士兵,内心深受感动,因而留下强烈的印象。
十七日拂晓,一名法国军官从前哨押送到维绍市,他打着军使的旗帜走来,要求觐见国王。这名军官就是萨瓦里。国王刚刚睡熟了,因此,萨瓦里不得不等候。正午时他被应允觐见皇帝,一小时后他和多尔戈鲁科夫公爵一起动身到法军前哨去了。
据闻,萨瓦里被派往俄方的目的在于建议亚历山大皇帝与拿破仑会面。私下会面的建议已遭到拒绝,这使全军感到高兴和骄傲。维绍之战的胜利者多尔戈鲁科夫公爵接受派遣的命令,偕同萨瓦里替代俄皇去见拿破仑,举行谈判,但愿这次谈判与预料相反,双方能具有媾和诚意。
夜晚,多尔戈鲁科夫回来了,他径直地去觐见国王,单独一人在国王那里待了很久。
十一月十八日和十九日,部队又在行军中连续不停地走了两昼夜,在短暂的对射之后,敌军的前哨部队撤退了。从十九日中午起,军队上层中开始十分紧张而忙碌地进行活动,延续至次日——十一月二十日早晨,是日他们发动了一次非常值得纪念的奥斯特利茨战役。
直至十九日正午,人们只是在两位皇帝的大本营内开展活动,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话,或者东奔西跑,或者将若干名副官派遣出去。当天晌午之后,活动传布到库图佐夫的大本营和纵队长官的司令部。晚间这项活动就由副官传布到军队的各个部门。十九日更残漏尽,八万人马的联军部队从宿营地起身,笑语喧阗,人头攒动,有如一幅十里路长的巨型油画,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二位皇帝的大本营从大清早就开始的戮力同心的活动,就像塔楼上的巨钟的中心主轮所开始的第一次活动,它推动了以后的各种活动。一个主轮慢慢地转动一下,第二个、第三个就跟着转动起来,这些大齿轮、滑轮、小齿轮愈转愈迅速,自鸣钟于是开始鸣乐报时,跳出针盘的数字,指针开始均匀地移动,显示运转的结果。
无论是钟表的机件,还是军事机器,一开动就难以止住,必然会获得最后的结果,一些还没有运转的机件在传动之前同样是滞然不动的。轮轴上的齿轮发出吱吱的响声,旋转的滑轮因为迅速转动而发出咝咝的响声,邻近的齿轮却静止不动,就像它会静止几百年似的,但到了开动的时刻,它被杠杆抓住了,于是就听从运转规律的支配,转动时发出轧轧的响声,融汇成一种它不理解其结果和目的的共同的转动。
钟表里的无数不同的齿轮和滑轮的配合转动的结果只会导致时针的徐缓而均匀的移动,同样地,这十六万俄国军人和法国军人的各种复杂的活动——这些人所有的激情、心愿、懊悔、屈辱、痛苦、傲气、惊恐和狂喜——其结果只会导致奥斯特利茨战役,即所谓三位皇帝发动的战役的失败,也就是世界历史的时针在人类历史的表盘上的徐缓的移动。
这天安德烈公爵值勤,寸步不离总司令。
下午五点多钟,库图佐夫到了皇帝大本营,在国王那里待了不多久,便到宫廷事务大臣托尔斯泰伯爵那里去了。
博尔孔斯基藉此时机顺便到多尔戈鲁科夫那里去打听一下战事的详细情况。安德烈公爵觉得,库图佐夫不知怎的非常扫兴,他心里很不满意。大本营的人个个对他表示不满,皇帝大本营的人员和他打交道时用的都是那种腔调,听起来就像某些人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那样,因此他想和多尔戈鲁科夫谈谈。
“亲爱的,您好,”多尔戈鲁科夫和比利宾坐在一起用茶时说道:“明儿是节日,您的老头子怎样了?情绪不好吗?”
“我不是说他情绪不好,而是说他想要人家听听他讲话。”
“不过军事会议上大家听过他讲话,只要他讲的是正经话,大家还是会听的;但当波拿巴现在最怕大战的时候,拖延、等待都是不行的。”
“是啊,您看见他吗?”安德烈公爵说道,“啊,波拿巴怎么样?他给您留下什么印象?”
“是啊,我见过,而且相信,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的是大战,”多尔戈鲁科夫重复了一句,显然他珍惜他和拿破仑会面时他所作出的这个一般的结论。“如果他不怕大战,他干嘛要提出这次会面的要求,干嘛要举行谈判;主要是为什么撤退,而撤退是违背他的整个作战方式的,是吗?您相信我吧,他害怕、害怕大战,他要遭殃的时刻来到了。我要对您说的就是这些话。”
“可是请您讲给我听吧,他是个怎样的人呀?”安德烈公爵又问了一句。
“他这个身穿灰色常礼服的人很想我对他说一声‘陛下’,使他不痛快的是,他没有得到我赐予他的任何头衔。他是个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了。”多尔戈鲁科夫回答,含笑地望着比利宾。
“虽然我十分尊重年老的库图佐夫,”他继续说下去,“如果我们只是等待时机,让波拿巴乘机逃走或则欺骗我们,那才叫人难受呢,而今他确实落在我们手上了。不,不应当忘记苏沃洛夫及其行为准则:不要使自己处于遭受进攻的地位,自己要发动进攻。请您相信,年轻人的精力在战争中常比优柔寡断的老年人的经验能更稳当地指明道路。”
“可是我们究竟在哪个阵地向他发动进攻呢:我今天到前哨走过一趟,不能断定他的主力布置在何处。”安德烈公爵说。
他想对多尔戈鲁科夫说出他所拟就的计划。
“唉,横竖一样,”多尔戈鲁科夫站立起来,打开桌上的地图,匆促地说,“各种情况都预见到了,假如他驻扎在布吕恩附近……”
多尔戈鲁科夫公爵急促而不清晰地叙述了魏罗特尔的侧翼迂回运动计划。
安德烈公爵开始表示异议,证明他的计划能与魏罗特尔的计划媲美,而美中不足的是,魏罗特尔的计划已经通过了。安德烈公爵一开始就证明那个计划的缺陷、他的计划的优越,多尔戈鲁科夫就不再听他讲话了,他心不在焉,抬眼望的不是地图,而是安德烈公爵的面孔。
“不过,库图佐夫今天要召开军事会议,您可以在那里把全部情况说出来。”多尔戈鲁科夫说。
“我准会办妥这件事。”安德烈公爵从地图旁边走开时说道。
“先生们,你们关心的是什么呢?”比利宾说道,一直到现在他还面露愉快的微笑,静听他们谈话,显然他现在想开玩笑了。“明天打胜仗,或者吃败仗,俄国武装力量的光荣是有保证的。除开你们的库图佐夫,再也没有一个俄国的纵队长官了。有这么几个长官:HerrgeneralWimpfen,letedeLangeron,leprincedeLichtenstein,leprincedeHohenloeetenfinPrsch…prsch…etainsidesuite,metouslesnomspolonais.”①
“Taisezvous,mauvaiselangue.”②多尔戈鲁科夫说,“您所说的是假话,现在已经有两个俄国人了:米洛拉多维奇和多赫图罗夫,可能会有第三个,那就是阿拉克切耶夫伯爵,不过他的神经很脆弱。”
“可是,我想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已经出来了,”安德烈公爵说道。“先生们,祝你们幸福、成功。”他握了握多尔戈鲁科夫和比利宾的手,补充了一句,便走出去了。
安德烈公爵回去的时候,心中按捺不住,便向沉默地坐在身旁的库图佐夫问到他对明天的战斗抱有什么想法?
库图佐夫严肃地望望他的副官,沉默了片刻,答道:
“我想这一场战斗是输定了,我对托尔斯泰伯爵也是这样说的,并且请他把这句话转告国王。你想,他对我回答了什么话呢?Eh,monchergénéral,Jeme mele derizet descote lettes,melezvous desaf faires delaguerre,③是的,他就是这样回答我的!”
……………………
①法语和德语:温普芬将军先生、朗热隆伯爵、利希滕施泰因公爵、霍恩洛厄公爵和普尔什……普尔什……全是一些波兰名字。
②法语:爱搬弄是非的人,请您住嘴。
③法语:可爱的将军!我忙着做饭,做肉丸子,而您研究的却是军事。
………………………………………………
12
晚上九点多钟,魏罗特尔随身带着他的计划走了一段路来到预定召开军事会议的库图佐夫驻地。总司令传唤纵队的各个长官,除去拒绝出席会议的巴格拉季翁公爵而外,所有的人都按时到会了。
魏罗特尔是预定的战役的干事长,他那活泼而匆忙的样子和心怀不满、死气沉沉的库图佐夫截然相反,库图佐夫不愿发挥军事会议主席和领导的作用。魏罗特尔显然觉得他自己正在领导一次不可遏止的迂回运动。他俨像一匹上套的马,载着一车物品向山下疾驰而去。他在运载,或者被驱赶,他不知道,但是他尽量快地飞奔着,没有时间来讨论这次运动会带来什么后果。这天夜晚,魏罗特尔两次亲自察看敌军的散兵线,两次觐见俄皇和奥皇,汇报和说明军事动态,并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口授德文的进军命令。他已经精疲力尽,此刻正前来晋谒库图佐夫。
他显然很忙,甚至于忘记对总司令要表示尊敬,他不时地打断他的话,匆促而不清晰地发言,连眼睛也不瞧着对话人的面孔,不回答他所提出的问题,他身上给泥土弄得脏透了,那样子显得可怜、精疲力竭、怅然若失,同时又显得过分自信和骄傲。
库图佐夫在奥斯特利茨附近占用一座不大的贵族城堡。这几个人:库图佐夫本人、魏罗特尔和军委会的几个成员在一间变成总司令办公室的大客厅中聚集起来。他们正在喝茶。他们所等候的只有巴格拉季翁公爵,一俟他抵达,就召开军事会议。七点多钟,巴格拉季翁的传令军官来到了,他告知公爵不能出席会议。安德烈公爵闻讯后前来禀告总司令。因此,事前他得到总司令许可,有出席这次军事会议的权利,他于是在房里留下来了。
“因为巴格拉季翁公爵不会来,所以我们可以开会了。”魏罗特尔连忙从座位上站立起来,向一张摆着布吕恩郊区大地图的桌子近旁走去时说道。
库图佐夫身穿一件没有扣上钮扣的制服,他那肥胖的颈项仿佛得到解救似的,从制服中伸出来,他坐在伏尔泰椅上,把那胖乎乎的老人的手对称地放在伏尔泰椅扶手上,几乎快要睡着了。他一听见魏罗特尔的声音,就勉强睁开那只独眼睛。
“对,对,请吧,要不然就太晚了。”他说道,点点头后,低下头来,又闭上眼睛。
如果军委会的成员最初都以为库图佐夫装出仿佛睡着的样子,那末后来在宣读进军部署时,他发出的鼻息声就证明,总司令这时看来有一件事极为重要,比那轻视进军部署的意图或者轻视任何事物的意图都重要得多,这就是在满足一种非满足不可的人的需要——睡眠。他的确睡熟了。魏罗特尔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某人太忙、即令一分钟也不能浪费似的,他瞧瞧库图佐夫,心里相信他真的睡熟了,于是拿起文件,用那单调而洪亮的声音开始宣读未来的进军部署,连标题也宣读了一遍。
《关于进攻科尔别尼茨与索科尔尼茨后面的敌军阵地的作战部署,一八○五年十一月二十目。》
这项进军部署非常复杂,非常难懂,进军部署的原文如下:
“Dader Feind mitseinem linken Flue gelandiemit Wald bedeckten Bergelehn tund sichmit seinem rechten Fluegel laeng skobelnit zund Soko ln it zhinter diedort be find lichen Teiche ziehtwirim Gegen thei lmit unserem linken Fluegel seiner echten sehrdebor dirensoi stesvor teilhaf tletz teren Flue geldes Feindes zuat takirenbeson Bderswennwirdie Doerfer Sokolnitzund kobel in it zim Be Bsitzehaben wodur chwirdem Feindz ugleichindie Flanke fallenund ihnaufder Flaechez wischen Schlapan it zunddem Thuerassa- Waldeverfol genkoen nenin demwirdem De Bfileenvon Schlapanitzund Bellow itzausweichen welchedie feindliche Front decken.Zudiesem Endzwecke is tesnoe thig… Dieer stekolonne marschirt… diez we iteko lonnmarschirt… diedrit te Kolonne marschirt…”①
……………………
①德语:因为敌军的左翼依傍森林覆盖的山地,右翼沿着其后布满池塘的科别尔尼茨村和索科尔尼茨村徐徐地向前推进,与之相反,我军的左翼优越于敌军的右翼。进攻敌军的右翼于我军有利,如果我军攻克索科尔尼茨村和科尔别尼茨村,势必尤为有利,我军从而得以进攻敌军的侧翼,避开施拉帕尼茨和借以掩蔽敌军阵线的贝洛维茨之间的隘路,在施拉帕尼茨和图拉斯森林之间的平原上追击敌人。为臻达此一目的,务须……第一纵队向前挺进……第二纵队向前挺进……第三纵队向前挺进……等等。
魏罗特尔还在宣读作战部署。将军们似乎不愿意倾听难懂的作战部署。布克斯格夫登将军身材魁梧,头发淡黄,把背靠在墙上站着,他的视线停留在点燃着的蜡烛上,看来他不听,甚至不希望别人以为他正在倾听。脸色绯红的米洛拉多维奇微微地翘起胡子,耸起肩膀坐在魏罗特尔对面,他睁开闪闪发光的眼睛注视他,摆出一副寻衅斗殴的架势,胳膊肘向外弯屈,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他久久地默不作声,一面瞅着魏罗特尔的面孔,在奥国参谋长没有开腔的时候,才从他脸上移开自己的目光。这时米洛拉多维奇意味深长地环顾其他几位将军。但从这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来看,尚且无法明了他同意抑或不同意,他满意抑或不满意进军部署。朗热隆伯爵坐在离魏罗特尔最近的地方,在宣读作战部署的时候,他那法国南方人的脸上露出含蓄的微笑,一面瞧着自己的纤细的指头,他的指头捏着镶嵌有肖像的金质鼻烟壶的两角,把它迅速地翻过来,转过去。读到一个圆周句的半中间,他停止转动鼻烟壶,把头抬起来,他那薄薄的嘴唇角上带着不愉快的,但却恭敬的表情打断魏罗特尔的宣读,心里想说点什么话,但是奥国将军并没有停止宣读,愤怒地蹙起额角,挥了挥臂肘,仿佛在说:以后,以后您会把您自己的想法告诉我的,现在请您观看这张地图,听我宣读进军部署。朗热隆抬起眼睛,带着困惑不安的表情,朝米洛拉多维奇瞥了一眼,仿佛在寻找解释,但一遇见米洛拉多维奇的意味深长的,但却毫无含义的眼神,他就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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