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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三部曲-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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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怕了!”

“是呀。简直有虐待狂。她被发现后,托腾森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警探。尽管从斯德哥尔摩请来多位专家,命案始终没有侦破,而他也一直放不下这个案子。”

“我可以理解。”

“海莉就是我的蕾贝卡,我们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甚至无法证明这是一起谋杀案。但我始终无法放手。”他停下来想了一下。“刑警也许是世上最孤独的行业。被害人的朋友会难过、绝望,但迟早——几星期或几个月过后-——会回到原来的生活。最亲近的家人花的时间会长一点,但大多数人多少都能从悲伤与绝望中复原。可是未破的凶杀案却会不断折磨人,到最后只剩一个入夜以继日地想着受害者:那就是负责调查的警员。”

范耶尔家还有另外三人住在海泽比岛上。亚历山大住在一栋翻新的木屋里,他是葛雷格的儿子,生于一九四六年。范耶尔告诉布隆维斯特,亚历山大目前在西印度群岛尽情享受自己最喜爱的休闲活动:玩游艇、消磨时间,完全无所事事。当年亚历山大二十岁,那一天他也在。

亚历山大与母亲叶妲同住,她现年八十岁,是葛雷格的遗孀。布隆维斯特从未见过她,她多半都躺在病榻上。

第三名家人是哈洛德。第一个月期间,布隆维斯特连一眼也没看见过他。哈洛德的住家离布隆维斯特的木屋最近,所有窗户都挂着黑色窗帘,显得阴沉不祥。布隆维斯特有时经过屋前,仿佛看到窗帘略有波动。有一回他深夜正要上床时,发现楼上某个房间发出微光。窗帘中间有个缝隙。于是他就在黑暗中站在自家厨房窗口,对着那灯火看了二十多分钟,直到受够了才抖着身子上床。到了早上,窗帘又恢复原样。

哈洛德好像一尊隐形却又无所不在的幽灵,以不现身的方式影响着全村的生活。在布隆维斯特的想象中,哈洛德愈来愈像《魔戒》中那个邪恶的咕噜,躲在窗帘后面窥伺四周,并在自己构筑的洞穴中从事不为人知的勾当。

每天都会有一名家庭护理人员(通常是年长妇炫)从桥的另一头来探视哈洛德。她会带着几袋食品杂货,跋涉过厚厚的积雪来到他门前。当布隆维斯特问起哈洛德,尼尔森只是摇摇头。他说自己曾主动想帮他铲雪,哈洛德却不想让任何人踏入他的宅院。只有一次,那是哈洛德回到海泽比岛的第一年冬天,尼尔森开着拖拉机清除所有车道的积雪时,也顺便进去清院子的雪。不料哈洛德以惊人的速度冲出屋外,不断地吼叫、比手画脚,直到尼尔森离去方休。

可惜的是尼尔森无法清除布隆维斯特院子里的雪,因为大门太窄,拖拉机进不去,只能以人工的方式铲雪了。

元月中旬,布隆维斯特请律师查一查他何时得去服那三个月的刑期:他很想尽快了结此事:没想到入狱比他想象的还容易。经过短短几星期的讨论,法院下令布隆维斯特在三月十七日,到厄斯特松德外围、安全管理松散的鲁洛克监狱报到。律师安慰他说刑期很可能会缩短。

“那好。”布隆维斯特回答的语气并无太多兴奋。

他坐在厨房餐桌旁抚摸着猫,这只猫现在每隔几天就会到布隆维斯特家过夜。他从尼尔森夫妻那儿得知猫的名字叫乔文,没有特定的饲主,只是在各家之间转来转去。

布隆维斯特几乎每天下午会和他的雇主碰面,偶尔简单聊几句,偶尔则静静地坐上几个小时。

对话内容经常是布隆维斯特提出一个理论,然后范耶尔加以否决。布隆维斯特尽量想和自己的任务保持一定距离,但有时候却发现自己无可救药地沉迷一于女孩失踪的谜团中,

布隆维斯特向爱材卡保证自己也会想出向温纳斯壮宣战的对策,可是来赫德史塔都一个月了,他还没打开过将他送上法院被告席的档案。相反地,他会刻意将事情搁置一旁,因为每当一想到温纳斯壮和自己的处境,他便会陷入沮丧与倦怠。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和那个老人一样,就要疯了。他的专业声誉己毁,而复原的方式就是躲到穷乡僻壤的小镇上追逐鬼魅:

范耶尔看得出来布隆维斯特有些时候有点失衡。到了一月底,老人作出一个连他自己也感到诧异的决定他拿起电话,拨到斯德哥尔摩。对话持续了二十分钟,主要都在谈论布隆维斯特。

爱莉卡几乎花了一整个月才平息愤怒。一月底某天晚上九点半,她打了电话给他。

“你真的打算待在那里吗?”她劈头就问。这通电话来得太突然,布隆维斯特一下子竟答不出话来。接着他露出微笑,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

“嗨,小莉。你应该也来试试。”

“为什么?住在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有什么好?”

“我刚刚用冰水刷牙,补牙的地方好痛。”

“那也只能怪你自己。不过斯德哥尔摩这里也冷得要命。”

“说说最糟的事吧。”

“我们的固定广告商丢了三分之二,没有人想挺身直言,不过……”

“我知道。把跳槽者的名单列出来,总有一天我们要好好写篇报道。”

“麦可……我算过了,如果再不找新的广告商,秋天以前就得关门大吉。就这么简单。”

“事情会有转机的。”

电话那头传来她无力的笑声。

“你躲在拉普兰地狱里头,没有资格说这话。”

“爱莉卡,我……”

“我知道,又是该做的事就得做那套鬼话,你什么都不用说。没回你的简讯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们重新来过好吗?我能不能去那里找你?”

“随时欢迎,”

“我需要带步枪和射狼的子弹吗?”

“不需要。到时候再雇几个拉普兰人、猎犬队,备好所有装备。你什么时候来?”

“星期五晚上,好吗?”

除了铲过雪的门前小径之外,整个院子覆盖着大约三尺厚的雪。布隆维斯特以批判的眼神盯着铲子好一会儿之后,走过去问尼尔森能不能把爱莉卡的宝马车停在他家。没有问题,他们大大的车库里还有位子,甚至有引擎加热器。

爱莉卡开了一下午车,六点左右抵达。他们小心地互望数秒,然后才彼此拥抱许久。

天黑后除了有灯光照明的教堂外,没什么可看,而昆萨姆超市和苏珊桥头咖啡馆也都正要关门,因此他们赶回家去。布隆维斯特煮晚餐时,爱莉卡在屋里转转瞧瞧,一会儿对五十年代留存至今的体育期刊《记录》发表评论,一会儿又翻阅他工作室里的档案看得入迷。

晚餐吃的是白酱羔羊薄片加马铃薯,配红酒。布隆维斯特试图继续他们稍早的话题,但爱莉卡无心谈论《千禧年》。结果两个小时下来,他们谈的全是布隆维斯特在这里做些什么、和范耶尔处得如何。稍晚,他们去看了床够不够他们俩一块睡。

莎兰德与毕尔曼律师的第三次会面时间重新安排,最后敲定在星期五下午五点。前两次出面招呼她的是一个散发晓香味的中年女秘书,今天她不在。毕尔曼身上略带酒味。他挥挥手,示意莎兰德坐到访客椅上,然后心不在焉地翻阅桌上文件,过了好一会儿才似乎惊觉她的存在。

接下来又是一场审问。这回他询问关于莎兰德的性生活——一个她根本不想和任何人讨论的问题。

会谈过后她知道自己处理得不好。起初她拒绝回答问题,律师解读成她是害羞、迟钝,或有所隐瞒,因此逼迫她回答。莎兰德知道他不会放弃,于是开始给他一些简短、不带任何色彩,而且应该符合她的心理学特征描述的答案。她提到“马纽斯”——据她描述,是个与她同年、书呆子似的计算机工程师,对她很绅士,会带她去看电影,有时会上她的床。“马纽斯”并不存在,是她边说边杜撰出来的,但毕尔曼却以此为借口一点一滴勾勒出她的性生活模式。你多久发生性关系?偶尔。谁主动,是你还是他?我。会用保险套吗?当然会——她听说过艾滋病。你最喜欢什么体位?嗯,通常是仰躺。你喜欢口交吗?呢,等一下……你曾经肛交过吗?

“没有,屁股被插进去的感觉不太好——不过这干你屁事?”

这是她唯一一次发火。她眼睛始终盯着地板,以免泄漏她的怒气。当她再次抬头时,他隔着桌子对她咧开嘴笑。离开他的办公室时,她直觉得恶心。潘格兰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问这种问题。但话说回来,只要她想找人谈谈,他一直都在,虽然她从未找过他。

毕尔曼已经渐渐变成一个“大问题”了。

第十一章

二月一日星期六至二月十八日星期二

趁着星期六的短暂白昼,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经由游艇码头沿路散步到“东园”。他已经在海泽比岛住了一个月,却从未在岛上散步;冰冻的气温加上常见的暴风雪着实让他却步。不过星期六出了太阳,气候温和,仿佛是爱莉卡带来了一丝春天气息。锄过雪的道路两旁,堆着一公尺高的雪。他们一离开避暑小屋区,便进入浓密的极树林。布隆维斯特这才惊觉到小屋群对面的南山,要比从村子里看起来更高不可攀得多。他想到海莉小时候不知在这儿玩耍过多少次,但随即转念不再想她。几公里后,树林被一道围墙阻隔,这里便是“东园”农地的起点,远远可以看见一栋白色木造建筑和整整齐齐围成四方形的红色农仓。他们掉头循原路往回走。

经过主屋宅院的车道时,范耶尔敲着楼上窗户,不断作势要他们上楼。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对望一眼。

“你想见那个企业传奇人物吗?”布隆维斯特问。

“他会不会咬人 ?'…'”

“星期六不会。”

范耶尔站在工作室门口迎接他们。

“你一定就是贝叶小姐,我认得出来。”他说。“麦可完全没提起你要来海泽比。”

无论面对多么不可思议的人物,爱莉卡都能立刻与他们建立友好关系,这是她最了不起的专长之一。布隆维斯特曾见过她对一群五岁小男孩施展魔力,才短短十分钟,他们便准备抛弃自己的母亲。八十多岁的男人似乎也不例外。两分钟过后,爱莉卡与范耶尔已经将布隆维斯特晾在一旁,自顾自地聊开了。他们仿佛从小就认识似的——当然了,是从爱莉卡小时候。

爱莉卡一开始便大胆地责备范耶尔将她的发行人引诱到这片乡间。老人则回答,据他从各方新闻报道得知,其实是她解雇了他。即使她没有那么做,现在应该也是裁撤编辑部冗员的好时机。在这种情况下,范耶尔说道,过一段乡野生活对小布隆维斯特是有好处的。

他们俩花了五分钟,用最不堪的字眼讨论布隆维斯特的缺点,后者往后一靠,假装受辱生气。可是当爱莉卡说了一句双关语,可能暗示他当记者失败也可能隐讽他的性能力时,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范耶尔则是仰头大笑。

布隆维斯特十分吃惊。他从未见到范耶尔如此自然放松。此时他忽然发现年轻五十岁——或甚至三十岁——的范耶尔,必定是个魅力十足的花花公子。他始终没有再婚。他一定也遇过不少女人,但将近半个世纪以来他始终保持单身。

布隆维斯特吸了一口咖啡后,再次竖起耳朵,这才发觉话题已经转趋严肃,与《千禧年》有关。

“麦可跟我说你们的杂志社现在有麻烦。”爱莉卡瞥了布隆维斯特一眼。“不,他没有提到内部运作,不过除非是又聋又瞎,否则谁也看得出你们的杂志面临困境,就和范耶尔企业一样。”

“我有信心我们能挽救局势。”爱莉卡说。

“我很怀疑。”范耶尔说。

“为什么?”

“咱们瞧瞧——你们有多少员工?六个?一本印刷量两万一千份的月刊,制造成本、薪资开销、办公室……收入大概需要一千万。这笔钱当中广告收入该占几成,我想我很清楚。”

“所以呢?”

“所以温纳斯壮是个心胸狭窄、有仇必报的混蛋,他可不会轻易忘记最近让他丢脸的事。过去半年来,你们少了多少广告商?”

爱莉卡以谨慎的表情看着范耶尔。布隆维斯特发现自己竟是屏息以待。从前他和老人提到《千禧年》的未来时,若非言词戏谑便是就布隆维斯特能否完成赫德史塔的任务来讨论杂志社的境况。但范耶尔此刻是针对爱莉卡发言,是老板对老板。他们之间有些暗号是布隆维斯特无法理解的,这或许是因为他基本上是个来自诺兰劳工阶级的穷小子,而爱莉卡则是拥有显赫国际族谱的上流阶层女子。

“我可以再要一点咖啡吗?”爱莉卡问道。范耶尔立刻替她倒了一杯。“好吧,你作足了准备工作。我们的确快垮了。”

“还能撑多久?”

“我们有六个月的时间可以使情况转好,顶多八个月。我们的资金不够,没法撑得更久。”

老人望着窗外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教堂依旧矗立在原地。

“你们知道我曾经办过报吗?”他再次对着两人说。

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都摇摇头,范耶尔又笑了,但带点悲伤。“我们拥有诺兰地区六家日报,那是五六十年代的事。是我父亲的主意,他认为有媒体撑腰,在政治上应该有利。即使到现在,我们也仍是《赫德史塔快报》的所有人之一。毕耶担任董事长,哈洛德的儿子。”他最后补充一句,好让布隆维斯特了解。

“他也是地方上的政治人物。”布隆维斯特说。

“马丁也是董事,他可以牵制毕耶。”

“你为什么放弃你拥有的报社?”布隆维斯特问。“六十年代公司重整。发行报纸是兴趣多于获利,需要缩减预算时,便成了第一项出售的资产。但我知道经营出版业的情况,……我能不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这句话是对爱莉卡说的。

“我还没有问麦可,如果你不愿意回答,可以不回答。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你们究竟有没有内幕?”

这回轮到布隆维斯特露出不可捉摸的神情。爱莉卡只略一迟疑便说:“我们有内幕,但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

范耶尔点点头,像是完全明白爱莉卡的意思。布隆维斯特却不明白。

“我不想谈这件事。”布隆维斯特立刻中止话题。“我做了调查、写了报道,所有必要的资料我都有,可是后来全出了错。”

“你写的每个字都有根据?”

“是的。”

范耶尔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我不能假装了解你们到底是怎么走进这个地雷区,但我只记得六十年代的《快递》报似乎有过类似的报道——兰达尔案,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听说过没有。你们的消息来源也是个渲染狂吗?”他摇了摇头,转向爱莉卡平静地说道:“我过去曾是报纸发行人,将来也可以是。如果多一名合伙人,你意下如何?”

这个问题来得有如晴天霹雳,但爱莉卡似乎一点也不讶异。

“你说说看。”她说。

“你会在赫德史塔待多久?”范耶尔问。

“我明天就回家。”

“你一当然还有麦可——能不能卖我老人家一个面子,今晚和我一起吃顿饭?七点行吗?”

“可以,我们很乐意。可是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想当《千禧年》的合伙人 ?'…'”

“我不是回避问题,只是觉得可以边吃晚饭边谈。我得先和律师讨论后,才能提出具体的条件。不过简单地说,我有钱可以投资。如果杂志存活下来,重新开始赚钱,我也能获利。如果不然——也罢,我一生中还有过更重大的损失。”

布隆维斯特正打算开口,爱莉卡却用手按住他的膝盖。

“麦可和我为了能完全独立自主,都非常努力。”

“胡说,谁也无法完全独立自主。但我并不想接管杂志社,杂志内容我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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