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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娘子-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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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好了,机缘巧合那卖她的人牙子还在江都,她故意候着差役带那人走过,才当着丈夫的面杀了他,虽然她丈夫也未必能知道她的心思,但她心愿这样也算已了吧?不知道能不能去投生了?

我觉得心里很难过,那女人死得这么惨,她也因此害死了很多和她一样悲惨的人,那些逃荒来江都的人,不过……这样的疫鬼在这样的世道里绝不止一个吧?我心里这么想,却没有再问桃三娘。

桃三娘这一次在这对父子以及疫鬼女人身上,好像什么也没得到,她更不可能帮助他们人鬼殊途的一家人再次团聚的,她一开始就很清楚,所以才一直冷眼旁观的吧?在目下这样灾荒的年代,人心的欲望有时候也渺小得这么一无是处,她也就无法与之换取了。

十六、蛇木耳

从山东贩粮远道而来的客商到柳青街的欢香馆吃饭,临行时送了桃三娘一袋今年新下来的小米,据说这是当年第一茬的黄熟,所以叫“赶麦黄”。

桃三娘便把这米磨成了粉,另外再将黄豆泡去了皮,磨出豆浆煮开然后才和面,面和得稍稀一点,然后待它发酵半日,晚饭前就在笼屉上摊好一块蒸布,小米面摊在蒸布上,面上还印入八九颗蜜枣,大火蒸半刻钟,掀开盖,一大盘黄澄澄、热腾腾的,且还有一种特殊的米香四溢。

我看着锅里一个劲儿地流口水,桃三娘连布把整个糕拿出来放在平板上,用刀把它切出大小相等的块,一边对我说道:“帮三娘去把风炉子里的炭点着,点好了给你一块糕吃。”

我一听,二话不说赶紧去给炉子点火。

桃三娘看着我一径笑,我把纸折子点着了扔到炭里,再用扇子轻轻扇着:“三娘,用风炉做什么?”

桃三娘随口道:“待会有客人来,正好要用。”

“什么客人……”我这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前面跑进来一个小厮:“老板娘原来在后面忙,我们家少爷来了。”

桃三娘点头笑道:“我洗洗手,就来!”

我朝里面偷望一眼,原来是江都有名的王员外家大公子,王葵安来了。看见他来,就知道必定还有一位他的至交好友,茶道高手和凝皖和公子也在,难怪桃三娘让我先点好风炉子,原来是未卜先知他们要来,所以事先准备好给他们烹茶用的。

我点好炉子,何大就过来把它搬出去了,桃三娘也忙着到前面招呼,我看四下里没人,就过去抓起一块糕,在手里吹了吹就送进嘴里,忽然听见不知哪里传来“噗哧”一下的笑声。

我口里咬着糕,睨视了四下里一圈,何二不在,这个院子里除我之外,没有别人。

听错了吧。我心安理得地继续吃着糕,这时何二从侧门进来,他背后驮着一大袋木炭,手上还抱着一大捆木柴,我看见他便打招呼:“何二叔回来啦!”

何二向来比何大还要寡言少语,我从未见过他脸上有过什么特别惊异的表情,但他突然看见我,却顿时一双眼睛瞪圆了,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连忙用衣袖蹭了蹭,然后再看何二,他的神情依旧没变,但他的目光好像不完全是看着我,我疑心骤起,他好像在看着我后面——

我回过头去,我身后是一口大水缸,桃三娘常在水缸里养一二尾活鱼、种几片浮莲的,然而这一刻,我却看见一个淘气的男孩子正蹲在水缸的边沿上,用一种得意的神情也正看着我。我吓了一跳,怀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黑黑的皮肤和晒得粗糙又隐隐带青苔色的齐眉短发,好像没有眉毛,只有一双傲气的大眼睛正微微带着一丝像是嘲弄的笑,身穿一件土色的褂子,光着脏兮兮的脚丫,却那么稳稳当当地蹲在水缸边沿,好像完全没有失去平衡掉下来的危险。

这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喜欢欺负人的德性,刚才笑的也是他吧?我嘴里的糕还没咽下去,但已经从刚刚的惊讶里回过味来,他看来和我一样大罢了,是刚才从前面趁我没注意的时候溜进来的吧?

诶?我想起什么,我的乌龟呢?方才我带着我养的乌龟一起来欢香馆,并把它放在水缸里的浮莲叶子上的,这会儿怎么不见了?平时它就算不在叶子上,也会游到水缸沿边扒着边慢慢浮游在那的……不会是沉进水底去了吧?

我顾不得许多,连忙跑过去朝水缸里看,翻起叶子下不见,水底也只有那黑鲤鱼在默默地一动不动。

“哟!在找什么?还是要照照自己的样子?本来就不是什么美人。”男孩子口吻夸张的话语在我耳边响起。

我不由心里一阵无名火起,抬头直望向眼前这男孩,他还那么蹲在水缸沿上,看到我怒瞪着他,却好像忍俊不住似的,反而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馋猫一样的丑八怪丫头,别盯着我看呀!”

他好像成心要气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还站了起来,嬉皮笑脸做出赶紧避开我的样子,惟有一点奇怪的是,他好像杂耍高手一样,不需要扶助任何东西,脚下就是能站得那么稳,然后他又轻巧地一跳,从水缸沿上落到地面。

我真的生气了,冲着他喊:“要你管!你才是!脏小孩!讨厌鬼!”

那男孩一手摸摸自己粗硬的头发,不怀好意地笑道:“哟!丑八怪骂人了。”

我气得差点捏碎了手里的糕,但我还想找我的乌龟,便不理他,低下头去看水缸周围一圈的地上,也许乌龟刚才爬出来掉到地上也未可知。

可看了一圈,地上也没有。

一定是那个讨厌鬼把我的小乌龟藏起来了!所以他才故意说话激我!我平素都躲着这些男孩子远远的,就是知道他们爱恶作剧欺负女孩,坏透了的!

转头去望那男孩,他已经蹦到何二面前,何二脸上的惊诧神情已经褪去,恢复以往的冷淡,正弯腰把手里的柴放下,然后解开捆柴的绳子,开始把粗的和细的挑拣开来,男孩兴致勃勃地搓手顿脚:“哎!终于换了过来,果然轻松不少。”

何二觑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一阵悠扬的琴声飘来,是前面的客人中有人带了乐器吧?

桃三娘急匆匆走来:“何二,上次没用完的干荷叶你放在……”桃三娘说了一半的话突然停住了,她看见了那个男孩。

男孩也转过头去,嘴角上翘地望着桃三娘。

桃三娘只是一愣,但随即恢复常态:“哎,变成这样子,差点没认出来。”说罢,就自顾着忙去了。

男孩子好像本想着桃三娘会说点什么,但桃三娘的反应似乎让他失望了,他撇撇嘴。

我抱定乌龟必定是被他拿了的,拣了处干净的地方,把手中的糕放下,然后气势汹汹地走到男孩面前:“讨厌鬼!是不是你把我的乌龟藏起来了?”

男孩子双手叉着腰上,挺着胸脯:“什么乌龟?哪有啊?”

我盯着他身上看了两圈,的确,他穿着那么薄又没袖的褂子,怎么看也没地方能藏住我的乌龟:“那你是把它捉了藏什么地方去了?你、你肯定是把它藏到哪个旮旯里了!你快还我!”我气急了,我从来不敢和男孩子吵架,但我的乌龟就这么不见了,这里除了他之外,不可能还有别人会动它。

桃三娘找出了干荷叶,拿到水边去冲洗,见我在这嚷嚷居然也没在意,就跟何二说道:“把糟的花肉拿出点来,还有那晒的茄子干,对了,赶紧泡上虾米,待会要用……还有,他们要吃鸡爪子,你配上酱瓜、生姜,拿菜油给他们炒一碟去。”

男孩子不安分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道:“我可没藏,有本事你自己找啊!我没拿你的,怎么还你?”

“别抵赖了,肯定是你拿了,还我的乌龟!”我气哼哼地追着他后面喊。

忽然,男孩子站住,我跟着他后面走差点一头撞在他背后,连忙也止住步,只见男孩竖起一个指头做侧耳倾听状:“慢着!”

我一愣:“什么?”

男孩子回过头来,他竖着的手突然在我额上大大地弹了一个暴栗:“听!响吧?”

我的头“噔”一下,眼前差点一昏,待回过神来,那男孩子又跑远了,还不忘朝我做个鬼脸:“哈!好响!”

我气得差点想哭,摸摸额头,碰到这种男孩子,我果然还是只能躲得越远越好,想到这,我不作声,讪讪地去拿回我咬了几口的米糕,然后坐到一边吃着,并留意一下地上到处哪里有乌龟的踪影。

又有个小厮跑到后面来:“老板娘,我们少爷喊你来一下。”

“好。”桃三娘应声出去了,我怕那男孩再跑来捉弄我,便也跟着桃三娘一起往前面去,在靠柜台的一张空桌子前坐下。

只见那和公子与王葵安正在围栏边的桌子坐着,一起还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以前曾见过的,是江都有名的杨春阁里数一数二的娘子,叫桂卿和爱月,和公子随身带的童儿在一旁风炉子前扇火烹茶,那穿黄衣裙的爱月在弹琴,桂卿则嘴里嚼着什么,一边听琴一边唇角带着微微笑意。

桃三娘走过去,桂卿便对桃三娘说了两样她想吃的点心,问桃三娘会不会做,桃三娘答会的,王葵安就赶紧催促桃三娘快去给桂卿做来,桃三娘走了,王葵安就问桂卿嘴里吃的什么,桂卿说是盐饯的橄榄,王葵安就非要她拿出来几个给他吃,桂卿开玩笑地说不给,王葵安就非要抢,还起身走去搜她的身上,弄得桂卿一径地笑,一边躲闪开去。

爱月忽然发起脾气,把琴弦用手一拨,道:“你们太吵了!我不弹了!”

和公子笑着招呼她:“茶烹好了,过来喝一杯吧。”

爱月便坐到和公子的身边:“这两人总跟小孩子似的,那么闹。”

和公子不以为意,笑着安抚她,并让童儿先给她倒茶。

我吃完了米糕,觉得口渴,就到放酒和茶壶的架子去找水喝,却不知怎么和公子转过头来正好看见我,就对我招招手:“诶?小妹妹,你在这儿啊?过来、过来。”

他向来给人感觉温和,他此刻对我笑的样子,也十分善意没有害,我有点怯,但还是走过去:“你叫我?”

和公子点头,旁边的爱月却掩嘴笑:“你招惹这孩子干什么?”

桂卿在旁边搭腔:“你没看见这孩子生得可标致了?你看她那脸皮子嫩得!”

和公子不理她们,只是示意童儿把自己面前一只空杯子倒上茶,然后端杯子递给我:“小妹妹,你也尝尝?”

“啊?”我没反应过来。

“呵,这是武夷熬片。”和公子说了一个我不懂的词。

我不知是接还是不接好,那爱月便走来,从和公子的手里接过杯子,然后俯下身把杯子送到我眼前:“尝尝吧,小妹妹。”

我觉得要是再不接受,就有点太没礼貌了,但我向来只喝过三娘点的梅卤茶、花茶,却从未喝过这种烹制过的茶,只得接了过来,这碗茶汤颜色很深,黑中透着朱红,闻起来气味也没有花茶那种清香,我只得喝了一口,哪知入口顿时苦涩得皱紧眉头。

爱月笑起来:“怎么?”

“苦……”我勉强咽下去,只觉得舌头到喉咙里,像是喝了煎药的味道,赶紧把杯子还她。

旁边的桂卿和王葵安看着我的样子大笑起来,爱月起身把茶杯还给和公子,和公子的神情没变,还是与方才一样,温和善意地看着我,但那杯让我喝过的茶,我起初以为他换倒掉或者换个杯子,但他却毫不在意地自己端起来喝了。

爱月则一直以袖掩嘴微笑着,看看我再看看和公子,重走到我身边,一手搭在我肩上,轻轻捋了捋我的额发:“哟,这孩子还长着个美人尖尖,要是好好打扮一下,真是小美人呢。”

我被她弄得很不自在,往后缩了缩,忽然就在这时,从围栏外飞进一个东西,“砰铛”一声,煮水的童儿“哎呀”一声喊,只见那风炉上的砂罐被一块飞进来的石头砸得一歪,差点没整个翻到地上,里面茶水也溅出不少,我与屋里其他人一齐望出去,只见刚才还在后院逗我的那个淘气男孩手里拿了几根长长的柳枝,末梢各绑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然后他就在那把石块甩来甩去,柳条吃不住石块,就顺着惯性飞出去了,刚才一块就正好砸中风炉。

“哪儿来的野毛孩!”王葵安骂了一句,他的小厮则作势要冲出去把那男孩拽住打一顿。

和公子摆摆手:“算了、算了。”

我正想趁机跑开,不曾想爱月一把拉住我:“小妹妹别走啊。来,陪姐姐坐这儿吃点心。”

不由分说,就将我拉到他们的桌子前按下,我推辞说刚吃过了,王葵安就不耐烦道:“这孩子怕生,你让她在这干什么?”

爱月也只是和我开玩笑,便放开我:“我是看和公子喜欢她,才留她在这。”

“爱月真大方……”桂卿和王葵安故意打个眼色,两人又笑。

我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他们笑得我浑身不自在,赶紧溜掉了。

桃三娘正在炸肉圆子,就是剁碎成酱的半肥瘦肉加香蕈、荸荠一起调好味道,然后捏出的圆子再油炸作金黄色,见我走来的模样,便笑问:“怎么?”

我指指外边:“刚才和公子要我喝他们的茶,好苦!”

“呵,他们那些茶喝多了会醉的。”桃三娘答道。

我又想起我的乌龟来了:“对了,三娘,有没看见我的乌龟?刚才我把它放水缸里了,后来怎么看不见了?”

“你的乌龟?”桃三娘奇怪道:“它刚才还在这里的,不过好像又出去了?”

“出去了?爬去哪了?”我诧异道。

“喏,从侧门出去了。”桃三娘继续低头炸她的圆子。

“啊?它能爬那么快?”我听说赶紧追了出去。

出了侧门,就是柳青街,街上有几个人来回地走过,但石板路面上光溜溜的,没看见有乌龟的踪影。这么一小会,它能爬多远?

我往草丛里找,也没有,不会是被人捡走了吧?

我一路找回竹枝儿巷口,却意外地看见乌龟就在我家门口趴着一动不动。

“诶?怎么跑回家来了?”我立刻欣喜地过去捉起它,它半昧着眼睛,好像在打盹,我把它举到眼前:“你自己跑回家来干嘛?”

乌龟的眼皮子翻了翻,却没理我。

我抱着它推门进家:“现在会知道乱跑了,把你关家里面。”

娘听见我的声音,便喊我进去,拿了一包包好的衣物,让我送别人家去,我便答应着走了。

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残暑昏昏沉沉的热似乎每一天都在消退,大街小巷都有了点秋意,走过一家小小的祠堂,那熏黑了的门庭里飘出袅袅的线香气味,有一些白薄的帘子在微风里轻轻拂动。

好些天没有下雨了,路边几棵桂树上的叶子都蒙了尘土,我也没心思留意它是否开了花。

包袱送到保扬河畔的一户张家,我就回来了,这一段路不算近,但我一边看着路边景致一边走,也不觉得累。

路过一家门前,还正好看见个婆婆给一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子在修面,我认得那婆婆,是这一带有名的梳头婆,上午总能看见她梳笼着光洁的发髻,背着家什在街上急匆匆地走,原来她家住这,此刻那婆婆是用嘴咬住一根细线,两手使长线交叉,在女孩脸上来回拉扯,听娘说很疼的,所以我还从未修过。

回到柳青街,恰好看见羊巷招家的下人江婆子,她也已经看见我了,我连忙对她打声招呼:“江婆婆好!”

“呵,小丫头是你啊。”她咧开嘴皮子对我一笑。

“招家夫人又来请桃三娘做点心么?”我问道。

江婆婆举起手里的一个包着盒子的包袱给我看:“是啊,喏!我们家出了个稀罕事儿。”

“什么稀罕事?”我好奇心起。

“就在我们家奶奶住的那楼后面,今早上我们家一下人在那扫地,却看见围墙根下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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