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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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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掀开道袍。果然他的胸膛好像被老虎利爪抓破了一般,侧边有一道相当大的伤口,尚未愈合。
女囚吓得连忙后退。
“啊!”教士说道,“姑娘,可怜可怜我吧!你以为自己很不幸,唉!唉!你并不知道什么才是不幸呢。咳,钟爱一个女人!却身为教士!被憎恨!却以他灵魂的全部狂热去爱她,觉得只要能换取她微微一笑,可以献出自己的鲜血、腑脏、名誉、永福、不朽和永恒,今生和来世;恨不能身为国王、天才、皇帝、大天使、神灵,好作为更了不起的奴隶匍伏在她的脚下;只想日日夜夜在梦想中紧紧拥抱着她,却眼睁睁看见她迷上一个武夫的戎装!而自己能奉献给他的只是一件污秽的教士法衣,叫她害怕和厌恶!当她向一个可悲而愚蠢的吹牛大王慷慨献出宝贵的爱情和姿色时,我就在现场,心怀嫉妒,怒火冲天!目睹那使人欲火中烧的形体,那如此温柔细嫩的乳房,那在另一个人亲吻下颤动而泛起红晕的肉体!呵,天呀!迷恋她的脚,她的胳膊,她的肩膀,梦想她蓝色的脉管,褐色的皮肤,以至于彻夜蜷伏在密室的石板地上折腾,竟导致了遭受毒刑!费了多少心思,其结果竟是使她躺在皮床上!唔!那俨然是用地狱的烈火烧红了的实实在在的铁钳呀!唔!就是在夹板中间被锯成两半的人,被四马分尸的人,也比我有福份!你哪里知道,在漫长的黑夜里,血管沸腾,心儿破碎,脑袋炸裂,牙齿咬住双手,这种酷刑是什么滋味呀!有如穷凶极恶的刽子手把您放在烧红的烤架上不停地转来转去,倍受爱情、嫉妒和失望的煎熬!姑娘,发点善心吧!别再折磨我,让我歇一歇吧!请在这炽烈的炭火上撒点灰烬吧!我额头上汗流如注,我求你,请擦掉这汗水吧!孩子!你就用一只手折磨我,用另只手抚慰我吧!发发慈悲,姑娘,可怜我吧!”
教士滚倒在地面石板上的水洼里,脑袋一下又一下撞在台阶的石级角上。少女听着,看着,等他筋疲力尽,气喘吁吁,不再说了,她才低声又说一遍:“啊,我的弗比斯!”
教士跪爬到她跟前,喊道:
“恳求你啦,你要是还有心肝,就别拒绝我!啊!我爱你!我是一个可怜虫!你一说出这个名字,不幸的人儿,就好像你用牙齿咬烂我的整个心肌!怜悯怜悯吧!倘若你从地狱来,我就跟你回地狱去。为此目的,我要做的都已经做了,你的地狱,就是我的天堂,你的目光比上帝的目光还具有魅力!啊,说吧!你到底要不要我?一个女人竟然拒绝这样一种爱情,那可真是群山也会起舞啦。唔!只要你愿意!……噢!我们会很美满的!我们可以逃走,我可以帮你逃走,我们一起逃到某个地方去,去寻找这大地上的一片乐土,那里阳光最明媚,树木最繁茂、蓝天最湛蓝。我们相亲相爱,我们两人的灵魂如琼浆玉露,互相倾注,我们永远如饥似渴,渴望男欢女爱,永无尽期地共饮这永不干涸的爱之美酒!”
她放声大笑,笑声凄厉,打断他的话说:
“瞧呀,神甫!您的指甲流血啦!”
教士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木雕泥塑似的,死盯着自己的手,末了,用一种温柔得出奇的声调说道:
“那可不是!你就侮辱我,嘲弄我,压倒我吧!不过,来,快来!我们得赶紧。我对你说了,就在明天,河滩上的绞刑架,知道吗?时时刻刻都准备着。太可怕了!看见你走进囚车里!噢!求求你啦!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你!噢,快跟我走。等把你救出去之后,你还来得及爱我。你要恨我多久就多久。可是来吧。明天!明天!绞刑架!你的极刑!啊!快逃!宽恕我吧!”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精神恍惚,要把她拖走。
她瞪着眼睛呆呆看着他。
“我的弗比斯怎么样啦?”
“啊!”教士叫了一声,松了她的胳膊。“您真没有怜悯心!”
“弗比斯到底怎么啦?”她冷冷地又问了一遍。
“他死了!”教士喊道。
“死了!”她始终冷冰冰的,一动不动。“那么,您为什么要劝我活下去呢?”
他并没有听她说,只是好似自言自语:“噢!是的,他一定死掉了,刀刃插过去很深。我想刀尖直刺到心脏!啊,我全身力气都集中在匕首的尖端上!”
少女一听,像狂怒的猛虎似地向他扑过去,并以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把他推倒在楼梯上,嚷道:“滚吧,魔鬼!滚,杀人凶手!让我去死吧!让我和他的血变成你脑门上一个永不磨灭的污斑!要我属于你,教士!休想!休想!我们绝无结合的可能,甚至在地狱里都不行。滚蛋,该死的家伙!休想!”
教士踉踉跄跄来到石梯前,悄悄把双脚从道袍皱褶的缠绕中解脱出来,捡起灯笼,慢慢爬上通向门口的石梯,打开门,走出去了。
忽然,少女看见他从门口又探进头来,脸上的表情真可怕,狂怒,绝望,连声音都嘶哑了,向她吼着:“我告诉你,他死了!”
她扑倒在地上。地牢里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了,唯有水滴在黑暗中坠落下来震动了水洼而发出声声的叹息。
第八卷 第03章 母亲
      一位母亲看到自己孩子的小鞋,心中的思念油然而生,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思念更令人眉开眼笑的了。尤其这是准备节日里、礼拜天、受洗礼时穿的鞋,连鞋底都绣着花,孩子还没有穿着走过一步路,那就更不用说了。这鞋是那样优雅喜人,小巧玲珑,根本不能穿着走路,母亲看见它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孩子。她朝它微笑,吻她,跟它说话。她寻思现实中能否真有一只脚这么小,而且,孩子即使不在跟前,只要有了漂亮的鞋子,她眼前就会重新出现一个柔弱的小人儿。她以为见到了她,也确实见到了她,见到她的整个身子,活泼、欢快,还有她纤细精巧的手、圆圆的头、纯洁的嘴唇、眼白发蓝的明亮的眼睛。若是在冬天,这小人儿就在那里,在地毯上爬,吃力地攀上一只凳子,而母亲提心吊胆,怕它靠近火边。若是在夏天,她爬到院子里、花园里,拔石板缝里的草,天真地看着大狗、大马,一丁点儿也不害怕,还跟贝壳、花儿玩耍,把沙撒到花坛里,把泥巴扔在小路上,免不了挨园丁一顿责备。她周围的一切也像她一样在欢笑,在闪光,在玩耍,连风儿和阳光也是在她颈后的细发环中间尽情嬉戏。这鞋把这一切呈现在母亲面前,将她的心融化了,宛如火把蜡烛融化一般。
然而,孩子丢失,那聚集在小鞋周围的万般欢乐、迷人、深情的形象,顷刻变成千百种可怕的东西。漂亮的绣花鞋只成了一种刑具,永远无休无止地绞碎母亲的心。颤动着的还是同样的心弦,最深沉、最敏感的心弦,不过已不是天使在轻轻抚弄,而是魔鬼在狠劲弹拨。
五月的一天清晨,太阳在深蓝色天空冉冉升起——加罗法洛①喜欢将耶稣从十字架上解下来的情景画在这样的背景上——罗朗塔楼的隐修女听到河滩广场传来吱吱的车轮声,萧萧的马嘶声和丁丁当当的铁器声。她迷迷糊糊有点被吵醒了,把头发捋在耳边去不听,随后又跪到地下凝视着她就这样膜拜了十五年之久的没有生命的小东西。这只小鞋我们已经说过,在她看来就是整个宇宙。她的思绪已禁闭在里面,只有死了才会出来,提到这玩具般的那可爱的粉红缎子鞋,她向苍天倾吐过多少苦涩的诅咒、感人肺腑的怨情、祈祷和呜咽,只有罗朗塔楼的阴暗地洞才知道。就是在一件更优雅、更精致的物品前,也绝没有人流露过如此强烈的失望。
①加罗法洛(1481—1559):意大利画家。
那天早上,她的痛苦好像比往常更强烈了,从外面就听得见她单调而高亢的悲叹,真令人心碎。
“啊,我的女儿!”她说。“我的女儿!我可怜的、亲爱的孩子啊!我再也见不到你啦。这下子可完啦!我老是觉得这是昨天发生的事呀!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既然您这么快将她带走,倒不如当初不要把它赐给我,孩子是我们身上掉下的肉哇,一个丢失孩子的母亲就不再相信上帝,难道你不知道吗?啊!我真倒霉呀,偏偏在那天出去了!主啊!主啊!在我快乐地抱着她在火炉旁烤火的时候,在她吃着奶朝我笑的时候,在我让她的小脚蹬到我的胸口直到我的嘴唇的时候,难道您从来没有看见我和她在一起的情景,才这样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吗?啊!您要是看到这一切,我的上帝,您就会怜悯我的欢乐,您就不会剥夺留在我心中唯一的爱了!难道我就是那么坏,主啊,不到惩罚我的时候,就看不到我吗?唉!唉!瞧,鞋在那儿;脚呢,它在哪儿?其余的在哪儿?孩子在哪儿?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呀!他们把你怎么样了?主啊,把她还给我吧。我跪着求您十五年了,膝盖磨破了,上帝呀,难道这不够吗?把她还给我吧,哪怕只是一天、一个钟头、一分钟、就一分钟,主啊!然后再把我永远扔给魔鬼!啊!要是我知道你衣袍的下摆拖到哪里,我就会用双手紧紧抓住它,您可千万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呀!她漂亮的小鞋,难道您一点儿也不怜惜吗,主啊?您怎能判一个可怜的母亲受十五年这样的苦刑呢?慈悲的圣母!天上慈悲的圣母!我的孩子我的耶稣儿呀,有人将她从我这里夺走,从我这里偷走,在一块灌木丛里吃了她,喝干她的鲜血,嚼碎她的骨头!慈悲的圣母,可怜可怜我吧!我的女儿!我不能没有我的女儿呀!即使她在天堂里,这对我又有什么用啦?我不要您的天使,我只要我的孩子!我是一头母狮,我需要我的小狮子。哦,主啊!您要是不把孩子还给我,我就要在地上自我作践,要用额头碰碎石头,要受天罚,要把您诅咒!您看得很清楚,我的双臂完全损伤,主啊!难道慈悲的上帝没有丝毫怜悯心!啊!只要我找到我的女儿,只要她像太阳一样温暖着我,哪怕您只给我盐和黑面包,我也心甘情愿!咳!上帝我主啊,我只是个下贱的罪人,可是有了我的女儿,我也虔诚了。出于爱她,我一心一意信奉宗教,而且透过她的微笑我仿佛通过天堂的大门看见了您。啊!我要是能把这鞋穿在那只漂亮的粉红色小脚上,只要一次,再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慈悲的圣母啊,我情愿赞美着您而死去!啊!十五年!现在她该长大了!不幸的孩子呀!什么,这竟是真的,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哪怕在天堂也不会见到!因为,我,去不了天堂。啊,多么悲惨!只能说那是她的鞋,如此而已!”
不幸的女人扑向这只鞋,多少年来使她慰藉、使她绝望的鞋,她的五脏六腑像第一天那样在抽噎声中撕碎了。因为对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来说,那总是第一天,这种痛苦不会过时。丧服虽然旧了,褪色了,心里依然漆黑一团。
这时,从小屋前传来孩子们阵阵欢声笑语。每次看见孩子们或者听到他们的声音,可怜的母亲总是赶忙跑到这坟墓最幽暗的角落里,好像恨不得把耳朵钻进石头里,免得听到这些声音。这一次正相反,她好像猛然惊醒,一下子站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听着,有一个小男孩说了这样一句:“今天要绞死埃及女。”
我们曾见到过蜘蛛在蛛网颤动中突然一跳扑向苍蝇,隐修女就这样一跳,跑向窗洞口,看官知道,那窗口朝着河滩广场。确实有一架梯子倚立在终年竖立的绞刑架旁,执行绞刑的刽子手正在调整因风吹雨打而生绣的铁链。四周站着一群人。
那群欢笑的孩子已经走远了。麻衣女用目光搜寻她能问讯的过路人。她发现就在她住处旁有一个神甫好像在念公用祈祷书,可是他对铁网栅栏的祈祷书远不如对绞刑架那样关注,他不时朝绞刑架投去阴暗、可怕的一瞥。她认出那是副主教大人,一个圣洁的人。
“我的神甫,”她问。“那边要绞死谁呀?”
教士望了望她,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遍。他这才说:
“我不知道。”
“刚才有些孩子说,是一个埃及女人。”隐修女又说。
“我想,是吧。”教士道。
这时,花喜儿帕盖特发出险恶的狂笑。
“嬷嬷,”副主教说,“这么说,您一定痛恨埃及女人啦?”
“我岂能不恨她们?”隐修女大声喊道。“她们都是半狗半人的吸血鬼,偷孩子的贼婆!她们吞吃了我的小女儿,我的孩子,我的独生女儿呀!我的心也没有了,她们把我的心吃了!”
她样子可怕极了。教士冷冰冰地看着她。
“其中有一个我特别恨,我诅咒过。”她又说。“这是个年轻女人,如果她的母亲没有把我的女儿吃掉的话,她的年龄正与我的女儿相仿。这个小毒蛇每次经过我房前,我的血就在翻涌!”
“得啦!嬷嬷,这下您开心啦,”教士冷漠得像一座墓地雕像,说道。“你马上看到绞死的就是那个女人。”
他的脑袋耷拉到胸前,慢吞吞地走开了。
隐修女快活地扭动双臂,叫道:“我早就向她说过,她会上绞刑架的!谢谢您,神甫!”
她披头散发,目光似火,肩膀撞着墙,在窗洞栅栏前大步走起来,就像笼子里一只饿了好久,感到用餐时刻快到的母狼那般。
第八卷 第04章 三人心不同
      实际上,弗比斯并没有死。这种人总是经得起磨难的,国王特别讼师菲利浦·勒利埃老爷对可怜的爱斯梅拉达说他快要死了,那是出于口误或玩笑,副主教对女犯人说他死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实情,不过他相信,他估计,他不怀疑,他真心希望他死了。要让他把情敌的好消息告诉他心爱的女人,那真是受不了。任何男人处在他的位置都会这样做的。
这倒不是说弗比斯的伤不严重,只不过它不像副主教渲染得那么厉害而已。巡逻队士兵开头将他送到医生家,医生担心他活不了一个礼拜,甚至用拉丁话告诉了他。不过,青春的力量终究占了上风。这是常有的事,尽管医生做了种种预测和诊断,大自然还是喜欢嘲弄医生,硬把病人救活了。当他还躺在医生的破床上,就受到了菲利浦·勒利埃和宗教法庭审判官的初步盘问,这使他十分厌烦。因此,一天早晨,他感觉好了些,就留下他的金马刺抵了医药费,不声不响地溜了。可是,这并没有给案子的预审造成什么麻烦,那时的司法很少考虑一个刑事案件是否明晰和清楚,它所需要的只是将被告绞死。况且,法官掌握着指控爱斯梅拉达的不少证据,他们认为弗比斯死了,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弗比斯呢,并没有逃得很远,他只不过回到他的部队,离巴黎几驿站路的法兰西岛格-昂-勃里的驻军里。
总之,他觉得在这个案子中亲自到庭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他隐约感到他在里面会扮演一个很可笑的角色。说到底,如何看待整个事件,他怎么想都不会过分的。如同任何头脑简单的武夫一样,他不信宗教,却又迷信,在寻思这一奇遇时,他对那山羊,对他遇到爱斯梅拉达的奇怪方式,对其让他猜到她爱他的奇怪手法,对她那埃及女子的品质,最后对那野僧,他都觉得疑虑不安。他隐约看见在这一艳遇中,巫术成分远远大于爱情。她也许是一个女巫,也许就是魔鬼;说到底,这是一出滑稽喜剧,或者用那时的话说,一出很扫兴的圣迹剧,他在戏中扮演一个很拙劣的角色,挨打,受人嘲笑。队长为此十分羞愧,他体会到我们的拉封丹绝妙地描绘的那种羞耻:
羞愧得像一只被母鸡捉住的狐狸。
况且,他希望这一事件不要张扬出去,他不出庭,他的名字就不会被人大声宣布,至少不会传出图尔内尔法庭审判范围以外。在这一点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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