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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曲1976-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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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花见孩子跑上吊桥头,慌得站起身,一把把孩子抱住,说,吓死我了!这上面你可不能来。
  李林问,为啥呀?
  草花说,要掉下去,人就淹死了。妈都长那么大了,还从这桥上掉下去过呢。
  李林问,那你咋没死?
  草花愣着,不知怎么回答。她本来哭完了,泪都没了。可是孩子这一问,就像他的小手一下子打在她心窝里最软的那个地方,痛得站都站不住了。百感交集的草花,仰脸望着天,让初夏的阳光照着湿湿的眼睛——蓝天白云在很近的地方,只是中间少了一张楚一凡的脸。

恋曲1976 二九(5)
碾子有时候恨不得就动了狠念头,跟草花把生米做成了熟饭,这么煎熬着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可是,他又怕真是那样做了,不知草花会有啥反应?要真是刚烈起来,拿刀抹了脖子,或是跳了清水河,那他碾子不是既没得到草花,又成了罪人?就算草花忍了,可还是不肯嫁给他,他只是得了一回草花的身子,得不着她的心,那有什么用呢?
  按常理,一个农村的姑娘,身子给了人家,或是被人占了,那就是人家的人了,也就是说那男人已经得到她了,什么心不心的,没人讲那个,那是城里人的说法。但是碾子明白,这个常理,在草花那里是行不通的。草花虽也是个农村姑娘,但她不一样,她想的做的,都和别人不一样。要是别的姑娘,碾子不用费这么多心思,早把她娶到手了。可问题是有了草花,别的姑娘碾子就看不上了。碾子总觉着草花身上有股劲儿,他心里还真是有点怵她,所以尽管想得睡不着觉,可他还是不敢对草花怎么着。
  四年前,碾子是在草花抱回孩子的第二天知道消息的,他当时蒙了一下,心里想着完了,这下完了,她跟姓楚那小子都有了孩子了。可是又一想不对,几天前还在屯子里看到草花呢,哪里像是怀了孩子?后来才知道是草花在省城捡来的孩子。至于草花去省城干什么,碾子一下子就猜到了,猜是猜到了,可是不知道结果。姓楚那小子,考上大学是一定的了,可是他还要不要草花?要的话,是怎么个要法?草花去省城那几天,两个人都经历了什么事?见了面是怎么说的?是接着好下去,还是黄了?是等着姓楚那小子学习毕了业,还是怎么着?如果姓楚那小子还想要草花,那草花就在城里楚家等着得了,为什么又一个人回来了?这一大堆的问题又把碾子缠住了,缠得死死的。碾子总是被一大堆问题缠住,不得安生。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碾子慢慢从一大堆问题中理出一个头绪,那就是,姓楚那小子真要是考上了大学,就算两个人说好了毕业再结婚啥的,那还有准吗?大学里面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啊?那小子早把草花忘了,还能要她?这是很简单的事嘛,怎么想这么多天也想不明白?碾子狠狠地打了自己脑袋一下,真是笨啊。
  于是,在清水河屯的人们对草花抱回个孩子的事新奇了几天,又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都归于平静的时候,碾子又开始动作了。碾子对那个孩子并不怎么在意,反正那孩子也不是草花的,他的心思只在草花上面。草花没有跟姓楚那小子去省城,草花现在一个人回了清水河,还在自己的身边,这很重要,这实在是太重要了。
  就在夏天快过去,秋天快来了的时候,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傍晚,碾子站在草花二姐家的房后,等到了从屋里出来的草花。草花头上披了件外衣,脚上穿着雨靴,低了头往外走,一下子看到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的碾子,吓了一跳。草花说,碾子,你站这干什么?
  虽是细雨,但碾子可能站得久了,也已是浑身湿透。碾子说,草花,我看到你抱着孩子进去,就站这等你出来,我等你半天了。
  草花说,等我啊?有事进屋去说一声就得了,还站这挨浇?
  碾子说,草花,咱俩好好谈谈吧,正经八百地谈。你放心,我肯定正经谈。
  草花说,我得回家给我爸送面起子,他胃病犯了。碾子,你要是还谈那个事,就算了吧,该说的话,我也都说了,没啥谈的了。 。。

恋曲1976 二九(6)
碾子说,好歹咱还同学一回,又一个屯里住着,给我次机会吧,这次谈过了,以后也不谈了,行不?
  草花想了想,她知道碾子想说什么,无非还是要和她结婚的事,除了这个,他还会说什么?草花知道他送的那些彩礼还在家里放着,她虽然恨父母不争气,说那跟我没关系,但那也确是她的一个心病,毕竟是红红绿绿的一堆东西,人家也是用钱买来的,早晚还得退一次。想到这个,草花索性把头上披的衣服拿下来,说,行,那就谈吧,我也陪你挨一会儿浇。
  碾子说,不是在这,我浇着行,你可别浇。咱上个别的地方,你说上哪?
  草花说,不用,就这吧,浇浇挺好,凉快。说吧,谈什么?
  碾子看看四周,天是暮色将临的时候,蒙蒙细雨中,各家的房子依稀可辨,村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碾子说,这……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啊。
  草花笑了,说,这不是挺好吗?多安静啊。又不是开会,还得上队部?你不说我可走了啊。
  碾子只好说,那个,我想问问,你去省城,见到姓楚那小子,啊不是,你看我又说走嘴了,你见到小楚了?
  草花脸上的笑容没了,她说,碾子,你要是想问这个,我不跟你谈,这跟你没关系,我走了。
  碾子忙拦住她,说,不是不是,我是说,这回人家也考上大学了,你也安下心来吧,咱们再好好处,从头开始,我要是对你有半个不好,你打、你骂、你杀了我,都行。咋样?
  草花这时候头上也湿了,雨水顺着辫子往下流着。她想,自己和楚一凡好了一回,身上的血好像都已经烧尽了,对结婚这个事,她现在压根都不再想了。怎么可能呢?身体里那只有楚一凡能够点着的火种,已经成了灰了,别人怎么可能再点呢?何况是这个碾子,就算有火种,他也点不着啊,这是个让她厌烦的男人,她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可能是他啊。
  她现在每天除了带李林,最愿意做的事就是每天晚上睡觉前,趴在被窝里,把楚一凡写给她的那些情书拿出来,就着小灯,读。不是全读,她每天只读一张,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地读。那些用不同大小、不同材料的纸写成的情书,对草花来说,就像一场饕餮的盛宴,她要吃上一辈子的,心里哪里还有别人的地方?可是今天这个事,也赶到这了,那么,就是今天吧,对碾子这个人,不说些狠话,以后还是麻烦。草花这么想着,就一脸正色地看着碾子,她觉着碾子站得离她有点近,就往后退了一步,说,碾子,我今天是最后一回跟你明明白白地说,我,林草花,不可能跟你关贵生结婚,半点可能都没有,一丁点可能都没有。不是说你人不好,是不合适。你快点死了这份心,好好找个别的姑娘,咱就还是朋友。你要是非钻牛角尖,我也没办法。就像你说的那样,咱们同学一回,又一个屯里住着,我不想看你这样,所以这么劝你。既然你今天说了狠话,我也就说句狠话,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跟你结婚。
  除了沙沙的雨声和一两声狗吠,村子里安静极了。碾子像挨了枪一样愣着,说不出任何话。草花的这番话把他的念想拦腰斩断,很彻底,没留一点光亮。这样的话虽然以前草花也说过,可今天听来,碾子感觉到了,是真的,绝对是真的了。他现在能做的,只剩一条路,那就是凭力气,把草花抱住,把她身上的衣服撕光,然后狠狠地进入她,占了她的身子,那样,他身上的火就会熄灭,不管娶不娶得到她,她都是他的女人了,这辈子也够了。这就是碾子唯一能做的了。
  可是,他敢吗?敢吗?
  面前的草花,脸上挂着细细的雨珠,眼睛在暮色中闪动着亮光,楚楚动人。碾子虽念过公社的中学,但根本不知道“楚楚动人”这个词,他也不会用别的词来形容草花,他只会在心里喊着,她咋这么好看呢?咋这么好看呢?这么好看的女人,我咋得不到呢?我真笨啊,咋还不敢动手?她爹都认可了,有啥不敢的?动吧?动吧?
  尽管是暮色里,草花也看到了,碾子的脸是扭歪的,他眼里充着血,嘴角绷着,牙关紧咬着,像个疯人。
  草花又往后退了一步说,碾子,回家吧。劝你的话,好好想想。别动别的念头,你也了解我,我也是个啥都干得出来的人。我一点都不怕死,我死过两回了。
  碾子手心都攥出了汗,到底是忍住了自己,他把头抬起来,让雨水浇了一会儿发热的脸,然后转回身,走了,走路的样子,还是像个疯人,脚下一深一浅的。
  草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不怕碾子,但也担心他做傻事,她早看好了房山墙上靠着的一根旧扁担,就在她身后,她刚才往后退了两步,就是为能够到那扁担。碾子要是来硬的,她就跟他拼命。
  这个身子,没有给了楚一凡,那就给自己留着吧,谁也拿不去了。草花想。
  从那个雨天以后,碾子就再没缠过草花。人也变了,见谁都阴沉着脸,不说话。村里人见了他都绕着走。
  至于彩礼的事,草花跟父亲长谈了一次,草花爸也明白了,自己到底是拗不过这个三姑娘,随她去吧,也就同意了。他觉着没脸见碾子,就请张队长喝了一顿酒,托张队长去跟碾子说,碾子却对张队长说,东西不要了,咋说也跟草花“处”过一回,就送给林家吧。张队长听了这话,又把碾子骂了两句说,你醒醒吧!人家草花什么时候承认跟你处了?都是你单相思!放着一包彩礼在人家算怎么回事?痛快拿回来,再相姑娘时候还能用上。碾子说,我不去,她不是能退吗?让她退吧。张队长骂了声,妈个巴子。你硬送给人家的,还让人家退?碾子梗着脖子不动。张队长说,算了,我给你拿回来!妈个巴子,早跟你说你还不信,自找的。
  张队长披着外衣,背着手走在村街上的时候,嘴里嘟囔着说,世道真是变了,如今的年轻人,让我当队长的给你们跑腿。个三丫头,真有你的,我看你能找个啥样的婆家。
  到了李林长到两岁多的时候,碾子就承包了东山上的一片林子,一个人跑到山上种树看树,屯子里就不太能见到他的影子了。
  

恋曲1976 三十(1)
草花的计划实现了。
  一切都按照她算计好的,八月初五那天早上,她给孩子喂了饭,然后带上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给自己和李林都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去村边搭上了一个去赶集的人家的马车,家里没有人起疑心。到了公社的大集上,人山人海的,她带着李林一晃身,就离开了坐着一个马车来的一帮大姑娘小媳妇的视线,又顺利地登上了开往省城的大客车,到了二英子她们在集上四处找草花和小李林的时候,她和李林已经过了县城了。几个小时后,她就带着孩子到了省城,找到了原来住过的南湖边上的红星招待所。招待所已经扩建了,一楼是个小饭店,二三楼两层是房间,原来的地下室成了仓库。招待所的名字也改了,现在叫新发旅馆。
  胖大姐还是那么胖,由于胖,也不显老。她把草花和李林安排在二楼。草花看了房间,比四年前地下室的房间好多了。草花就有点犹豫。胖大姐看出来了,说,别担心,只收半价。一天也就三块钱。你要是紧张,多少给点就行。草花说,不行不行,钱足够了,该多少就多少吧。胖大姐说,听我的吧,我说咋的就咋的,你又不是别人,谁让我得意你呢。几年没见,还真总是想你呢。说话的时候,就有人跟胖大姐叫经理。草花问,大姐,当经理了?怪不得说了算呢。胖大姐笑着说,啊,副的,副的,多管点事。领导说了,再干个一两年,看看形势,要是政策允许了,就让我承包。草花说,真的呀?承包好啊,我们乡下,地都承包了,干活是给自己干了,不一样啊。
  胖大姐抱着小李林亲了一阵子,把李林弄得直愣,胖大姐说,你刚生下来我就抱过你,你的小*还是我先看到的哪,愣什么愣?草花又有点脸红,笑着说大姐,别跟孩子说那个。胖大姐说,哟,对对,我还忘了,你还是黄花姑娘呢。在信上问过你,你也没说为啥。咋的呢?咋还不找?是为这孩子?
  草花说,不是。这事往后再跟你说吧,先说孩子的事。
  胖大姐听李林跟草花叫妈,就定定地看了草花,问道,真管你叫妈了?在你们村里也这么叫啊?草花说,是啊,我的孩子嘛。胖大姐就抬起手,爱惜地抿了抿草花头上掉下的头发,叹口气说,草花,你这姑娘不一般,真是难为你了。这要不是我亲身经过,说出来都没人信啊。
  草花笑了说,大姐,你咋啦?我那不是赶上了嘛。
  胖大姐摇着头说,不是,不是人人赶上都做得出的,你还是不一般。算啦,不说了。你来的信我收到了,正好现在又有了一个人家,我联系一下,抻个一两天就带你去看看。
  楚一凡被分配到第三编辑室。上班后的第一个电话,他就打给了余果儿。余果儿说要跟他见面,庆祝一下。
  一九八二年的夏天和秋天,这座北方省城的街面上还没有咖啡馆,也没有茶楼。饭店也是少得可怜,人们还没有习惯在饭店里办各种事情。余果儿把楚一凡约到了自己的家里。
  楚一凡一进门,余果儿就把一个纸包扔给他。纸包是用一张厚厚的牛皮纸包成的,外面用红色的彩绳扎了个十字花。楚一凡疑惑地看着纸包,说,给我的?
  余果儿说,给你的。打开看看吧。不是要结婚了吗?这回是真的了吧?马拉松啊。
  楚一凡不好意思地说,咱们俩,还送什么礼物啊?
  余果儿说,礼物还是要送的,毕竟是结婚嘛。可是我本来是说不包的,给你就得了。我妈非要我拿大红纸包上,还要写字,像别人一样。天哪,俗死了。最后折中,弄成这样。快拆了吧。我看不了那个样子。 。。

恋曲1976 三十(2)
楚一凡笑了,他了解余果儿,什么事都是特立独行,不愿意流俗。他哗啦哗啦地把纸包打开——纸包里面躺着两副皮手套。在一九八二年的时候,那就是很贵重的东西。大的是黑色的,小的是驼色的,很精致。摸上去也很软和,是羊皮的。
  楚一凡抬头看着余果儿。余果儿说,我爸的朋友,外交官,从欧洲那边捎过来的。怎么样?没人送你这样的礼物吧?我能猜到啊,你现在满屋子不是缎子被面啦就是印花暖壶啦,还有绣着鸳鸯的枕头啦,再不就是高压锅啦、花瓶啦、桌布啦、窗帘啦什么的,是不是?
  余果儿把自己都说得笑了起来。楚一凡没跟着她笑,问道,这个,很贵的吧?这我不好意思要。你留着吧。
  余果儿不笑了,看着他说,上了四年学,怎么没长进呢?这还啰嗦什么。我是想着,两个人上班,都骑车是不是?戴着护手,很实用的。你们两个,一个是出版社的编辑,一个是大宾馆的客房班长,手都很重要啊。笑纳了吧。
  楚一凡说,那我愧领了。
  余果儿沏了两杯茶,一脸正经地问,怎么样,找到结婚的感觉了吗?
  楚一凡把身子往沙发上一靠,说,就那么回事吧。
  余果儿摇头说,还是不行,你这状态,既没热情,又没激情,结什么婚嘛。你那个妹妹,好可怜的。
  楚一凡说,不说这个了。有什么新作品,拿出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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