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浮生-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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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时刻都没能为母亲做任何事。让他去村里找工作，他都干不好。因为有疯症母亲也不大愿意他出去，他似乎也认识到这点，在一次母亲的劝说下只是乖乖地留在了家里陪着她。
于是家里的担子全部落在了十二岁少年的身上。玄封白天外出打打零工，晚上回来与妹妹一起读书习字。而五岁的妹妹也慢慢地学会做各种家务，甚至于煮饭、炒菜都落在了她的肩上。玄封赚回来的钱勉强糊口却怎么也不可能再请得起大夫，母亲眼看就要病入膏肓。
兄妹俩时常落泪，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跪在自家院子，望着满天星辰，虔诚地为母亲祈福。又过了一年，在某一个夜晚，当兄妹二人再次虔诚地跪拜祈求母亲康复时，那个男人凄厉地哀嚎一声，抱着头跑了出去，母亲追了出来，但是没走出屋子就已经吐血倒在了地上。一切突变只在瞬息，兄妹二人忙进屋将母亲扶上床。
“承哥，承哥……”母亲心念的仍是那个男人。玄封只觉心痛。
*
母亲幽幽地昏睡了过去。兄妹二人轮流守夜。当清晨第一缕曦光洒向大地时，母亲睁开了眼。气色仍旧死白，但眸中却有了生气。
母亲醒来的时候，妹妹刚好累着睡去了。
“封儿，是时候告诉你一切了。”百澜温柔地抚摸着趴在她膝盖上的儿子，带着他进了卧室墙面的那间黑屋。一进黑屋，玄封仍旧有些害怕，虽然六年来他不再犯错，不再被罚跪在里面，但年幼时对这间屋子的恐惧还是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头。母亲对着那堆牌位肃然地叩拜了三下，玄封也跟着母亲叩拜。
起身后，母亲伸手转动了下中间的那个牌位，然后，黑屋左面的墙壁“轰”的一声就被打开，一股阴气随着墙门的翻转打开扑面而来。玄封下意识地抱紧手臂。
“封儿，过来。”母亲已在墙边，正招着手让他过去。十三岁的少年在那一刻是怕的，不懂为何，他一点也不敢上前一步，里面给他的感觉与地狱无异，深寒阴冷而压抑。但是母亲已站在了里面，他怎舍得独留母亲一人在那……
玄封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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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轩辕后人（四）
【这是什么？一幅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图！】
*
“啊！”十三岁的少年尖叫出声，因着母亲点亮洞里烛火，他在洞壁上看到的一幅幅石画。断头、炮烙、凌迟、五马分尸，有的被万箭穿心，有的被乱棍打死……有漫天的水，有肆虐的火，有疾病瘟疫……
这是什么？一幅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图！　
“阿娘。”十三岁的少年，即使平素再成稳、再冷酷，此刻他只能抱着母亲嚎啕大哭。恐惧与无助铺天盖地而来。
百澜一脸死白地看着这些挂在洞壁上的石画，这是当年她从族里宗祠取回的石画。伸手搂住了儿子。她的封儿长高了不少，已经到她的胸口了，他是家族仅剩的一名男丁，是家族唯一的希望。
“封儿，那些都是你的先祖。”母亲的话让刚刚停止哭泣，抽抽噎噎的玄封怔住了，惊恐地再看了一眼那些壁画，恐惧再次排山倒海地袭来，他赶紧将头埋入母亲的怀抱，不敢再睁开眼。
百澜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心疼于他此刻的惊惧。但是每一个子孙后代，他们都必须在长辈的陪同下亲眼目睹家族百年来的血恨。
“封儿，拿出属于摇光轩辕一脉的勇气来，不要怕，那些都是你的祖先，睁开眼，好好看看百年来祖先们所受的苦。”百澜狠下心把儿子推到了第一幅壁画前，“不准退，睁开眼！”
“阿娘……”十三岁的孩子呼唤着母亲，声音满是惶恐，身体忍不住在颤抖，眼死死闭着，就是无法睁开眼。
“摇光轩辕氏没有孬种，轩辕封，睁开眼！”身后传来母亲的呵斥。
“轩辕……封？”玄封疑惑了。
“对，你的本姓不是‘玄’，你是摇光轩辕氏第十四代嫡长孙轩辕承的嫡长子轩辕封，你是百年前七大诸侯国之一的摇光王裔，你身上留有摇光王族高贵的血统。摇光轩辕氏没有孬种！轩辕封，睁开眼！看看百年来你的先祖们遭受怎样的悲苦，怎样的煎熬。”母亲的话让玄封倏地睁开了眼，这是一个被乱棍打死的男人。他抱着头趴跪在风雨中，任身上乱棍打下，却完全不能反抗，活生生地任人打死……
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身旁的水洼，染红了积水的大地，玄封看见他抬起了头，双目圆睁地看着前方，即使那眼睛已经无光了仍保持着睁圆的姿势，里面有愤恨有不甘，那是……死不瞑目。
玄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母亲按住了肩头，退无可退。“封儿，那是你第八代祖先，是摇光族灭后的第一代流亡在外的祖先，他叫轩辕赐，也就是当年青箩王妃煞费苦心用障眼法瞒天过海送出的儿子……”
百澜开始跟儿子玄封讲曾经的百国，昔日的摇光还有百年前紫微武帝的罪恶，天权纳兰氏的卑鄙还有摇光的族灭……
十三岁的少年静静地听着，双拳慢慢地握起，紧紧地拽住。


当年摇光王子轩辕治的王妃青箩拖着九月多的身孕提刀上马领着百氏娘子军杀上了战场，只想为枉死的夫君报仇。
当年得知是纳兰襄一手策划时，青箩便锁定了这个女人。在纳兰襄匆匆撇下对她已毫无用处的紫微武帝后，青箩在摇光城的朱雀门等她。网三面而留一面，青箩王妃故意将青龙、白虎、玄武三门死闭，只留朱雀门守株待兔。
待纳兰襄一到，青箩便率军围剿。纳兰襄武功不高，但身边有风衍贴身相护，青箩根本近不了她的身。杀不了她，青箩反而被她擒了。纳兰襄早在第一眼就看出了青箩身怀六甲，此刻只要拿她在手，他们便可全身而退。
“乖乖放下武器后给本公主打开城门。若不照做，休怪本公主手下不留情。”纳兰襄说着那抵着青箩王妃纤纤脖颈的软剑又近了几分。
“勿伤我主，我们投降。”娘子军中领头的一人赶紧制止纳兰襄，扬手立让一名部下策马前往城门。纳兰襄很满意她们的配合，青箩王妃却睁圆了杏目。
“回来，”她嚷道，“谁都不许降，谁都不许放天权狗贼生路！本宫早就死了，早在我夫君被这对狗男女斩杀于流光河畔就死了！死又何惧？本宫之所以苟且偷生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亲手为亡夫报仇！你们不仅不帮本宫，居然还助贼逃生！”
“王妃……”娘子军们个个双膝跪下，看着主子那鲜血淋漓的双腿，更是哽咽出声。
“不准哭！”青箩王妃厉声喝止，“全部给本宫站起来！”娘子军们面面相觑，终一个个站了起来，众人泪痕满面地看着自己的王妃对她们展露最后一丝笑颜，那笑绝美却也绝望。一笑后，青箩就伸手握向那横于她脖颈的手，只要用力一压，她就可断喉而亡，她就可以随自己的夫君而去。可惜精明的纳兰襄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她的意图？青箩一抓上她的软剑，纳兰襄就抓住她的皓腕，一用力，硬是让她放开自刎的软剑。
“啊。”青箩痛呼一声，腕上被抓疼而松开了剑刃，也终让她脱离了纳兰襄的桎梏。然而，挣脱的青箩不仅没有逃开，反而拔出腰间的佩剑。“纳兰襄！只要我摇光轩辕氏尚存一丝血脉，有朝一日定要你天权纳兰氏绝子绝孙！”
“王妃！”随着娘子军的这一声呼唤，倔傲的青箩王妃已经拿起佩剑自刎。她如今的身子战已不能，她宁愿死也不要成为敌人的俘虏……
青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地守住尊严却一尸两命断送摇光轩辕氏的骨肉让所有人都感到不解与惋惜，即使慧黠无双的纳兰襄在那一刻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正因为如此，青箩王妃的障眼法才能成功，她最终成功地保住了摇光最后的一丝血脉。
原来她早在三天前就已经诞下麟儿，她拖着坐月子的身子，塞着一些棉布在身上故意再此等候纳兰襄，一是为了为亡夫报仇，二是为了亲眼死在狡猾多疑的纳兰襄眼前，以这样极端决绝的方式在众人眼前“一尸两命”好骗过纳兰襄。而早在她横刀自刎时，她的儿子，摇光最后的希望已被送出了钟翠山脉，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可惜，送孩子出去的百氏族人在开阳国遇到了山贼，孩子丢失了……
之后，当他们找到小王子时已经是十六年后，小王子被山贼们卖了，九岁那年逃了出来，无以为生便做起了苦力，也就在十六岁那年，轩辕赐与同样是孤女流浪儿的阿香开始生活。没有新房、没有喜烛、没有吉服、没有高堂、没有亲朋，有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交拜。
不过即使如此，新婚的两人还是甜甜蜜蜜，但半年后阿香就生病了，她会呕吐、会食欲不振，毫无经验的两人根本不知道那是害喜的症状，为了给妻子治病，轩辕赐打了两份工，也就是因为长期劳累，他在一次搬运织锦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油灯，让整船的织锦付之一炬，高昂的债务他陪不起，更不想他们去抓他妻子抵债，他反抗，终于激怒了老板，等着他的却是一顿乱棍暴打……
寻找着小王子的百氏族人在找到他时，他已经死在了血泊中，抱着头，双目瞪圆，死难瞑目。后来，百氏族人在债主找上门时，及时救了阿香，悉心照顾着她让她顺利地诞下了孩子，只是，孩子福薄，母亲忧郁过度，在他周岁时就郁郁而终。
百氏族人一边辅佐着轩辕后人，一边开始了营商，慢慢培养势力。钱是根本，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百氏族人在多次商量下选择先从事商业。在小主人十八岁那年，他与百氏女儿两情相悦的结合终为百年来轩辕后主娶百氏女开创了先例，以后的一百年，轩辕氏的子孙只有在娶了百氏女后方可正式成为后主。
百氏女后来由百氏百主取代。三百年前百国臣服紫微天朝时，百国百主百静虽嫁给了轩辕骏却只给他一半的权利，后来随着王族中央集权制的发展，百主的权利慢慢被架空，最后成了王族最为亲厚的御林军，而在轩辕后人流亡在外时，百氏更成了轩辕后人复国复仇的唯一依靠。将双方紧密地联系起来，无疑是利大于弊，有助于双方的凝聚。
有别于轩辕后人的后主之位是世袭制，百族首领的职位是禅让制。也就是说，上一届百主与这一届百主绝大多数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百主是四灵长老，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经过层层把关筛选出来的优秀少女，一般在十八岁之下，二十年一次。而百主原先不姓百，只有被筛选为百主之后才冠以“百”姓，并赐予一块月形圣石，守护百主，亦让百主守护族人。这一筛选制度其实只是沿用了昔日摇光国历代百族选主的制度罢了。
而玄封才知道上一届的百主是自己的母亲百澜，而轩辕后主是自己的父亲轩辕承。原来父母亲之间的爱恋早在儿时就产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早在成年之前就相许彼此，非卿不要。母亲原本就优秀，但为了能万无一失地被选为百主与父亲结为良缘更是努力。
然而，天违人愿，父亲在举行冠礼时一次失心疯发作杀了同行的青龙长老而被剥夺了资格。失心疯是轩辕后人的家族遗传病，随着轩辕后人流亡在外被压迫被迫害，疯症开始频繁发作。早在第三代先祖轩辕飞身上，疯症就发作过好多次。轩辕飞的脾气本就暴躁，再加上这个病症，他一直为人所惧。那时百族好不容易闯出的一番基业被突起的大火烧得一干二净，轩辕飞怒上天对摇光轩辕后人的不公而指天大骂，不甘与悲愤下，他的疯症发作，把来劝他回去的妻子活活推入火海，待安静下来，得知自己的凶残后，他立下遗言，“凡有疯症的子孙不可被立为主。”说罢他也跳入火海，徒留两个儿子……
疯症是遗传病，倒也不是谁都会患得。为了保证拥立的轩辕后主没有此类症状，以后的轩辕后人都会在子嗣上下功夫，多多开枝散叶，择优为主。然而到了轩辕承兄弟父母亲那代，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让兄弟二人早早就成了孤儿。
如今轩辕承发病，轩辕后主的位置，领导摇光遗族复仇复国的大任全部交给了双生弟弟轩辕志，自然包括他的未婚妻……
百澜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已是她被选为百主的一个月后，纵使轩辕志一样是轩辕后人，与心爱的人一样的容貌，甚至连性格都差不多，但是，轩辕志仍旧不是轩辕承，不是她一直以来想要嫁的人。也许在复仇复国的大任里，他们的爱如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但是，百澜一直以来对轩辕承倾注的情非同一般，不是她说放弃就能放弃，说忘就能忘的。她想禅让出自己百主的位置，但族里没有比她更合适的姑娘，她的提议遭到了所有人的驳斥。
轩辕承自觉没有资格拥有她，一直很沉默，更甚于慢慢地开始冷落她。也许在他眼里，儿女私情根本无法与复仇复国大业相提并论。他的绝情让她心灰意冷。在那无望的秋夜，十几年的爱恋化成了决堤的泪水，却仍倾泻不尽此间的情愁。
她爱他，他可知？有多爱，他又知道多少？她根本不介意他身上隐藏的那个大家谈虎色变的疯症，一直以来，她想当百主，想变强，不管学业枯燥，不畏多次舍生忘死，全只是为了他，轩辕承……
百澜开始恨轩辕承的绝情，比起她剧烈的反抗，他竟毫无表示。对轩辕承失望，对这样的宿命无望，在她与轩辕志新婚的前一天，她毅然离家，还把象征百主身份的圣石丢下，放弃百主的位子。她百澜一直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自私也罢，任性也罢，她只想为自己而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