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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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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气无力地转向窗洞口,透过铁栅,看到麻衣女恶狠狠的面孔,说:“我对你怎么了?”她几乎像死了一般。隐修女没有答腔,只是用一种歌唱、愤怒和嘲弄的腔调嘟哝起来:“埃及娘儿!埃及娘儿!埃及娘儿!”
不幸的爱斯梅拉达又耷拉下脑袋,披头散发,知道自己与其打交道的并不是一个人。
突然,隐修女大嚷起来,仿佛过了老半天埃及少女的问话才传到了她的大脑里:“你对我怎么了?你说!……啊!你对我怎么了,你这埃及婆娘!那好!听着。……我有过一个孩子,我!你明白吗?我有过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老实跟你说!……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我的阿妮丝,”她魂不附体,在黑暗中吻着什么东西,接着说:“那好!你可知道,埃及娘儿?有人抢走了我的孩子,偷走了我的孩子,吃掉了我的孩子。这都是你干的。”
姑娘像那只小羊羔①一样应道:“哎呀!那时我也许还没出生呢!”
①狼要吃掉羔羊,加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羔羊以自己尚未出生为理由辩解。请参阅《拉封丹寓言集》中狼与羔羊的故事。
“啐!不对!”隐修女又说道,“你准出生了。你是其中的一个。她要是活着,也该你这么大了!就是这样!……我在这里已经十五个年头了,我受了十五年的苦,祈祷了十五年,十五年来不断把头往墙上撞。……我告诉你,是那些埃及婆娘把她偷走的,你听明白了吗?是她们用利牙把她吃掉的。……你有没有心肝吗?你可以设想一下,一个玩耍时的孩子,一个吃奶时的孩子,一个睡觉时的孩子,那是什么模样儿!何等天真烂漫呵!唉!正是这样一个孩子,他们把她抢走了,杀害了。慈悲的上帝全清楚!今天,轮到我了,该我来吃埃及女人的肉了。啊!要不是铁栅挡住,我要狠狠地咬你几口。我头太大了,伸不过去!可怜的小宝贝!是在她睡着的时候!话说回来,即使她们抢走时把她弄醒了,她哭叫也没有用,我那时并不在家!啊!埃及婆娘们,你们吃了我的孩子!现在就来看看你们的孩子的下场吧。”
于是,她哈哈大笑,或者说是咬牙切齿,在这张愤怒的脸上,两者一模一样。天开始破晓,灰白色曙光隐隐约约照着这一场面。绞刑架在广场上益发清晰了。另一边,向圣母院桥那个方向,可怜的女囚仿佛听到骑兵的马蹄声越来越逼近了。
“太太!”她蓬首乱发,魂不附体,恐惧若狂,跪下双膝,合掌叫道,“太太,可怜可怜吧。他们来了。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您的事。难道您愿意看我惨死在您眼皮底下吗?您心肠好,我深信不移。这太可怕了。放我逃走吧。松开我!行行好!我不要这样死去!”
“还我的孩子!”隐修女说道。
“行行好!行行好!”
“还我的孩子!”
“松开我,看在上天的面上!”
“还我的孩子!”
再一次,少女精疲力竭,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下子瘫倒了,目光已在模糊,就像一个垂死的人那样。她结结巴巴地说:“呃!您找您的孩子。我,我找我的父母。”
“还我的小阿妮丝!”古杜尔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她在哪儿?那你就死吧!……我来告诉你,我当过妓女,有过一个孩子,人家把我的孩子抢走了。……那是埃及女人干的。你现在可明白了,你得去死。当你的埃及母亲来要你回去时,我就告诉她:‘你这个母亲,就看那个绞刑架吧。’……要不你就还我的孩子。……你知道我的小女儿在哪儿?瞧,我指给你看。那是她的小鞋,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你知道同样的一只在哪儿,要是你知道,就告诉我,哪怕是在世界的另一头,我也会膝行去找的。”
她这样说着,用伸在窗洞外面的另只手臂指着小绣鞋给埃及姑娘看。这时,天色已明,可以看清鞋的形状和颜色。
“把小鞋给我看看。”埃及姑娘战栗着说。“上帝啊!上帝啊!”同时,她用空着的一只手,连忙打开戴在脖子上那只饰着绿玻璃片的小袋子。
“去!去。”古杜尔嘟哝着。“掏你什么魔鬼的护身符!”突然,她打住话头,浑身颤抖,用一种发自肺腑的声音,大喊一声:“我的女儿!”
原来埃及姑娘刚从小袋里掏出一只一模一样的小鞋。这小鞋上缝着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谶语:
当同样的一只小鞋重新找到
母亲就会伸出双臂将你拥抱
在疾如闪电的一瞬间,隐修女已将两只鞋作了对比,读了羊皮纸上的文字,欢天喜地,把容光焕发的脸孔贴在窗洞口铁栅上,放声喊道:“我的孩儿呀!我的孩儿呀!”
“妈妈!”埃及姑娘应道。
此情此景,这里我们就不打算描述了。
墙和铁栅横在她们二人之间。“啊!这墙!”隐修女叫道!
“啊!看得见她却不能拥抱她!你的手!你的手呢!”
少女把手臂伸进窗洞里面去,隐修女扑向这只手,将嘴唇贴在上面,沉浸在这亲吻中,就这样呆着不动,不再有别的生命迹象,唯有啜泣使她的背部不时起伏。然而,她在阴暗中静静地泪如泉涌,宛如滂沱的大雨下个不停。可怜的母亲,十五年来心中的辛酸苦楚,化作泪水一滴滴渗透,汇集成又黑又深的旧井,这时汹涌澎湃,全倾泻在这只可爱的手上。
突然,她直起身来,把披在额头上的花白头发往两边撩开,一声不吭,比母狮子还凶猛,用双手狠命摇撼小屋窗洞上的铁栅。铁栅纹丝不动。于是,转身到屋角去,找来一块平日化为枕头的大石板,使出浑身的力气,用劲向铁栅砸去,只见火花四溅,一根铁条给砸断了,又砸了一下,拦住窗洞口的那古老的十字铁栅完全掉了下来。这时,她用手把铁栅生锈的残段短截,一一弄断,统统拔除。有时候,一个女人的双手也具有超人的力量!
不到一分钟的工夫,通道便打通了,她拦腰抱住女儿,把她拖到小室里来,喃喃说道,“来!让我把你救出深渊!”
等她女儿进了小室,便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随后又把她抱起来,仿佛这始终是她的小阿妮丝,紧紧搂在怀里,在狭小的小室里走来走去,陶醉了,疯颠了,兴高采烈,又是叫,又是唱,对女儿又吻又说,忽而放声大笑,忽而泪流满面,所有这一切都交织在一起,而且兴奋若狂。
“孩儿啊!我的孩儿!”她说道,“我找到女儿了!她就在这里。仁慈的上帝把她还给我了。嘿,你们!你们大家都来看呀!这里有没有人看见我又找到了女儿呀?我主耶稣啊,她长得多俊!我仁慈的上帝呀,您让我等了十五年,只是为了把这样一个美人儿还给我。埃及女人并没有把她吃掉!这是谁胡说的?我的小乖乖!我的小宝贝!吻我一下吧!那些好心的埃及女人!我喜欢埃及女人。……确实,就是你。怪不得你每次打从这里经过,我的心就怦怦直跳。可我把这错当成仇恨!原谅我,亲爱的阿妮丝,原谅我吧!你觉得我很凶狠恶毒,是不是?我是爱你的。……你脖子上的小黑痣还在吗?我们看一看。是的,还在。啊!你真漂亮!是我给了你这双大眼睛,小姐儿。亲一亲我,我多么爱你呀!别的母亲有孩子,我才不在乎哩,现在我压根儿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让她们过来看就是了。这是我的孩子,看看她这脖子,这双眼睛,这头秀发,这只手。像她这样秀丽的人儿,你们找来给我看看!哦!我敢说,这样的人儿,会有许多人钟爱她的!我哭了十五年,我的美貌姿色尽都离开了我,全到她身上去了。吻一吻我吧!”
她滔滔不绝还给她说了许许多多荒唐的话儿,其语气声调说有多美就有多美:她弄乱可怜少女身上的衣服,把她的脸都羞红了;用手摩挲她那丝一般的秀发,还吻她的脚丫、膝盖、额头、眼睛,一切都使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醉神迷。少女任她爱抚,不时以无限的温柔,悄悄地一再喊道:“妈妈!”
“你看,我的孩儿,”隐修女接着说,说一句就吻一下。
“你看,我会好好疼爱你的。我们将从这里逃出去。我们就会很幸福的。我在我们家乡兰斯继承了一点产业。兰斯,你知道吗?啊!不,你不知道,你那时太小了!你四个月时长得漂亮极了,要是你知道就好了!一双小脚丫多逗人喜欢,有人好奇,从二三十里外的埃佩奈赶来看呢!我们就要有一块田地,一座房子。我要你睡在我床上。上帝呀上帝!这有谁会相信呢?我找到了我的女儿!”
“噢!母亲!”少女激动不已,但终于有了力气说话了。
“埃及女人早就对我说过了。我们当中有个心地善良的埃及女人,一直像奶妈一样照料我,去年去世了。是她把这个袋子挂在我脖子上,常对我说:‘小宝贝,留神把这个精巧的东西保存好。这可是个珍宝呀!凭着它,你将来有一天可以……找到你的生母。这无异于把你的母亲随身带在脖子上。’她真是未卜先知,这个埃及女人!”
麻衣女又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过来,让我亲亲你!你说得多可爱。等我们回到了故乡,就把这双小鞋拿去教堂给圣婴穿。这一切我们都得感谢仁慈的圣母。我的上帝呀!你的声音多么甜美呀!你刚才跟我说话时,就像一曲音乐那么好听!啊!我主上帝呀!我的孩子找到了!这样离奇的故事,难道可信吗?人是不会平白无故就死的,我并没有因为高兴就送了命。”
随后,她又是拍手,又是大笑,又是喊叫:“我们就要过幸福日子啦!”
就在这时候,小屋里回响着兵器的撞击声和奔驰的马蹄声,这马蹄声似乎从圣母院桥驰来,从河岸上越来越近了。埃及少女惶恐不安,一头扑进麻衣女的怀抱里。
“救救我!救救我!母亲!他们来了!”
隐修女顿时脸色煞白。
“噢,天啊!你说什么?我却忘了!他们追捕你!那你干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不幸的孩子应道,“可是我被判处了死刑。”
“死刑!”古杜尔好像遭到雷打电劈,打了个趔趄。接着,目光定定地盯着女儿,缓慢地又说:“死刑!”
“是的,母亲,”少女失魂落魄,应道。“他们要杀死我。
他们正要抓我来了。那个绞刑架就是为我准备的!救救我!救救我吧!他们到了!救救我!”
隐修女半晌纹丝不动,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接着她摇了摇头,深不以为然,并且突然纵声大笑,又恢复了她原先那种吓人的狂笑声。只听见她说:
“嗬!嗬!不!你所说的只是一场梦。啊!是的!这怎么可能呢,我失去了她,长达十五年之久,然后找到了她,却只有短短的一分钟!现在他们又要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如今她长大了,水灵灵的,跟我说话,爱我,而正在这个时候,他们却要来把她生吞活噬,就在我这个当母亲的眼皮底下!啊,不!这种事是不行的。仁慈的上帝是不会允许这样做的。”
这时候,马队似乎停了下来,只听见远处有个人说:“从这边走,特里斯丹大爷!教士说的,到老鼠洞可以找到她。”
马蹄声又响起来。
隐修女一下子站起来,悲痛欲绝,大声喊叫:“快逃!快逃!我的孩子!一切我全想起来了。你说得对。是要你的命!可怕呀!该死!快逃!”
她将脑袋探出窗洞口,很快又缩了回来。
“留下!”她低声说道,语气简短而阴郁,痉挛地抓住半死不活的埃及姑娘的手。“留下!别作声!到处都是兵,你出不去。天已大亮了。”
她的眼睛干涩,像火在燃烧。她半晌没有说话,只在小屋里走来走去,不时停下来,揪下一把把花白头发,又用牙齿咬断。
忽然,她说道:“他们过来了。我去跟他们说说。你躲在这个角落里。他们不会看见你的。我就跟他们说你逃走了,是我把你放了,真的!”
她本来一直抱着女儿,这时把她放在石屋的一个角落里,从外面是看不见的。她让她蹲着,小心翼翼地把她安顿好,不让她的手脚露在阴影外面;还把她乌黑的头发披散开来,遮住她的白袍子,把她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还在她面前摆上唯一的家具,即水罐和权当枕头用的那块石板,以为这两样东西就可以把她掩盖住。安顿就绪后,她放心多了,这才跪下来祈祷。天刚亮,老鼠洞里还有许多地方依然是阴影重重。就在这时,教士那恶魔似的声音在小室近旁喊道:“这边走,弗比斯·德·夏托佩尔队长!”
听到这个名字,听到这个声音,蜷缩在角落里的爱斯梅拉达不由得悸动了一下。“别动!”古杜尔说道。
话音一落,就听见人声、刀剑声、马蹄声一片嘈杂,在小屋周围停住了。母亲一下子站起身来,跑去站在窗洞前,将它堵起来。她看到一大群全副武装的人,有的徒步,有的骑马,排列在河滩广场。指挥他们的人刚一下马,就朝河滩走来。“老太婆,”这个人说道,凶相毕露,“我们正在搜捕一个女巫,要把她绞死:听说,她在你这里。”
可怜的母亲竭尽所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应道:“您说些什么,我不太明白。”
对方又说:“上帝脑袋呀!乱弹琴,那魂不守舍的副主教胡扯些什么?他在哪儿?”
“大人,”一个兵卒说。“他不见了。”
“喂喂,疯老婆子,”指挥官接着说。“别骗我,有人把一个女巫交给你看管。你把她怎么了?”
隐修女不便全盘否认,免得引起怀疑,遂用一种真诚而又生硬的口吻应道:“要是您说的是刚才有人硬塞给我的那高挑个儿的姑娘,我可以告诉您,她咬了我,我只好松开手。就是这样,别再打扰我啦。”
指挥官大失所望,做了个鬼脸。
“休想骗我,老妖怪!”他接着说道。“我叫隐修士特里斯丹,我是国王的老朋友。隐修士特里斯丹,你明白了吗?”他望着周围的河滩广场,又添上一句。“在这里,这可是一个掷地有声的名字。”
“即使你是隐修士撒旦,”古杜尔又萌发了希望,答道:
“我也没有别的话跟你说,我也不怕你。”
“上帝脑袋呀!”特里斯丹道。“你这个嚼舌头的老太婆!啊!巫女溜跑啦!往哪儿跑?”
古杜尔漫不经心地应道:
“从绵羊街,我想。”
特里斯丹转过头,向他的人马打了个手势,叫他们准备重新上路。隐修女松了一口气。
“大人,您得问问老巫婆,她窗洞上的铁栏杆怎么拆成这样子的?”一个弓手突然说道。
听到这个问题,可怜的母亲心里又焦急万分,可她并没有失去清醒的头脑,遂结结巴巴应道:“过去一直就是这样子。”
“呵!直到昨天,那些铁栅还是个漂亮的黑十字架形,很虔诚的样子。”那个弓手又说。
特里斯丹斜眄了隐修女一眼。
“我看这老婆子慌了阵脚。”
不幸的女人觉得,一切取决于她能否泰然自若,于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冷笑起来。做母亲的都有这种力量。她说:
“呸!这家伙喝醉了。一年多以前,有辆载石头的大车,尾部撞到了窗洞上,把铁栅撞坏了。我还把驾车的骂得狗血喷头!”
“一点不假,我当时在场。”另一个弓手插嘴说。
现实中到处总有一些无所不知的人。这个弓手所作的意想不到的证词,鼓舞了隐修女的勇气。对她来说,这场盘问就像踏着刀刃的吊桥越过万丈深渊那样艰险。
然而,她注定要经受忽而满怀希望、忽而惊惶失措这两种情绪不断交替的熬煎。
“要是大车撞的,撞断的铁条应当是向内拐的,可这些断铁条却是向外倒的。”头一个弓手又发难。
“嘿!嘿!”特里斯丹对这个兵卒说。“你的鼻子倒真灵,比得上小堡的调查官。……老婆子,快快回答他的话!”
“我的上帝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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