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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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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芽指尖一冷。

    司夜染冷笑:“这差事若办好了,本官便是得罪下大半个朝堂,与实权大员从此成为死敌;这差事若办不好,朝廷便能随便捏我一个扰乱盐政的罪名,最低也要革职下狱!兰公子,你果然报仇心切!”

    兰芽怒极反笑:“大人这又是说的哪里话来?这差事就算不是小的为大人招惹来,难道大人就躲得开?明明是大人自己搅了麻烦上。身,怎地还怪小的?”

    司夜染眯眼:“你说什么?”

    兰芽傲然一笑:“难道不是大人自己将凉芳公子等人带回灵济宫?!凉芳公子可是曾诚旧爱,对曾诚旧日所作所为全都了然于心,于是大人自看上凉芳公子之时起,便注定已然逃不开这场干系!”

    此时终于明白,邹凯是想如何替爹爹报仇;邹凯是已然做好了多大的一个局,只等着司夜染向里跳!

    “是——么?”司夜染却只轻描淡写一笑:“你口口声声将矛头指向凉芳……嗯,当真只是因为这贩盐的案子,而非你吃他的醋?”

    兰芽反唇相讥:“人不吃醋,死不了;可是若没有盐,却活不下去!大人既是大藤峡人,难道忘了当年朝廷是如何控制盐之输入,才让大藤峡人造反的?”

    听到兰芽触及往事,司夜染面上倏然抖动。他霍地抬脚,一脚踹在兰芽肩头,将兰芽踹翻在地。

    “此事,是绝不准在本官面前提及的,兰公子,难道你不懂么?”

    兰芽伏在地上,回眸瞪他:“大人若不提醋,小的自然也懒得说盐!”

    司夜染狂怒,掀起桌上茶台,全都摔在兰芽眼前!瓷器碎渣飞溅,司夜染寒声冷肃:“你给我滚~!”。

    兰芽奔回房间,也不掌灯,抱着膝盖坐在夜色里。

    她说错什么了?他又凭什么那么对她?

    她前头所说的那些,皆为公义,绝无大错。只不过,不过是因为,他忽地又提起什么她吃凉芳的醋……她才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当然明白,盐是他心上无法痊愈的伤。当年朝廷就是截断了盐入大藤峡,以此要挟大藤峡人屈服,否则大藤峡人也不至于揭竿而起……如果没有那次揭竿而起,便不会有后来司夜染以年幼之龄入宫净身。

    她当真不是故意说出来的。她也不知道那一瞬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怎么就冲口而出……

    如果他不说醋,她发誓她一定不会说盐。

    反正,都赖他。

    呆得无聊,她索性起身出门。

    大不了,先回城里去。慕容在教坊不知探听得如何,她尚悬心。又何必窝在这里生闷气?

    天际落雪,兰芽仰头上望,任凭清凉雪花落满头脸。

    惟愿,慕容明白她择定曾诚旧宅的一片心意。

    他心思细密,始终计划逃脱。打通关节、诸般筹划都需要银两,她便悄然助他。希望他能懂。

    不知行到何处,回头隐约还能见行邸灯光。却见前方林木一缓,现出一汪水来。林中唯有月色雪光,便将那水面照得宛如银盆。

    岸边有一灯如豆,隐约坐着一个蓑笠翁。

    兰芽忍不住奔过去,轻声问:“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那深深斗笠之下,却传来清冷一哼。

    兰芽惊得急忙收住脚步。她听出来了,是司夜染。

    可是既然撞见了,逃也晚了。她只好暗叹了声,攥着手指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儿:“不知大人竟有如此雅兴。小的打扰大人垂钓,小的告退。”

    司夜染又哼了一声,却没准她离去。兰芽无奈,只好继续窝着,顺着他的钓竿,一并望向那银光漾漾的水面去。

    可惜鱼儿仿佛都冬眠去了,半晌都没什么动静,钓线都不动一下。

    这般清冷冷并肩呆着,当真无聊。兰芽忍不住偏头去望他,心说他这又是何必?既钓不上鱼来,又要忍耐寒冷孤寂,难道是自己找罪受不成?

    她便悄声劝:“……山里风大了。既然尚无所获,大人不如回去吧?”

    山风吹动树梢,晃动月色。司夜染偏头望来,兰芽觉着自己眼花,仿佛从中看见一抹皎色。

    “谁说我一无所获?”

    兰芽也懒得计较,抱着小肩膀,冷得直抖:“好吧又是小的说错了,大人咱们回去吧,啊?”

    司夜染不知是被什么触动,也没顾得上收钓竿,反倒特特偏首来,又望了她一眼。

    兰芽只得叹气:“好吧,是小的先举白旗。大人,原谅小的之前口无遮拦。小的发个誓吧,以后再不在大人面前提大藤峡与盐的典故。”

    司夜染这才轻哼一声起身,钓竿也不要了,裹住大蓑衣就走。兰芽只好审时度势,手脚笨拙地抱着钓竿跟上去。也不会收钓线,只好整根抱着走。待得回了行邸,上了门阶,初礼瞧见了便忍不住笑,凑在她耳边道:“原来大人钓到的是兰公子。”

    兰芽忖了忖,只觉这话怎么听着怎么不对味儿,便将钓竿扔给初礼去:“你别胡说八道!”

    跟着司夜染进了房间去,司夜染在内侍伺候下脱了斗笠和蓑衣,眼睛亮晶晶望向她来。屏退身边人,只问:“江南盐事,你当真希望我管?”

    兰芽想了想,还是点头:“盐本该是这世上最寻常之物,百姓食而有味。可是偏偏有人以盐来牟取暴利,让百姓吃不起盐,甚至吃不到盐……这样的人,都该死!”

    司夜染背转身去:“嗯。”

    他这一声,也说不准是应了还是没应,可兰芽心底就是忍不住窜起小簇雀跃的火苗。她抬眼盯着司夜染脊背半晌,脑海里转了十几二十个想要主动攀谈的借口,却终究还是一个一个地否了。

    最后只清了清嗓子。

    司夜染回眸来望她:“还有话说?”

    兰芽面上没来由地一热,急忙摇头:“没有了。小的只是想问,大人若无其它事,那小的就不打扰大人休息。小的告退了。”

    司夜染扭回头来凝视她,却良久没说话。

    兰芽越发尴尬,搓着手道:“……小的,想先回城里去。曾诚的案子,小的还有几件事要追。”

    司夜染清冷一哼:“这样迫不及待,便要回到慕容身边去,嗯?”

    兰芽深吸口气:“大人,小的不想再吵架了。也请大人别再冤枉小的,不行么?”

    司夜染眸子里又是乌云翻转,他蓦然低吼:“你去吧!你当本官会拦着你!小心替本官办好差事,好好看好了慕容。若有二心,我饶不了你们两个!”。

    初礼亲自安排快马送兰芽回城。

    兰芽忍耐着,才没直接去慕容的客栈。回了弦月楼,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天亮。便赶紧起身去找慕容。

    慕容面上略有倦色,眼窝底下一圈黛色,明显是昨晚没有睡好。

    兰芽心下抱歉,便道:“辛苦你了。”

    慕容笑了笑,轻轻摇头:“哪里辛苦?从前在教坊彻夜不睡原本是常有的事。”

    兰芽藏住叹息问:“昨晚可有收获?”

    慕容傲然点头:“自然。我既去了,当然不会空手而归。”

    兰芽心下一喜:“查着什么了?”

    慕容悄然起身,无声推开门向外看看;兰芽也心有灵犀,无声起身推开窗子,望向周围屋脊。确定外头并无人,慕容才捉着兰芽手腕回来坐好。

    “曾诚十几房美妾,年纪稍大些的都已发配到边关去;几个最有姿色的留在南京教坊。据她们自己说,她们从落籍起,客人便格外多。可奇怪的是,客人找她们并不是为了风。月,往往都是让她们说从前与曾诚相处的往事。”

    兰芽听了勾唇一笑。果然。

    慕容凝望她慧黠小脸儿,目光不由放柔:“……更有甚者,仿佛没听满意,便对她们动了拳脚。她们至今也不明白,怎会这样。”

    兰芽便点头,深深凝望他的眼睛:“慕容我是否可以问你:你笼络曾诚,是否是为了他手里过的那些银子?我说的不是公帑,而是京官与富贾为了从他手里得到盐引而贿赂他的钱财。”

    慕容缓缓点头。

    兰芽轻轻一笑:“……那所宅子,慕容你要善加利用。慕容,你听懂了么?”

    慕容缓缓眯起碧眼。

    兰芽灿然一笑:“我今日便去应天府过档,午后你便可正式搬家。我已然托了人牙买进些人去,随后的事,你自己慢慢安排。听我的话,一切都慢慢来,别急。”

    慕容闻言一蹙眉:“你说一切要我自己慢慢安排——那你呢?”

    兰芽仰头,用力一笑:“我得回京了。司夜染那边已然办完了差事,要在年下赶回京师去供奉宫宴。我也得跟着回去。”

    慕容伸手砰地一把攥住兰芽手腕:“我知道你的聪明。只要你想,你总有法子说服司夜染,让你在南京多留些日子。”

    兰芽望住他笑,自己都觉得笑得有些傻。

    慕容说得没错,她已然找到了法子。江南盐事就是她的法子,她只需以此为借口多逗留些日子,司夜染会答应。可是……

    她轻轻抽回手腕,千言万语却只凝成四个字:“……我得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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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为有暗香

    运河水阔,千帆万棹。

    兰芽坐在船舱里,扒着窗沿儿,看司夜染手下的宦官监督着皇庄上的工人,将捆扎结实的贡品成批成批运上船来。

    司夜染的船,根本不是她南下时所乘的客船可比。这艘大船高起三层船楼,描金镂刻,装点得富丽堂皇,不啻水上宫殿一般。甲板下又有三层巨大货舱,专放数以万计的贡品。

    船头船尾,长不下二十丈,上下船工至少有二百人。

    这规模,纵然因为运河水浅,比不上远洋横流,于是纵然比不上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不过也已实在令人咋舌。

    更何况,这艘船不过是司夜染所率船队中的旗舰。旗舰周围还簇拥有数十艘规模略小一些的船只,一时之间铺满整个河面,遥遥直到水天相接处,一眼望不到尽头窀。

    皇家煊赫,大明繁庶,俱在其间。

    兰芽忍不住咬着后槽牙恶毒地想:倘若司夜染用这样的大船夹带私盐,那该能夹带多少!更何况,运河沿途的官员又有谁敢查他?

    她真有点后悔,不如暗自带上来些私盐好了,凭她此时身份,随便藏在哪儿都方便。到时候经过沿途关卡,她只需略施伎俩,便都栽赃到司夜染身上好了!

    这时舱门一开,初礼抱着廛尾,跟个金童似的走进来,躬身道:“大人叫问:兰公子满眼恶毒,又是在想什么?”

    兰芽吓得一蹦,头险些撞到舱壁。

    她没搭理初礼,先将脑袋从窗口伸出去,向船头高台上去瞧。

    那里一柄杏黄大伞,伞上金丝绣游龙,金鳞闪闪耀人眼目。而那打伞之下,则立着身着亮银锦袍的司夜染。他当船头而立,俯瞰码头内外运送贡品的盛景,他身上同色的大披风在水风中猎猎而扬,在肃静的空气中独独奏响呼啦啦的声响。

    兰芽悄然攥了攥拳。

    他站得那么高,看的那么远,却竟然还瞧见了她眼睛里不过转瞬流淌过的恶毒?他是妖怪不成!

    兰芽便缩回头来,朝初礼一哂:“礼公公,你可别胡说八道。大人说话一向最重理据,断不会说这样没根的话。”兰芽抬手一指司夜染所站高台:“你瞧大人站得有多高多远,他怎么可能看得见我?更别说什么一闪而过的神色!礼公公,你这是假传钧令~”

    初礼咳嗽一声:“公子总以为大人站得高,站得远,便定然看不见公子……实则,公子都是错了。”

    他说的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兰芽扭头瞪他:“礼公公此言何来?”

    初礼摇头一笑:“奴婢只是来替大人和公子传话。既然公子没什么话要回给大人,那么奴婢告退。”

    初礼转身出门,兰芽冲他背影做了个鬼脸。

    岸上,同样看着高台之上的司夜染的,还有南京守备太监怀仁、南京后军都督李度。

    两人表面为率领南京司部官员前来为司夜染送行,立在岸上迎向司夜染的方向时神色也极谦恭,只有在司夜染转头过去时,才放眼中的轻蔑浮现出来。

    李度凑到怀仁身畔,低声道:“总算走了。这一走,南京城便又是咱们的天下。”

    怀仁轻哼一声,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里充满了讥诮:“李都督也是统兵之人,怎地还怕了他个小娃娃?”

    李度面上一赧,拱手道:“下官佩服公公胆色。下官只是担心,曾诚既然已被押解入京,司夜染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下江南来,虽说表面可说是督促皇庄缴纳贡品,可是下官这心里着实不安稳。总担心是咱们的事情,被他察知——天知道曾诚私下里跟他招供过什么,是否将咱们都供出去过!”

    怀仁冷声一笑:“你别忘了,司夜染办案好歹也要向紫府报备!公孙寒已然接手了曾诚的案子,将他押解入京根本就没让司夜染的人近过身,司夜染又能从曾诚那里知道什么!”

    李度便也点头。

    南京守备太监,本是司礼监的外差,派出的都是司礼监最信任的,于是怀仁与紫府公孙寒等本是一家人。押解曾诚,既南有怀仁,北有公孙寒……那便是万无一失,他到果真是不用担心什么的。

    李度干咳了两声:“……还要劳烦公公与北边知会一声,早早撬开曾诚的牙关,问着那笔银子的下落才是正经。曾诚死活咱们可以不在意,不过那么一大笔银子……却总该找见下落。”

    怀仁轻哼:“这是自然。咱家早已吩咐应天府去做了。就不信那么一大笔银子,天上地下的就找不见了!”。

    船队起锚,水上岸边欢声雷动。

    怀仁和李度收拾起神色,遥遥向船队焚香举杯。司夜染身在船头高台之上,也向岸边官员清冷一笑,遥遥举杯,仰首吞下,将酒杯直掷入水。

    兰芽扒着窗沿儿,遥遥望着船上岸边这一片欢腾,鼻子一酸,拼命忍住。

    她说了不准慕容来送,就是怕临别回眸,便忍不住泪洒当场。若是被司夜染瞧见了,又免不得一番祸事。

    可是这样船上岸边的万众欢腾里,却独独瞧不见那个她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总觉这煌煌人世,她却如斯孤单。

    兰芽索性冲出舱房去,让水风吹在她面上。

    极目远眺,仿佛还能瞧见岸边一座斗拱飞檐的酒楼。而就在那酒楼之上,隔着窗口矗立欢呼的众人,她却隐隐瞧见了一角白衣!

    船帆全都挂起,大船开足马力全速前进。兰芽控制不住自己,撒腿就向船尾跑。

    长达二三十丈的甲板,大得像皇宫大内的广场,她提起衣裾飞奔而去,却仿佛在怎么都跑不到尽头。而船行水上,速度远非她步伐可比,于是纵然她终于冲到了船尾,远远望过去,距离岸边却还是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那角白衣便越发模糊。她甚至都不敢确定是不是她心焦而看错了?

    船尾的水花打起来,雨滴般向她头脸上倾洒过来。她都不在乎,只在心里默默地说:“我走了。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司夜染的船,远非兰芽当日所乘的普通客船可比。兼之,大船为保贡品新鲜,日夜兼程。兰芽私下里问了问船工,说是一路上遇上些冰冻,需要提前疏通河道,否则不过四日便能回到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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