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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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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暗想:手里模着钱袋还说自己不是贼。说你不会武功,萧侯第一个不相信啊。
不是有驸马爷吗?
王茂弘神情惨淡:王驸马这些年深居简出,谁知会与妖人为伍。如今落败身死实是咎由自取。
这老狐狸还真是稳如泰山,摆出一副金刚不坏玻璃球的态度,滑不溜手。程宗扬索性笑道:难道当日朝中重臣齐聚玄武湖,不是相爷的主意?
王茂弘满意地舒口气:好胆量,竟然问及此事。
他在室内走动几步,慢慢道:此事疑惑者颇多,都以为老夫与王驸马有所勾结,无一人敢面诘老夫。不错,当日邀集群臣是我和太傅的意思。王驸马与萧侯各自拥兵,都以为稳操胜券,势成水火;谢家的小儿子那时还在途中,若双方在城中激战,免不了生灵涂炭。我与太傅商议,此战既然难免,不若以我等为质,让双方鏖战湖上,庶几可以少些罪衍。
程宗扬道:相爷算无遗策,难道不怕王驸马劫持群臣?
王茂弘反问道:萧侯会就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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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愣了一下。萧侯怎么会就范?如果王处仲凶性大发,一口气把那帮大臣都干掉,他恐怕笑还来不及呢。
我做丞相已经有三十年了。王茂弘低叹道:王与马,共天下。当日先帝继位曾邀我同座,共受群臣朝拜。晋国这天下我如果想拿,也不用等王驸马发难。
王茂弘这么坦白,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晋国世家只怕最弱的反而是司马氏。王茂弘真想篡位,三十年里有的是机会。
王茂弘道:萧侯不满世家盘据朝政,却不知晋国偏安一隅,如果没了这些世家,只会人心散乱,难以收拾。
相爷既然知道这些,怎么不想办法改变呢?
我已经做了三十年。王茂弘道:所以我这次才给了萧侯两个州。我们老了,年轻人想做事就让他们做做看吧。
程宗扬暗道:小狐狸道行还是浅了点,他那点儿心思,王老头清楚得很呢。
如今内乱平定。作乱者已经枭首,萧侯晋位大将军,陛下虽然略受惊吓,却无性命之忧。王茂弘道:陛下现在也有几个皇子,待陛下百年之后便由太后指定新帝。此番至少能保晋国二十年太平。能让晋国百姓休养五十年,茂弘已经做了自己能做之事。五十年以外,非吾所能知。
王茂弘说着,慢慢走下台阶。程宗扬连忙扶住他,一边走,一边思索他的话,一不小心险些撞上廊柱。
王茂弘道:在想什么?
我开始在想,丞相深谋远虑,才识超凡,为什么不和谢太傅一道定下一套更公平的制度呢?
哦?
不过我又想,如果真能让百姓休养五十年,恐怕比什么写在纸上的制度都好吧。
你知道这点就好。王茂弘道:谢二常好论德才之辩,却不知德望只是一节。德行高洁之人未必有治国之才,宋襄公前车之鉴犹在,岂可不慎?像你这样好色无行,倒不见得于国有害。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我其实……
王茂弘淡淡道:陛下身体不豫,人心惶惶,能有人安定人心未必就是坏事。
相爷,你也太直白了吧?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王茂弘道:到我这年纪,你便知道说空话轻松,做实事着实不易。想法虽好,做出来未必尽如人意。王茂弘长叹一声,我年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为而治乃是休养的不二法门……你明白了?
能明白才见鬼。程宗扬道:我还以为相爷是来规劝我……坦白点说,相爷别见怪——相爷好像不怎么把忠义放在心上啊。
你说我不是忠臣?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说实话,我觉得不管忠的奸的,老百姓不受苦就行。不过大人身为丞相,又辅佐几代晋帝,我总想相爷会不会对我说一通忠君爱国的大道理。
昔日先帝曾问司马氏何以立国,吾细陈高祖创业始末,先帝以面覆床,愧曰: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王茂弘道:你该知道晋国为何只讲孝道,从不提忠义二字了吧。
程宗扬明白过来。司马氏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得到天下,下手又狠辣,难怪子孙自己都底'墨斋小说‘整。理'提。供'气不足,不好意思提忠义。换过来想想,宫里这点事,王茂弘一方面根本不把它当成事,另一方面恐怕早就见怪不怪。对他来说,只要晋国能够太平,谁坐上这个帝位都无关紧要。
一直走下台阶,程宗扬才想到,相爷,你不会就这么走吧?
哦?王茂弘回过头。
程宗扬道:相爷日理万机,突然大驾光临,不会是为了说几句闲话吧?
王茂弘以手加额,像被他提醒一样频频点头:老了,老了……正事都忘了交代。
程宗扬小心道:相爷,有什么事要我办的?
王茂弘没有提什么事,反而问道:你可听说过嫪毒此人?
嫪毒?听说过,是秦始……秦国人对吧?


王茂弘满意地点点头:见闻很广博啊。那么你对此人有何看法?
程宗扬心念电转,老家伙这是什么意思?嫪毒跟秦始皇的娘勾勾搭搭、不干不净,他是想拿嫪毒来讽刺我?装糊涂,我也会啊。
程宗扬刷的伸出大拇指:嫪毒!了不起的大英雄啊!听说他阳物能举起车轮,堪称世间第一伟男子!实为我辈楷模!
王茂弘像被天雷劈了一记,身体一晃,脸色顿时垮下来。程宗扬一手扶住他,笑咪咪道:莫非丞相大人对嫪毒这位前辈也有兴趣?哈哈,大家还真是臭味相投啊。
王茂弘勉强打起精神,无力地摇摇手:不是这个。嫪毒秽乱秦宫,与太后生有两子。后来秦帝亲政,用蒸笼将其二子蒸杀。唉,秦帝终究是残苛了些,枭首即可,何以非刑论死……
王茂弘拍了拍他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留心啊。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王老头提醒自己不要搞大别人的肚子。如果别人也就罢了,芸娘她们身份不同,万一再生个一男半女可是晋国朝野的一大丑闻。如果王老头也用上蒸笼……程宗扬打了个突,那是我儿子啊!
程宗扬半晌才道:相爷专程来,原来是说这个?
王茂弘无奈地拍拍他的背,叹道:此事关乎国体,法不传六耳,少不得老夫亲自跑一趟。年轻人,该节制还是节制一些,慎之、慎之啊……
程宗扬黑着脸送王茂弘出门。玉鸡巷虽然偏僻,但丞相亲至,早有间人在远处围观。王茂弘也不回避,在门前拉着程宗扬的手谆谆交谈几句,才上了自己的青盖牛车缓缓驶去,给足程宗扬面子。
果然,王茂弘一离开就有人来找门口的护卫攀谈,打听这位程少主怎么跟当朝丞相拉上关系。
程宗扬无心理会,吩咐秦桧打发闲人,自己回书房。一边走一边想王茂弘刚才一番话。说到这步田地,看来这位丞相大人是准备把稀泥和到底,大家得过且过,就这么凑合吧。管你上边闹成什么样,只要不波及黎民,随你们闹腾。这算是尸位素餐,还是真正的名士辖达呢?
抛开这些自己不想管也管不了的事,未来的日子似乎很舒心啊。晋国的内乱在几乎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戡平,把一场风波的危害减到最小。
黑魔海有萧遥逸那边星月湖的兄弟顶着,几个作坊的工作都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既无内忧也无外患,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似乎可以惬意地过段时间。趁着天气还没有转冷,在别墅娱乐身心似乎是个好主意。至于王茂弘说的节制……嘿嘿,王老头不知道有种东西叫保险套吧?问题是数量不太多了……
程宗扬正在琢磨,一抬头,看到秦桧那张满面正气的脸,忍不住叫道:我干!我只是想想,你又给我苦谏?
秦桧笑道:会之岂是那种煞风景之人?在下过来只是想问公子,准备去湖上散心还是在宅中休息?要不要我去唤卓奴来伺候?
程宗扬讶道:你怎么这么贴心了?
为主公分忧,是属下职分所在。公子血气方刚,有所调剂也未尝不可。
程宗扬点头道:挺龌龊的事让你这么一说就光明正大,简直可以裱起来挂到外面。说你有奸臣的天分,没冤枉你吧?你说你一个奸臣,整天扮什么忠义呢?
秦桧正容道: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程宗扬沉着地点点头,然后说:什么意思?
这是汉武帝求贤诏。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秦桧道:臣子如何,只在君主驾御之道。秦某遇明主以忠义待之,若昏庸嫉恶之主,以奸术自保也不在话下。
程宗扬琢磨一会儿,恍然道:好你个秦桧!也太奸了吧?怎么把责任都推我这儿了?
秦桧笑着一躬身,属下不敢。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算了,我就在这儿待着吧,明天再去湖上。对了,你把那些账本给我拿来。还有!上次跟你说的橡胶树,赶紧给我找!
秦桧道:公子还要用树汁做车轮?
不是!程宗扬道:我要作保险套!
秦桧露出怪异表情,最后还是忍住没问,一躬身,朗声道:是!
※※※
翻开账本,程宗扬头就大了。织坊账本纸张质地平常,发黄的纸页上打成线格,一笔笔记着各色丝线的粗细、数量;每张织机用丝多少,出织物几匹,各人的工钱、茶水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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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把账本放在一边,在书架上找了几本书收到一处。祁远说起算账,他就想起云如瑶。那丫头对数目极有心得,几万的数字都能随口道出,偏生又整天在楼上足不出户,寂寞得简直和坐牢差不多,不如找她帮忙。
另一方面,自己也挺喜欢跟云如瑶说话。以前每次见她都是半途溜出来,没多少时间,不如趁夜间专程去一趟,能多说几句。只不过上次见面,她突然关门的举动有些古怪,不知道怎么回事。
自从那日从苏妲己手下死里逃生,程宗扬信心大涨。深宫内院自己都独自去了,云老哥家里更不在话下。即使被抓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应该也没事吧。
忽然,一只毛绒绒的雪球窜进来,鱼雷一样冲到自己椅下,飞快地蜷起身缩成一团。
程宗扬勾下头:喂,小贱狗,跑这儿干嘛?
小狮子狗白了他一眼,往椅下藏得更深。接着外面传来一个娇嫩声音:雪雪,不要藏了,你跑不掉的……
程宗扬抬起头,没好气地说:死丫头!搞什么呢?捉迷藏吗?
小紫穿着一袭淡紫色衫子,一手扶着门框,俏生生依在门口,笑盈盈道:程头儿,你怎么没去找你那对婆媳粉头呢?
程宗扬板着脸道:你把她们怎么了?
当然是送回去了。小紫笑咪咪道:那个丽娘姐姐好乖呢,已经认我做干娘。还有那个叫芸娘的,真好玩。
程宗扬冷笑道:她们中了死太监的毒,过几天毒性解了,看不咬死你!
小紫笑道:程头儿别忘了,死太监死之前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湖上一战,古冥隐伤而未死。当时萧遥逸受伤又与王、谢剑拔弩张,无暇他顾,秦桧和吴三桂轻松把人带回来。说起来他们两个和小紫底细都是殇侯一支,出自黑魔海毒宗,对巫宗这位同仁没有什么好客气。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反正死太监挺了两天才气绝,小紫从他嘴里得到多少东西,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咦,你在看书啊?小紫好奇地眨眨眼。
别乱动。程宗扬拿过背包,把账本和挑出的几本书都塞起来,一边踢开椅子,呶,你的小贱狗在这儿呢。
小紫笑逐颜开,一手抓住小狗的后颈把它拎起来,抱在怀里。雪雪哭丧着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程宗扬看得纳闷:你们干嘛呢?
小紫把脸贴在小狗雪白绒毛上,柔声道:雪雪最乖了,一点都不怕痛,听话啊,人家只要雪雪一点血就够了。
哼哼,我看你能搞出什么东西!程宗扬看着雪雪,又补了一句,最好把这小贱狗弄死得了。
雪雪愤怒地瞪着他,委屈地钻到女主人怀中。
第七章夜访
程宗扬从墙头翻下,轻轻落在小院中。虽然没有小狐狸轻捷无声,但比落叶的声音大不了多少,足可自得。这会儿已经是点灯时分,楼上的轩窗透出一丝灯光,墙角几竿修竹在粉墙上留下淡淡影子。
程宗扬对院子已经熟门熟路,知道仆妇、丫环除了白天到院中打扫,入夜只有云如瑶一人,不怕有人撞见。程宗扬屈指在楼旁瓷瓶上一弹,清越的瓷响袅袅传开,给楼里的人提醒,然后拾阶而上。
云如瑶坐在楼梯高处,手边放着一盏纱灯,白皙如玉的面孔掩藏在厚厚狐裘间,眼睛像星光一样璀璨。
她嫣然一笑,像一朵花在夜色间柔柔开放: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笑脸。猜错了。云老哥没请客,我也可以来嘛。
我听说你准备要离开建康。云如瑶微笑道:原来是传话的人错了。
这丫头不会打听萧遥逸的去向吧?现在误会已深,解释起来太麻烦。倒是小狐狸滚蛋正好,免得自己穿帮。
程宗扬笑道:那是瞒别人的。你在这里,我怎么舍得走呢?
他只是开句玩笑,云如瑶却红了脸,低头起身,一言不发地回到内室,然后关上房门。


程宗扬有点后悔。这几天跟那些女子调笑惯了,一见得漂亮女人就口花花,随口说出来。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跟丽娘她们不一样。
程宗扬小心敲了敲门:别生气啊。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是成心的……你若不原谅我,我只好从楼上跳下去了!
门里没一点动静,也不知道云如瑶听到没有。
程宗扬贴在门缝上说道:喂,我真跳了啊!
过了一会儿,程宗扬一声惨叫:哎哟……
房门吱哑一声打开,粉脸胀红的云如瑶迎面看到程宗扬嬉皮笑脸的样子,她啐了一口扭头回房,这一次倒没关上门。
程宗扬闪身挤进房门,陪着小心道:你别生气啊。你若还生气,我只好再跳一遍给你看了。
云如瑶背对他没有作声。
程宗扬想起上次见她的异样,有些不放心: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云如瑶沉默一会儿:公子是萧府的小侯爷,如瑶只是商人家的女儿,请小侯爷自重。
程宗扬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小狐狸啊小狐狸,你在建康城的名声不是太好。瞧瞧人家这戒心,你以前得干过多少缺德事啊?
喂,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你觉得我有那么坏吗?当然,头次见面是我不对,浇坏了你的小人。我后来不是帮你重新摆好了吗?而且每个我都洗过,真的!
云如瑶低头道:我是说,如瑶是商人家女儿,与小侯爷身份悬殊……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丫头是对自己假冒的身份有了心结。这也难怪,晋国士族与寒门之间的界限深如鸿沟,听说有位门第不怎么高的士族把女儿嫁给商人,结果被人一通好骂,连卖女求财的话都出来了,最后混不下去,只能灰头土脸地辞官不干。云家如果不是有个当官的云栖峰,就算再有钱,萧遥逸、张少煌等人也未必会登云家的门。
比起自己所在的时代,不知道这该说是商人的不幸,还是士族的骄傲?
商人家怎么了?程宗扬道:商人也没有什么不体面的吧!
云如瑶咬了咬唇:工商之民,邦之蠹也。
程宗扬等了一会儿,小心问:什么意思?
云如瑶有些讶异这位世家公子竟没听说过,仍是解释道:这是《韩非子·五蠹》一篇,说商人是邦国的害虫之!
程宗扬隐约想起来以前似乎看过一眼,什么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加上门客、说客、商人,一共是五蠹。
韩非那个不算数。王丞相还说了,国有三宝,大农、大工、大商。嘿,不信你问问云老哥,他那会儿也在场。
云如瑶讶道:王丞相读六韬吗?
天知道这是哪本书里的。程宗扬干笑两声,管他呢。实话跟你说,我其实也经商的。
云如瑶讶然举目。
不信?程宗扬拉开背包,拿出一叠账本、我这次来就是请你帮忙的。不是我偷懒,实在是不专业,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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