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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三部曲-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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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下一页,写道:祝你一切都好。请原谅我。麦可。然后将纸条放进信箱。马丁的厨房窗口,亮着一盏电动圣诞蜡烛。

他搭上最后一班列车回斯德哥尔摩。

假期间,莎兰德与全世界隔绝,不接电话也没开电脑,却花了两天时间洗衣服、刷地板、打扫公寓。放了一年的比萨盒和报纸全都捆起来,搬到楼下。她总共拖出去六个黑色垃圾袋和二十个装满报纸的纸袋,感觉好像下定决心过新生活。她打算买栋新公寓——如果找到合适的地方的话——但在此之前,旧住处将会焕然一新,成为她记忆中最干净亮眼的一次。

接下来,她像瘫痪似的坐着沉思。她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渴望布隆维斯特来按门铃……然后呢?将她高举起来,拥在怀中?热情地将她带进房间,扯掉她的衣服?不,她真的只希望有他作伴。她想听到他说喜欢这样的她,说她是他的世界与生命中特殊的人。她希望他对她表达一些爱意,而不只是友谊与同事情谊。我疯了,她心想。

她对自己没信心。布隆维斯特的世界里全是有正当职业的人,有规律生活与许多成人特色的人。他的朋友会做事,会上电视,还会拟新闻标题。你怎么会需要我?莎兰德最大的恐惧就是怕别人嘲笑她的感情,这种恐惧感已经巨大而深沉到近乎病态。突然间,她小心翼翼建构起来的自信心似乎就此崩解。

就在这个时候,她作出决定。她耗了几个小时才鼓起必要的勇气,但她非得去见他,将自己的感觉告诉他不可。

其他一切都令她无法容忍。

她需要找个借口去敲他的门。她还没送他圣诞礼物,但她知道要买什么。她在旧货商店看过一些有立体图案的五十年代金属广告招牌,其中一个呈现的是猫王背着吉他,还有一个卡通气球上面写着:心碎旅馆①。她不懂室内装潢,但就连她都看得出这块招牌摆在沙港小屋内再合适不过。原价七百八十克朗,她根据原则杀价杀到七百。她请店家包装后,夹在腋下,便往他位于贝尔曼路的住处走去。

① heartbreak hotel,猫王在一九五六年的招牌歌曲。

到了霍恩斯路,她无意间瞥向“咖啡吧”,正好瞧见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一前一后走出来。他不知说了什么,她开怀大笑,还伸手搂住他的腰,亲亲他的脸颊。他们转进布兰契尔卡路,朝贝尔曼路方向前进。两人的肢体语言毫无误解的空间——他们心里想什么已非常明显。

痛楚来得又急又猛,莎兰德顿时停下脚步无法动弹。她想要随后追上去,用金属招牌的尖锐边缘将爱莉卡的头切成两半。思绪在她内心不断旋转,但她没有行动。分析后果。最后她冷静下来。

“莎兰德,你这个可怜的笨蛋!”

她大声喊出。她转过身往刚刚整理得一尘不染的家走去。经过辛肯斯达姆路时,天空开始飘雪。她随手将猫王丢进了垃圾桶。

《第二部:玩火的女孩》

楔子

她被人用皮绳绑在一张铁架床上,仰躺着。绳带横勒住胸腔,双手被铐在床边。

她早已放弃挣脱。虽然清醒,却闭着眼睛。如果睁眼,她会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中,只有门上方渗入一丝微弱亮光。嘴里好像有口臭,真希望能刷刷牙。

她竖耳倾听,若有脚步声就表示他来了。不知道时间已经多晚,但感觉得到已经太晚,他不会来看她了。这时床忽然震动了一下,她不由得睁开眼睛,似乎是大楼某个角落里的某架机器启动了。几秒钟过后,她却又不敢肯定那是否是自己的幻想。

她在脑中又记下一天。

这是被囚禁的第四十三天。

她鼻子发痒,于是转过头靠在枕头上摩擦。身上流着汗,房里又闷又热。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睡衣,却整个挤成一团压在身子底下。如果略微移动臀部,可以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边的睡衣,一次往下拉个几公分。另一边她也依样画葫芦。但后腰部下方仍有一处不平整的皱褶。床垫有凹凸不平的硬块。被隔离大大提升了她的感官灵敏度,否则她是不会注意到的。皮绳绑得并不紧,她可以变换姿势侧躺,但还是不舒服,因为如此一来得有一只手始终被压在身侧,整只手臂会渐渐失去知觉。

她并不害怕,却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郁积的愤怒。

她同时也为一些不快的想像感到苦恼,不知自己会有何下场。真痛恨这种无助感。无论多么努力想集中精神在其他地方,以便打发时间并转移对自己处境的注意力,恐惧仍一点一滴地渗出,彷佛一大片毒气盘桓在身旁,随时可能侵入毛孔毒害她。她发现阻止恐惧接近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幻想一些能带给她力量的事物。于是她闭上眼睛,想像汽油的味道。

他坐在车内,车窗摇下来。她跑向车子,从窗口掷入汽油,点燃火柴。仅一转眼,火焰窜起,他挣扎着扭动身子,发出恐惧痛苦的尖叫。她可以闻到肉体的烧焦味,以及座椅上塑胶与椅垫化成碳的刺鼻恶臭。

她想必打了个盹,所以没听到脚步声,但门开启时她十分清醒。门口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他到底还是来了。

他很高大。不知道多大年纪,但有一头红棕色乱发和稀疏的山羊胡,戴着黑框眼镜。身上还有须后水的味道。

她讨厌他的味道。

他站在床尾,注视着她好一会儿。

她讨厌他的沉默。

从门口的灯光只能看见他的身影。这时他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深沉、清晰,像个学究似的强调着每一个字。

她讨厌他的声音。

他说今天是她的生日,祝她生日快乐。口气中没有不友善或讽刺,不带任何情绪。她心想他应该带着微笑。

她讨厌他。

他靠上前来,走到床头边,将湿湿的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手指沿着发际抚摸而下,很可能是想表达善意。这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讨厌他的触摸。

她看见他的嘴巴在动,但她隔绝了他的声音,不想听,不想回答。她听见他提高声量,似乎因为她毫无反应而动怒了。他提到互信,几分钟后闭口不语。她无视他的凝视。于是他耸耸肩,开始调整她的皮绳。他将她胸前的绳带微微拉紧,然后弯身俯视着她。

她猛然扭向左侧,远离他,行动尽可能地出其不意,皮绳也绷到极点。她将膝盖往自己下巴的方向抬,使劲踢他的头,由于是瞄准他的喉结,于是脚尖碰到他下颔底下的某个部位。只可惜他早有准备,侧开了身子,因此只是轻撞一下。她试图再踢一次,但已经踢不到。

她双腿一软,落在床上。

床单垂到地板上。她的睡衣也撩到臀部上面。

他动也不动地站了好久,一言不发。然后绕到床尾,把脚绑得更紧。她试着抬高双腿,但他抓住她一边脚踝,用另一手压下她的膝盖,再用皮绳绑住脚。接着走到床的另一边,将另一脚束缚住。

此时她已彻底无助。

他拾起地上的床单为她盖上,静静地看了她两分钟。在黑暗中,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兴奋,尽管他并未显现出来。他肯定勃起了,毫无疑问。她知道他想伸手摸她。

他随后转身离去,顺手将门带上。她听见门门的声音,其实根本多此一举,因为她完全无法脱离这张床。

她躺了几分钟,瞪着门上方那细细的一线光亮。接着她动一动,试着感觉皮绳的松紧。膝盖可以稍微往上抬,但皮绳和绑脚绳马上就绷紧了。她全身放松,乖乖躺着,眼神放空。

她等候着,心里想到汽油罐和火柴。

她看见他全身淋满汽油,并确实感觉到自己手里有一盒火柴,摇一摇,有空隆空隆的声音。她打开盒子,挑了一根火柴。他似乎说了什么,但她堵住耳朵不去细听。火柴擦过时,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听见硫黄的摩擦声,彷佛一阵拖长的雷鸣。她看见火柴迸出火焰。

她露出一抹残酷的微笑,硬起心肠下定决心。

今天是她十三岁生日。

第一部 不规则方程式

十二月十六日至二十日

方程式根据其未知数的最高次方(指数值)来分类。指数若为一,便是一次方程式。若为二,便是二次方程式,依此类推。一次以上方程式中的未知数,可能会有多个数值,这些值称为根。

一次方程式(线性方程式)

3x-9=0(根:x=3)

第一章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四至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五

莉丝·莎兰德将太阳镜拉到鼻尖上,透过遮阳帽檐底下的细缝窥视。她看见三十二号房的女房客从饭店侧门出来,朝泳池边一张白绿条纹的躺椅走去,目光盯着地面,行进的步伐似乎有点不稳。

莎兰德只远远地见过她。她猜想这名女子约莫三十五岁,但外表看起来却可能介於二十五至五十岁之间,一头及肩棕发,鹅蛋脸,从身材看更活脱是邮购内衣目录中的模特儿。她穿着黑色比基尼和凉鞋,戴着紫色镜片的太阳镜,说话操南美口音。她将黄色遮阳帽丢在躺椅旁边,向艾拉·卡麦克酒吧的酒保打了个手势。

莎兰德把书放下来摆在腿上,吸一口冰咖啡,然后伸手拿一包香烟。她没有转头,目光移向天边的地平线,却只能透过一群棕桐树和饭店前的杜鹃看见加勒比海的一角。有一艘游艇正往北驶向圣卢西亚或多米尼加。更远处,隐约可见一艘灰色货轮往南朝圭亚那方向前进。一阵微风吹来,使得上午的热度尚可忍受,但她感觉到一滴汗水流进眉毛。莎兰德不喜欢晒太阳,这几天总是尽可能地躲在阴凉下,即便此时也是坐在露台的遮阳篷底下,但仍黝黑得像颗胡桃。她穿着卡其短裤和一件黑色上衣。

酒吧的喇叭流泄出奇怪的钢鼓音乐,她聆听着,虽然分辨不出史凡·英瓦斯①和尼克·凯夫②的差别,但钢鼓就是令她着迷。能用油桶演奏已经够不可思议了,竟然还能奏出举世无双的音乐,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她觉得那些声音彷佛具有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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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九五六年组成的瑞典流行摇滚乐团。

②尼克·凯夫(Nick Cave,1957-),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澳大利亚的朋克独立地下乐团领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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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莫名地烦躁起来,又看看那名女子,她正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橘子色的饮料。

这不关莎兰德的事,但她实在不明白这女子为何不走。自从这对男女来了以后,连续四个晚上,莎兰德都听到隔壁房间上演着声音模糊的恐怖片,有哭声和低沉、激动的声音,偶尔还有很明显的巴掌声。打人的男子--莎兰德猜测应该是她的丈夫--有一头深色直发,古板的中分发型,似乎是到格林纳达来做生意。至于是什么生意,莎兰德一无所知,只是他每天早上都会穿西装打领带,提着公文包出现在饭店酒吧,喝完咖啡后便到外头拦出租车。

傍晚时分,他会回到饭店,或是游泳或是和妻子坐在泳池畔。两人一块吃晚餐,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十分恩爱。女子或许多喝了几杯,但酒醉后的她并不惹人厌。

每晚正当莎兰德拿着一本关于数学奥秘的书上床时,隔壁房间的骚动就开始了。那听来不像是严重的施暴,就莎兰德隔着墙壁所听到的感觉,他们的争吵是反反覆覆、沉闷不已。前一天晚上,她忍不住好奇跑到阳台上去,从隔壁敞开的落地窗听那对男女在吵些什么。男子在房里来回踱步了一个多小时,唠唠叨叨地说自己值个屁,配不上她,并一再强调她肯定觉得他是个骗子。不会,她会回答,她没有这么想,然后试图安抚他。他变得更激动,似乎抓住她不停摇晃。最后她只得说出他想要的答案……没错,你是个骗子。他一听立刻以此为藉口痛斥她,骂她臭婊子。若有人用这个字眼骂莎兰德,她一定会采取反击措施。虽然对象不是她,她却也思考良久,不知该不该采取某些行动。

莎兰德惊诧地听着这怨毒的争吵声,它却在一记听似掌掴声中戛然而止了。当时她正打算到饭店走廊上去踢隔壁房门,房里却忽然安静下来。

此刻她仔细打量池边的女子,可以看到她肩膀上有轻微瘀伤,臀部有一处擦伤,此外却无其他伤痕。

几个月前,莎兰德在罗马的达芬奇机场捡到一本《大众科学》杂志,里面有篇文章让她对球面天文学这个晦涩主题产生莫名的迷恋,甚至冲动地前往罗马的大学书店,买了几本相关的重要着作。然而,为了能够理解球面天文学,她必须埋首於更高深的数学奥秘中。最近这几个月的旅程当中,她也去了其他大学书店寻找更多书籍。

她的研究毫无章法可言,也没有任何确切目标,至少在她逛进迈阿密大学书店,买下帕诺博士所写的《数学次元》(哈佛大学出版社,一九九九年出版)之前是如此。接着她随即南下佛罗里达礁岛群,开始游历加勒比海诸岛。

她去了瓜德罗普(度过极其郁闷的两夜)、多米尼加(轻松有趣,五夜)、巴巴多斯(在一家美国旅馆度过一夜,深感不受欢迎)和圣卢西亚(九夜)。本想多待几天,却和一个笨蛋小混混交恶,后者时常出没於她下榻的僻静旅馆的酒吧,最后她忍无可忍,拿起一块砖头砸他的头,然后付清帐款离开旅馆,搭上渡轮前往格林纳达的首都圣乔治。在买船票前,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国家。

十一月某天上午十点,她在一场热带暴风雨中登陆格林纳达。从《加勒比海旅行家》杂志中,她得知格林纳达又名“香料岛”,也是全世界最主要的肉豆落产地之一。岛上居民十二万人,但另有二十万名格林纳达人住在美国、加拿大或英国,这多少暗示了他们家乡就业市场的情形。地形多山,中央有一座休火山,名为“大湖”。

格林纳达是英国昔日众多小殖民地之一。一七九五年,一名有法国血统的黑人农场主朱利安·费东受法国大革命启发,带头造反。政府派军队前来,无数暴民若非遭射杀、吊死便是成了残废。殖民政府最感震惊的是,就连所谓“小白人阶级”的贫穷白人,也加入费东的叛乱行动,根本不管种族分界。叛乱被镇压了下来,但始终没有抓到费东,他逃入大湖的山区,成了罗宾汉之类的传奇人物。

约莫两百年后,一位名叫莫里斯·毕修普的律师於一九七九年发动一场新的革命,旅游指南说他是受到古巴与尼加拉瓜等共产独裁政权的煽动。但是莎兰德遇见身兼教师、图书管理员与浸信会牧师等职的菲利普·坎伯尔后,对此事却有了不同的看法。她到格林纳达的最初几天投宿在坎伯尔的宾馆,听闻的重点是:毕修普是个受爱戴的群众领导人,他所罢黜的则是一个疯狂的独裁者,一个迷恋不明飞行物甚至还在任内将微薄的国家预算拨出一部分去追踪飞碟的疯子。毕修普游说议员支持经济民主,并为该国创立两性平等法。后来他在一九八三年遇刺身亡。

继该事件后又有一百多人遭到屠杀,其中包括外交部长、妇女事务部长与数名资深工会领袖。接着美国便入侵该国,奠定了民主制度。然而这对格林纳达而言,却象徵着失业率从百分之六上升到接近百分之五十,可卡因交易也再次成为最大的收入来源。坎伯尔听了莎兰德旅游指南中的描述,惊愕地连连摇头,并提醒她入夜后应该尽量避免接触哪些人或接近哪些地区。

对於类似的忠告,莎兰德通常是听而不闻,但却因为爱上格兰安西海滩而免於接触到格林纳达的犯罪分子。这座海滩就在圣乔治南边,人口稀少,绵延数里,她可以在这里散步好几小时,无须和任何人说话,甚至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她搬到“礁岛群”--格兰安西少数几间美国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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