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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剑下天山-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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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幸福。我曾冒过生命的危险,用最大的耐心,将我所喜欢的人救离险境。那时他随时会把我杀死,但我毫不害怕!”公主奇道:“真是这样?今晚你和我联床夜话,讲讲你的故事吧!”
    这一晚,冒浣莲把她和桂仲明的故事细细讲了,公主不言不语,只是叹气。第二天一早起来,公主忽然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冒浣莲忽觉她的眼光,坚定明澈,就好像立了重誓,决心要去做一件事情那样。
    清露晨凝,晓荷滴翠,三公主走后,冒浣莲闷坐无聊,轻揭绣帘,偷赏御花园的景色。正自出神,忽听得阁阁之声,有人步上楼梯。冒浣莲侧耳一听,只听得有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公主这样早就出去了?”另一个女声答道:“是呀,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里,大约不是去谒太后,就是去找二公主了。”先头那个声音说道:“太后真喜欢你们的公主,她前日来过,说三公主的房,太朴素了。她昨天亲自找出一百挂猩猩毡帘,还有五彩线络,各式绸缎幔子,枕套床裙,西洋时辰钟,建昌宝镜等等摆设,要我们替三公主另外布置,全部换过,既然三公主不在房中,那就不方便了。”这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篇后,脚步声已停在门前。底下还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走上楼来,踏得很响,大约是抬着东西。
    冒浣莲眼睛贴着门缝,向外张望,只见门外两人,一个太监,一个宫娥,这宫娥想是服侍公主的,而太监则是太后所差。宫娥取出锁匙,正想开门,冒浣莲忽然吓了一跳,这太监面貌好熟,静心一想,原来是当年夜探清凉寺,潜入铜塔时,给傅青主捉住的那个太监。冒浣莲急忙藏身帐后,房门缓缓开启,冒浣莲双指夹着几粒神砂,轻轻向外一蝉,那太监叫了一声,说道:“怎么你们这样懒,尘挨都不扫!”他给几粒神砂轻拂眼帘,以为是尘埃入眼,急忙揉擦。那宫娥刚说得一句“哪会有尘埃?”忽然也叫了一声,急急掏出手帕揩抹,喃喃说道:“真怪,这里天天都打扫的嘛!”冒浣莲抓着时机,揭开窗帘,一跃而下。那太监宫娥,根本就不知道,冒浣莲脚方落地,忽听得“咦”的一声,花架下突然奔出两名太监,脚步矫健,武功竟似不错,冒浣莲自忖行藏败露,扬手就是一把神砂,两人猝不及防,一人给打瞎双眼,一人面上则嵌了十多颗砂子,当场变了一个大麻子。两人痛得呱呱大叫,高喊:“有飞贼,来人呀!”冒浣莲绕假山穿小径,急急奔逃。御花园比相府花园,那可要大得多!宫娥不敢出来,太监在各个宫殿之中,赶出来时,哪里还找得到冒浣莲的影子。但冒浣莲乃是惊弓之鸟,她听得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又慌又急,跃过一块玲珑山石,忽然前面现出一座极雅的房子,上面一个横额,题是“兰风精舍”四个字。这座屋子好怪,墙壁剥落,朱门尘封,檐角还结着蛛网。御花园里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单独这一座,名为“精舍”,却如破庙一般,没人打扫。冒浣莲大奇,心想:这座房子,大约是没人住的了。她一飘身,跨过墙头,进入内院。忽然一阵幽香,如兰似庸,越走进去,香气越浓。她循着香气走去,走进了一间卧室。
    这间卧室,虽然尘埃未扫,四壁无光,却布置得极为精雅,房间四面都是雕空的玲珑木板,五彩缕金嵌玉的,一格一格,或贮书,或设鼎,或安置笔砚,或供设瓶花,或安放盆景,间格式样,或圆或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壁,真是清雅绝俗,剔透玲珑,那缕缕幽香,就是从书架上发出来的。冒浣莲轻拂尘埃,看那些装书贮物的木架,黝黑发光,在一格玲珑木板之旁,贴着小签,上有:“远古沉香,捞自南海。”八个簪花小字。冒浣莲博览群书,虽未见过,也知道这种香木,乃是最难得的香木,生长于古代的南方,后来大约是地形变换,陆地沉降,沉香木埋在海底,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才给人捞了出来。这种沉香乃是无价之宝,想不到这些书架贮物架,竟都是远古沉香做的。
    冒浣莲再细看室中布置,靠书架左边是一张宝塌,珠帐低垂,床前放着一对女鞋;靠窗是一张大书台,兼作妆台之用,桌上零零散散地堆着几本书。石面墙壁挂着一张画像,冒浣莲在书台上取过一枝拂尘,把画像上的尘埃拂去,只见一个盛装少女,笑盈盈地对着自己。冒淀莲一颗心卜卜跳动,自己对镜子一照,再看看画图,这画图竟似照着自己的形相画的。冒浣莲上前一看,画像左角有一行小字是:甲申后五年,为爱姬造像,巢民。冒浣莲两行清泪,夺眶而出,低低唤了一声“妈妈”!她屈指一算,甲申乃是明崇帧皇帝最后一年,“巢民”是她父亲的名字,想来是父亲不忘明室的表示,甲申后的第五年,她母亲刚入冒门,自己还没出世。母亲竟敢带这幅画进宫,可见她对父亲是如何深情眷恋!
    冒浣莲检视书台,那散在桌面的几本书,一本是《庄子》,一本是《巢园词草》,一本是《维摩经》。《巢园词草》是手抄本,书本揭开,用端砚压住,冒浣莲拂去俯页上的尘埃,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词,冒浣莲读道:
    “引离杯,歌离怨,诉离情。是谁谱掠水鸿惊,秋娘金缕,曲终人散数峰青?悠悠不向谢桥去,梦绕燕京。春空近,杯空满,琴空妙,月空明!怕兰苑,人去尘生,江南冬暮,怅年年雪冷风清,故人天际,问谁来同慰飘零?”
    词牌名是“金人捧露盘”,底下几行小字是:“梦幻尘缘,伤心情劫,鸯鸳远去,盼盼楼空。倩女离魂,萍踪莫问。扬钩海畔,谁证前盟;把臂林边,难忘往事。金莲舞后,玉树歌余,桃叶无踪,柳枝何处了嗟嗟,萍随水,水随风,萍枯水尽;幻即空,空即色,幻灭空灵。能所双忘,色空并遣;长歌寄意,缺月难圆。”
    冒浣莲心酸泪涌,想道:原来这首词乃是父亲与母亲生离死别的前夕所填的。怪不得妈妈常常把它揭开来看。
    冒浣莲心想:《巢园词草》是她父亲一生的心血,不该让它埋葬深宫。她轻轻揭起。藏在怀中。正想再取那张画像,忽听得外面推门声,脚步声,响成一片。冒浣莲大吃一惊,急闪在书橱之后,片刻间,走进了两个汉子。
    冒浣莲在书橱后看得分明,这一惊更非同小可!这两人中,一个竟是康熙皇帝,另一个眉棱耸立,颧骨高削,目眶深陷,凸出一对黄眼睛,一看便知是内家高手,想来定是康熙的贴身侍卫。冒浣莲咽了口气,定一定心,轻轻拔出纳兰容若所赠的宝剑。
    那个侍卫替康熙拂去桌椅上的灰尘,康熙坐在梳妆台前的一张摇椅上,对着壁上的画像,发了几声冷笑,又仔细看了一回,忽然说道:“这间房子封闭了近二十年,怎么这张画如此干净,居然没有一点尘埃?”那名侍卫双眼一扫,环顾全室,冒浣莲缩在一角,不敢透气,只听得那侍卫道:“皇上,这间房子恐怕有人来过!”康熙笑道:“谁敢这样大胆,这间房子自那贱婢被太后打杀后,先帝立即就封闭起来,不许人进去,二十年来,悬为厉禁。就是我此次来,也是请准了大后的!”说罢,又冷笑一阵,哼了一声,续道:“先帝也真是的,把她宠成这个样子,据太后说,封闭的时候,室中的布置,完全不准移乱,宝贝东西,也不准取出。”冒浣莲听了,更是心伤。暗道:原来妈妈给太后拉去打死的前一刻,正翻读我爸爸的词章,而那一首词又正是他们生离的前夕作的。要是给我爸爸知道,他真会死不瞑目。
    那名侍卫垂手立在康熙身旁,躬腰问道:“皇上可要取什么东西出去?”康熙道:“宝贝我倒不稀罕,我此来一是要看父皇有什么遗物放在这里,一是想见识见识那古沉香所做的书架,还想看看有什么绝版的书籍。”原来康熙虽然残忍刻毒,却好读书。他杀父之后,怀有心病,本来不敢到董鄂妃,因此顺便来搜一下,虽然他现在已坐稳江山,纵有遗诏传给别人,他也不怕,但总防会留有把柄,对自己不利。
    康熙打开书桌抽屉,乱翻一遍,站了起来,笑道:“我且看看这些书橱壁架,看到底是怎么个好法?”冒浣莲紧捏宝剑,冷汗直流,心想:他若过来,我就给他一剑,正是:
    睹物思亡母,深宫藏杀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康熙站了起来,正想去检阅董小宛的藏书,面对着墙上的画像,忽觉画上的董小宛,嘴角含着冷笑,一双眼珠,似会转动似的。他打了一个寒噤,停下步来,对待卫道:“你把那张画给我撕下来!”
    冒浣莲躲在橱后,热血奔涌。眼见那侍卫慢慢走近亡母的遗像之前,五爪如钩,向画像抓去,冒浣莲大叫一声,猛地跳了出来,唰的一剑向那名侍卫刺去。
    那名侍卫功夫也着实了得,蓦觉金刃劈风之声,来自脑后,一个旋身,一张椅子已拿在手中,“呼”的一下横扫过去。冒浣莲宝剑一挥,紫虹飞射,椅子的四条腿先自断了!那名待卫大喝一声,椅子猛地掷出,冒浣莲横剑一劈,把那张椅劈为两半,一低头,避开碎片,剑锋一领,剑尖外吐,一个“盘肘刺扎”,唰的一剑,朝着奔来的敌人手腕剪去,那名侍卫疾扭身躯,手腕已被剑尖刺了一下。他暴喝如雷,身形一起,双拳交击,向冒浣莲两面耳门擂打。冒浣莲见他来势凶猛,心生一计,忽然斜掠横跃,剑招如串,突向康熙刺去!康熙尖叫一声,扑倒在地,趁势一滚,躲在梳妆台下面。那名侍卫在冒浣莲掠身斜跃时,已知不妙,急纵过身来,耳听得皇帝尖叫之声,以为已受了刺客的暗算。这一惊非同小可,拼了性命,双手张开,和身扑去。冒浣莲轻轻一闪,那名侍卫只顾救人,右掌前捞,左掌应敌,岂料捞了个空,只觉一阵奇痛彻骨,左掌已给冒浣莲宝剑切了下来!
    那名侍卫精通关外十八路长拳,若论武功,当在冒浣莲之上。只是冒浣莲持有宝剑,而他又要兼顾皇上,左掌一断,虽仍拼死拦截,已是敌不住了,不过几招,冒浣莲乘他发狂猛冲的时候,一个绕步,闪到身后,反手一剑,自后心穿过前心,将他戳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冒浣莲取过一张椅垫,抹了剑上血迹,将亡母遗像,小心取下,卷了起来,宝剑一指,喝道:“出来!”
    康熙在梳妆台下,听见侍卫被杀,全身冰冷,料想今日不免一死,把心一横,反而比前镇定,钻了出来,斥道:“你敢弑君?”
    冒浣莲冷冷一笑,宝剑在康熙面前一晃,说道:“宰了你等于宰一口猪,有什么费劲?”康熙哼一声,说道:“你也别想活着出宫了!”冒浣莲想到狱中的易兰珠,剑尖一指,却并不刺下,低声骂道:“你想饶命吗?”康熙道:“怎么样?”冒浣莲道:“你得先把天牢中那个女贼放出来!然后把我送出宫去!”康熙一想,心内暗笑:这女贼真是雏儿,我答应放她,你难道能出去监视?只要我一脱出掌握,大内高手马上要把你活宰。故意想了一阵说道:“天子无戏言,我马上写下御旨,叫人放她,你可放心了吧?”
    冒浣莲宝剑一指,冷冷说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何是我若死在宫里,那清凉寺的老和尚会替我念经。”康熙面色倏变,斥道:“什么老和尚?”冒浣莲冷笑道:“是呀,什么老和尚?我真糊涂,老和尚早死掉了,不能念经啦!”忽然在怀里掏出一串珍珠,宝光外映,扬了一扬,说道:“这串珍珠是这屋子的主人的,老和尚还算好心,临死前将它交回给我。咳,他可死得真惨!”冒烷莲以前夜探清凉寺时,碰到做了和尚的顺治皇帝,顺治曾一手携着她,一手携着康熙,去祭董小宛的衣冠冢,这串宝珠,就是老和尚那时交给她的。康熙这时早已认出冒浣莲是谁,做声不得。冒浣莲又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他可死得不值,比阎中天差多了。”康熙面色苍白,身子发抖。冒浣莲嘻嘻笑道:“你若敢伤我毫发,我立刻就在宫里把这件事情抖出来!”康熙心里打突,想道:“若她在外面泄隔,我还不怕。在宫里嚷出来,太后知道了,可不是当耍的。”当下满脸堆笑,说道:“你这女娃子真是,我答应送你出宫,你瞎疑心作甚?”冒浣莲眼光赛如寒冰利剪,迫视康熙,催道:“快写,快写!把那女贼放出来!”
    康熙吮笔挥毫,正思脱身之计。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大作,楚昭南高声叫道:“皇上在这里吗?”康熙应道:“在这里!”冒浣莲利剑在他脖子一架,低声说道:“不许他进来!”楚昭南脚步声已到门前,康熙道:“你且稍候,朕就出来!”楚昭南禀道:“鄂王妃进宫,现在外面候见!”康熙将未写完的纸揉成一团,随手一扔,冒浣莲低声喝道:“做什么?”康熙道:“想不出了!”冒浣莲想迫他再写,只听得外面又有太监察道:“太后莲驾到!”康熙苦笑道:“太后来了,我可不能阻她进来!”冒浣莲眉头一皱,藏好宝剑,说道:“出去!”康熙一把推开房门,楚昭南暮见皇帝背后,跟着一个宫娥,面貌好熟!不敢细看,冒浣莲迅即把房门掩上,低低在康熙耳边说了句:“记着老和尚!”康熙挥手道:“你们进来作甚?都随我出去!”楚昭南应声“是”,随又禀道:“是太后叫我们到这里找的。”康熙哦了一声,大踏步走出,冒浣莲紧紧跟着。楚昭南这时已看出冒浣莲是谁,大吃一惊。
    一行人走出“兰风精舍”,太后迎面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康熙道:“想来取一些书。”太后看着冒浣莲手上的画卷,问道:“这就是从里面拿出来的吗?”康熙点了点头,太后正想叫她打开来看。鄂王妃走过来,太监将黄绫铺在地上,鄂王妃跪下叩头。太后道:“她已等不及陛见了。”康熙问道:“有什么紧要事么?”太后道:“她说,病已稍微好了,想到天牢审女贼!”康熙道:“那她就去好啦!”鄂王妃叩着头谢恩。太后很爱惜她,拉她起来,冒浣莲趁止已时机,忽然在皇帝耳边说道:“我要跟鄂王妃出去!”)
    原来冒浣莲心想:虽然自己握有皇帝把柄,要想安全出宫,那也很难。在宫中皇帝怕自己说出杀父之事,不敢加害,若他派人送自己出官,那他准会暗下毒手。而且恐怕若再耽搁下去,会有人认出自己是纳兰公子带入禁苑,并曾在三公主宫内住过的,那岂不连累他们。她对鄂王妃虽然也不敢相信,但总觉得在鄂王妃身边会安全得多。
    康熙“嗯”了一声,太后己将鄂王妃拉起。康熙道:“鄂亲王不幸惨死,朕甚悼念。尚望王妃节哀。朕有宫娥一名,通晓琴棋,伶俐解事,特赐与王妃,以解烦闷。”冒浣莲盈盈下拜。鄂王妃再谢过恩后,扶起冒浣莲,心想:“怎的皇上今天会突然将宫娥赐给我?”本来皇帝将宫娥赏赐亲王王妃,也是寻常的事,只不是这样当面赏赐,而是令宫中太监,以香车宝辇,送到府第罢了。王妃虽觉不大寻常,但也不特别奇怪。
    太后一心念着董小宛的事情,想问皇帝在她房中见到什么,并不在意冒浣莲和鄂王妃,当下就催皇帝回转景阳宫。康熙忽然向前一指,说道:“怎么三妹妹也来了!”
    冒浣莲刚随鄂王妃走了几步,忽见三公主迎面走来,急忙使个眼色。三公主问道:“王妃这么早进宫?”一面瞧着冒浣莲。鄂王妃点了点头,指着冒浣莲道:“三公主可认识她吗?皇上说她通晓琴棋,以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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