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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扬-比天空还远的季节-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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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水泥厂联系的一批货,要送到昆明。李爷估摸着父亲开车已经熟稔,让他第一次跑了长途。车队由五辆老解放组成。那是1982年4月。父亲说。
  冥冥中,天注定:父亲当不成李爷的女婿!      
  他在云南遇见了母亲哩!                  
  跑长途的司机都知道,遭罪,受累,一不小心把货跑丢了还要自己兜着。一趟车跑下来,不掉个三五斤肉都不可能。两年的农活使得父亲身板强壮,而且他有着记路的本事,甭管哪条国道哪座高架桥,走过一趟,怎么也忘不了,这对于一个车队无疑是很重要的——以至于这趟车回来时,车队的叔叔们都管父亲叫“老马”,因为有一句老话叫做“老马识途”。有父亲在,车队少走了很多冤枉路。可父亲第一次出车,就出了件大事!    
  

浮光掠影(7)
一路上风餐露宿,出河南,进湖北,过长江,到云南,跑到昆明的那晚天已黢黑,车队就在市东的一个停车场驻扎下来,只等着天亮交货。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司机们扒了几口饭泡了泡脚就都斜歪着身子倒在了床上。父亲还得在夜里看着货,怕被盗。不巧那晚又有一疙瘩黑云压住了昆明,豆大的雨珠开始盆倾瓢泼。父亲裹了床褥子蹲在屋檐下,冷、困、乏,还要冒着雨查看遮盖水泥的帆布篷是不是破损,水泥是不是沾了雨水。
  就这样风吹雨打。                  
  大概是夜里三点多钟,父亲起身如厕,突然发现有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被绑在了厕所旁的电线杆上!嘴被布条塞着,脸色紫青,嘴唇肿胀。父亲忙把绳子松了,将他抱回了屋。老人的大腿上被扎了两刀。父亲忙叫醒了车队的人,顾不上看护水泥,将老人送到市区的医院。                
  抢救持续了一天一夜。            
  恩人……那老人醒过来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父亲见他醒了,对着他打了两个喷嚏,然后眼睛发黑,一头栽在地上——他已有四天四夜没有合眼,发了高烧。
  警察很快抓获了作案的人,他抢了老人的几百元钱以及一些金银饰品。            
  老人的家人知道后匆匆赶到了医院。          
  那是父亲第一次见到母亲——那老人的女儿。
  父亲清晰地记得他睁眼时的情景,那记忆仍光鲜如昨。散放清香的栀子花在窗外正开得热闹,有不知名的鸟儿从天上飞过,不时洒下来几声脆亮亮的叫,少有的晴天,温柔的阳光毫不吝啬,将病房照得通亮、暖和。眸子里的那个身影就端坐在自己面前,端着炖好的鱼汤等着喂自己,香气狠命地往鼻孔里钻。
  父亲发了呆。过了一分多钟,父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可,心弦已被拨动。      
  父亲说那段躺在病房里的日子是他最深重的记忆。    
  那年父亲二十六岁。母亲二十整。                  
  父亲的烧日渐退去,李爷已拍了好几次电报,追问着为什么还不返程。车队动身的前一天晚上,父亲铁塔般的身躯跪在老人的床前,说,我要娶兰子。兰子是母亲的名。
  老人惊得半晌发不出声。    
  他将母亲叫到床前,抚着母亲的脸:兰囡,你,你听见了?
  嗯。母亲答应的时候满脸彤云。          
  好!我家兰囡有眼力,我答应!哈哈……外公笑得嘴角已到了耳朵的位置。          
  那时候外婆还不同意,毕竟相隔太远了,母亲又是外婆家唯一的孩子,而且,外婆有些嫌父亲的穷。          
  穷?!我不信他能穷一辈子!错不了!我看人错不了!外公说。               
  外婆也默默答应了。                  
  母亲家在云南一个叫双柏的地方,山清水秀。当时还未完全开放,绿树茂草填满了人眼。热带雨林中的野果长了落,落了长,千年累积的果泥有一尺多深,踩上去软沓沓的。潺湲不止的江水像一条围巾绕过双柏。母亲就是枕着这条围巾在云南双柏的迷蒙烟雨中长大的。         
  父亲要走了,母亲穿上了一整套民族的银饰,浑身上下银光闪闪,走动时会发出悦耳的撞击。母亲亲手用江里产的七星鱼炖了一钵鱼汤,看着父亲一口紧一口地喝下。直到几年后,母亲才告诉父亲,七星鱼体内只有一根刺,堡七星汤是云南双柏的少女向心上人表白的方式。父亲从脖子上解下自己干农活时擦汗使的一条白羊肚手巾,系在母亲的手腕上。          
  父亲对母亲说,兰子,等我回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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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掠影(8)
父亲赶回河南的时候,李爷正和爷爷商量着让父亲做他的女婿。父亲向他们说明了态度,车队的叔叔们也跟着帮腔。
  李爷蹲在地上抽了半天烟,又站起来跺了跺脚,说,也罢!我没这个福气。          
  李爷认父亲做了干儿子。          
  爷爷知道父亲的牛脾气,压根儿没说什么,只是去村里的销售点拎了两瓶二锅头,把自己灌了一通。只是奶奶埋怨着,湘娃,你好歹也要拿张相片让俺瞅瞅呀……          
  一年后,父亲从李爷那儿借了二百多块钱,一个人和四个车轮子直奔云南。                  
  母亲一路上都穿着那套漂亮的银饰——那是母亲的嫁妆,头上盖着一块红纱巾,鲜艳艳的色彩将驾驶室盛得满满当当,又溢到窗外。没有喧天的唢呐,没有迎送的队伍,有的只是两个人,父亲和母亲。三日三夜的车程,他们一起聆听那连绵不绝又略显单调的鞭炮声,一起见证车轮子碾过的千余公里的尺尺寸寸。
  父亲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谁都知道,他从云南娶回了母亲!是从遥远的云南!          
  家里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中国地图,上面有一条连接云南双柏与河南平顶山的红线,红红艳艳的,耀眼。
  它已经悬挂了十九年,它还要悬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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