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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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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如果还在禅房外,用什么来抵挡这一剑?小方忽然跃起,去摘梁上的剑,希望能及时将这柄剑交给卜鹰。他的手还没有伸出去,横梁上的屋瓦忽然碎裂,一只手从破洞中伸下来,攫去了这柄剑。一只瘦削而有力的手,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干净。小方认得这只手,他也曾经握过这只手。来的人果然是卜鹰。卜鹰为什么要来救波娃?是为了小方,还是为了另一种至今还没有人知道的原因?小方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外面又响起了一声龙吟。“赤松”与“魔眼”双剑再次相击,龙吟声还未停歇,小方也已到了禅房外。暮色已深沉。小方看不见卜鹰的人,也看不见噶伦,只看见两道剑光游龙般盘旋飞舞,森森的剑气中,古树上的木叶萧萧而落,小方的衣袂也已被振起。这是小方第一次看见卜鹰的剑术。他练剑十余年,至今才知道剑术的领域竟是如此博大。他痴痴地看着,也觉得手足冰冷,心也开始发冷,直冷到趾尖足底。这一战谁能胜?碧绿的剑气看来仿佛更盛于“魔眼”的寒光,飞旋转折间仿佛也更矫捷灵敏。但是小方却忽然发觉胜的必将是卜鹰。因为“赤松”的剑气虽盛,却显得有点焦躁急进。急进者必不能持久。他果然没有看错,“赤松”剑上的光华虽然更鲜艳翠绿,剑风中却已没有那种凌厉的杀气了。忽然又是“呛”的一声龙吟,双剑三次拍击。龙吟声歇,漫天剑光也忽然消失,古树木叶已秃,禅院中忽又变成一片死寂。噶伦喇嘛不知何时已坐下,盘膝在落叶上,暮色中,又变得和小方第一眼看见他时那么平静阴暗衰弱。“赤松”已不在他手里。他的掌中无剑,心中也已无剑。他已经不是刚才那位能以气驭剑杀人于眨眼间的剑客。他放下他的剑时,就已重入禅院,又变为一位心如止水的高僧。他心里的戾气和杀机,情与仇,爱与恨,都已随着他的剑气一泄而出,就在小方觉得他剑风中已无杀气时,他心中的禅境又进了一层。卜鹰静静地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严肃恭谨,眼中充满尊敬,忽然合什顶礼:“恭喜大师。”“为何恭喜?何喜之有?”“大师已在剑中悟道。”卜鹰道:“恭喜大师的修为又有精进。”噶伦喇嘛微笑,慢慢地合上眼睛。“你好。”他从容挥手,“你去。”卜鹰还没有走,噶伦喇嘛忽又张开眼,大声作狮子吼!“为何要你去?为什么我不能去?”这两句话说出,他阴暗的脸上忽然露出一层祥和的神色。卜鹰再次合什顶礼,噶伦喇嘛已踏着落叶,走入深沉的暮色里。夜空中忽然有星升起。“赤松”还留在地上,光华碧绿的剑锋,已变得黯淡无光。名剑正如剑客,也是不能败的。卜鹰目送噶伦的背影消失,忽然轻轻叹息。“他没有败。”卜鹰道:“就算败了,也不是败在我的剑下。”“不是?”“绝对不是。”卜鹰道:“他败,只因为他根本没有杀我的意思,只不过想用我激发他的剑气,泄出他心中的戾气与杀机。”卜鹰慢慢地接着道:“他根本没有胜我之意,又怎么能算是败?”小方明白他的意思。安忍多年的高僧,忽然发觉心中竟有漏*点无法抑制时,往往在一瞬间就会堕入魔劫。“魔”与“道”之间的距离,也正如爱与恨一样,仅在一线间。现在剑客已败,高僧却已悟道了。卜鹰凝视着小方,眼中又露出欣慰之色,他看得出小方明白他的意思。小方的心却很乱。他有很多话要问卜鹰卜他已觉察到波娃与卜鹰之间,也有种至今还没有人知道的神秘关系。他没有问,只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问。卜鹰没有说,是不是也因为不知该如何说?半开的窗户已阎起,禅房里没有燃灯,也没有动静,只有波娃一个人静坐在黑暗中。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卜鹰慢慢地转过身,面对夜空中第一颗升起的星,沉默了很久,才慢慢他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一个打不开的结。”小方承认。个鹰又沉默了很久:“如果你真想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就跟我走,可是我劝你,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这次小方没有接受卜鹰的劝告。他跟着卜鹰走了,走向东方的小屋。星光在沙漠中看来仿佛更明亮,他们已经在沙漠中奔驰了三天。小方想不到卜鹰为什么又将他带入沙漠来,他也没有问。他相信卜鹰这次一定会给他一个明确完整的答案,让他能解开心里这个结。他们快马奔驰,休息的时候很少。这三天中他们走的路,已经比上一次十天中走得更多。无情的沙漠还是同样无情,第三天黄昏,他们又回到那一片风化的岩石间。小方永远忘不了这地方,因为这里正是他初遇波娃的地方,也正是卫天鹏他们的驻扎地。现在那帐篷虽然已不知到哪里去了,在那帐篷中发生的事,却是小方这一生永难忘怀的。卜鹰已下马,和小方分享了一块十牛肉和一袋乳酷酒。这三天他一直很少开口,但是每当酒后,小方就会听见他又在低唱那曲悲歌。那种男子汉的情怀,那种苍凉中带着豪迈的意境,总是比酒更令人醉。“我们什么时候再往前走?”“我们不再往前走了。”卜鹰回答,“这里就是我们的地头。”“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小方又问。这里既然是他们的目的地,难道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这里?卜鹰还没有把答案给他,却从马鞍旁的一个革囊里拿出了两把铁锄,抛了一把给小方。他要小方跟他了起挖地。难道他已将问题的答案埋藏在地下?夜渐深。他们挖得也渐深,已经挖过了一层松软的沙砾,又挖过了一层风化的岩石。忽然间,“叮”的一声响,小方感觉到自己手里的锄头挖到了一层坚硬的金属。然后他就看见了岩石之中有金光在闪动。是黄金!这一片岩石间,地下全都是黄金。卜鹰抛下锄头,面对小方:“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你到这里来了。”他的声音还很平静,“富贵神仙吕三失劫的三十万两黄金,全都在这里。”“是你埋在这里的?”卜鹰:“是我,我就是猫盗。”小方虽然早已想到这一点,却还是不能不吃惊。卜鹰凝视着他,慢慢地接着道:“我们那队伍里,每个人都是猫盗,他们才真正是久经训练、百战不死的战士,卫天鹏属下那些人跟他们比起来,只能算是初学刀剑的孩子。”他声音中并没有讥消之意,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卫天鹏想不到我们根本不想把这批黄金运出沙漠。”“永远都不想运出去?”“永远!”卜鹰的回答极为肯定,小方却想不通了。他们费尽苦心盗劫这批黄金,当然是为了黄金的价值。如果把黄金永远埋在地下,黄金岂非也变得和沙石尘土无异?卜鹰不等小方问出来,已经先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并不想要这批黄金。”卜鹰道,“我们劫走这批黄金,只不过因为我们也不能让吕三他们利用这批黄金去对付别人。”“别人?”小方忍不住要问,“别人是些什么人?”“就是这两天你天天都能看得见的那些人。”卜鹰道,“也就是波娃、班察巴那他们的族人和姐妹兄弟。”“吕三为什么要对付他们?”小方又问,“准备怎样去对付他们?”卜鹰先要小方将挖掘出的沙石重新埋好,才开始叙说这件事:“他要推翻藏人们已信奉百年的宗教,要刺杀他们心目中的活佛,要在这里建立他自己的宗教。”这是个极庞大惊人的计划,吕三不择手段来做这件事,只因为“他信奉的是拜火教,他的父亲是波斯人,是个狂热的拜火教徒。”卜鹰道,“所以他要用拜火教去取代喇嘛在西藏中的地位。”他的态度极严肃:“但是这种宗教信仰已在藏人心中根深蒂固,所以吕三计划如果实现了,西藏境中必将永无宁日。”“所以你们不能让他的计划实现。”“绝不能。”卜鹰说得更坚决,“为了阻挠他,我们也不择手段,不惜牺牲一切。”小方沉默,卜鹰又道:“第一个牺牲的就是波娃。”他说,“牺牲最大的就是她。”“她才是班察巴那说的那个为了族人而牺牲自己的女人?”小方问,“不惜牺牲一切潜伏到吕三组织内部去做奸细?”“不错,她是的。”卜鹰道:“这秘密我们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在那不祥的‘黑羽之帐’中,我只有让你误会她,在‘死颈’外那一战中我们也绝不能让她走出第三顶轿子。”小方也已渐渐明白。“所以噶伦才肯她住在布达拉宫里,所以你才会去救她。”“因为我绝不能让她死在噶伦手里,也不能让噶伦抱憾终生。”卜鹰道,“为了噶伦的宗教,她的牺牲已太大。”他声音中忽然充满悲伤:“她非但不惜自己,甚至不惜牺牲她所爱的人。”——波娃最爱的这个人是谁?小方没有问,也不必再问。吕三当然要为自己的独生子报仇。为了取得吕三的信任,波娃只有牺牲小方,她自己不忍下手,只有要普松去替她做这件事。一个女人,为了一种更伟大的爱和信仰,竟不惜牺牲自己心爱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是完全无辜的,她也置之不顾。她这样做,有谁能说她错?小方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有慢慢地躺下去,静静地躺在星光下。遥远的星光,寒冷无情的大漠之夜,如果他有泪流出,也一定结成了冰。他没有流泪,经过这件事之后,他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再流泪。卜鹰并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将这秘密告诉他,“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这种话是用不着再说第二次的。“现在我已将我的事全都告诉你。”卜鹰只简单他说明了一点:“你可考虑,是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还是走。”“我会考虑。”小方说。“随便你要考虑多久,但是你决定的时候,一定要先来告诉我。”小方答应。星光遥远黯淡,夜色寒冷凄清,他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过了很久,小方才说:“你做事一向极谨慎,可是这次却做是太冒险了。”“冒险?”“你不怕有人跟踪我们到这里来?不怕别人发现这里的藏金?”卜鹰没有说话,黑暗中却传来一阵笑声:“他不怕别人跟踪,因为他知道这一路上我都在你们的附近,就算有条狐狸想跟踪你们,我也已抓住了它,剥下了它的皮。”这是班察巴那的声音。小方跃起时,班察巴那已站在他面前,距离他已不及五尺。这个人的行动远比沙漠上最巧黠的狐狸更难被人发现,他的动作比风更骤,他的眼睛比夜色更深沉,他凝视着小方。“他当然也不怕你会泄露他的秘密。”班察巴那淡淡他说:“从来没有人能泄露我们的秘密。”他在笑,但他的笑容却像是这凄惊的大漠之夜一样神秘、冷酷无情。他们又回到了拉萨,灿烂的晴天、跃动的生命和那美丽开朗的“蓝色阳光”都在等着他们。卜鹰又将小方交给了她。“他要到哪里去,你就带他到哪里去。”卜鹰吩咐:“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听到他说的话,想到班察巴那冷酷的笑容,使人很容易联想到一个死刑犯在临刑前,无论提什么要求都会被答应的。他将这绝不容任何人泄露的秘密告诉了小方,在某方面说也是无异宣判了小方的死刑。小方没有这么想,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想。“阳光”还是笑得那么愉快开朗,她绝不问他这几天到哪里去了,只问他:“你想要什么?想要我陪着你到哪里去?”三天之后,小方才回答他这问题。“我要一万两银子。”小方说:“我要到一个你绝不能陪我到的地方去。”这三天里,他们几乎朝夕都在一起,她陪着小方去做一切别的女人不肯陪男人做的事。她陪他豪赌,陪他痛饮,有时喝醉了,他们甚至睡在一起。有一天小方酒醉时,发现她竟睡在他身旁。她睡着的时候远比醒时更温柔,更美丽,更像一个女人。她的身材柔美、皮肤雪白、气味芳香。宿醉初醒时那种烈火焚烧般的强烈欲望,使得小方几乎忍不住要占有她。他忍住了,他用冷水冲淋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之间还是清白的。可惜他们的清白非但没有人知道,可能没有人相信。“阳光”竟全不在乎,不管别人对他们怎么想,她却不在乎。  
第十五章抉择 
这种事本来是一个女孩子最在乎的事,除非她已准备接受那个男人。“阳光”不在乎,是不是她已准备接受他?但是三天后,小方却忽然提出这要求,而且还要她答应:“你绝不能间我要到哪里去,更不能在暗中跟踪我,否则我说不定会杀了你!”这要求多么不近人情,他说的话多么绝,连他自己都认为“阳光”会生气的。她没有生气,她立刻就答应了:“你去,我爱你。”小方要的这一万两银子,竟然是准备给独孤痴的。他绝没他忘记他的诺言,他又回到那孩子带他去过的鸟屋。鸟屋仍在,屋檐下的鸟笼也仍在,但是乌笼却已空了。笼中的飞鸟已被斩落在地上,每一只都被一剑斩成了两半。地上的血迹已干,屋里寂无人声。小方忽然觉得手足冰冷。上一次他来的时候,难道已经有人跟踪他到这里?他本来一向自信耳目都极灵敏,无论谁要跟踪他都很难,但经过那大漠之夜里,班察巴那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之后,他的信心已动摇。——是谁跟踪他到这里来过?是谁以这种狠毒的剑法斩杀了这些无辜的飞鸟?独孤痴和那个孩子是不是也已死在他的剑下?陈旧的鸟屋,一走上去,木板就会踩得“吱吱”作响。小方走上去,推开门。屋里没有人,也没有尸体,只有一幅图,仿佛是用鲜血画成的图画,画在迎门的木板墙上,画的是一个魔女,在吮吸着一个男人的脑髓。魔女的容貌是波娃。被她吮吸着脑髓的男人赫然就是小方自己。只有这幅画,没有别的字。但是小方却已完全明白它的意思,仿佛忽然又回到那阴森沉郁的庙宇中,又回到那弯形石龛的壁画前。他耳畔仿佛又听到那孩子的声音:“……如果你违背了誓言,终生都要像这个人一样,受尽了罗刹鬼女恶毒的折磨。”小方并没有违背他的誓言,也没有泄露过任何人的秘密。但是他也没有杀死波娃。独孤痴一定已查出了波娃没有死,一定以为小方将他出来卖了,所以立刻带着那孩子离开了这乌屋。被斩杀的飞鸟、壁上的图画都是他特地留下来给小方看的,特地要让小方知道他的仇恨和怨毒。——他还有一只手,还可以握剑,还有斩杀飞鸟的力量。他这个人本来就充满了一种令人永远无法预测的可怕潜力,何况“仇恨”本身也是种可怕的力量!现在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已经绝对不是卜鹰了,而是小方!小方静静地站在这幅壁画前,站了很久,慢慢地将他带来的一万两银票放在地上。然后他就大步走了出去;走到蓝天之下。天气虽然还是同样晴朗,可是他心里却已有了个驱不散的阴影。他知道独孤痴绝不会放过他的。从今以后,他这一生中,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那致命的一剑刺来。他第一次见到独孤痴时就知道了,他们彼此间,迟早总有一个要死在对方手里的。“阳光”果然还在等着他。他看到她之后,第一句话就说:“卜鹰现在哪里?”小方道:“我要去见他,现在就要去见他!”宽大洁净的厢房,新鲜充足的阳光,每一样东西都是精选的,既不会有多余,也不会缺少什么。酒是甜美醇厚的波斯葡萄酒,盛在透明的水晶杯里,闪动着琥珀色的光。卜鹰倒了一杯给小方,自己低斟浅酌,喝完了小半杯,然后才问:“你是不是已决定要走?”“是!”小方的回答还是和以前他回答问题时同样简单明确,好像根本不知道这问题比他以前回答过的任何问题都严重得多。卜鹰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们都没有再开口。远处的白云在天,风在树梢,积雪的山巅在晴朗的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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