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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家书-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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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i1s'你的儿子'”,难道法国音乐界真的对你有什么成见吗?旦待明年春天揭晓!
说法朗克不入时了,nobodyasksfor'乏人问津',那么他的小提琴朔拿大怎么又例外呢?群众的好恶真是莫名其妙。我倒觉得VariationsSymphoniques'变奏交响曲'并没一点“宿古董气”,我还对它比圣桑斯的Concertos'协奏曲'更感兴趣呢!你曾否和岳父试过chaus5on'萧颂'①?记得二十年前听过他的小提琴朔拿大,凄凉得不得了,可是我很喜欢。这几年可有机会听过Duparc'杜巴克:②的歌?印象如何?我认为比Faure'佛瑞'③更有特色。你预备灌Landlers'兰德莱尔',我听了真兴奋,但愿能早日出版。从未听见过的东西,经过你一再颂扬,当然特别好奇了。你觉得比他的Impromptus'即兴曲'更好是不是?老实说,舒伯特的MomentsMusicaux(瞬间音乐'对我没有多大吸引力。
弄chambermusic'室内乐'的确不容易。personality'个性'要能匹配,谁也不受谁的outshine'掩盖而黯然无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先大家意见一致,并不等于感受一致,光是intellectualunderstanding'理性的了解'是不够的;就算感受一致了,感受的深度也未必一致。在这种情形之下,当然不会有什么lastdegreeconviction'坚强的信念'了。就算有了这种坚强的信念,各人口吻的强弱还可能有差别:到了台上难免一个迁就另一个,或者一个压倒另一个,或者一个满头大汗的勉强跟着另一个。当然,谈到这些己是上乘,有些duetsonata'二重奏奏鸣曲'的演奏者,这些trouble'困难'根本就没感觉到。记得Kentner'肯特纳'和你岳父灌的Franck,Beethoven'法朗克,贝多芬',简直受不了。听说Kentnter'肯特纳'的音乐记忆力好得不可恩议,可是记忆究竟跟艺术不相干:否则电子计算机可以成为第一流的音乐演奏家了。
最近正在看卓别林的《自传》(一九六四年版),有意思极了,也凄凉极了。我一边读一边感慨万端。主要他是非常孤独的人,我也非常孤独:这个共同点使我对他感到特别亲切。我越来越觉得自己detachedfromeveryihing'对一切都疏离脱节',拼命工作其实只是由于机械式的习惯,生理心理的需要(不工作一颗心无处安放),而不是真有什么conviction'信念'。至于嗜好,无论是碑帖、字画、小骨董、种月季,尽管不时花费一些精神时间,却也常常暗笑自己,笑自己愚妄,虚空,自欺欺人的混日子!
一九六五年十月四日
聪,九月二十九日起眼睛忽然大花,专科医生查不出原因,只说目力疲劳过度,且休息一个时期再看。其实近来工作不多,不能说用眼过度,这几日停下来,连书都不能看,枯坐无聊,沉闷之极。但还想在你离英以前给你一信,也就勉强提起笔来。
两周前看完《卓别林自传》,对一九一○至一九五四年问的美国有了一个初步认识。那种物质文明给人的影响,确非我们意料所及。一般大富翁的穷奢极欲,我实在体会不出有什么乐趣而言。那种哄闹取乐的玩艺儿,宛如五花八门,光怪陆离的万花筒,在书本上看看已经头晕目迷,更不用说亲身经历了。像我这样,简直一天都受不了;不仅心理上憎厌,生理上神经上也吃不消。东方人的气质和他们相差太大了。听说近来英国学术界也有一场论战,有人认为要消灭贫困必须工业高度发展,有的人说不是这么回事,记得一九三○年代我在巴黎时,也有许多文章讨论过类似的题目。改善生活固大不容易;有了物质享受而不受物质奴役,弄得身不由主,无穷无尽的追求奢侈,恐怕更不容易。过惯淡泊生活的东方旧知识分子,也难以想像二十世纪西方人对物质要求的胃口。其实人类是最会生活的动物,也是最不会生活的动物;我看关键是在于自我克制。以往总觉得奇怪,为什么结婚离婚在美国会那么随便。《卓别林自传》中提到他最后一个也是至今和妻子乌娜时:有两句话:AsIgottoknowOonaIwasconstantlySurprisedbyhersenseofhumorandtolerance;shecouldalwaysseetheotherperson'spointofview。'我认识乌娜后,发觉她既幽默,又有耐性,常令我惊喜不己;她总是能设身处地,善解人意。'从反面一想,就知道一般美国女子的性格,就可部分的说明美国婚姻生活不稳固的原因。总的印象:美国的民族大年轻,年轻人的好处坏处全有;再加工业高度发展,个人受着整个社会机器的疯狂般的tempo'节奏'推动,越发盲目,越发身不由主,越来越身心不平衡。这等人所要求的精神调剂,也只能是粗暴,猛烈,简单,原始的娱乐;长此以往,恐怕谈不上真正的文化了。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一九六六年一月四日
聪,亲爱的孩子,为了急于要你知道收到你们俩来信的快乐,也为了要你去瑞典以前看到此信,故赶紧写此短札。昨天中午一连接到你、弥拉和你岳母的信,还有一包照片,好像你们特意约齐有心给我们大大快慰一下似的,更难得的是同一邮班送上门!你的信使我们非常感动,我们有你这样的儿子也不算白活一世,更不算过去的播种白费气力,我们的话,原来你并没当作耳边风,而是在适当的时间都能一一记起,跟你眼前的经验和感想作参证。凌霄一天天长大,你从他身上得到的教育只会一天天加多;人便是这样:活到老,学到老,学到老,学不了!可是你我都不会接下去想:学不了,不学了!相反,我们都是天生的求知欲强于一切。即如种月季,我也决不甘心以玩好为限,而是当做一门科学来研究;养病期间就做这方面的考据。
提到莫扎特,不禁想起你在李阿姨(蕙芳)处学到最后阶段时弹的Romance'浪漫曲'和Fantasy'幻想曲',谱子是我抄的,用中国式装裱;后来弹给百器听(第一次去见他),他说这是artist(音乐家)弹的,不是小学生弹的。这些事,这些话,在我还恍如昨日,大概你也记得很清楚,是不是?
关于裴辽士和李斯特,很有感想,只是今天眼睛脑子都已不大行,不写了。我每次听裴辽士,总感到他比特皮西更男性,更雄强,更健康,应当是创作我们中国音乐的好范本。据罗曼罗兰的看法,法国史上真正的天才罗曼罗兰在此对天才另有一个定义,大约是指天生的像潮水般涌出来的才能,而非后天刻苦用功来的。作曲家只有皮才和他两个人。
一九六六年二月十七日
聪:要闲着一事不做,至少是不务正业,实在很不容易。尽管硬叫自己安心养病,耐性等待,可是总耐不住,定不下心。嘴里不说,精神上老觉得恍恍惚惚,心里虚忒忒的,好像虚度一日便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一切。生就的脾气如此难改,奈何奈何!目力在一月十六至二十七日间一度骤然下降,几乎每秒昏花;幸而不久又突然上升,回复到前数月的情形,暂时也还稳定,每次能看二十分钟左右书报。这两天因剧烈腹泻(近乎食物性中毒的大水泻),昏花又厉害起来,大概是一时现象。……
今冬你们经常在严寒袭击之下,我们真担心你们一家的健康,孩子幼小,经得起这样的大冷吗?弥拉容易感冒,是否又闹了几次“流感”?前十日报上说英国盛传此病。加上你们电气煤气供应不足,想必狼狈得很了?
一月十五日以后的北欧演出,恐怕你都未去成?S。Andrews'圣·安德鲁'的独奏会不是由LilliKlauss'莉莉·克劳斯'代了吗?但愿你身体还好,减少那几场音乐会也不至于对你收入影响太大!
九月是否去日本,已定局否?为期几日,共几场?倘过港,必须早早通知,我们守在家中等电话!
三月十五日后的法国演出,到底肯定了没有?务望详告!巴黎大学的MonsieuzEtiemble'埃蒂昂勃勒先生'一定要送票!他待我太好了,多年来为我费了多少心思搜求书籍。……
世局如此,美国侵越战争如此残暴,心里说不出有多少感慨和愤懑。你秋天去日本能否实现,也得由大势决定,是不是?
一九六六年四月十三日
亲爱的孩子,一百多天不接来信,在你不出远门长期巡回演出的期间,这是很少有的情况。不知今年各处音乐会的成绩如何?李兹的朔拿大练出了没有?三月十八日自己指挥的效果满意不满意?一月底曾否特意去美和董氏合作?即使忙得定不下心来,单是报导一下具体事总不至于太费力吧?我们这多少年来和你争的主要是书信问题,我们并不苛求,能经常每隔两个月听到你的消息已经满足了。我总感觉为日无多,别说聚首,便是和你通讯的乐趣,尤其读你来信的快慰,也不知我还能享受多久。十二张唱片,收到将近一月,始终不敢试听。旧唱机唱针粗,唱头重,新近的片子录的纹特别细,只怕一唱即坏。你的唱机公司STUDIO99'九十九工作室'前日来信,说因厂家今年根本未交过新货,故迟迟至今。最近可有货到,届时将即寄云云,大概抵沪尚需二三个月以后,待装配停当,必在炎夏矣。目前只能对寄来新片逐一玩赏题目,看说明,空自向往一阵,权当画饼充饥。此次巴黎印象是否略佳,群众反应如何?Etiemble(埃蒂昂勃勒'先生一周前来信,谓因病未能到场为恨,春假中将去南方养病,我本托其代收巴黎评论,如是恐难如愿。倘你手头有,望寄来,妈妈打字后仍可还你。SalleGaveau'嘉沃室'我很熟悉,内部装修是否仍然古色古香,到处白底描金的板壁,一派十八世纪风格?用的琴是否Gaveau'嘉沃'本牌?法国的三
个牌子Erard…Gaveau…pleyel'埃哈…嘉沃…波莱叶尔'你都接触过吗?印象怎样?两年多没有音乐杂志看,对国外乐坛动态更生疏了,究竟有什么值得订阅的期刊,不论英法文,望留意。Music&Musicians'《音乐与音乐家》'的确不够精彩,但什么风都吹不到又觉苦闷!
两目白内障依然如故,据说一般进展很慢,也有到了某个阶段就停滞的,也有进展慢得觉察不到的:但愿我能有此幸运。不然的话,几年以后等白内障硬化时动手术,但开刀后的视力万万不能与以前相比,无论看远看近,都要限制在一个严格而极小的范围之内。此外,从一月起又并发慢性结膜炎,医生说经常昏花即由结膜炎分泌物沾染水晶体之故。此病又是牵丝得厉害,有拖到几年之久的。大家劝我养身养心,无奈思想总不能空白,不空白,神经就不能安静,身体也好不起来!一闲下来更是上下古今的乱想,甚至置身于地球以外:不是陀斯朵伊夫斯基式的胡恩乱想,而是在无垠的时间与空间中凭一些历史知识发生许多幻想,许多感慨。总而言之是知识分子好高骛远的通病,用现代语说就是犯了客观主义,没有阶级观点……其实这类幻想中间,也参杂不少人类的原始苦闷,对生老病死以及生命的目的等等的感触与怀疑。我们从五四运动中成长起来的上辈,多少是怀疑主义者,正如文艺复兴时代和十八世纪法国大革命前的人一样,可是怀疑主义又是现社会的思想敌人,怪不得我无论怎样也改造不了多少。假定说中国的读书人自古以来就偏向于生死的慨叹,那又中了土大夫地主阶级的毒素(因为不劳而获才会有此空想的余暇)。说来说去自己的毛病全知道,而永远改不掉,难道真的是所谓“彻底检讨,坚决不改”吗?我想不是的。主要是我们的时间观念,或者说timesense'时间观念'和spacesense'空间观念'比别人强,人生一世不过如白驹过隙的话,在我们的确是极真切的感觉,所以把生命看得格外渺小,把有知觉的几十年看做电光一闪似的快而不足道,一切非现实的幻想都是从此来的,你说是不是?明知浮生如寄的念头是违反时代的,无奈越老越是不期然而然的有此想法。当然这类言论我从来不在人前流露,便在阿敏小蓉之前也绝口不提,一则年轻人自有一番志气和热情,我不该加以打击或则泄他们的气;二则任何不合时代的思想绝对不能影响下一代。因为你在国外,而且气质上与我有不少相似之处,故随便谈及。你要没有这一类的思想根源,恐怕对Schubert'舒伯特'某些晚期的作品也不会有那么深的感受。
近一个多月妈妈常梦见你,有时在指挥,有时在弹Concerto'协奏曲'。也梦见弥拉和凌霄在我们家里。她每次醒来又喜欢又伤感。昨晚她说现在觉得睡眠是桩乐事,可以让自己化为两个人,过两种生活:每夜入睡前都有一个希望——不仅能与骨肉团聚,也能和一二十年隔绝的亲友会面。我也常梦见你,你琴上的音乐在梦中非常清楚。
从照片上看到你有一幅中国装裱的山水小中堂,是真迹还是复制品?是近人的抑古代的?
一九六六年六月三日
聪,五月十七日航空公司通知有电唱盘到沪。去面洽时,海关说制度规定:私人不能由国外以“航空货运”方式寄物回国。妈妈要求通融,海关人员请示上级,一星期后回答说:必须按规定办理,东西只能退回。以上情况望向寄货人STUDIO99'九十九工作室'说明。倘能用“普通邮包”寄,不妨一试。若伦敦邮局因电唱盘重量超过邮包限额,或其他原因而拒收,也只好作罢。譬如生在一百年前尚未发明唱片的时代,还不是同样听不到你的演奏?若电唱盘寄不出,或下次到了上海仍被退回,则以后不必再寄唱片。你岳父本说等他五十生辰纪念唱片出版后即将寄赠一份,请告他暂缓数月,等唱盘解决后再说。我记错了你岳父的生年为一九一七,故贺电迟了五天才发出;他来信未提到(只说收到礼物),不知电报收到没有?我眼疾无进步,慢性结膜炎也治不好。肾脏下垂三寸余,常常腰痠,不能久坐,一切只好听天由命。国内文化大革命闹得轰轰烈烈,反党集团事谅你在英亦有所闻。我们在家也为之惊心动魄,万万想不到建国十七年,还有残余资产阶级混进党内的分子敢如此猖狂向党进攻。大概我们这般从旧社会来的人对阶级斗争太麻痹了。愈写眼愈花,下回再谈。一切保重!问弥拉好!妈妈正在为凌霄打毛线衣呢!
五月底来信及孩子照片都收到。你的心情我全体会到。工作不顺手是常事,顺手是例外,彼此都一样。我身心交疲,工作的苦闷(过去)比你更厉害得多。
附录…傅聪写给父母亲的一封家书
此信系母亲朱梅馥抄写寄给香港友人萧芳芳的母亲,信中英文由父亲用毛笔译注(现排作脚注)。抄件第一页右上角有父亲的批注:“新西兰5月20日邮戳,上海5月27日到。”现据香港友人提供的照相副本排印。——傅敏
亲爱的爸爸妈妈:
真想不到能在香港和你们通电话,你们的声音口气,和以前一点没有分别,我好像见到你们一样。当时我心里的激动,辛酸,是欢喜又是悲伤,真是非言语所能表达。另一方面,人生真是不可捉摸,悲欢离合,都是不可预料的。谁知道不久也许我们也会有见面的机会呢?你们也应该看看孙子了,我做了父亲是从来没有过的自傲。
这一次出来感想不少,到东南亚来虽然不是回中国,但东方的风俗人情多多少少给我一种家乡感。我的东方人的根,真是深,好像越是对西方文化钻得深,越发现蕴藏在我内心里的东方气质。西方的物质文明尽管惊人,上流社会尽管空谈文化,谈得天花乱坠,我宁可在东方的街头听嘈杂的人声,看人们的笑容,一股亲切的人情味,心里就化了,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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