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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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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言,乃游长安。
一日,到紫极宫游玩,遇了翰林学士贺知章。通姓道名,彼此相慕,知章遂邀李白于酒肆中,解下金貂当酒同饮。至夜不舍,遂留李白于家中下榻,结为兄弟。次日,李白将行李搬至贺内翰宅,每日谈诗饮酒,宾主甚是相得。时光荏苒,不觉试期已迫,贺内翰道:“今春南省试官,正是杨贵妃兄杨国忠太师,监视官乃太尉高力士,二人都是爱财之人。贤弟却无金银买嘱他,便有冲天学问,见不得圣天子。此二人与下官皆有相识,下官写一封札子去,预选嘱托,或者看薄面一二。”李白虽则才大气高,遇了这等时势,况且内翰高情,不好违阻。贺内翰写了柬贴,投与杨太师、高力士。二人拆开看了,冷笑道:“贺内翰受了李白金银,却写封空书在我这里讨白人情。到那日专记:如有李白名字卷子,不问好歹,即时批落。”时值三月三日,大开南省,会天下才人,尽呈卷子。
李白才思有余,一笔挥就,第一个交卷。杨国忠见卷子上有李白名字,也不看文字,乱笔涂抹道:“这样书生,只好与我磨墨。”高力士道:“磨墨也不中,只好与我着袜脱靴。”喝令将李白推抢出去。正是:
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
李白被试官屈批卷子,怨气冲天,回至内翰宅中,立誓:“久后吾若得志,定教杨国忠磨墨,高力士与我脱靴,方才满愿。”
贺内翰劝白:“且休烦恼,权在舍下安歇,待三年再开试场,别换试官,必然登第。”终日共李白饮酒赋诗。日往月来,不觉一载。
忽一日,有番使赍国书到。朝廷差使命急宣贺内翰陪接番使,在馆驿安下。次日,閤门舍人接得番使国书一道。玄宗敕宣翰林学士拆开番书,全然不识一字,拜伏金阶,启奏:
“此书皆是鸟兽之迹,臣等学识浅短,不识一字。”天子闻奏,将与南省试官杨国忠开读。杨国忠开看,双目如盲,亦不晓得。天子宣问满朝文武,并无一人晓得,不知书上有何吉凶言语。龙颜大怒,喝骂朝臣:“枉有许多文武,并无一个饱学之士,与朕分忧。此书识不得,将何回答,发落番使?却被番邦笑耻,欺侮南朝,必动干戈,来侵边界,如之奈何!敕限三日,若无人识此番书,一概停俸;六日无人,一概停职;
九日无人,一概问罪。别选贤良,共扶社稷。”圣旨一出,诸官默默无言,再无一个敢奏。天子转添烦恼。
贺内翰朝散回家,将此事述于李白。白微微冷笑:“可惜我李某去年不曾及第为官,不得与天子分忧。”贺内翰大惊道:
“想必贤弟博学多能,辨识番书,下官当驾前保奏。”次日,贺知章入朝,越班奏道:“臣启陛下:臣家有一秀才,姓李名白,博学多能。要辨番书,非此人不可。”天子准奏,即遣使命赍诏,前去内翰宅中宣取李白。李白告天使道:“臣乃远方布衣,无才无识。今朝中有许多官僚,都是饱学之儒,何必问及草莽?臣不敢奉诏,恐得罪于朝贵。”说这句“恐得罪于朝贵”,隐隐刺着杨、高二人。使命回奏,天子便问贺知章:“李白不肯奉诏,其意云何?”知章奏道:“臣知李白文章盖世,学问惊人。只为去年试场中,被试官屈批了卷子,羞抢出门,今日教他白衣入朝,有愧于心。乞陛下赐以恩典,遣一位大臣再往,必然奉诏。”玄宗道:“依卿所奏。钦赐李白进士及第,着紫袍金带,纱帽象简见驾。就烦卿自往迎取,卿不可辞!”
贺知章领旨回家,请李白开读,备述天子惓惓求贤之意。李白穿了御赐袍服,望阙拜谢,遂骑马随贺内翰入朝。
玄宗于御座专待李白。李白至金阶拜舞,山呼谢恩,躬自而立。天子一见李白,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如饥得食,如旱得云,开金口,动玉音,道:“今有番国赍书,无人能晓,特宣卿至,为朕分忧。”白躬身奏道:“臣因学浅,被太师批卷不中,高太尉将臣推抢出门。今有番书,何不令试官回答?
却乃久滞番官在此!臣是批黜秀才,不能称试官之意,怎能称皇上之意?”天子道:“朕自知卿,卿其勿辞!”遂命侍臣捧番书赐李白观看。李白看了一遍,微微冷笑,对御座前将唐音译出,宣读如流。番书云:
渤海国大可毒书达唐朝官家:自你占了高丽,与俺国逼近,边兵屡屡侵犯吾界,想出自官家之意。俺如今不可耐者,差官来讲,可将高丽一百七十六城,让与俺国。俺有好物事相送:太白山之菟,南海之昆布,栅城之鼓,扶余之鹿,颉之豕,率宾之马,沃州之绵,滹沱河之鲫,九都之李,乐游之梨:你官家都有分。若还不肯,俺起兵来厮杀,且看那家胜败!
众官听得读罢番书,不觉失惊,面面相觑,尽称“难得”。天子听了番书,龙颜不悦。沉吟良久,方问两班文武:
“今被番家要兴兵抢占高丽,有何策可以应敌?”两班文武,如泥塑木雕,无人敢应。贺知章启奏道:“自太宗皇帝三征高丽,不知杀了多少生灵,不能取胜,府库为之虚耗。天幸盖苏文死了,其子男生兄弟争权,为我向导。高宗皇帝遣老将李勣、薛仁贵统百万雄兵,大小百战,方才殄灭。今承平日久,无将无兵,倘干戈复动,难保必胜。兵连祸结,不知何时而止?
愿吾皇圣鉴!”天子道:“似此如何回答他?”知章道:“陛下试问李白,必然善于辞命。”天子乃召白问之。李白奏道:
“臣启陛下:此事不劳圣虑,来日宣番使入朝,臣当面回答番书,与他一般字迹。书中言语,羞辱番家,须要番国可毒拱手来降。”天子问:“可毒何人也?”李白奏道:“渤海风俗,称其王曰可毒。犹回纥称可汗、吐番称赞普、六诏称诏、诃陵称悉莫威,各从其俗。”天子见其应对不穷,圣心大悦,即日拜为翰林学士。遂设宴于金銮殿,宫商迭奏,琴瑟喧阗,嫔妃进酒,彩女传杯。御音传示:“李卿可开怀畅饮,休拘礼法。”
李白尽量而饮,不觉酒浓身软。天子令内官扶于殿侧安寝。
次日五鼓,天子升殿。
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
李白宿醒犹未醒,内官催促进朝。百官朝见已毕,天子召李白上殿,见其面尚带酒容,两眼兀自有朦胧之意。天子吩咐内侍,教御厨中造三分醒酒酸鱼羹来。须臾,内侍将金盘捧到鱼羹一碗。天子见羹气太热,御手取牙著调之良久,赐与李学士。李白跪而食之,顿觉爽快。是时,百官见天子恩幸李白,且惊且喜:惊者怪其破格,喜者喜得人。惟杨国忠、高力士愀然有不乐之色。
圣旨宣番使入朝,番使山呼。见圣已毕,李白紫衣纱帽,飘飘然有神仙凌云之态,手捧番书立于左侧柱下,朗声而读,一字无差,番使大骇。李白道:“小邦失礼,圣上洪度如天,置而不较;有诏批答,汝宜静听!”番官战战兢兢,跪于阶下。
天子命设七宝床于御座之旁,取于阗白玉砚、象管兔毫笔、独草龙香墨、五色金花笺,排列停当。赐李白近御榻前,坐锦墩草诏。李白奏道:“臣靴不净,有污前席,望皇上宽恩,赐臣脱靴结袜而登。”天子准奏,命一小内侍:“与李学士脱靴。”
李白又奏道:“臣有一言,乞陛下赦臣狂妄,臣方敢奏。”天子道:“任卿失言,朕亦不罪。”李白奏道:“臣前入试春闱,被杨太师批落,高太尉赶逐,今日见二人押班,臣之神气不旺。乞玉音吩咐杨国忠与臣捧砚磨墨,高力士与臣脱靴结袜:
臣意气始得自豪。举笔草诏,口代天言,方可不辱君命。”天子用人之际,恐拂其意,只得传旨,教杨国忠捧砚,高力士脱靴。二人心里暗暗自揣:“前日科场中轻薄了他:‘这样书生,只好与我磨墨脱靴。’今日恃了天子一时宠幸,就来还话,报复前仇。”出于无奈,不敢违背圣旨,正是敢怒而不敢言。
常言道:
冤家不可结,结了无休歇。
侮人还自侮,说人还自说。
李白此时昂昂得意,躧袜登褥,坐于锦墩。杨国忠磨得墨浓,捧砚侍立。论来爵位不同,怎么李学士坐了,杨太师倒侍立?因李白口代天言,天子宠以殊礼。杨太师奉旨磨墨,不曾赐坐,只得侍立。李白左手将须一拂,右手举起中山兔颖,向五花笺上,手不停挥,须臾草就“吓蛮书”,字画齐整,并无差落,献于龙案之上。天子看了大惊,都是照样番书,一字不识。传与百官看了,各各骇然。天子命李白诵之,李白就御座前朗诵一遍:
大唐开元皇帝,诏谕渤海可毒:自昔石卵不敌,蛇龙不斗。本朝应运开天,抚有四海,将勇卒精,甲坚兵锐。颉利背盟而被擒,赞普铸鹅而纳誓。新罗奏织锦之颂,天竺致能言之鸟。波斯献捕鼠之蛇,拂菻进曳马之狗。白鹦鹉来自诃陵,夜光珠贡于林邑。
骨利干有名马之纳,泥婆罗有良酢之献。无非畏威怀德,买静求安。高丽拒命,天讨再加,传世九百,一朝殄灭:岂非逆天之咎徵,衡大之明鉴与!况尔海外小邦,高丽附国,比之中国,不过一郡,士马刍粮,万分不及。若螳怒是逞,鹅骄不逊,天兵一下,千里流血,君同颉利之俘,国为高丽之续。方今圣度汪洋,恕尔狂悖,急宜悔祸,勤修岁事;毋取诛僇,为四夷笑。尔其三思哉!故谕。
天子闻之大喜,再命李白对番官面宣一通,然后用宝入函。李白仍叫高太尉着靴,方才下殿,唤番官听诏。李白重读一遍,读得声韵铿锵。番使不敢则声,面如土色,不免山呼拜舞辞朝。贺内翰送出都门,番官私问道:“适才读诏者何人?”内翰道:“姓李名白,官拜翰林学士。”番使道:“多大的官?使太师捧砚,太尉脱靴!”内翰道:“太师大臣,太尉亲臣,不过人间之极贵。那李学士乃天上神仙下降,赞助天朝,更有何人可及?”番使点头而别,归至本国,与国王述之。国王看了国书,大惊,与国人商议:“天朝有神仙赞助,如何敌得!”
写了降表,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此是后话。
话分两头,却说天子深敬李白,欲重加官职。李白启奏:
“臣不愿受职,愿得逍遥散诞,供奉御前,如汉东方朔故事。”
天子道:“卿既不受职,朕所有黄金白璧,奇珍异宝,惟卿所好。”李白奏道:“臣亦不愿受金玉,愿得从陛下游幸,日饮美酒三千觞,足矣!”天子知李白清高,不忍相强。从此时时赐宴,留宿于金銮殿中,访以政事,恩幸日隆。
一日,李白乘马游长安街,忽听得锣鼓齐鸣,见一簇刀斧手,拥着一辆囚车行来。白停骖问之,乃是并州解到失机将官,今押赴东市处斩。那囚车中,囚着个美丈夫,生得甚是英伟。叩其姓名,声如洪钟,答道:“姓郭,名子仪。”李白相他容貌非凡,他日必为国家柱石,遂喝住刀斧手:“待我亲往驾前保奏。”众人知是李谪仙学士,御手调羹的,谁敢不依。李白当时回马,直叩宫门,求见天子,讨了一道赦敕,亲往东市开读,打开囚车,放出子仪,许他带罪立功。子仪拜谢李白活命之恩,异日衔环结草,不敢忘报。此事阁过不提。
是时,宫中最重木芍药,是扬州贡来的。——如今叫做牡丹花,唐时谓之木芍药。——宫中种得四本,开出四样颜色。那四样?
大红,深紫,浅红,通白。
玄宗天子移植于沉香亭前,与杨贵妃娘娘赏玩,诏梨园子弟奏乐。天子道:“对妃子,赏名花,新花安用旧曲?”遽命梨园长李龟年召李学士入宫。有内侍说道:“李学士往长安市上酒肆中去了。”龟年不往九街,不走三市,一径寻到长安市去。
只听得一个大酒楼上,有人歌云: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天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李龟年道:“这歌的不是李学士是谁?”大踏步上楼梯来,只见李白独占一个小小座头,桌上花瓶内供一枝碧桃花,独自对花而酌,已吃得酩酊大醉,手执巨觥,兀自不放。龟年上前道“圣上在沉香亭宣召学士,快去!”众酒客闻得有圣旨,一时惊骇,都站起来观看。李白全然不理,张开醉眼,向龟年念一句陶渊明的诗,道是:
我醉欲眠君且去。
念了这句诗,就瞑然欲睡。李龟年也有三分主意,向楼窗往下一招,七八个从者一齐上楼,不由分说,手忙脚乱,抬李学士到于门前,上了玉花骢。众人左扶右持,龟年策马在后相随,直跑到五凤楼前。天子又遣内侍来催促了,敕赐“走马入宫”。龟年遂不扶李白下马,同内侍帮扶,直至后宫,过了兴庆池,来到沉香亭。天子见李白在马上双眸紧闭,兀自未醒,命内侍铺紫氍毹于亭侧,扶白下马少卧,亲往省视。见白口流涎沫,天子亲以龙袖拭之。贵妃奏道:“妾闻冷水沃面,可以解醒。”乃命内侍汲兴庆池水,使宫女含而喷之。白梦中惊醒,见御驾大惊,俯伏道:“臣该万死!臣乃酒中之仙,幸陛下恕臣。”天子御手搀起道:“今日同妃子赏名花,不可无新词,所以召卿,可作《清平调》三章。”李龟年取金花笺授白。白带醉一挥,立成三首。其一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其二曰: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其三曰: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天子览词,称美不已:“似此天才,岂不压倒翰林院许多学士。”即命龟年按调而歌,梨园众子弟丝竹并进,天子自吹玉笛以和之。歌毕,贵妃敛绣巾,再拜称谢,天子道:“莫谢朕,可谢学士也。”贵妃持玻璃七宝杯,亲酌西凉葡萄酒,命宫女赐李学士饮。天子敕赐李白遍游内苑,令内侍以美酒随后,恣其酣饮。自是宫中内宴,李白每每被召,连贵妃亦爱而重之。
高力士深恨脱靴之事,无可奈何。一日,贵妃重吟前所制《清平调》三首,倚栏叹羡。高力士见四下无人,乘间奏道:“奴婢初意娘娘闻李白此词,怨入骨髓,何反拳拳如是?”
贵妃道:“有何可怨?”力士奏道:“‘可怜飞燕倚新妆’。那飞燕姓赵,乃西汉成帝之后,则今画图中画着一个武士,手托金盘,盘中有一女子,举袖而舞,那个便是赵飞燕。生得腰肢细软,行步轻盈,若人手执花枝颤颤然,成帝宠幸无比。
谁知飞燕私与燕赤凤相通,匿于眩谥小3傻廴牍疟谝履谟腥丝人陨训贸喾锷敝S险院螅灯涿煤系铝榷梗熘丈聿蝗胝=袢绽畎滓苑裳啾饶锬铮四税僦铮锬锖尾皇焖迹俊痹垂箦鞘币院税猜簧轿樱鋈牍胫酵ǎ灾宦鞯眯谝蝗恕8吡κ克捣裳嘁皇拢唐湫摹9箦谑切南禄澈蓿坑谔熳忧八道畎浊峥袷咕疲奕顺贾瘛L熳蛹箦焕掷畎祝觳徽偎谘纾嗖涣羲薜钪小@畎浊橹桓吡κ恐猩耍熳佑惺柙吨猓糯胃娲乔笕ィ熳硬辉省D艘孀菥谱苑希牒刂隆⒗钍手⑷暄敉醅Q、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为酒友,时人呼为“饮中八仙”。
却说玄宗天子心下实是爱重李白,只为宫中不甚相得,所以疏了些儿,见李白屡次乞归,无心恋阙,乃向李白道:“卿雅志高蹈,许卿暂还,不日再来相召。但卿有大功于朕,岂可白手还山?卿有所需,朕当一一给与。”李白奏道:“臣一无所需,但得杖头有钱,日沾一醉足矣。”天子乃赐金牌一面,牌上御书:“敕赐李白为天下无忧学士,逍遥落托秀才。逢坊吃酒,遇库支钱,府给千贯,县给五百贯。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有失敬者,以违诏论。”又赐黄金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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