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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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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国王打断话头。“喂养该绞死的东西!天啦!休想我会再给一文钱供这种饭食的。……奥利维埃,此事您去跟埃斯杜特维尔大人商量一下,今晚就给我做好准备,叫那个风流鬼与绞刑架结婚吧。念下去。”
奥利维埃在念到拦路抢劫者那条时,用大拇指做了个记号,跳了过去。
“付给巴黎司法极刑执行官亨利埃·库赞六十巴黎索尔,该款项是奉巴黎司法长官大人之命,偿付奉上述司法长官大人之命购买一把宽叶大刀,供因违法而被司法判处死刑者斩首之用,备有刀鞘及一件附件;同时已将处斩路易·德·卢森堡大人①时开裂并损缺的那把旧刀修复和整新,今后可充分表明……”
国王插嘴说:“得了。我心甘情愿降旨花这笔钱。这样的开销我不在乎,花这种钱我从不心疼。……往下念吧。”
“新造了一只大囚笼。……”
“啊!”国王双手按住椅子的扶手,说道。“我就知道,我来这座巴士底总有什么玩意儿的。……等一等,奥利维埃君。我要亲自去看一看囚笼。我一边看,您一边给我念好啦。弗朗德勒先生们,你们也来看看。挺新奇的。”
①路易·德·卢森堡(1418—1475):法国元帅,因勾结英国人谋反而处决。
话音一落,站起身来,倚在奥利维埃胳膊上,示意那个站在门口像哑巴一样的人在前面带路,又示意两个弗朗德勒人跟在后面,遂走出了房间。
在小室门口,御驾又增加了披盔带甲的武士和手擎火炬的瘦小侍从。主塔内部的楼梯和走廊都是从后墙开凿而成的,王上在黑暗的主塔里面走了一阵子。巴士底的总监走在前头,下令给年老多病、弯腰曲背、边走边咳嗽的老国王打开各个小门。
每过一道小门,所有人都不得不低下脑袋,只有那个由于年老而佝偻的老头除外,他的牙齿全掉光了,透过牙龈说道:“哼!我们都准备好进坟墓的大门了。过矮门,就得弯腰而过。”
末了,最后一道小门锁上加锁,重重叠叠,花了一刻钟才打开。走过这小门,里面是一间又高又宽的拱形大厅,借着火把的亮光,可以分辨出正中有个铁木结构的厚实的大立方体,里面是空心的。这就是用来关禁国家要犯的有名囚笼之一,称为国王的小姑娘。笼子侧壁上有两三个小窗子,窗上的粗大铁栅密密麻麻,连玻璃也看不见了。门是一块平滑的大石板,就像墓门那样。这种门只能进,不能出。只是里面的死者是个活人。
国王围着这个小建筑物缓步走起来,一边仔细地察看,跟在他后面的奥利维埃却大声念着帐单。
“新造一个巨大的笼子,梁木、方材、承梁均用粗壮的木料,笼长九尺,宽八尺,顶板与底板高七尺,榫接并用粗大的铁螺栓铆合,该笼子置于圣安东城堡作为塔楼之一的房间里,笼内奉旨监禁原先关在残旧囚笼里的一个犯人。……这个新囚笼用了九十六根横梁,五十二根竖梁,十根各为三图瓦兹长的承梁;十七个木匠在巴士底庭院内劳作了十二天,砍削、加工、刨光这些木料。
“相当好的橡树心。”国王边说边用拳头敲敲囚笼构架。
“……这个囚笼,”奥利维埃继续念道,“用去二百二十根粗大的铁螺栓,每根八九尺长,其余的中等长度,还有用于固定螺栓的垫片,盖帽和压衬,上述各项共用铁三千七百斤重;外加八根大铆钉用来固定上述笼子,连同铁抓和铁钉,共重二把一十八斤,还不包括囚笼所在房间的窗户铁栅,房门上的铁杠以及其他等等……”
“为了关一个没几斤重的人竟用了那么多的铁呀!”国王说道。
“……总共三百一十七利弗尔五索尔七德尼埃。”
“帕斯克—上帝!”国王喊叫起来。
听到路易十一这句粗鲁的口头禅,好像囚笼里有个人醒了过来,只听得铁链丁丁当当撞着底板的响声,有个好似从坟墓里发出来的微弱声音响起来:“陛下!陛下!开恩吧!……”只听见说这话的声音,却看不见其人。
“三百一十七利弗尔五索尔七德尼埃!”路易十一接着说。
听到囚笼里发出来的哀鸣,所有在场的人不由得直打寒噤,连奥利维埃亦不例外。只有国王一个人好像没有听见。奥利维埃奉命继续往下念,王上冷漠地继续察看囚笼。
“……此外,一个泥瓦工凿洞安放窗栅,并因囚笼太重,其所在房间的地板难以支撑而得加固,共付二十七利弗尔十四巴黎索尔……”
囚笼里又呻吟起来:
“开恩吧!王上!我向您发誓,谋反的是昂热的红衣主教大人,而不是我。”
“这个泥瓦匠够狠的!”国王说道。“接着念,奥利维埃。”
“一个木工制作窗子、床铺、马桶打洞等等,付二十利弗尔二巴黎索尔……”
那声音继续在呻吟:
“唉!王上!您不听我说的话么?我向您保证,给德·纪延大人写告密信的并不是我,而是拉·巴律①红衣主教大人。”
“木工也够贵的!”国王说道。“念完了吗?”
“没有,陛下。……一个玻璃工安装上述房间的玻璃,付予四十六索尔八巴黎德尼埃。”
“开开恩吧,陛下!我的全部财产都给了审判我的法官们,餐具给了托尔西大人,藏书给了皮埃尔·多里奥尔老爷,挂毯交给了卢西永的总管,难道这还不够吗?我是冤枉的。我在铁笼子里哆哆嗦嗦已十四年了。开开恩吧,陛下!您会在天国得到报答的。”
“奥利维埃君,”国王说道,“总共多少?”
“三百六十七利弗尔八索尔三巴黎德尼埃!”
“圣母啊!”国王嚷道。“这可真是贵得吓人的囚笼啊!”
①巴律(1421—1491)为法国昂热的红衣主教,因勾结英国人谋反而逃亡国外。
他从奥利维埃手中一把夺过卷宗,扳着手指自己计算起
来,忽而查看文书,忽而仔细察看囚笼。这时,从囚笼里传出囚犯的呜咽声。这声音在黑暗中是那么凄惨,大家的脸孔变得煞白,面面相觑。
“十四年了!陛下!已经十四年了!从一四六九年四月算起。看在上帝的圣洁母亲面上,陛下,就听我诉一诉衷肠!在这整个时期里,您一直享受太阳的温暖。我呢,体弱多病,难道再见不到天日吗?开恩吧,陛下!发发慈悲吧。宽容是君王的一种美德,因为宽宏大量可平息怒气发泄。陛下,难道您认为,到了临终时,一个君王由于对任何冒犯从不放过而会感到是一种巨大的快乐吗?况且,陛下,我并没有背叛陛下;背叛的是昂热的红衣主教大人。我脚上带着沉重的铁链,链头还拖着个大铁球,重得有悖常理。唉!陛下,可怜可怜我吧!”
“奥利维埃,”国王摇了摇头说道。“我发现有人向我报价每桶灰泥二十索尔,其实只值十二索尔。您把这份帐单重新改一下。”
一说完,随即从囚笼转过身去,步出那个房间。可怜的囚犯眼见火把耳听人声远去,肯定国王走了。“陛下!陛下!”
他绝望地喊道。房门又关上了,他再也看不见什么,再也听不见什么了,只有狱卒吵哑的歌声,在他耳边回荡。
让·巴律老公
再看不见了
他的主教区;
凡尔登大人
一个主教区也没有了;
两个一起完。
国王默不作声,又上楼回到他的小室去,他的随从跟在后面,都被犯人最后的呻吟吓得魂不附体。冷不防陛下转身问巴士底的总管道:“喂,那囚笼里曾有个人是不是?”
“没错!陛下!”总管听到这问话,顿时目瞪口呆,应道。
“那是谁?”
“凡尔登的主教大人。”
国王比任何人都心中有数。不过,明知故问是一种癖好。
“啊!”他说,装出天真神态,好像是头一回想起来似的。
“纪约姆·德·哈朗库,红衣主教拉·巴律大人的朋友。一个挺好的主教!”
过了片刻,小室的门又开了,看官在本章开头见过的那五个人走进去之后,随即又关上。他们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保持原来的姿态,继续低声谈话。
国王刚才不在的时候,有人在他桌上放了几封紧急信。他亲自一一拆封,立刻一一批阅,示意奥利维埃君——好像在王上身边充当文牍大臣——拿起羽毛笔,并不告诉他信函的内容,就开始低声口授回复,奥利维埃跪在桌前,相当不舒服,忙着笔录。
纪约姆·里姆注意观察着。
国王说得很低,两位弗朗德勒人一点儿也听不见他口授什么,只有断断续续听到难以理解的片言只语,诸如“……以商业维持富饶地区,以工场维持贫瘠地区……”“让英国贵族看我们四门臼炮:伦敦号、勃拉汉特号、布莱斯镇号、圣奥美尔号……”“大炮是目前战争更合理的根由……”“致我们朋友布莱随尔大人……”“没有贡赋军队是不能维持的……”等等。
有一回,他提高了嗓门:“帕斯克—上帝!西西里国王大人竟跟法国国王一样用黄火漆密封信件,我们允许他这么做,也许是错了。连我那勃艮第的表弟当年的纹章都不是直纹红底子的。要保证名门世家的威严,只有维护其特权的完整性。记下这句话,奥利维埃伙伴。”
又有一回,他说道:“噢!这封信口气真大!我们的皇兄①向我们提出什么要求呀?”他一边浏览书信,一边不断发出感叹:“当然,意志如此伟大、强盛,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可别忘了这句老谚语:最美的伯爵领地是弗朗德勒;最美的公爵领地是米兰;最美的王国是法兰西。对不对,弗朗德勒先生们?”
①指奥地利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1459—1519),因其女儿玛格丽特许配给法国王子,路易十一与他“兄弟”相称。
这一回,科珀诺尔同纪约姆·里姆一起鞠了一躬。袜商的爱国心受到了奉承。
看到最后一件信函,路易十一不由皱起眉头,喊叫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控告我们在庇卡底的驻军,还请了愿!奥利维埃,急速函告鲁奥特元帅大人。……就说军纪松弛;近卫骑兵,被放逐的贵族,自由弓手,侍卫对平民胡作非为。……军士从农夫家里掠夺其财富还嫌不够,或用棍打鞭抽,迫使他们到城里去乞讨酒、鱼、香料及其他许许多多东西。……国王知道这一切。……朕要保护其庶民,让他们免遭骚扰、偷窃和抢劫。……以圣母的名义起誓,这是朕的意志!……另外,就说朕不喜欢任何乡村乐师,理发师或军队侍役,像王侯一样穿什么天鹅绒和绸缎,戴什么金戒指。……这种虚荣浮华是上帝所怨恨的。……吾人身为贵族,也满足于每一巴黎码十六巴黎索尔的粗呢上衣。……那些随军侍役先生们,也完全可以屈尊嘛。就这样颁诏下旨。……致我们的朋友鲁奥特大人。……行。”
他高声口授这封信,语气坚定,说得时紧时慢。口授正要结束,房门一下子开了,又来了一个人,慌慌张张冲进来喊道:“陛下!陛下!巴黎发生民众暴乱。”
路易十一的严肃面孔一下子紧缩起来;不过,他不安中所流露出来的某种明显表情,俨如闪电转瞬即逝。他克制了自己,冷静而严肃地说道:“雅克伙伴,您进来得太唐突了!”
“陛下!陛下!叛乱了!”雅克伙伴上气不接下气地又说道。
国王已站起来,猛然抓住他的胳膊,抑住怒火,目光瞟着两位弗朗德勒人,咬着雅克耳朵,只让他一个人听见,说道:“住口,要不然就小声点!”
新来的人心领神会,战战兢兢地低声叙说起来,国王冷静地听着。这当儿,纪约姆·里姆叫科珀诺尔注意看一看新来者的面容和衣着:毛皮风帽,短披风,黑绒袍子,这表明他是审计院的院长。
此人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国王作了些解释,路易十一便哈哈大笑起来,大声说道:“真的!库瓦提埃伙伴,大声说吧!您干嘛要这样小声?圣母知道,我们没有什么可向我们弗朗德勒好朋友隐瞒的?”
“可是,陛下。”
“大声说!”
这位“库瓦提埃伙伴”依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样,”国王接着说,“说呀,先生,我们心爱的巴黎城发生了平民骚动。”
“是的,陛下。”
“您说,这骚动是针对司法官典吏大人的?”
“看样子是的,”这位伙伴结结巴巴地应道,他对王上刚才突如其来和莫名其妙的思想变化,依然摸不着头脑。路易十一接着又说:“巡逻队在哪儿遇到乱民的?”
“从大丐帮街走向兑换所桥的路上。我本人也遇见,是我奉召来这里的途中。我听见其中有几个人喊道:‘打倒司法宫典吏!’”
“他们对典吏有过什么怨恨?”
“啊!”雅克伙伴说,“他是他们的领主。”
“当真!”
“是的,陛下。那是奇迹宫廷的一帮无赖。他们是典吏管辖下的子民,对他不满由来已久。他们不承认他有审判权和有路政权。”
“得啦!”国王说道,情不自禁地露出满意的笑容,尽管他竭力掩饰。
“在他们对大理院提出的诉状中,”雅克伙伴接着说,“他们声称只有两个老爷,即陛下和上帝。我想,他们所说的上帝,其实是魔鬼。”
“嘿!嘿!”国王说。
他擦着双手,他暗自发笑,脸上容光焕发。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尽管他不时竭力装出自若的样子。谁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连“奥利维埃君”也弄不明白。国王半晌没吭声,看上去若有所思,却又喜形于色。
“他们人多势众吗?”他突然问道。
“是的,当然,陛下。”雅克伙伴回答。
“有多少人?”
“至少六千人。”
国王情不自禁说了声:“妙!”随即又接上一句:“他们都有武器吗?”
“有长镰、长矛、火枪、十字镐。各种很厉害的武器。”
对于这种大肆渲染,国王好像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雅克伙伴认为应该添上一句,于是说道:“若是陛下不立即派人救援典吏,可就完了。”
“要派的。”国王装出严肃的样子说:“好。一定要派。典吏大人是我们的人。六千人!都是些亡命之徒。大胆固然令人赞叹,但我们感到气恼。可是今夜朕身边没有什么人。……明早还来得及。”
雅克伙伴又叫道:“立即就派,陛下!明早派的话,典吏府早遭抢劫许多次了,领主庄园早遭蹂躏,典吏也早被绞死了。看在上帝的份上,陛下!请在明天早上之前派兵吧。”
国王正面瞅了他一眼,说道:“朕对你说了,就是明天早上。”
他那种目光是叫人回嘴不得的。
沉默了一会,路易十一再次提高了嗓门。“雅克我的伙伴,想必您明白此事吧。往昔……”他改口说:“现在典吏的封建裁判管辖区如何。”
“陛下,司法宫典吏拥有压布街,一直到草市街,拥有圣米歇尔广场和俗称为‘炉风口隔墙’的地方,坐落在田园圣母院教堂旁(这时路易十一抬了抬帽沿)。那里府邸共十三座,加上奇迹宫廷,再加上称为郊区的麻风病院,还再加上从麻疯病院到圣雅各门的整条大路。在这许多地方,他既是路政官,又是高级、中级、初级司法官,全权领主。”
“哎唷!”国王用右手搔搔左耳说道。“这可占了我城市的好一块地盘呀!啊!典吏大人过去是这一整个地盘的太上皇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改口。他一副沉思默想的模样,继续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妙哉!典吏先生!您嘴里咬着我们巴黎的好一大块呵!”
霍然间,他暴跳如雷:“帕斯克—上帝!在我们国家里,这些自称路政官的人、司法官、主宰者,动辄到处收买路钱,在百姓当中到处滥施司法权,各个十字路口都有他们的刽子手,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倒行逆施,结果使得法国人看见有多少绞刑架,就以为有多少国王,就像希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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