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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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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漆黑的头发蓬蓬松松地挽了个髻,美丽的眼睛里带着一抹淡淡的、无可奈何的伤感。她手里抱着个穿红衣的婴儿。——苏苏。——苏苏居然也在这里。她手里抱着的婴儿无疑就是小方的孩子。小方的心在刺痛。——苏苏怎么会在这里?——“阳光”怎么会在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他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在“鹰记”他所看到的那些景象是真是幻?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又神秘又可怕的蜡人呢?小方最忘不了的当然还是那双眼睛,那双毒眼。可是这些问题他都没有问,因为他跟本不知道应该问谁。柔软的床铺,干净的被单,他很想就这样躺在这里,躺一辈子。可是他不能不起来。他终于挣扎着站起来,伸出双臂,仿佛要去拥抱一个人。这里有三个女人。这三个女人都曾经影响过他的生命,都是他这一生永难忘怀的。这三个女人都曾经跟他有过一段又奇怪又复杂又深厚的感情。他要去拥抱的是谁?小燕期待着小方的拥抱。苏苏也期待着小方的拥抱。但是小方扑向了苏苏。他拥抱的却不是苏苏,而是苏苏怀里抱着的孩子。他紧紧地抱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孩子。眼泪,忽然自小方眼中流下。英雄有泪不轻弹。小方流泪,是因为他不是英雄?小方爱苏苏,但是他们分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小方爱小燕,但是他心底有另一种感觉,他们必将分手。一脉相承,维系着小方的血和肉的,只有他自己的孩子。他和苏苏的孩子。怀中的孩子。他忽然发现,对怀中小孩的感情,复杂而深厚。爱情并不是历久不衰的,历久不衰的爱情少之又少。爱情是很容易消失的。山高水长,河川阻隔,会使爱情慢慢褪色,消失于无情之中。小方的眼光,温柔的眼光,现在落在小孩子的脸上。小孩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邪地看着他。小方的内心忽然感到一阵刺痛。因为孩子忽然向他裂嘴一笑,那笑容,就和苏苏的笑容一样。小方又紧紧地将小孩拥在怀中。小方看看小燕,又看看苏苏。他脑海中,浮现出和这两个女人共渡时的欢乐。这些欢乐,他将终生难忘。他对这两个女人的感情,是又复杂又深厚的。齐小燕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小方。苏苏的目光却不诧异。因为她了解小方的感情。因为她是孩子的母亲,小方是孩子的父亲。母子情深,父子情也深。在危难中,在历劫后,突然发现自己有了小孩,突然见到了这个小孩,那一份心灵的震撼,是绝对连接到泪腺上的。苏苏深情地看着小方和他怀中的小孩、她忽然感到一股暖流充盈在心口。她从来没有想到,父爱,也是这么深刻,这么动人的。她只知道母爱。母爱是自然的,从怀孕那天开始,从婴儿在母体成形那天开始,母亲就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很快就变成爱。婴儿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有了他母亲爱的关注。父爱就不一样。父亲一定要看到小孩脱离母体,降临人间,才会去爱他。从第一眼看到小孩起,父爱才开始。母爱是天生的,父子之爱却是后天慢慢培养的。父子之爱,是一种学习的爱。令苏苏感动的,就是她发现小方竟然爱她的小孩那么深厚。她忽然冲上去,将小方和小孩抱紧。小方温柔地将视线投落在苏苏的脸上,目光显出一份很深沉的感激。感激她为他留了后代。有了后代,他就死而无憾了。有了后代,他心情豁然开朗。他不再恐惧死亡,他不再恐惧面对危难。他随时随地可以死去,为卜鹰,为苏苏,为“阳光”,为齐小燕。小方刚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身陷地狱之内,现在,他知道他并没有入地狱。入地狱的人绝对不是他。就算是入了地狱,他入的也只不过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地狱。因为他忽然有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心。他决心去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不惜代价,不惜死亡的牺牲,他都要去查出背后的阴谋者到底是谁?他知道他必然查得出来。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他的思路,也将不会受死亡阴影的威胁而大打折扣。一个无畏的人,他的剑术必将百分之百发挥尽致。他知道,这是他开始发问的时候了。但是他没有问。他先去抱起了他的孩子。小方不是圣人,既不能做圣人,也不想做圣人。在他心底某一个秘密的角落里,也许他是想先去拥抱齐小燕的。因为他是她第一个男人,她已将一个女人一生中所值得珍惜的给了他。这种事不但是女人所难忘怀的,男人也同样很难忘记。在小方心底深处另外一个秘密的角落里,他想去拥抱的也许是“阳光”。“阳光”是个明朗美丽但却非常痴情的女孩子,他知道他这一生中是永远得不到她的。但是他喜欢她,不但喜欢,而且尊敬。他对“阳光”的感情已经跟他对卜鹰的友谊混为一体。小方是个男人。苏苏是个女人,一个绝对女性化的女人,甚至可以说她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小方不能忘记她。她的漏*点,她的温柔,她的缠绵,无论任何男人都难以忘记。在小方心底更深处,他想去拥抱的也许是她。但是他却先去抱起了他的孩子。那不止是因为父爱,父与子之间的感情是后天的,是需要培养的。他先去抱起他的孩子,也许只不过因为他要求平衡,一种爱的平衡,一种唯一可以使他憎绪稳定的平衡。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这么做了。齐小燕悄悄地退了出去,“阳光”慢慢地坐了下去,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苏苏却忽然笑了,笑得非常奇怪。她的笑中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俏恶毒之意,她的眼神也一样。她看着小方微笑,忽然问道:“你真的以为这孩子是你的孩子?”“他难道不是?”“不是。”苏苏说:“不然不是。”她冷冷地接着说:“你为什么不想想,吕三怎么会把你的孩子还给你?”小方怔住了。他知道苏苏不是在说谎,但是他也没有放下手里的孩子,就好像一个溺水者明知自己抓住的并不是一根可以载他浮起来的木头,却还是不肯放过一样。苏苏的笑容看来就像忽然又变成了一个面具。“吕三要我带这个孩子来见你,只不过要我告诉你,你的孩子已经长得有这么大了。就好像这个孩子一样活泼可爱。”小方的手冰冷。苏苏忽然又冷笑。“你以前有没有想过你的孩子?”“没有。”小方说。他是个诚实的人,也许不能算是好人,却绝对诚实。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孩子,只因为他还没有见过他的孩子。他们父子之间还没有爱。“你知道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苏苏又问:“但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小方承认。但是现在他已经开始在想他了,因为他对他的孩子已经有了一个具体的形象。——这就是人性。无论人的本性是善还是恶,人性中总是有弱点的。吕三无疑是最能把握这种弱点的人。“吕三要我告诉你,”苏苏说,“如果你要见你的孩子,就得先替他做一件事。”“什么事?”小方不能不问!“他要我替他去做什么事?”苏苏还没有开口,外面已经有人替她回答:“他要你先替他杀了我。”这是班察巴那的声音。一种非常冷静,又非常热情的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很不容易忘记。——永远没有人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出现的班察巴那又出现了。班察巴那看来永远是年轻的。——“年轻”,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并不是年纪,而是一种形象。他看来年轻,因为他看来永远都是那么坚强,那么挺拔,那么有生气。无论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都一样。就算他刚从泥沼里走出来,他看来还是像一把刚出炉的剑,干净、明亮、锋利。就算他刚从敌人的尸骨鲜血中走出来,他看来还是没有一点血腥气。这次和以往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次他手里居然提着一袋酒。满满的一羊皮袋酒。他走过来,坐在一张小桌旁的一把椅子上,他看着小方说:“坐。”小方也坐下。先把孩子交给苏苏才坐下,坐在对面。班察巴那将满满的一袋酒放在小桌上。“这种酒叫古城烧。”他问小方:“你喝过没有?”“我喝过。”小方说。他当然喝过,卜鹰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酒。这种酒喝起来就像是男儿的热血。用一根手指勾起羊皮袋上的柄,把羊皮酒袋甩在脖子后,班察巴那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才把酒袋递给小方。“你喝!”小方也喝了一大口,好大的一大口,然后又轮到班察巴那。他们都没有去看苏苏和“阳光”,就好像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存在。“你喝过这种酒,”班察巴那说:“你当然也记得一首歌。”“我记得。”“那么你先唱,我来和。”小方就唱。“——儿须成名,酒须醉,醉后倾诉,是心言。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喝了一口又一口,他们唱的歌浓烈如酒,他们喝的酒比血还浓。歌可以唱不停,酒却可以喝得光。班察巴那忽然用力一拍桌子。“我知道,”他看着小方,“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作朋友。”“哦!”“你一直都认为只有卜鹰才是好朋友?”“他本来就是个好朋友,”小方说:“不但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你的好朋友。”“那么他为什么一直都不来找你?也不来找我?”班察巴那盯着小方问:“你知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小方举杯一饮而尽。他无法回答这问题,除了卜鹰自己外,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这问题。同样的问题他也不知道问过自己多少次,最近他已不再问了,因为这问题总是会刺伤他自己。班察巴那也没有再问下去。他也在喝酒,喝得并不比小方少。小方从未想到一向冷酷坚定如岩石的班察巴那也会喝这么多酒。他握紧羊皮酒袋,没有再递给班察巴那,有很多事一定要在他们还没有喝醉时同清楚。可是班察巴那又在问他:“你有没有看清楚鹰记商号里那几个蜡像?”小方看得很清楚。“以前你有没有看见过铸造得那么精美生动的蜡像?”“没有。”小方说。“你当然没有看见过!”班察巴那说:“那样的蜡像,以前根本还没有在中土出现过。”“你怎么知道的?”“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铸造出那样的蜡像来,”班察巴那说:“绝对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是谁?”“朗佛烈金。”这是个非常奇特的名字,无论谁只要听过一次就会牢记在心。“朗佛烈金。”班察巴那将这名字又重复一次:“我相信你从未听过这名字。”小方的确从未听过。“他是不是汉人?”“他不是!”班察巴那道:“他是波斯人,但是一直住在一个叫英吉利的海岛。”“英吉利?”小方也从未听过这海岛的名字;“英吉利在什么地方?”“在天之涯,海之角。”班察巴那道:“在一个我们都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那么他铸造的蜡像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因为朗佛烈金这个人已经到这里来了。”班察巴那说。“他怎么会来的?”“被人请来的,”班察巴那说:“他是个奇人,他铸出的蜡像天下无人能及,可是他也要生存也要吃饭,只要有人肯出重价,什么地方他都会去。”“他是被谁请来的?”“普天之下,好像也只有一个人能请得起他。”班察巴那说:“你应该能想到我说的这个人是谁。”小方已经想到了。——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付得出这么大的代价,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出这样的事。“你说的是吕三?”“除了他还有谁?”“吕三为什么要特地请朗佛烈金到这里来严小方又问:“难道就是为了要他来做那几个蜡人?”“是的。”“吕三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很多种原因。”班察巴那道:“最主要的一种,就是他要用那些蜡像来杀人。”“杀谁?”这问题其实不该问也不必问的,可是班察巴那还是回答:“杀你,杀我,杀卜鹰!”几个没有生命,没有血肉,连动都不能动的蜡像,怎么能杀人?班察巴那解释:“那些蜡像都是空的,每个蜡像里都藏着一个人,其中有使毒的高手,也有暗器名家。”他们使出来的毒,当然都是无色无味让人完全觉察不出的剧毒。他们的暗器,当然都是从机簧针筒发出来的让人看不见的暗器。小方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不管什么人只要一走进鹰记商号的大门,就会突然暴死。”“是的。”班察巴那道:“不管什么人只要一走进去都必死无疑。”他又说:“人死的多了,我们当然就会知道,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都会听到这消息。”小方替他接着说下去:人如果我们知道了这消息,当然忍不住要去看看。”“如果我们还没有看出那些蜡像中的秘密,一进去当然也必死无疑。”小方承认。他几乎已经死过一次。“幸好你已经看出来了。”“是的,我已经看出来了。”班察巴那道:“所以我还没有死,你也没有死。”小方长长吐出一口气,又忍不住问:“有一点我还是不懂。”“哪一点?”“那对眼睛。”小方可想起了那条毒蛇:“我只不过看了它一眼,好像就已经中毒了。”“你想不通那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不通。”“其实那并不是很难解释的事,”班察巴那忽然又问小方:“你有没有遇到过石眼病的人?”“我遇到过。”“你有没有去看过那些人的眼睛?”“有时我难免也会去看两眼。”“看过了之后你有什么感觉?”“我会觉得我自己的眼睛也很不舒服。”“如果你看得久些,说不定你自己也会被染上同样的眼病。”班察巴那说:“如果你仔细想想,你一定有过这种经验。”小方的确有过这种经验:“可是我不懂那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你中了毒。”“中毒?”小方奇怪:“怎么会中毒?”“因为那个人的病眼中有一种会传给别人的病毒。”班察巴那说:“至少有两三种眼病都有这种病毒。”“可是我只不过看了他两眼而已。”“看两眼就已经够了。”“为什么?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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该下地狱的时候 
“因为这种病毒本来就是从眼睛传染的,你只要看一眼就可能被染上。”班察巴那说:“世界上有很多种病毒都是这样子的,你只要跟病患者同时待在一间屋子里,就可能被染上。”他解释得详细而清楚:“如果有人能利用这些病毒的特性炼成毒药,你只要看他一眼也同样会中毒的。”班察巴那又说;“这当然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我知道的确有人已经炼成了这种毒药。”小方终于明白。他看见过那些跪着死的人,死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在没有听到班察巴那这番话之前,他也同样从未梦想到世上竟会有这么可怕的毒药。班察巴那忽然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总是喜欢抱着条小白狗的小女孩?”小方当然记得。“藏在你那个蜡像里的人就是她,”班察巴那道:“所以你虽然只不过看了她一眼,就已经中了她的毒,防不胜防,无色无味的无影之毒。”“所以无论什么人只要一走进鹰记的大门都会突然暴毙。”“是的。”班察巴那的神色凝重:“那不是魔法,也不是巫术,那是经过苦心研究、精心提炼出来的剧毒,要避免中毒已经很难,要破解更不容易。”“只不过你还是想出了破解它的法子。”“我也想了很久,计划了很久。”“你用的是什么法子?”“用火攻!”班察巴那道:“只有用火攻,才能把他们全部消灭。”他又解释:“我击落庞老二的飞斧,就因为我深怕他们影响我的计划,可是我想不到你居然会不顾一切冲进去?”他看着小方:“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是个很冷静、很沉得住气的人。”小方苦笑。他本来也以为自己是这样子的。现在小方当然已明白,地狱中的火焰并不是幻想。火焰融化了蜡像,烧毁了房屋,藏在蜡像中的人只有逃出来。只要一逃出来,有谁能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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