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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谁的沉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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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北。奶奶,叔叔,一诺,豫哲,小可,他们都这样叫她,她亲近的人。连父母和哥哥都叫她林北,生硬冰冷,没有任何过多的感情在里面,像是陌生人。北北,她喜欢她亲近的人这样叫她。张仕诚说,叫你北北可以吗?让她更加想念家乡的叔叔。

  楼道里的灯坏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来修。北北的家是五六十年代盖起来的旧房子,整个城区规划新建后已经很少能看到这种房子。即使有,外表也已经被修葺的焕然一新。这里距离市区很远,年久失修。红色的砖墙上爬满厚重浓密的爬山虎。房子是爸爸的单位分的。他是国营企业的职工。那时候纺织业十分红火,人人都羡慕在纺织厂上班的人,福利优厚,还为职工提供住房。九十年代以后,新兴企业如雨后春笋,在大环境的冲击下,企业因经营不善,设备陈旧等原因终于破产倒闭,大批工人失业。父亲便是其中一员。因为常年跑长途汽车,结识不少朋友。索性东拼西凑的借钱自己买了一辆货车给人送货,挣的不多,却也能维持家用。楼梯陡直逼仄,扶手锈迹斑驳,楼道长久无人打扫。住在这里的多数都是退休的老人。年轻的一代都已经在距离市区较近的地方买了房子。楼道里堆满垃圾,散发一阵阵恶臭。北北在黑暗中摸索着钥匙。

  她有些不想回家,也许她每天都不想回家。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家,彻底和这个家脱离关系呢?也许真的应该自己租房子住,可是她没有多余的钱。每个月那点微薄的薪水,四分之三都交给妈妈了。她说,家里欠了那么多钱,我供你吃喝,供你读书,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你能挣钱养家了。说话的眼神和口气,像是来讨债的。奶奶说,北北,不要相欠。无论如何,至少他们让她念书了,那些钱北北是一定会还的。母亲的苛责与谩骂让她逐渐成为一个剧烈而刚硬的人,不会妥协。

  谁是谁的沉沦(十)

  15岁那年独自来到这个城市,没有家的感觉,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孤独。她抱着双肩蹲在火车站的出口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整个城市她置身其中却觉得陌生而遥远。临走前奶奶拉着她的手说:北北,要听他们的话,他们会喜欢你,对你好,你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有空的话就回来,奶奶会很想你。树荫下奶奶因为长久劳作黧黑的脸,枯瘦粗糙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清亮的泪,都仿佛一张黑白照片,永久的定格在北北的心里。

  从西安到河南老家,不过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可是妈妈却总是找来各种各样的理由限制她回去。她像是被禁闭起来的囚犯一样,活在她的监控之下。一直到奶奶去世,她也没有看她最后一眼。后来,辗转从老家朋友寄来的信件里得知,奶奶下葬那天,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太大了。朋友说,长这么大,没见过那么大的雪。朋友说,你的孝心我替你尽了,我给咱奶奶抬的棺材,和爷爷合葬了。奶奶坟墓的位置在爷爷去世时已经定好了。最终没能留住那封信,只记得,哭的字迹模糊了,纸张湿透了。那是奶奶留给她最后的记忆,被眼泪打湿的记忆。也许最后的日子奶奶一直在痴痴的盼着她,熬到她过了十八岁的生日,便了却心愿那般走了。自此,对这个家的恨意又多了一层。

  匆忙洗漱之后,开了机,手机就不停的响,一诺发来五条信息。他爱她,因为各自性格中隐秘的缺陷在相互触碰时迸发的烈焰,如同他给的爱那般强烈,不可阻挡,灼伤她捧出的那颗心。他们相知,相伴这些年,彼此活到各自的心里去,却也深知那些伤害亦是不能磨灭。醒目在那里,时时提醒,时时防备,渐渐冷却,渐渐疏离。也许他们并不合适,都觉得累,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先跳出来斩钉截铁的断掉这种让人欲哭无泪却又欲罢不能爱情。哭过之后再拥抱,那种温度慢慢的只能感受到接触的皮肤上,却暖不到心里去。

  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信息道晚安,后面赫然注明了:张仕诚。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不知道他到家没有。她还拿了他的外套。褐色的休闲西装,质地可以看出价格不菲。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打开窗户,夜色深沉,对面楼层只有零星几盏亮着的灯,喧嚣沸腾了一天的城此刻缓缓进入睡眠状态。下过雨的夜晚,暑气被冲刷的一干二净,有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北北丝毫没有困意。失眠就像噩梦一样萦绕不散。一个人在西安这一年,耗损掉内心与身体太多的东西,与最无力的疼痛斗争,偶尔虚脱到有死亡的感觉,这些年承载的事,仿佛一年间纷至沓来,不能抵挡却也无法独自面对,最终都以彻夜不眠来与之对决,然后清算。这一年,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只要不是死亡,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她给一诺发去信息说,我已经提出辞职了。她内心有一些挣扎,不知道是不是后悔了,还是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去一诺的城市,和他结婚,就那样过一辈子。她害怕争吵,好像他们一直都在争吵。爱情的开始,北北就制造了一种极端的模式去相处。温顺时她安静乖巧,感情粘腻。暴戾时又如同一只狂躁的兽,歇斯底里,似乎要将一诺置于死地。她始终无法从彼此间寻找到平衡的出口。在一诺面前,她的需索始终像一个脾气暴戾,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小时候每年过元宵节,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给做的手工灯笼,做工精致,样子别致,唯独自己没有。就要想方设法将别人的灯笼燃烧成一堆灰烬才肯罢休。那种占有,嫉妒,盲目摧毁,无端的暴戾之心从小就有。成年之后似乎有增无减,只是一直在沉睡,遇到一诺后,渐渐被唤醒。想要占有,完全控制之心像一个病灶,不断扩大。一诺深爱着她,一点点让步,一点点纵容,在翻来覆去的折损中,直到自己无路可退。彼此在没有完全明白爱情之前,已经将伤害最大化。

  爱情迷路了,找不到更好的出口。对于婚姻,他们更像两个陌生的小孩,狭路相逢,因为陌生而对对方保持好奇,彼此持观望态度,都在犹疑,相互靠近,相互试探,也许他们并不是适合对方的最佳玩伴,却没有因此而放手。在游戏过程中,各自的缺点逐渐暴露了,互不相让,僵持不下,大动干戈之后又抱在一起,然后继续游戏。却因为早已失去了童真,有些记忆刻骨铭心,所以对于这样的游戏并没有乐此不疲。是一场持久消耗战,耗费掉彼此所有的耐力与爱心。

  谁是谁的沉沦(十一)

  凌晨三点,她仍旧在床上辗转难眠。静默的夜,她亦沉默相对。西安,以及这个家,如同魔咒般蛊惑着她。吃了很多安定片,仍旧无法入睡。也许她需要的是心理医生。

  五岁那一年,正值叔叔参加高考,奶奶被爷爷打断了肋骨,需要休养,没有人照顾她。后来她跟着一个中年妇女来到了西安。奶奶说,北北,叫妈妈。她站在门槛边,倚着木门,手不断的搓着衣角,脚下来回踢着石头,绛红色的布鞋已经有些磨损,奶奶就着煤油灯一针一线为她纳起来的。她始终低着头,头发蓬乱一团,身上到处弥漫着玩泥巴干涸之后的渍迹。“叫啊,叫妈妈。”奶奶推搡着她。北北看着眼前这个圆脸白面,双眼凹陷,略显肥胖,烫着大波浪卷的中年妇女,用手背搓了一下鼻子,一吸气,撒腿跑了。“唉,这孩子!”奶奶无奈的微微叹气。

  她的世界不是只有奶奶,叔叔,还有那个脾气暴烈,张口骂人,抬手就打人的爷爷吗。怎么突然出现了一个妈妈。小时候听到别人叫妈妈,她纳闷的问奶奶,什么是妈妈。奶奶神情凝重,不做解释,只是将她搂在怀里。至此也不再多问,她不想奶奶为难。渐渐她明白,妈妈就是像奶奶一样的人,饿了为你做饭,冷了为你添衣,对你有无微不至的疼爱。

  可是这个妈妈似乎并不喜欢她。如同爷爷一样暴戾,动不动就打她。不像别的小朋友的母亲,她始终不开口叫妈妈。

  她是乡下没有人管的野孩子,叔叔在县城里念书,爷爷从来不下地做农活,每天都随身携带这一个破旧不堪的收音机听豫剧,稍微有些看奶奶不顺眼,随便抄起手边的什么家伙就打,偶尔连她也一起打。奶奶一个人要做所有的农活。从北北有记忆开始,奶奶的背就一天比一天驼,身上总是有青紫的淤血肿块,伤痕累累。生活于她有千万斤重。

  妈妈是幼师,带她去幼儿园。从农村走出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小朋友,内心有些胆怯。他们个个都跟洋娃娃似的,有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穿光鲜亮丽的小裙子,扎着好看的小辫子。唯独她像个泥娃娃,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显得格格不入。别人欺负她,她反击,一开口,满嘴的家乡话,惹的满堂哄笑,喊着“北北羞,把脸抠。”扮着各种鬼脸挤眉弄眼的嘲笑她。她抓烂了一个男孩子的脸,妈妈不分青红皂白,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她一个趔趄,倒退几步,觉得天旋地转,撞在门上,瞬间鼻子流出一大滩血来。她不哭,只说,奶奶,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总是睁着大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妈妈,她指着她叫嚣道:“你说,你承认自己的错误,我就不打你。”她讨厌她这样无端的指责,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认错,也不哭。任凭她劈头盖脸的打她,倔强而无动于衷。

  放学的时候,有小朋友的家长问妈妈,张老师,她是你女儿吗?她笑笑,没有回答。“她不喜欢我。”北北想。

  在农村她走街串巷,信马由缰的跑惯了。到了城里,会有红绿灯,会有人行道,会有幼儿园,所有人都讲着和她不一样的普通话。一切都变了,她有些不知所措。除了挨打,妈妈从来不告诉她该怎么做。她从不牵她的手,她沉默的尾随在她身后,卑微而怯懦。过马路的时候,看到车,偶尔她会被轰鸣而来的汽车吓得横冲直撞,有司机指责妈妈不看好她,她才牵起她的手,她觉得陌生。那双手肥腻腻的,短而粗,像她过年时候啃过的鸡腿,手背肉呼呼的肿起来,像是奶奶蒸好的那些刚出笼屉的馒头。奶奶的手很瘦,竹竿似地,修长,手掌有粗糙的温度。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陌生。一过完马路,妈妈就迅速丢开她的手,似乎多一分钟都能生出万分的厌弃来。

  餐桌上,她因为不小心用衣服抹了流出来的鼻涕,又挨了妈妈一巴掌。她不允许她吃饭,面对着墙跪在搓板上。哥哥在一旁得意的喝着大米稀饭,发出很大的声响,看着她唧唧咯咯的笑。她说,奶奶,你在哪里?怎么不来看我?也许我快死了。

  妈妈总是让她跪搓板,整宿整宿的不让她睡觉。偶尔深夜的时候,她起来上厕所,发现她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揪起她的耳朵又是一顿打。有时候她睡着,梦见妈妈打她,因为害怕而惊醒,发现自己确实在挨打,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她为了不挨打,困顿的时候总是咬自己,细瘦的手腕上,一排排整齐清晰的牙印,因为红肿而微微凸起,她身上总是旧伤未愈,繁添新伤。她不哭。只是不明白,奶奶说,北北,你要听话,这样妈妈才会喜欢你,对你好。她怕因为自己表现不好,在幼儿园其他老师面前让妈妈丢脸,她努力学习普通话,努力认字,她要得好多好多小红花,她每天都站在教室后面的黑板面前,数自己的小红花。她要得最多最多,这样妈妈就会喜欢她,她就不会再挨打。小红花在不断增多,她身上的伤也在不断增多。

  在幼儿园里,妈妈总是对别的小朋友友善而耐心。在她面前却从来不笑,无情而冷酷的抽打她,判若两人,如同被施了咒语的女巫,总是让北北不寒而栗。

  父亲是工厂里跑长途汽车送货的司机,常年出差在外。她很少见到。这个家,唯一让她觉得温暖的就是父亲。因为他长的太像叔叔了。他几乎很少与她交谈,也从来不会像叔叔一样抱她,顶她的额头。总是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每次回来,妈妈都和他大吵大闹。她和哥哥躲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听妈妈震耳欲聋的咆哮,然后是歇斯底里的哭泣。她不明白,大人怎么了?爷爷奶奶是如此,爸爸妈妈也是如此?

  她从门缝里看到父亲提着一个箱子,摔门而走,留下满地摔碎的杯盘狼藉,以及嚎啕大哭的妈妈。她很想念家乡的奶奶。

  奶奶从乡下坐了六个多小时的火车赶来看她。给了她几毛钱让她买糖吃,在幼儿园门口恰好碰到哥哥,反被哥哥诬陷说她偷了家里的钱出去乱花。妈妈罚她自己扇自己的脸。她在厨房做饭,开了油烟机,中间隔着客厅。她站在最里间的屋子里。妈妈拎着铲子过来指着她恶狠狠的说,扇,使劲扇,要让我在厨房可以听到。她便用力扇自己的脸。她看着奶奶在那里哭着求妈妈,告诉她那钱是她给她的。妈妈不听奶奶的辩解,最后奶奶拉着她一起跪在妈妈面前。

  夜晚,妈妈不让她睡床上,只让她睡沙发,她一个人在偌大的黑暗的客厅里,用被子捂着头,似乎黑暗中有鬼魅张牙舞爪的向她袭来。她想念奶奶温暖的怀抱,奶奶就在里间的屋子,她想要被拥抱。她在奶奶身边时,每天晚上都是拱进奶奶怀里睡,安稳而踏实。奶奶揉着她微微红肿的脸,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她的被子上。她说,奶奶没事,我不疼。

  第二天,奶奶便带了她再次回到乡下去。

  这个家,似乎成了她的牢笼,她的噩梦。她总是失眠。她想自己住出去,也许更想有自己的家。她在一诺身边的日子,睡眠强悍,每次一碰到枕头就酣然入睡。一诺说,北北,我们该结婚了。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去他的城。

  谁是谁的沉沦(十二)

  快下班的时候,许致远打电话过来说,林北,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或许又是说关于辞职的事情,她好像没那么坚定,似乎也给不了他最明确的答复。

  推开门才看见张仕诚也在。她突然意识到,他的外套被她忘在家里了。昨晚一直辗转到凌晨快五点才睡着,不到七点又要起床,公司离家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早上急急忙忙的出门,把这件事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她看到他坐在那里,像是见到了债主,内心有些不安,还没想好应对的措辞。

  “你把明天我出差用的贷款资料准备好了没有?”

  “恩,都备齐了,要不拿来给您过目一下?”

  “明天早上来了再说,一会下班咱们吃个饭。老张一个朋友的公司最近可能要贷一笔款,具体的一些东西你可以和他详细说说。”公司是做小额贷款,来这里做了一年多了,经常会和这样那样的客户一起吃饭,北北内心厌倦却不能拒绝。这是工作,她要靠着这点微薄的薪水去还她念书的那些钱。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我们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

  还是昨天吃饭的地方。张仕诚把菜单递给她,她笑了笑推开了。他点的第一道菜就是砂锅煲的猪脚炖莲藕,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问:“林小姐,你爱吃什么?”“我不挑食。”他把菜单翻遍了之后,才开始点其他的菜,每点一个,都会微微抬起头看看北北,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北北侧了脸看着别处。她知道他在看她。

  猪脚炖莲藕,糯米腊肉卷,清蒸多宝鱼,文虎酱鸭,油焖大虾,泡椒牛肉丝,以及百合玉竹养颜鸡汤。唯独许致远点了一道素菜什锦拼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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