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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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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羌丁点头,拿起墙边一根木杖,把行囊挑起。
  罂看着他的木杖,只见新得很,是新削的,一头还缚着石刃。
  “你做什么?”罂问他。
  “嗯,”羌丁点头,“羌方那么远,若遇得不测总该有武器。”
  罂看着他,忽然觉得羌丁也会未雨绸缪,不禁欣慰。
  “就是为了寻这石刃,他拆了我的斧,将来要做活可难了。”奚甘告状说。
  羌丁嬉皮笑脸:“一把斧而已,你与小宰熟得很,再要一把便是。”
  罂看着他们,不禁微笑,道:“出去吧。”说罢,同他们一道走出门去。
  ※※※※※※※※※※※※※※※※※※※※※※※※※※※※※※※※※※※※※※※※※
  天气已经暖和,晨风凉而不寒。羌人们出行也要祭行神,却不愿用睢邑庙宫前的空地,于是所有人都去了城西的郊外。
  篝火熊熊燃着,在仍有暮色的原野中显得夺目。
  羌人们推选出来的大巫脸上涂朱,身上披着各色麻布拼凑的简陋巫衣,在篝火前又唱又跳。羌人们神色兴奋又庄重,巫师每唱罢一段,他们都向西方叩拜。
  “他唱什么?”罂小声地问奚甘。
  奚甘摇摇头:“我不是羌人,不知哩。”
  罂了然。奚甘生在睢国,父母前三代已经是仆人,家乡在何方早已不知道了。此番仆人得释,也有许多和奚甘一样无从选择的人,最后只能继续留在睢国。罂想着,又看向羌丁,只见他专心致志地望着那篝火和巫师,橘黄的光照映着他的眉宇和鼻尖,别有一番虔诚。
  罂也不再出声,她正想回过头,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在探头探脑。她讶然,那人正是昨日在街上遇到的小臣规。
  她想了想,让奚甘留在原地,自己走过去。
  “小臣规。”她打招呼道。
  小臣规见是罂,连忙行礼:“宗女。”
  罂颔首微笑:“小臣来此何事?”
  小臣规道:“来寻人。”
  “何人?”
  小臣规指指篝火前,道,“仆方。”
  “仆方?”罂看看那边,问:“大巫么?”
  小臣规道:“正是。他替庙宫抄写文牍,才抄了一半,就说要走。卜人急死了,要我定将他拦下。”
  “如此。”罂点头,略一思索,道,“可这些羌人得释,是国君应允的,大邑商的王子也首肯呢。”
  小臣规苦笑:“宗女所言确实,可这羌仆是卜氏那边的人,识得文牍。如今国中眷写之人实在难寻,卜人亦为难。”
  罂看着他:“如此说来,只消有人眷写文牍便好了么?”
  小臣规颔首:“正是。”
  罂微笑:“小臣规,我在莘国也做过册人,此事或可帮上一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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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巫唱祷完毕,羌丁随着众人再度叩拜,站起身来。
  他朝身旁望去,却发现只有奚甘。
  “册罂呢?”他问奚甘。
  奚甘刚要回答,却听有人在朝这边叫喊:“羌丁!”
  二人转头望去,羌丙带着妇人孩童走过来,问羌丁,“行囊收拾好了么?该启程了呢。”
  羌丁点头。
  “丁!”这时,罂的声音响起,几人望去,看到她正分开人群走来。
  “宗女!”羌丙和家人皆露出笑容,向她一礼。
  “羌丙。”罂来到跟前,看看他们,问,“要启程了么?”
  “正是。”羌丙答道。
  罂颔首,又看向羌丁。
  羌丁也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有些黯下。
  这两日,二人虽一直在准备行囊,却不曾说过什么道别的话。如今分别在即,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丁。”罂深吸口气,摸摸他的头,“你在路上要听羌丙的话,照顾好自己。”
  “嗯。”羌丁小声答道。
  “回到羌方也是,人生地不熟,无论能否找到祖父,都要时时谨慎。”
  羌丁点头,没有说话。这时,他像想起什么,低头往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把禾管来。
  罂讶然。
  “我知道你草梗没了,昨日路过草垛,就给你折了这些。”羌丁嘟哝道,“禾管好,比草梗耐嚼。”
  罂看着那些修得整齐的禾管,心中不禁感动。
  “什么耐嚼,宗女又不是牲畜。”奚甘用指节一敲羌丁的脑袋,众人皆笑。
  羌丁讪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这时,领头的羌人大声呼喝,叫人们集结上路。
  “该走哩。”羌丙对羌丁说。
  羌丁颔首,奚甘帮着他从地上拾起行囊和木杖,挑在肩上。
  “册罂……”他再看向罂的时候,眼圈有些发红。
  罂也有些不好受,看着他,抿抿嘴唇。
  “走吧。”羌丙拍拍羌丁的肩膀,说罢,与妇人向她再一礼,转身走开。
  羌丁看看他们,又看看罂。
  “去吧。”罂勉强地笑笑,挥挥手。
  羌丁一脸恋恋不舍,少顷,迈开步子。
  “册罂!”才走一段,他忽然回头,朝罂喊道,“你等我回来!我会还你贝币!让你坐车!给你食肉!”
  旁边的行人莫名地回头。
  罂看着羌丁,眼前忽然有些模糊,脸上的笑容却愈加开朗,用力点头。
  “羌人归哉!”领头的羌人洪亮歌唱道。
  “归哉归哉,携妇携子!”行人们笑着大声相和,“归哉归哉,有黍有屡,行勿回首!”
  罂再也忍不住,梗咽地把脸埋在袖中。

  作册

  太阳高高挂在空中,庙宫里,几名小臣正把藏室里完好的木牍搬出前庭,准备晾晒。
  “国君也真是。”一人把木牍铺在地上,抱怨道,“事这么多,也该缓几日再让羌仆离开,这么多牍片,我等要做到几时!”
  “国君也忙着哩。”另一人抱着牍片从厢房里出来,道,“庙宫缺人手,否则也轮不到我等来帮忙。”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堂上传来,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噤声。
  “小臣规来了么?”庙宫里新用事的贞人矢走出来,问他们。
  “未见。”小臣们答道。
  贞人矢望向门前,眉头皱紧。
  “贞人有事?”一名小臣问。
  贞人矢道:“大邑商要的牍书,明日就要送去,还未给国君过目,也不知小臣规是否在卜氏那边寻到了眷写之人。”
  小臣们讶然。
  “据我所知,卜氏那边倒是有个仆方善眷写,可他前日回羌方去了呢。”一人道,“小臣规莫非要自己来写?”
  “不会不会。”另一人摇头笑道,“我来庙宫之前还遇到了小臣规,悠闲得很。”
  “哦?”贞人矢疑惑,望向庙宫的屋顶,觉得愈加着急,鼻子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睢邑庙宫经过戎人之乱,损失了几名贞人和作册,收藏的文牍也遭受毁坏。而大战之后,庙宫里又是祭祀又是问卜,剩下的人们忙得团团转。最要命的,是找不到眷写出色之人。邑中倒是不乏会写刻的人,可字迹却差强人意,贞人规看了好些都觉得不堪用。也是因此,庙宫里好些与眷写有关的事耽搁下来,先不说那些木牍,就是平日里用的卜骨,也攒了好些不曾刻写,单等寻到合适的作册。
  贞人矢正想再问,这时,一人抱着满怀的牍片走进来,正是小臣规。
  “贞人,”他笑嘻嘻地说,“写好了呢。”
  贞人矢的眉头一下松开。
  “写好了?”他搓搓手,招呼道,“拿来我看。”
  小臣规答应着,随贞人矢走到堂上,把怀中的牍片放下。
  贞人矢拿起一只牍片,看了看,只见那字迹饱满流利,眷写工整,竟比过去的作册们写得还好。
  “这是何人所书?”贞人矢喜不自胜,忙问小臣规。
  小臣规擦一把头上的汗,笑道:“是宗女罂。”
  “宗女罂?”贞人矢不解。
  “就是国君前几日接回的那位,”小臣规提点道,“先君小丙之女。”
  “哦!”贞人矢恍然大悟。
  小臣规笑道:“贞人不知,宗女罂从前曾在莘国庙宫任作册哩。”
  贞人矢听着他说话,又看看那牍片,将手捋捋胡须,若有所思。
  ※※※※※※※※※※※※※※※※※※※※※※※※※※※※※※※※※※※※※※※※※
  夜晚,睢侯的宫室中,虫鸣纷纷。
  堂上灯光柔和,睢侯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片卜甲,凝神静思。
  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睢侯抬头,一人端着漆簋走进来,却是妇妗。
  “国君,夜已深,用些鱼羹吧。”目光相对,妇妗露出温婉的笑意。
  睢侯神色微微舒展,颔首。
  妇妗把漆簋放在案上,鱼羹的香味四散,甚是诱人。
  “你还不歇息?”睢侯把卜甲放在案上,问妇妗。
  妇妗莞尔,将簋中的竹匕轻轻搅动,道:“国君臂伤未愈,我就想过来看看。正好今日新熬了鱼羹,便顺道带些来。”
  睢侯不禁动容,握住她的手:“这宫室中,也只有你体恤于我。”
  妇妗笑容愈深:“国君哪里话,如今君妇卧病,我自当多加分担。”
  “她?”睢侯露出不豫之色,低低地叹一声,没说下去。
  妇妗仍笑,也不接话。片刻,她看到睢侯案上的卜甲,露出讶色:“国君,深夜也要行卜么?”
  睢侯摇头,道:“这是贞人矢傍晚送来的,要我看上面的字。”
  妇妗颔首,再细看,只见那卜甲上的字迹清晰,灯光下,笔画甚是隽秀。
  “写得不错,”妇妗赞道,“昨日贞人矢还来说没有合用的作册,如今找到了么?”
  “就是此事烦恼。”睢侯道,“这卜甲是宗女罂所书,贞人矢想留宗女罂当作册。”
  “宗女罂?”妇妗惊异,想了想,道,“可宗女罂是要送去大邑商的呢。”
  “正是。”睢侯苦笑。
  妇妗颔首,没有说下去。她对睢侯莞尔,道:“鱼羹还烫,我先看看国君臂疮。”说罢,起身走到睢侯的另一侧,替他捋起衣袖。
  灯光下,包裹的布条层层揭开,睢侯的手臂上,一个伤口赫然显露,结着紫红的痂。
  “好了许多呢,”妇妗微笑,从旁边药罐里取出疮药敷在伤口上面,“国君休养几日,开弓也无妨了。”
  睢侯看着她洁白圆润的脸庞,眼神渐渐深邃。他没有出声,却将手臂环上妇妗的腰间,往怀中一带。
  “国君,”妇妗脸颊绯红,嗔怪道,“还未敷好药……”
  睢侯没有答话,吻着她的脖子,伸手解她的衣带。
  “此处恐不方便……”妇妗呢喃再道。
  “他们自会当作不知。”睢侯声音低低。
  妇妗不再推拒,喘着气,顺着睢侯躺倒在榻上。
  ※※※※※※※※※※※※※※※※※※※※※※※※※※※※※※※※※※※※※※※※※
  夜风带着露水的味道沁入室中,壁上的松明只剩残火,摇曳着,光照中透着暧昧的淡红。
  榻上,妇妗只着单衣,头上的发髻已经松散,不掩妩媚。睢侯枕着她的腿,闭目养神。
  妇妗轻轻揉着睢侯的额头,动作缓慢,睢侯不时发出舒服的呼吸声。
  “国君,”妇妗看着睢侯的脸,轻声道,“我想到一事。”
  “何事?”睢侯道。
  “便是宗女罂。”妇妗将手指抚着睢侯的发际,道,“庙宫没有作册,事关问卜祀奉,是万万不行。宗女罂定下要送往大邑商,可如今事情紧急,能否缓上一缓?”
  睢侯微微睁眼。
  “你的意思?”他问。
  妇妗声音柔和而恳切:“我总觉得,宗女罂才到睢国,马上就送走,总是不好。献女要送,宗女罂却可迟些启程,待到庙宫寻到好的作册也不迟。”
  睢侯思索着,少顷,微微点头:“如此,却也合适。”
  妇妗看着他,唇角愈弯,双目盈盈。
  ※※※※※※※※※※※※※※※※※※※※※※※※※※※※※※※※※※※※※※※※※
  时近五月,天气已经开始炎热。睢侯向灵修问卜,定下了送献女到大邑商的日子。
  睢国此番送去的人只有一个,是先君小戊的女儿姱。睢侯对此事很是重视,又是祭祀又是造器,一阵繁忙。送别的当日,五辆牛车整齐排在宫前,姱身着白衣大佩,头饰繁花金笄,如同天人。睢侯亲自将她送上翟车,再三祝祷,姱方启程,浩荡而去。
  “不就是宗女么。前年也送了一名宗女,我记得国君只用了几丈帛。”午后,几名小臣聚在宫室的阴凉处闲聊,有人道,“这回架势,却简直跟送亲女儿一样。”
  旁边人笑了两声,道:“现在虽不是国君亲女儿,却也快了呢。”
  “何解?”
  “你们未听说么?君妇自粮仓之围受了惊吓,一直卧病,快不行了。”
  众人了然,面面相觑。
  “这么说,妇妗真的要再掌宫室……”话未说完,忽然,一阵细碎地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众小臣连忙噤声。
  望去,未几,一个奚人脚步匆匆地出现在廊下,怀里抱着一摞木牍。
  “奚甘!”一名小臣朝她喊道。
  奚甘回头,见到他们,停下脚步。
  “过来。”那小臣招手。
  奚甘犹豫一下,朝他们走过去。
  “奚甘,”小臣笑嘻嘻地说,“何往?”
  “给宗女罂送些东西。”奚甘说。
  小臣看看她怀里的木牍,惊讶道:“我听说宗女罂会刻写文牍,果真如此么?”
  奚甘点头。
  “奚甘,”旁人打趣道,“你那位宗女罂也是先君之女,样貌也出众,怎不去大邑商?看人家宗女姱,下次回来,说不定就是个有封邑的生妇了。”
  奚甘愣了愣:“这……”她想回答,又说不出什么来,脸上登时涨红。
  “好啦好啦,”起头问话的小臣见她结巴,也不再难为,道,“奚甘你去吧,方才不过闲话,你勿与别人去说。”
  奚甘如获大赦,点点头,转身继续往那廊匆匆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有人叹了口气:“宗女罂也是,国君费了那么大力气将她接回,却去当什么作册。”
  “可不是,她是妇妸的女儿哩……”
  “小声些。”有人提醒道,众人心照不宣地对视,另找话题聊起。
  ※※※※※※※※※※※※※※※※※※※※※※※※※※※※※※※※※※※※※※※※※
  罂手中握笔,照着庙宫藏室送来的牍片字迹,在新牍上慢慢抄下。
  笔触蘸着胶墨,在平整的木板上留下长短不一的笔画。睢国的人不大喜欢她过去那种方正的字形,罂投其所好,注意笔画长短搭配,写得更加象形。
  门上的竹帘轻响,罂抬头瞥一眼,见是奚甘。
  “庙宫牍片取完了么?”她问。
  “取完了。”奚甘说着,走到她案前,将牍片放下。
  罂继续抄写,好一会,觉得眼睛盯着有些累了,索性停下笔来,揉揉太阳穴。
  室中静静的,她抬头,发现奚甘正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罂问。
  奚甘说:“宗女,你为何不去大邑商?”
  罂一怔,片刻,道:“有人如此问你么?”
  奚甘倏地脸红,连忙摇头:“不是,是我想问……你看宗女姱都去了呢……”
  罂笑笑,没回答,拿起案上的水杯。
  自从睢侯命她暂任作册,这样的问题就一直不曾断过。有好奇的,也有打抱不平的。姱离开睢国之前,曾经来过几次,对不能和罂一起去大邑商表示无限惋惜;妇己甚至在病重之中还派来小臣,暗示罂如果想去大邑商,她可以助一臂之力。
  罂没有去过大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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