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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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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替妹子联成婚事。怪怪奇奇,真真假假,说来好听。有诗为证:
还魂从古有,借体亦其常。
谁摄生人魄,先将宿愿偿?
这本话文,乃是:元朝大德年间,扬州有个富人姓吴,曾做防御使之职,人
都叫他做吴防御,住居春风楼侧,生有二女,一个叫名兴娘,一个叫名庆娘,庆
娘小兴娘两岁,多在襁褓之中。邻居有个崔使君,与防御往来甚厚。崔家有子,
名曰兴哥,与兴娘同年所生。崔公即求聘兴娘为子妇,防御欣然许之,崔公以金
凤钗一只为聘礼。定盟之后,崔公合家乡到远方为官去了。
一去一十五年,竟无消息回来。此时兴娘已一十九岁,母亲见他年纪大了,
对防御道:“崔家兴哥一去十五年,不通音耗,今兴娘年已长成,岂可执守前说,
错过他青春?”防御道:“一言已定,千金不移。吾已许吾故人了,岂可因他无
耗,便欲食言?”那母亲终究是妇人家识见,见女儿年长无婚,眼中看不过意,
日日与防御絮聒,要另寻人家。兴娘肚里,一心专盼崔生来到,再没有二三的意
思。虽是亏得防御有正经,却看见母亲说起激聒,便暗地恨命自哭。又恐怕父亲
被母亲缠不过,一时更变起来,心中长怀着忧虑,只愿崔家郎早来得一日也好。
眼睛几望穿了,那里叫得崔家应?看看饭食减少,生出病来,沉眠枕席,半载而
亡。父母与妹,及合家人等,多哭得发昏章第十一。临入殓时,母亲手持崔家原
聘这只金凤钗,抚尸哭道:“此是你夫家之物,今你已死,我留之何益?见了徒
增悲伤,与你戴了去罢!”就替他插在髻上,盖了棺。三日之后,抬去殡在郊外
了。家里设个灵座,朝夕哭奠。
殡过两个月,崔生忽然来到。防御迎进问道:“郎君一向何处?尊父母平安
否?”崔生告诉道:“家父做了宣德府理官,殁于任所,家母亦先亡了数年。小
婿在彼守丧,今已服除,完了殡葬之事。不远千里,特到府上来完前约。”防御
听罢,不觉吊下泪来道:“小女兴娘薄命,为思念郎君成病,于两月前饮恨而终,
已殡在郊外了。郎君便早到得半年,或者还不到得死的地步。今日来时,却无及
了。”说罢又哭。崔生虽是不曾认识兴娘,未免感伤起来。防御道:“小女殡事
虽行,灵位还在。郎君可到他席前看一番,也使他阴魂晓得你来了。”噙着眼泪,
一手拽了崔生走进内房来。崔生抬头看时,但见:
纸带飘摇,冥童绰约。飘摇纸带,尽写者梵字金言;绰约冥童,对捧着银盆
绣帨。一缕炉烟常袅,双台灯火微荧。影神图,画个绝色的佳人;白木牌,写着
新亡的长女。
崔生看见了灵座,拜将下去。防御拍着桌子大声道:“兴娘吾儿,你的丈夫
来了。你灵魂不远,知道也未?”说罢,放声大哭。合家见防御说得伤心,一齐
号哭起来,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连崔生也不知陪下了多少眼泪。哭罢,
焚了些楮钱,就引崔生在灵位前,拜见了妈妈。妈妈兀自哽哽咽咽的,还了个半
礼。
防御同崔生出到堂前来,对他道:“郎君父母既没,道途又远,今既来此,
可便在吾家住宿。不要论到亲情,只是故人之子,即同吾子。勿以兴娘没故,自
同外人。”即令人替崔生搬将行李来,收拾门侧一个小书房与他住下了。朝夕看
待,十分亲热。
将及半月,正值清明节届,防御念兴娘新亡,合家到他家上挂钱祭扫。此时
兴娘之妹庆娘已是十七岁,一同妈妈抬了轿,到姊姊坟上去了,只留崔生一个在
家中看守。大凡好人家女眷,出外稀少,到得时节头边,看见春光明媚,巴不得
寻个事由来外边散心耍子。今日虽是到兴娘新坟上,心中怀着凄惨的;却是荒郊
野外,桃红柳绿,正是女眷们游耍去处。盘桓了一日,直到天色昏黑,方才到家。
崔生步出门外等侯,望见女轿二乘来了,走在门左迎接。前轿先进,后轿至前。
到崔生身边经过,只听得地下砖上,铿的一声,却是轿中掉一件物事出来。崔生
待轿过了,急去拾起来看,乃是金凤钗一只。崔生知是闺中之物,急欲进去纳还,
只见中门已闭。元来防御合家在坟上辛苦了一日,又各带了些酒意,进得门,便
把门关了,收拾睡觉。崔生也晓得这个意思,不好去叫得门,且待明日未迟。
回到书房,把钗子放好在书箱中了,明烛独坐。思念婚事不成,只身孤苦,
寄迹人门,虽然相待如子婿一般,终非久计,不知如何是个结果?闷上心来,叹
了几声。上了床,正要就枕,忽听得有人扣门晌。崔生问道:“是那个?”不见
回言。崔生道是错听了,方要睡下去,又听得敲的毕毕剥剥。崔生高声又问,又
不见声响了。崔生心疑,坐在床沿,正要穿鞋到门边静听,只听得又敲晌了,却
只不见则声。崔生忍耐不住,立起身来,幸得残灯未熄,重掭亮了,拿在手里,
开门出来一看。灯却明亮,见得明白,乃是十七八岁一个美貌女子,立在门外。
看见门开,即便奏起布帘,走将进来。崔生大惊,吓得倒退了两步。那女子笑容
可掬,低声对崔生道:“郎君不认得妾耶?妾即兴娘之妹庆娘也。适才进门时,
钗坠轿下,故此乘夜来寻,郎君曾拾得否?”崔生见说是小姨,恭恭敬敬答应道:
“适才娘子乘轿在后,果然落钗在地。”小生当时拾得,即欲奉还,见中门已闭,
不敢惊动,留待明日。今娘子亲寻至此,即当持献。”就在书箱取出,放在桌上
道:“娘子亲拿了去。”女子出纤手来取钗,插在头上了,笑嘻嘻的对崔生道:
“早知是郎君拾得,妾亦不必乘夜来寻了。如今已是更阑时侯,妾身出来了,不
可复进。今夜当借郎君枕席,侍寝一宵。”崔生大惊道:“娘子说那里话!令尊
令堂待小生如骨肉,小生怎敢胡行,有污娘子清德?娘子请回步,誓不敢从命的。”
女子道:“如今合家睡熟,并无一个人知道的。何不趁此良宵,完成好事?你我
悄悄往来,亲上加亲,有何不可?”崔生道:“欲人不知,莫若勿为。虽承娘子
美情,万一后边有些风吹草动,被人发觉,不要说道无颜面见令尊,传将出去,
小生如何做得人成?不是把一生行止多坏了?”女子道:“如此良宵,又兼夜深,
我既寂寥,你亦冷落。难得这个机会,同在一个房中,也是一生缘分。且顾眼前
好事,管甚么发觉不发觉?况妾自能为郎君遮掩,不至败露,郎君休得疑虑,错
过了佳期。”崔生见他言词娇媚,美艳非常,心里也禁不住动火,只是想着防御
相待之厚,不敢造次,好象个小儿放纸炮,真个又爱又怕。却待依从,转了一念,
又摇头道:“做不得!做不得!”只得向女子哀求道:“娘子,看令姊兴娘之面,
保全小生行止吧!”女子见他再三不肯,自觉羞惭,忽然变了颜色,勃然大怒道:
“吾父以子侄之礼待你,留置书房,你乃敢于深夜诱我至此!将欲何为?我声张
起来,告诉了父亲,当官告你。看你如何折辨?不到得轻易饶你!”声色俱厉。
崔生见他反跌一着,放刁起来,心里好生惧怕。想道:“果是老大的利害!如今
既见在我房中了,清浊难分,万一声张,被他一口咳定,从何分剖?不若且依从
了他,到还未见得即时败露,慢慢图个自全之策罢了。”正是:羝羊触藩,进退
两难。只得陪着笑,对女子道:“娘子休要声高!既承娘子美意,小生但凭娘子
做主便了。”女子见他依从,回嗔作喜道:“元来郎君恁地胆小的!”崔生闭上
了门,两个解衣就寝。有《西江月》为证:
旅馆羁身孤客,深闺皓齿韶容。合欢裁就两情浓,好对娇鸾雏凤。认道良缘
辐辏,谁知哑谜包笼?新人魂梦雨云中,还是故人情重。
两人云雨已毕,真是千恩万爱,欢乐不可名状。将至天明,就起身来,辞了
崔生,闪将进去。崔生虽然得了些甜头,心中只是怀着个鬼胎,战兢兢的,只怕
有人晓得。幸得女子来踪去迹甚是秘密,又且身子轻捷,朝隐而入,暮隐而出。
只在门侧书房私自往来快乐,并无一个人知觉。
将及一月有余,忽然一晚对崔生道:“妾处深闺,郎处外馆。今日之事,幸
而无人知觉。诚恐好事多磨,佳期易阻。一旦声迹彰露,亲庭罪责,将妾拘奈于
内,郎赶逐于外,在妾便自甘心,却累了郎之清德,妄罪大矣。须与郎从长商议
一个计策便好。”崔生道:“前日所以不敢轻从娘子,专为此也。不然,人非草
木,小生岂是无情之物?而今事已到此,还是怎的好?”女子道:“依妾愚见,
莫若趁着人未及知觉,先自双双逃去,在他乡外县居住了,深自敛藏,方可优游
偕老,不致分离。你心不如何?”崔生道:“此言固然有理,但我目下零丁孤苦,
素少亲知,虽要逃亡,还是向那边去好?”想了又想,猛然省起来道:“曾记得
父亲在日,常说有个旧仆金荣,乃是信义的人。见居镇江吕城,以耕种为业,家
道从容。今我与你两个前去投他,他有旧主情分,必不拒我。况且一条水路,直
到他家,极是容易。”女子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今夜就走罢。”
商量已定,起个五更,收拾停当了。那个书房即在门侧,开了甚便。出了门,
就是水口。崔生走到船帮里,叫了只小划子船,到门首下了女子,随即开船,径
到瓜洲。打发了船,又在瓜洲另讨了一个长路船,渡了江,进了润州,奔丹阳,
又四十里,到了吕城。泊住了船,上岸访问一个村人道:“此间有个金荣否?”
村人道:“金荣是此间保正,家道殷富,且是做人忠厚,谁不认得!你问他则甚?”
崔生道:“他与我有些亲,特来相访。有烦指引则个。”村人把手一指道:“你
看那边有个大酒坊,间壁大门就是他家。”
崔生问着了,心下喜欢,到船中安慰了女子,先自走到这家门首,一直走进
去。金保正听得人声,在里面踱将出来道:“是何人下顾?”崔生上前施礼。保
正问道:“秀才官人何来?”崔生道:“小生是扬州府崔公之子。”保正见说了
“扬州崔”三字,便吃一惊道:“是何官位?”崔生道:“是宣德府理官,今已
亡故了。”保正道:“是官人的何人?”崔生道:“正是我父亲。”保正道:
“这等是衙内了。请问当时乳名可记得么?”崔生道:“乳名叫做兴哥。”保正
道:“说起来,是我家小主人也。”推崔生坐了,纳头便拜。问道:“老主人几
时归天的?”崔生道:“今已三年了。”保正就走去掇张椅桌,做个虚位,写一
神主牌,放在桌上,磕头而哭。
哭罢,问道:“小主人,今日何故至此?”崔生道:“我父亲在日,曾聘定
吴防御家小姐子兴娘……”保正不等说完,就接口道:“正是。这事老仆晓得的。
而今想已完亲事了么?”崔生道:“不想吴家兴娘为盼望吾家音信不至,得了病
症。我到得吴家,死已两月。吴防御不忘前盟,款留在家。喜得他家小姨庆娘为
亲情顾盼,私下成了夫妇。恐怕发觉,要个安身之所;我没处投奔,想着父亲在
时,曾说你是忠义之人,住在吕城,故此带了庆娘一同来此。你既不忘旧主,一
力周全则个。”金保正听说罢,道:“这个何难!老仆自当与小主人分忧。”便
进去唤嬷嬷出来,拜见小主人。又叫他带了丫头到船边,接了小主人娘子起来。
老夫妻两个,亲自洒扫正堂,铺各床帐,一如待主翁之礼。衣食之类,供给周各,
两个安心住下。
将及一年,女子对崔生道:“我和你住在此处,虽然安稳,却是父母生身之
恩,竟与他永绝了,毕竟不是个收场,心里也觉过不去。”崔生道:“事已如此,
说不得了。难道还好去相见得?”女子道:“起初一时间做的事,万一败露,父
母必然见责。你我离合,尚未可知。思量永久完聚,除了一逃,再无别着。今光
阴似箭,已及一年。我想爱子之心,人皆有之。父母那时不见了我,必然舍不得
的。今日若同你回去,父母重得相见,自觉喜欢,前事必不记恨。这也是料得出
的。何不拚个老脸,双双去见他一面?有何妨碍?”崔生道:“丈夫以四方为事,
只是这样潜藏在此,原非长算。今娘子主见如此,小生拚得受岳父些罪责,为了
娘子,也是甘心的。既然做了一年夫妻,你家素有门望,料没有把你我重拆散了,
再嫁别人之理。况有令姊旧盟未完,重续前好,正是应得。只须陪些小心往见,
元自不妨。”
两个计议已定,就央金荣讨了一只船,作别了金荣,一路行去。渡了江,进
瓜洲,前到扬州地方。看看将近防御家,女子对崔生道:“且把船歇在此处,未
要竟到门口,我还有话和你计较。”崔生叫船家住好了船,问女子道:“还有甚
么说话?”女子道:“你我逃窜年一,今日突然双双往见,幸得容恕,千好万好
了。万一怒发,不好收场。不如你先去见见,看着喜怒,说个明白。大约没有变
卦了,然后等他来接我上去,岂不婉转些?我也觉得有颜采。我只在此等你消息
就是。”崔生道:“娘子见得不差。我先去见便了。”跳上了岸,正待举步。女
子又把手招他转来道:“还有一说。女子随人私奔,原非美事。万一家中忌讳,
故意不认帐起来的事也是有的,须要防他。”伸手去头上拔那只金凤钗下来,与
他带去道:“倘若言语支吾,将此钗与他们一看,便推故不得了。”崔生道:
“娘子恁地精细!”接将钗来,袋在袖里了。望着防御家里来。
到得堂中,传进去,防御听知崔生来了,大喜出见。不等崔生开口,一路说
出来道:“向日看待不周,致郎君住不安稳,老夫有罪。幸看先君之面,勿责老
夫!”崔生拜伏在地,不敢仰视,又不好直说,口里只称:“小婿罪该万死!”
叩头不止。防御到惊骇起来道:“郎君有何罪过?口出此言,快快说个明白!免
老夫心里疑惑。”崔生道:“是必岳父高抬贵手,恕着小婿,小婿才敢出口。”
防御说道:“有话但说,通家子侄,有何嫌疑?”崔生见他光景是喜欢的,方才
说道:“小婿家令爱庆娘不弃,一时间结了私盟,房帐事密,儿女情多,负不义
之名,犯私通之律。诚恐得罪非小,不得已夤夜奔逃,潜匿村墟。经今一载,音
容久阻,书信难传。虽然夫妇情深,敢忘父母恩重?今日谨同令爱,到此拜访,
伏望察其深情,饶恕罪责,恩赐谐老之欢,永遂于飞之愿!岳父不失为溺爱,小
婿得完美室家,实出万幸!只求岳父怜悯则个。”防御听罢大惊道:“郎君说的
是甚么话?小女庆娘卧病在床,经今一载。茶饭不进,转动要人扶靠。从不下床
一步,方才的话,在那里说起的?莫不见鬼了?”崔生见他说话,心里暗道:
“庆娘真是有见识!果然怕玷辱门户,只推说病在床上,遮掩着外人了。”便对
防御道:“小婿岂敢说慌?目今庆娘见在船中,岳父叫个人士接了起来,便见明
白。”防御只是冷笑不信,却对一个家僮说:“你可走到崔家郎船上去看看,与
他同来的是什么人,却认做我这庆娘子?岂有此理!”
家僮走到船边,向船内一望,舱中悄然不见一人。问着船家,船家正低着头,
艄上吃饭。家僮道:“你舱里的人,那里去了?”船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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