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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传-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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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一眼望见朱逢春，睁大了眼上下打量着他，微微偏着头，嘴角含笑，说道：“我早就听说过朱大人的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她这话说得含混暧昧，朱逢春只能笑笑，不便作答。
老端公已然认出那女子来，显然甚是头疼，叹口气道：“净儿姑娘。”说着转向朱逢春，“大人，这是——”
女子已抢先说道：“我叫甘净儿，算起来是凤姑娘的师妹，不知道该称呼大人呢，还是该跟着凤姑娘叫‘五哥’呢？”
原来这女子与凤凰一样，都是巫山弟子。
朱逢春觉得自己的头也开始疼了。
他看了看甘净儿，说道：“巫山十二峰，未知甘姑娘是哪一峰呢？”
甘净儿扑哧一笑，“就叫我‘净儿’吧，甘姑娘、甘姑娘的，多难听，难道还有个湿姑娘不成？我是净坛峰弟子。我就叫你‘五哥’可好？哈，看你的样子，一定不愿意。不如这样吧，当着人我还是叫‘朱大人’，私下里再叫你‘五哥’可好？”
她这话说得更是暧昧至极。
朱逢春不知道她是有意如此，还是天真得不知避嫌，只好笑而不答地转过了话题，“净儿姑娘找罗先生有事？”
甘净儿“呀”了一声，转向老端公，“差点儿忘了正事了。我来找阎罗王，他人呢？”
老端公叹道：“罗先生行踪不定，让我如何告诉姑娘呢？”
甘净儿一笑，“端公呀，你这话哄哄别人可以，哄我可不行。你告诉阎罗王，他既然已经自毁不救巫山弟子的誓言，将九转还魂丹给了神女峰的姬瑶花，去救集仙峰的龙女，那就该一视同仁。我不要他的九转还魂丹，我只要他的冰心雪魄丸。他若不给——”
说到此处，甘净儿抿嘴一笑，一拧腰肢飞掠出大殿。但，朱逢春已听出她话中的威胁之意，立刻追了出去，却已迟了一步。
一名正在晒药的小道士已被甘净儿扣住了右腕命脉，站在那儿动弹不得。
追出来的老端公气急地叫道：“净儿姑娘，你别乱来！”
甘净儿一偏头，“我没乱来啊。我只不过见这位小道长生得清秀，想和他聊聊罢了。”说着侧过头向那小道士莞尔一笑，“对不住了啊，小道长。”
她笑起来带着一种小兽般天真无邪的娇媚，但她自己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何妩媚之处一般。那小道士全身一热，心中怦怦乱跳，只觉得就算此刻死了也是无怨无悔。
甘净儿随即仰起头向大殿叫道：“阎罗王，我不管你在不在，若想要你庙里这个小道士的性命，就拿药来换！”说完便一把提起那小道士，飞掠向高墙之外。
朱逢春右手动了一动，却又停了下来。
一、自有一段风流（3）
只听院墙外一支长箭破空呼啸而来，甘净儿猝不及防，“哎呀”一声的同时，腰间弯刀已然出鞘，带起一片淡淡寒光，格开了箭支，人却被逼回了庭院中。
她脚一点地，便将小道士往地上一丢，自己纵身跃向古柏，脚尖在柏树上一踏，借力飞起，跃上大殿之顶，轻飘飘飞去无踪。
朱逢春不觉皱了皱眉。这等轻功，就算是来去如风的姬瑶花，怕也有所不及。
跌倒在地的小道士此时“哎哟”一声，捂住了左肩，只见左肩上一道斜斜的刀伤，正在渗血。甘净儿在收刀回鞘之前，划伤了他。
朱逢春只一怔便已明白，甘净儿那柄弯刀，想必是不饮血不能还鞘的宝刀。
这女子总算下手还有分寸，那小道士只是受了一点儿轻伤。
在庙外发箭的，自是刚刚赶来此地的凤凰。
这半年来，凤凰并未回汴京，而是在合州吴帅帐下暂任箭术教习——吴帅素有爱才之心，与朱家本是世交，又久闻飞凤峰射术通神之名，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来自朱家的飞凤峰弟子，自是不愿轻易放过。时近年关，军中也放了假，凤凰一得了空闲，便来巫山探望刚接了个棘手差事的五哥，顺路先去找了姬瑶花，探听姬瑶光译书的进程。所以现在凤凰的身边，还站着白衣素妆、衣袂飘飘的姬瑶花。
姬瑶花笑意盈盈地说道：“没想到我们来得还真是巧啊。要是让净儿师妹劫走了药王庙的小道士，阎罗王舍不得怪罪小师妹，只怕多半会为难朱大人呢……”
凤凰拦住她的话头，“阎罗王凭什么要来为难五哥？难道五哥拦得住净坛峰弟子的弯月刀和瞬息千里的身法？老实说，方才她若不是挟带了一个小道士，身形滞重了不少，我那一箭，连她的衣角都碰不着。”
姬瑶花微笑着摇摇头，“拦虽拦不住，要拖拖后腿却不是不可能的。朱大人虽然弃武从文，自幼习练的一身功夫可没有搁下啊。大人没有出手，大概是想着，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呢，就让阎罗王回头去找净坛峰的麻烦好了，朱大人落得坐山观虎斗，多轻松！”
朱逢春心中突地一跳。姬瑶花竟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
姬瑶花不待他回答，便转向凤凰说道：“说不定朱大人心里还在怪凤姐姐你太笨，坏了他的一箭双雕之计呢。”
凤凰明知姬瑶花历来牙尖嘴利不饶人，这些日子以来，早已学会对她的话听而不闻；但此刻仍是忍不住气噎，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你方才不还说，就算小道士被劫走，阎罗王也不会怪罪净坛峰的小师妹，只会怪罪五哥这个县太爷未尽治安之责吗？”
姬瑶花一笑，伏在她肩头说道：“凤姐姐，我不过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呢？”
朱逢春打断她们的喁喁私语，说道：“方才那位净儿姑娘问阎罗王要什么‘冰心雪魄丸’，那是什么药，居然值得她不惜开罪阎罗王？”
凤凰皱起了眉，“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倒是姬瑶花接过话，答道：“那个啊，据说是阎罗王五年前专门为宫中妃嫔配制的驻容养颜的灵丹妙药，得来不易。普天之下，好像也只有十二丸，他自己留了三丸，只敬献了九丸。”说着她嘻嘻一笑，“净儿师妹年纪轻轻的，看不出倒是很有未雨绸缪的心计啊。依我说，我若是她，才不要本是为别人配制的那个劳什子的‘冰心雪魄丸’，就叫阎罗王专门为我配制一种养容药物才算数。”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长街尽头，随即又道：“朱大人接下来还要去巫女祠吧？凤姐姐一路辛苦，不如暂且回县衙休息，就让我陪朱大人去巫女祠如何？凤姐姐你看，我知道你绝不愿意去巫女祠，这不是很体贴地替了你吗？”
凤凰啼笑皆非地拍了她一掌。姬瑶花借这一掌之势飘然飞起，一边笑道：“朱大人，巫女祠前见了——”
朱逢春沉思着望向长街尽头。姬瑶花方才那番话不无挑拨之意。甘净儿是否仍隐在暗处，听到了呢？对甘净儿来说，美貌永驻这件遥不可及的事情，真的值得她去开罪阎罗王吗？
但是无论如何，姬瑶花挑拨甘净儿去纠缠阎罗王，总比他这个巫山县令出面对付阎罗王要好得多。
姬瑶花是不是已经看穿他想如何阻止来年春节大祭时的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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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美丽传说中的仇恨（1）
近午时分，朱逢春在起云街尽头的巫女祠前下轿之时，姬瑶花已站在祠前的神女坛前等着他了。
巫女祠三面都是绿竹环绕，青瓦粉墙，殿堂小巧可爱，迥然不同于药王庙的巍峨。
姬瑶花示意朱逢春等人先在神女坛前拈香礼敬，之后才缓步入祠。
庭院之中，遍植古木老藤，天气寒冷，藤蔓却越发苍翠，夹杂着星星点点殷红如血的野果。微风轻吹，暗香徐来，只是那香气像是非花非草之属，甚是奇特。
朱逢春心想，这古木老藤之中，不知暗藏着多少不知名的虫豸。
看不见的危机，比看得见的危机更令人心悸，难怪一入祠中便有遍体生寒之感，也难怪诸多善男信女，只在祠前的神女坛拜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踏入祠内半步。
他抬头望了望煦暖的冬阳。若非日光明朗，只怕就算是他也不愿轻易踏入这个所在。
姬瑶花的白罗软缎鞋轻轻踏在青石甬道上，走得很慢很小心。
朱逢春忽然说道：“川江帮帮众之中，也有信药王与信巫女两派的，所以春节大祭时不能派川江帮帮众来维持秩序。看来要在这一个月时间里杜绝来年春节大祭时的械斗危险，只能借助姬姑娘与令弟的聪明才智了。”
姬瑶花一笑，“不敢当，我姐弟二人，借重大人之处只怕更多啊。”
他们都是聪明人，无须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方才静寂得有些阴森的庭院，因为两人的谈笑而冲淡了那种诡秘之气。
姬瑶花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朱逢春暗自好笑。
姬瑶花也算是胆大如天了，却仍像这世上大多数女子一样，对那些无孔不入的虫豸有着天生的忌惮与厌恶。难怪她要借这个机会与自己一同入祠，说起来这一次他们也算是彼此借重了。
他忽地想到小温侯。小温侯生具一种刚烈如火的气质，又贵为小侯爷，知交遍天下，如果有他在这儿，必定更能震慑阴暗中的虫豸与驭虫之人。要对付巫女祠，小温侯其实是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但是……
朱逢春暗自叹了一声，转而问道：“姬姑娘为何说凤凰不愿意来巫女祠？她的胆子大得很，这世上居然还会有她不敢去的地方？”
姬瑶花一边小心地避开甬道两侧伸出来的藤蔓，一边说道：“飞凤峰的箭术，源自射鱼猎蛇为生的巴人。朱大人饱读诗书，不知可曾读过《山海经》这部上古奇书呢？巴人旧居之地有变，巴廪君务相率族人乘土船迁往他乡，从夷水至盐阳，盐水有神女，爱慕巴廪君的英武，向他求爱：‘此地广大，水中出盐，富饶远过于他处，廪君何不留居此地？’廪君虽然也欢喜盐水神女的美丽多情，但毕竟别有心胸，留居十余日，便要离开。盐水神女能驭飞虫，于是化身为蠓，招来万千飞虫，遮蔽天地，巴人的土船便无法起航。”
朱逢春少年时爱读兵书，此后志在科考，四书五经读得烂熟，《山海经》这样的书倒还真是只闻其名未睹其貌，听姬瑶花说起这段上古传闻，不觉心惊，问道：“那后来如何？”
姬瑶花神色黯然，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巴廪君无可奈何之下，送盐水神女一条红丝绦以作定情之物，却在第二天清晨神女化为飞蠓隐身于万千飞虫之中阻拦巴人土船时，一箭射死了腰系红丝绦的那只飞蠓。飞虫无人驱使，就此散去，巴人的土船才得以起航。巴人找到新的家园，这一代廪君务相功劳至大，因此在他死后，巴人奉他为神。据说务相之魂魄化为*，世世代代护佑巴人，而盐水神女的部落，则世世代代见虎必杀。”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美丽传说中的仇恨（2）
她抬头望向前方的正殿，“巫女祠中，也供奉着盐水神女呢。主持巫女祠的起云峰弟子，向来自认是盐水神女的传人。”
朱逢春心中一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任巴东县令将近三年，他身在巫峡之中，对巫山十二弟子的情形也略有所闻。起云峰弟子，据传最擅长于驭使各类虫豸，指挥号令，无不如意，却原来远承传说中能化飞虫的盐水神女。
巴廪君以如此手段射杀对他一往情深的盐水神女，虽然是为巴人着想，但只怕他的魂魄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宁。这样的负疚之感以及对漫天飞虫的忌惮与畏惧，想必也在他的传人之中一代代沉积下来，深深渗入了飞凤峰弟子的心神与武功之中。难怪凤凰不肯绕道起云峰去往神女峰，也不肯随他来巫女祠。
那些份属同门却世世为敌的巫山弟子之间，是不是每一段恩怨都有着这样诡秘迷离的传说？
主持巫女祠日常事务的师婆，已经率领祠中诸道姑在正殿前迎候了。
师婆望向姬瑶花时，神色间就如药王庙的端公见了甘净儿一般，头疼却又无可奈何。
姬瑶花嘴角含笑，曼声说道：“师婆，别来无恙啊。韩师姐可在祠中？朱大人想与韩师姐面谈呢。”
师婆揖手为礼，答道：“小姐不在祠中。大人如有问话，还容老奴转告。”
朱逢春扫视着幽暗的正殿。窗外日光明朗，殿内却阴风阵阵、暗不见物，只有各位女神雕像前的香烛闪着点点红光。正座上的神像，因为正当大门，尚有一线日光透入，座前牌位上写的神名，约略可见，原来竟是上古时候炼石补天、抟泥造人、拟定婚姻大礼的女娲娘娘。
在诸女神之中，恐怕这是地位最尊、神通最为广大、造福人世最为深厚的一位了，无怪乎巫女祠要以女娲为正神。
朱逢春收回目光，向师婆说道：“巫女既然不在，本官今日就不问话了。还请师婆领路，让本官礼敬各位女神，也算是为官此地的一点敬意。”
说是“请”，其实师婆也明白，由不得她回绝的。
师婆迟疑了一下，说道：“还请大人稍候。”转入女娲神像背后，过一会儿，用木盘托着一个小瓷盒出来，打开瓷盒，立时飘出一股淡淡药味。
盒中原来是一张暗黄的纸符，想必用药水浸过多时。
师婆道：“还请大人佩上这道符，以免祠中虫豸无知，惊扰了大人。这药性大约可以维持一个时辰。”又转向姬瑶花，“姬姑娘，实在抱歉得很，灵符炼制不易，一年时间也不过炼得三张，现如今只余下这一张了。还请姬姑娘紧随在大人身边十步之内，以免被虫豸误伤。”
师婆此话绵里藏针，虽然不敢强行阻拦县令大人礼敬诸神，只能奉上灵符，却又摆明了只有一个时辰留给他，要想再来，且等一年。对姬瑶花，则暗示她若擅自行动，后果自负。
姬瑶花微微一笑，“多谢师婆好意。”随即又转向朱逢春，“大人，说起来，祠中还供奉着神女峰奉为祖师的巫山神女瑶姬呢，但是一直以来，瑶花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神。若非托大人的福，瑶花又怎有机会在瑶姬像前敬一炷香？”
师婆喃喃自语般地说道：“巫山顶上的圣女祠，才是供奉巫山神女的正祠。姬姑娘不去那儿拜祭，只在这儿拜又管什么用！”
姬瑶花笑而不语，只要能从从容容地看遍巫女祠，就让师婆讽刺几句又有何妨？！
师婆亲自掌着灯，领着他们到一尊尊神像前拜谒。幽深昏暗的大殿中，灯光不及之处，隐隐可以听见嗡嗡振翅之声。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美丽传说中的仇恨（3）
右首第一尊是盐水神女的塑像。
师婆一一为他们指点。湘楚巴蜀之民所信奉的诸多女神，无不有像。朱逢春暗自计数，连正神女娲在内，竟有三十六尊，而左首第一尊便是巫山神女瑶姬。
两人慢慢地一圈礼敬下来，不过半个时辰。
回到女娲神像前，朱逢春解下腰间药符交还与师婆，微笑道：“这道符还有半个时辰的效力，劳烦师婆替我好生保管着，春节大祭之前，本官还要再来察探一次，以确保大祭安全。”
师婆脸色微变，但一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得将药符重又放入瓷盒中。也就在这一瞬间，姬瑶花忽地右手五指曲张，向师婆托着木盘的手肘弹去。师婆一惊之下，身子一侧，疾退数步，以左手托着木盘，右掌下切拦向姬瑶花的曲张五指。
她始终不敢用手直接去拿瓷盒，更不敢让瓷盒掉到地上。
四名道姑见状急扑过来。
朱逢春则疾步退往女娲神像一侧。他不明白姬瑶花的用意，不过心想最好还是不要介入为妙。
姬瑶花左手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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