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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三部曲-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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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生始终被黑暗中的这些怪物纠缠不清,终于有这么一回觉得自己掌控了局面。他无所事事。睡觉、吃东西、思考。日子很平静。

几天的时间变成几个星期,春去夏至。他从晶体管收音机和晚报得知警方追捕杀人凶手尼德曼的行动趋缓了,他还津津有味地读着札拉千科命案的报道。真可笑。一个精神病人解决了札拉千科。到了七月,莎兰德开庭的报道再次引发他的兴致,见她被无罪开释,他大惊失色。感觉不太对。她恢复自由身,而他却被迫躲躲藏藏。

他在汽车商店买了《千禧年》的特刊,读了所有关于莎兰德、札拉千科与尼德曼的报道。一个名叫布隆维斯特的记者将尼德曼形容成患有精神病的变态杀人犯。他皱起了眉头。

一眨眼就到了秋天,他还是没有采取行动。天气转冷后,他在汽车商店买了一个电暖器,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不离开砖厂。

偶尔有一些年轻人会开车前来,把车停在院子里,但从未有人打扰他或试图闯入厂内。九月里来了一辆车,一个穿着蓝色防风夹克的男人下车后试图打开厂门,并四下里探头探脑。尼德曼从楼上的窗子观察他。那男子不断地在笔记本上写字,停留二十分钟后,再到处查看最后一次,接着便上车离去。尼德曼这才松了口气。他不知道那人是谁,又来这里做什么,看样子像是在勘查土地建物。尼德曼没有想到札拉千科死后得清查他的遗产。

他一直想着莎兰德,虽然从没想到会再见到她,但她着实令他迷惑而心惊。他不害怕任何活人,但他这个妹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太令他印象深刻。从来没有人用她这种方法打败过他。尽管被他埋葬,她仍复活了,而且还回来缠着他不放。他每晚都会梦见她,醒来时冒出一身冷汗,也察觉到她取代了平日的幽灵。

十月里他下定决心,在找到并毁掉妹妹之前绝不离开瑞典。他没有特定的计划,但至少现在的生活有了目标。他不知道妹妹现在何处,又该如何追踪她,只是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地坐在砖厂楼上的房间里,凝望着窗外。

有一天,厂外停了一辆酒红色本田,完全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看到莎兰德从车上下来。上帝慈悲,他心想。莎兰德将会去和那两个被他丢在楼下水池里的女人作伴。等待结束了,他终于能继续他的人生。

莎兰德评估局势,发现完全在自己掌控之外。她飞快地动脑。嗒、嗒、嗒。她手里仍握着铁棍,却明白面对一个没有痛觉的男人,这武器太弱了。此时的她被锁在一个一千平方米左右的空间内,还有一个来自地狱的凶残机器人。

当尼德曼忽然朝她的方向移动,她立刻甩出铁棍,却被他轻易闪过。莎兰德身手矫捷。她踏着栈板,借力使力跃上一个货箱,接着像猴子似的继续爬上两个货箱,这才停下来俯视着四米下方的尼德曼。他也正抬头看她,等候着。

“下来。”他耐着性子说:“你逃不掉的。结局已经无可避免。”

她暗忖不知他有没有枪。如果有,可就麻烦了。

他弯身拾起一张椅子丢向她,她低头躲过。

尼德曼开始恼火了。他一脚踩上栈板,也跟在她后面往上爬。她等到他快爬到顶端时,才很快地助跑两步,跃过一条通道,落在另一个货箱顶端,接着一扭身跳下地面,一手抓起铁棍。

尼德曼其实并不笨重,但他知道不能冒险从高叠的货箱上跳下来,否则恐怕会摔断脚骨。他得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稳稳地踏到地面。他向来都得慢慢地、有规律地行动,也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熟悉自己的身体。就在快下到地面时,他听见背后响起脚步声,一转身正好用肩膀挡开铁棍的一击,手中的刀子也应声落地。

莎兰德挥出铁棍后立即撒手,虽没来得及捡起刀子,却沿着栈板将它踢远,见他巨大的拳头反手挥来连忙机灵地躲开,同时向后退跳到通道另一边的货箱上。她从眼角余光瞥见尼德曼伸手要抓她,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缩起双脚。货箱共有两排,沿中央通道那排堆了三层高,外侧通道那排有两层高。她跃下降落在两层高处,背靠着身后的货箱,双脚使出全部的力气往后抵。货箱想必有两百公斤重。她感觉到它动了,接着往中央通道跌落。

尼德曼看见货箱倒下,急忙扑倒到一旁,胸口被货箱的一角给撞到,但似乎没有受伤。他重新站起来。她还在挣扎。他开始跟着她往上爬,头才探出第三个货箱就见她一脚踢来,靴子重重地踢在额头上。他嘟囔一声,然后吃力地站上货箱最高处。莎兰德飞奔开来,又跳回到通道另一边的货箱上。她从边缘跳落,即刻消失在他视线之外。他听得到她的脚步声,并瞥见她穿过门口跑进内侧的工作坊。

莎兰德一面环顾一面衡量。嗒嗒。她知道自己毫无机会。只要能躲开尼德曼的巨拳、保持距离,她就能活命,然而一旦犯错就死定了,而这只是迟早的事。她必须逃避他。只要被他抓住一次,搏斗就结束了。

她需要武器。

手枪。冲锋枪。火箭弹。人员杀伤地雷。

什么鬼东西都行。

但手边一样也没有。

她到处张望。

没有武器。

只有工具。嗒嗒。她目光落在圆锯上,只是要让他乖乖躺在锯台上简直是不可能。嗒嗒。她看到一根铁棍可以当做长矛,只是对她而言可能太重,耍起来无法得心应手。嗒。她接着瞄向门外,发现尼德曼已经爬下货箱,距离不到十五码,正再度朝她走来。她马上从门边移开——在尼德曼到达前大概还有五秒钟。她又瞄了工具堆最后一眼。

武器……或者藏身处。

尼德曼不慌不忙。他知道妹妹出不去,迟早会落到他手中。不过她很危险,这点毫无疑问。她毕竟是札拉千科的女儿。他不想受伤,所以最好让她自己跑得精疲力竭。

他站在内室的门口,眼神来回望着那堆工具、家具与半完工的木质地板。不见她的踪影。

“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会找到你的。”

尼德曼定定站着仔细聆听,却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躲起来了。他笑了笑。她在挑战他,她的来访顿时变成一场兄妹的游戏。

下一刻他听见房间中央传出不小心擦撞的声音。他掉转过头,但一时分辨不出声音来处。随后他又笑了。中间地板上摆了一张五米长的木质工作台,与其他杂物稍微隔开来,台子下方有一排抽屉和柜子滑门。

他从旁边走向工作台,很快瞄了一下,确定她没有躲在背后试图愚弄他。结果什么也没有。

她躲在柜子里面。真笨。

他拉开最左边的第一道门。

立刻听见柜子里有动静,在中间的部分。他快速上前两步,带着胜利的表情打开中间的柜门。

空的。

此时又听到一连串像发射手枪般的细碎爆裂声,由于离得太近,听不出来自何处。他转头去看,左脚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压力。他不觉得痛,但低头往地上一看,刚好看见莎兰德的手正握着钉枪移往他的右脚。

原来她在柜子下面。

接下来几秒钟他仿佛麻痹似的站立着,莎兰德则趁机将钉枪枪口对准他的靴子连打五枪,让七寸长的钉子直接穿透他的脚板。

他试着要移动。

他花了宝贵的几秒钟才发觉双脚已被牢牢钉在新铺设的木板地上。莎兰德又拿着钉枪移回到他的左脚。听起来就像机关枪不停扫射。她又打了四根钉子作为强固之用,他才回过神来有所反应。

他弯下身去抓她的手,但随即失去平衡,好不容易撑着工作台才稳住身子,却同时听到钉枪“咔嗒、咔嗒、咔嗒”地响个不停。莎兰德又回来钉他的右脚。他看见她斜斜地将钉子从他的脚跟打进地板。

尼德曼登时发出愤怒的嘶吼,并再次出手去抓莎兰德的手。

莎兰德从柜子下方的位置看见他的裤管往上溜,表示他试图弯身。于是她松开钉枪。尼德曼看见她的手像蜥蜴一样迅速消失在柜子底下,差一点就被他抓到。

他伸手想拿钉枪,但指尖刚碰到,莎兰德就从柜子下方把它拉开了。

柜子和地板间的缝隙约有二十厘米,他使尽所有力气将柜子往后推倒。莎兰德瞪大双眼往上看着他,脸上满是气愤。她拿起钉枪瞄准,从五十厘米外发射。钉子打中他胫骨正中央。

下一瞬间她放开钉枪,如闪电般地从他身边翻滚开来,直到滚到他够不着的地方才起身,接着又倒退两米后才停住。

尼德曼仍试图移动,又差点失去平衡,身子前后晃动,两只手臂也不停挥舞。他稳住后,狂怒之余再次弯下身子。

这回终于抓到钉枪。他瞄向莎兰德扣下扳机。

没有动静。他惊慌地看看钉枪,接着又看看莎兰德。她也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同时举起插头。他勃然大怒,把钉枪朝她丢去。她侧身闪开了。

接着她重新插上插头,抓着电线把钉枪往回拉。

他与莎兰德四目交会,她那毫无感情的眼神令他惊愕。她打败他了,她是超自然的生物。他下意识地想抬起一只脚。她是怪物。他的脚才抬高几毫米,靴子就碰到钉头了。钉子以各种不同角度钻入他的脚,若想挣脱,双脚非得血肉模糊不可。即使以他近乎超人的力量也无法让自己松动。他前后摇晃了几秒钟,像在游泳似的。接着看见两只鞋子之间渐渐形成一摊血泊。

莎兰德坐到一张凳子上,观察他的双脚是否有松脱的迹象。他没有痛觉,所以就看他力量够不够大到用脚把钉头拔起。她静坐不动地看着他挣扎了十分钟,眼神一片木然。

过了片刻她起身走到他背后,举起钉枪对着他颈背正下方的脊椎。

莎兰德很认真地思考。这个男人不分大小规模地走私女人,并且下药、凌虐、贩卖。他至少杀害了八个人,其中包括哥塞柏加的一名警员、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一名成员和他的妻子。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命得算在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头上,不管他是否问心有愧,但也拜他之赐,她才会成为三起命案的嫌犯,被全瑞典的警察疯狂追缉。

她的指头用力地按着扳机。

他杀死了记者达格与他的伴侣米亚。

他还和札拉千科联合谋杀她,把她埋在哥塞柏加。现在又再次出现打算第二度谋杀她。

这样的挑衅实在叫人忍无可忍。

她想不出任何理由再让他活命。他痛恨她的程度,她甚至无法想象。如果把他交给警察会有什么结果?开庭审判?无期徒刑?何时会被假释出狱呢?他会多快逃出来?如今父亲终于走了,她还得提心吊胆多少年,时时回头留意哥哥会不会倏地再度出现?她感觉到钉枪的重量。她现在就能把问题解决,一了百了。

风险评估。

她咬咬嘴唇。

莎兰德天不怕地不怕。她发现自己缺乏必要的想象力,这也足以证明自己的脑子不对劲。

尼德曼恨她,她也同样恨他入骨。他和蓝汀、马丁·范耶尔、札拉千科以及其他无数混蛋都一样,在她认为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活在世间。如果能把他们全放到孤岛上再投下一颗原子弹,她就会心满意足。

可是杀人 ?'…'值得吗?如果杀了他,她会怎么样呢?不被发现的几率有多高?为了一时痛快最后一次扣下钉枪扳机,她得准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可以说是为了自卫……不行,因为他的双脚被钉在地上。

她忽然想起那个也曾受父兄虐待的贱人海莉。她想起先前和王八蛋布隆维斯特的对话,当时她以最严苛的字眼咒骂她,说她哥哥马丁之所以能够年复一年地杀害女人,都是海莉的错。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布隆维斯特这么问她。

“我会杀了这个禽兽。”她回答时,冰冷的灵魂深处充满自信。

此时此刻她的处境就和当年的海莉一模一样。如果放尼德曼走,他还会杀死多少女人 ?'…'她已拥有公民权,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起社会责任。她打算牺牲自己多少年的人生?海莉当时又打算牺牲多少年?

钉枪忽然变得太沉重,无法再这样握着对准他的脊椎,甚至连拿都拿不住。

她放下武器,感觉仿佛重返现实。她发觉尼德曼不知喃喃自语些什么,说的是德语,好像说有魔鬼要来抓他。

她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说话,他好像看到房间另一头有什么人,她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有。她感觉到颈背的寒毛竖了起来。

她转身抓起铁棍,走到外面房间找自己的肩背包。弯身拾起背包时,瞥见了一旁的刀子。此时她手上还戴着手套,便连同武器一块拾起。

她踌躇了一会儿,才将刀子放在货箱堆之间的中央通道的显眼处。接着花了三分钟才用铁棍将挂锁撬开,人才得以出来。

她在车里思索许久,最后打开手机,花了两分钟找到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电话。

“喂?”

“尼米南。”她说。

“等一下。”

她等了三分钟,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代理首领尼米南才接起电话。

“你是谁?”

“这你不必管。”莎兰德把声音压得很低,他几乎听不清她说的话,甚至分不出是男是女。

“好吧,你想干什么?”

“想知道尼德曼的消息吧?”

“有吗?”

“少给我废话。到底想不想知道他在哪里?”

“我在听。”

莎兰德把北泰利耶郊外砖厂的地点告诉他,并说如果他动作快一点,应该还来得及在那里找到人。

她关上手机,启动引擎,把车开到马路对面的汽车加油站后停下来,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砖厂。

她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下午快一点半的时候,才看到一辆面包车慢慢驶过下方道路,来到岔路口时,停了五分钟没动,然后才往砖厂开去。在这十二月天里,暮色已逐渐笼罩下来。

她打开仪表板下方的置物箱,取出一副美能达16×50的望远镜观察面包车停车后的情形。她认出尼米南和华达利,另外有三个人她不认得。新血。他们得重建组织。

当尼米南与同伴发现敞开的侧门时,她再次打开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到北泰利耶警局。

杀警凶手尼德曼在榭德里郊区汽车加油站旁的旧砖厂内。即将遭尼米南与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成员杀害。一楼池内有女尸。

她看不见工厂里的任何动静。

她等待着时机。

这段时间她取出手机的SIM卡,用指甲剪剪成碎片,摇下车窗丢出车外。接着再从皮夹拿出一张新的SIM卡安装入手机。她用的是viq预付卡,几乎无法追踪。她打到viq为新卡充值五百克朗。

短信发出十一分钟后,一辆警车从北泰利耶方向快速地驶向工厂,没有鸣警笛只是闪着蓝灯,驶进院子后,停在尼米南的面包车旁。一分钟后又来了两辆警车。警察们商议之后,一起朝砖厂前进。莎兰德拿起望远镜,看见一名警员以无线对讲机通报尼米南那辆车的车号。其他警察分站在一旁等候。两分钟后,莎兰德看着另一个小队急速赶到。

一切终于都结束。

从她出生那天展开的故事在这座砖厂结束了。

她自由了。

当警员从车内取出突击步枪、穿上防弹衣,开始包围工厂区,莎兰德走进商店内买了杯咖啡和一个玻璃纸包装的三明治。她就站在咖啡柜台旁吃了起来。

她回到车旁时天已经黑了。正当打开车门时,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两声巨响,她猜想是马路对面的手枪声。接着看见几个黑影,应该是警察,紧贴在工厂建筑一侧的入口旁。这时从乌普萨拉方向又来了一辆警车,她还听到警笛声。有几辆车停在下方的路旁凑热闹。

她启动本田,转上E18公路,一路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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