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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是故人踏月来-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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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缩着脑袋掩耳盗铃地退回到看不见他的角度,想了想站起身,听到外面传来清晰的打袖声,利落又干脆。
  “奴才年羹尧给福晋请安。”
  他的声音仍像我记忆中的有礼而恭敬,没了方才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惊讶。
  出了门径直走过去,仍单膝跪在院门外石阶上的人微微调整方向,重复着对我又了一回。
  孝颜挑眉看了我一眼站到身边,跟过来的易安行久默不作声地立于两侧,气氛僵冷得就像脚下的雪。寒风吹过扬起一片,白了他大半身子。
  “年大人,许久不见,没想到竟在这里巧遇。”
  年羹尧维持姿势半跪着,略抬了头让我看到他的笑,冻在脸上似的久久不退。
  “此地远离京城,哪还有什么奴才福晋,不过他乡遇故知罢了。雪天寒凉,您快起来吧,要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么?”
  “奴才不敢。”年羹尧作势低头又拜一回,扫打着宽大斗篷下的袖口站起身,抖落掉满身的白,一袭军装精神抖擞。转瞬间换我仰头去看。
  退后一步拉开些距离,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又开了口,“奴才奉四爷之命特地来接福晋,还请福晋收拾行装,奴才好护送您回京。”
  “回京?”我转眼看向孝颜接收到她的视线,喔了一声头应道:“是四爷吩咐你的……他没有交待连十三弟妹一起接回京去?”
  这厮到底是从哪条地缝里冒出来的?!
  我笑他也笑,分明是鸡同鸭讲,还能笑得那么坦然!刚才的怔愣倒像是我眼花的错觉。
  我的心腾地提起来,握了手拢进袖口仍是笑,迈了一步登上石阶面对面地迎视,“年大人,一路上多有辛苦,只是……原该好生招待,偏偏此处太过寒酸又是我们两个女人家住的地方,既怕此地民风淳朴招致闲言闲语,更怕委屈了您这威名远播的总督大人。”
  “福晋多虑了,奴才……”
  “年大人,自古有云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更何况今日四爷虽贵为王爷却也不统军政,依我看您还是该多听听万岁爷的,或是多与军前沟通。至于家事嘛,王府里一应事务早就交由年侧福晋接管……今儿您行军辛劳路经此地,恰在这户老百姓的院门前讨了杯热茶,不好么?”
  年羹尧狭长的眼依然是笑,我从那相似的眼尾看出一丝渐渐挑起的温度,直扩散至眉梢唇角。
  他仍是站在那儿,看着我脸上摆的笑半晌不语。我抓着帕子掩嘴咳起来,孝颜吓得脸都白了扶住我弯向她的背。
  血从指缝洇出来,红色像是用朱砂挑在白色绢帕上,我猛地攥紧缩回袖中。推着孝颜勉强地笑,“去给这位军爷倒碗茶来,再取些银两……”
  “不必劳烦。”年羹尧突然接住我的收声,双手抱拳换了一脸的歉然,笑隐于眼底,“今日多有冒犯,还请两位夫人见谅,年某告辞。”
  背影从眼前消失,我听着脚步声急忙上前拉了门轻轻推上,想要探头去看忍着将门合掩。突然出现在门缝中的晶亮笑眼吓得我抠住门栓,指尖疼得像扎进了木屑,不停地抖。
  他竟去而折返,悄无声息地站在一门之外盯着我看。
  “奴才有句话忘了回禀,现如今年侧福晋有孕在身,四爷千叮万嘱要心安胎。故……奴才斗胆,还望福晋再斟酌斟酌,若是回京操持府务……”
  “年大人多虑了。”我将门拉开些许看清彼此,迎视闪在他脸上的诚意目光,“既是离开,便永不回去,还请年大人与令妹放心。京中,府中,不如此地一方院。不求富贵只盼安康,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孝颜的手撑在我背上,像是把风雪齐齐按进后心,直钻入喉咙往上,扯在嘴角的笑挡不住咳。
  门外的人紧盯着我手中帕子,那抹笑就一直挂在他脸上,连带眉梢上的白雪未曾消融分毫,异常熟悉。
  这么多年我见他的次数少之又少,这样的记忆不该有,偏就真实得像刻进心版,一碰就疼。
  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渐远,我轻轻掩好门吁了口长气趴在上面。手拍到背上时我猛地站直转回身,吓得孝颜抓住我手中绢帕翻来覆去地看。
  那座京城的漫天白雪,那座府里的红梅梢头,此时颜色也该如此吧。
  “快去收拾行李,这里不能住了。”一把抓回她手里的帕子缠住尾指,拉着她的手往屋里急走,“别看了,要是他转眼就反悔,咱就死定了。”
  正着敲门声又再响起,我蹭地挺直脊背只觉凉气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麻了手脚,舌尖的那腥甜蠢蠢欲动地翻搅。
  孝颜停住轻抚过我唇角的动作,冻得发红的脸绷得死紧,咬着嘴唇心看向我身后院门。
  易安和行久一人横举了枪一人快速抽了短刀反握身后,轻悄悄地移到院门两侧,手扶在门拴上听着动静,不停向我使眼色。
  站在院里不知所措的下人全都瑟缩着躲到角落,像是感受到气氛里的紧张,没有人话甚至连大气都听不见谁喘一下,只有风声。
  “开门。”
  这两个字我还没出来,外面倒先替我了,很轻,像是被风夹裹着从门缝里飘进来。
  听见这一声我的心倏地就归了位,坠得我险些支撑不住坐在地上,被孝颜稳稳扶住。她那张紧皱失笑的脸也换了副生动表情。
  胤祥从将开的门缝里闪进来,顺手拍了下行久的肩两三步已站稳在我们面前。
  将要关上的院门后又敏捷地闪进四五个高大健壮的男人,齐齐站于院内列成一排。他们手里竟然还反缴着几个人的双臂,轻松压在雪地上脸都直接埋进去。吓得几个下人刚张了嘴还没叫出来,便被易安和行久冲过去手起掌落地快速敲晕在地上。
  胤祥一左一右扶着我和孝颜进了屋,来不及脱掉斗篷已压着声音问出来,“年羹尧来了,看见你们没有?”
  孝颜一边拉着他坐下一边看向院里那排面无表情的男人快速回答,“怎么没看见,就隔着一道院门……这几个人,不是他留下来监视我们的吧。明明刚才就他一人……”
  “一个人?”胤祥来回看着我们,见所有人都是确认方才甩开斗篷坐入椅中,接过我递的茶呷了一口沉吟着:“我来时看见巷口全是官兵,正纳闷怎么就走了便见着这几位。”正着,他置了茶杯连头也没转,声音却提了几分对院外起话来,“兄弟们,来者是客,好好招呼。”
  也没听见应声,院里突然就变得更加安静,连人影都不见了。我和孝颜对望着又看向胤祥,他正攥了拳头四处打量,突然抖了袍摆站起来很严肃地看着我们。
  “收拾东西,今儿就走。”
  这倒是想一块儿去了,此时更是不再耽搁。
  我本身无长物,唯有一颗心还有腹中骨肉,随时都能离开,去哪儿都可以。

☆、251。安若朝露Ⅱ

  在这样的战争边缘之地,真的无处可去。
  也许胤祥再不放心让我们在外飘着,也许胤祯气极了却又无暇它顾,再也许……总之,太多的也许让我无从猜想也无力分辨,终于在二次弃“家”出逃的一个月后抵达了惦念许久的西宁。
  没有美丽的青海湖,却看到了传中的数十万大军。
  哪里有那么多,以讹传讹不可信。十数万倒是有的。
  胤祯听了胤祥的话没什么,只是把手里的杯子猛地摔出大帐帘外,叮的一声滚落到雪地里,悄无声息失了踪影。
  没人再提给京里去信,没人再提谁的四哥,只是住在这里,什么也不想。安心地住,静心养胎。
  我很少见到胤祯,就连胤祥都极少出现在眼前,孝颜倒是与我住在一处。除了开营拔寨几乎就守着自己的帐篷,足不出“户”。
  偶尔能听到远处兵士操练的声音,和着呼呼的风,雪总会被吹进帘内,白了厚布帘下一方软绒绒的毛毯。就连康熙五十九年都这样强劲地吹来了,风雪无阻。
  我的肚子终于不再平扁得看不出它原本该有的样子,渐渐鼓起来像当年尚还年轻的时候成了个的半球型扣在腰腹。里面开始有了动静,轻轻地动,让我感知生命的美好与微弱。
  这里没有烟花,只有震耳欲聋的火炮,没有京城繁华,却有对生命最虔诚的向往。所有人都想活,没有人出口,他们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礼膜拜,换一个清平盛世。那些将士冲锋陷阵,喉咙里喊出来的总是同一个声音,比炮声还响,震天撼地,山河无光。
  每每这个时候,腹里总是出奇的安静,像是和我一起在听。听那些遥远的关于战争的血生命的泪,静淌时总是无声,需要用心体会。
  年羹尧没有再出现就像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眼前,也没有再发生过延误军粮这样的事,只是军中的生活仍是艰苦。
  孝颜总会劝我多吃一些,还会笑着你的伙食是全军当中最好的可别糟践了。我懂她的意思,努力在她的注视下通通吃光,再全部呕出来,还有眼泪。
  对于这样的反复我无力控制,甚至恨起自己的不争气。
  我感激胤祯为我做的,只是身体吃不消。我不是非要锦衣玉食,更不是挑三拣四吃不得苦,只是身体不允许。似乎肚子里的孩子什么都乖,偏就折磨我的胃。
  一个人时我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只是偶尔看到他们的眼睛,会发现自己除了腹的日渐隆起,其余的地方越发瘦起来,显得不算突出的肚子出奇的大,而且沉重。饶是如此,手脚却变得浮肿,甚至因着地势的关系呼吸都变得困难,总是躺在帐中,除了吃就是吐,醒了继续这样的生活。还有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的草药煎熬成黑褐褐的一碗,我不问,只是接过强忍着喝下,大家心安。
  忍着疼把戒指拔下来,捻了根细细的红绳系在脖子上。不取下来便看不见它,只是常常在半梦半醒时锁骨很疼,喘气都疼,突然就醒过来再睡不着。
  我的存在似乎也没有给大军带来什么困扰,他们依然操练、作战。且战且进,且进且退。
  战争总是有胜有败,因素很多,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我虽不出现在众人之前看不到胜负气象,却也能从那些总是高涨的士气中感应到,这个愈加成熟的老十四早已在这一年多的磨练中非以往可比。所有一切都像在他的掌握之内,这场战争在他心中早有定数。
  每年的正月总会有些新气象,远在京城之遥遥边西也无例外,大军准备长途跋涉到穆鲁斯乌苏。我想不起这是什么地方,似乎记忆早就停在某一处,切断时间,甚至空间。
  胤祥解释是青藏交界,问我知不知道通天河,我迷糊着知道孙悟空大战通天河。他笑着拍我的头要我继续睡觉,那副样子像是在哄他的孩子。
  不分白天黑夜的睡,让我在听到长时间的轰鸣巨响时吓得险些摔下榻。
  所有人都集中在操练场,吼声像是远天传来的雷。
  远远的我看不清,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听孝颜起是胤祯要斩一名细作,以儆效尤。
  这样的事在哪儿都不少见,没什么稀奇,只是胤祥不随大军前往转而回京让我惊讶万分。这个决定里还有我和孝颜,胤祯要我们跟着他一起往回路退,至少退到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
  我不知道哪里是安全,满心满眼都是胤祥的腿。右膝上缠了一层层的纱绷,白得像是积满了雪,晃得我眼睛直花。
  “假的。”孝颜凑在我耳边声地:“不然哪里回得京去,总要做做样子。”
  真的?我竟然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只觉脑袋沉淀淀的疼。
  胤祯笑着朝那团白色上用力踢过去,胤祥快速退开闪避,两个大男人就像还年少时似的在帐子里对踢起来,转跳腾挪间让我清静许久的家热闹起来。
  好好的白纱染了些灰黑,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
  这样笑着闹着的两个大男人让我的心放下来,只是一看到他出了帐子走得颠簸,心就又揪起来变得抽疼。
  回程时我们挤在马车里,很慢。走走停停,耽搁了一个多月才进到甘肃境。我怕误了他们的大事,又怕胤祥不放心,只得死死忍着。
  胤祥的右膝上始终缠着那些白纱,每每更换装得跟真的似的。任他再怎么哄我是假的,我都不敢像胤祯那样去轻松敲打。孝颜抓了我的手碰上去,两个人都看着我笑,我才用指尖轻轻住,也跟着笑。
  很多东西突然间就涌上来,冲进脑袋涨得满满却抓不住头绪,千丝万缕地到处奔蹿,心就莫名地慌起来。掀了帘角看出去,天色已黑,清楚听见车轮转动和马蹄踢踏的声音,却看不清前路,甚至两旁风景都笼在一片暗淡月光下。
  路漫漫,其修远兮。路总在脚下,尽头又是何处。
  曾经的曾经,天涯海角的梦想终究是梦,还是无需再想早已变成如今不得不面对的处处是家,无家。
  我和孝颜走那么远,或许我们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只是仍要尽力跑到这个时空的最远处。因为那里有我们的亲人,因为只有在这样遥远的地方,才能把京城的繁华人世抛在身后,不想,不念。
  易安和行久先我们一步跑在前面,打路途所需,每至一处时早已布置妥当。随行的几人倒是我曾在兰州院见过的,身手很快,不知是胤祯的亲信还是胤祥的,从来不多话,吩咐什么便做什么,十足军人作派。
  再经兰州时我们没有进城,马车缓缓地向前跑,与当日离开时不尽相同,心境却已变了。
  一路的山,蜿蜒而上,曲折而下,不分昼夜。从寒冬一直跑到春风渐起,沿路风景却没什么大变化,消融的冰雪只在车轮下,早已熟悉的大片白色仍挂在远山尽头,像是怎么也触摸不到。只是衣裳薄了些不再厚重得难以负荷,夜里的冷也不再那么难忍。
  我靠着孝颜睡得迷糊,手边一动又惊醒。他们两个指指我手里紧紧攥着的短枪,像是在笑却伸了手要我递过去。
  空了的手贴在肚子上,感受到里面动了一下,心奇异地静下来。
  胤祥伸长了胳膊将手轻搭在我手背上,暖暖的。我看着他笑,他也扯了嘴角回我一弯笑容。
  “到了陕西你们两个先住下,我会安排好。你们只管住着,把孩子生下来好好调养身体。等我回来,再来看你们,很快。”
  孝颜像是知道低了头不话,我应了声好看着他也不出别的。愣了半晌才回了一句,“你照顾好自己,路上心,不用担心我们。”
  话音飘浮在车厢里未及散去,胤祥眯着眼睛还没应我马车倒给了个回应,随着吁的一声缓缓停住。

☆、252。安若朝露Ⅲ

  很静,只有踢踏踩下的马蹄声,听不见其它。
  孝颜探了身凑过去,胤祥握住她伸长的手拉回自己身前,另一只手包在我手上。
  我从晃动的帘角看到外面昏沉沉的灰色,明明正午还是阳光普照,只这一两个时辰的工夫,竟然车厢内外全是暗。
  似乎在看不见的时候,我总是无法分辨那些马儿的动作情绪,除了夜时。
  “前面的朋友,让条道儿吧。”
  帘外传来这样一声,车厢附近的存在感很真实,不同于赶路时的分散,一人一马地紧守在四周。
  我和孝颜对望着又看胤祥,他只盯着那道厚布门帘,眼睛眯起来看不清神态,手仍是握着我们温热未改。
  僵持?长时间的无声,不进不退。
  胤祥突然把两把□□分别交到我和孝颜手里,离了常常偎着的角落弯身站起轻掸袍角。门帘轻悄打起时,听见外面响起的男声,隐约伴着山里的春雷,回旋着轰鸣不肯散去。
  “奴才年羹尧在此恭候福晋多时,既是回京,奴才定当保福晋与少主一路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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