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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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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无关人等散尽,独孤铣走到宋微面前,伸出一只手。
  事实上,从他出声起,宋微便住了口,只呆望着他。
  宇文皋比他更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润泽,这是……”
  独孤铣一手把宋微从地上拉起来,向内兄成国公郑重介绍:“这是六皇子殿下。”
  “六……你、你说什么?”宇文皋忘了是在母亲灵前,高声惊问。
  宪侯帮皇帝寻找当年纥奚昭仪所出、流落在外的六皇子,若从最初宫变后得到线索开始算,前后一年半还有多。因与宪侯府关系密切,成国公隐约知道一点,但不了解详情。此刻陡然听独孤铣如此说,饶是他久经历练,也大惊失色。
  “这、这怎么可能?六、六皇子殿下,怎么会在此出现?……”
  独孤铣木着一张脸,摇头:“我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此出现。”
  宋微直觉独孤铣表面好像没什么,实际上可能生气得要命。只怕比上一次看见自己装瘸子还要生气。被他拿剑鞘敲一下腿,其实真不算可怕。打一下,过后肯定要加倍揉回来。反倒是这样冷冷淡淡,不知道会怎么跟自己算账。
  想也无用,索性懒得多想。整个人还没从角色扮演中彻底抽离,对宇文皋道:“宇文大人,我是宋微。就是,嗯,宪侯大人所说的六皇子。对不住,惊扰了老夫人。但是不这样,我没法偷偷回来。那个,死者为大,今晚你让常老板另外叫人来唱吧……”
  成国公于是被他提醒了。脑中白光闪过。如果眼前这个自称叫宋微的真是六皇子,那陪着自己给过世的老母亲唱了一宿挽歌的人又是谁?
  唱挽歌,六皇子。
  六皇子,唱挽歌。
  天!
  这、这、这……
  忽听独孤铣道:“陛下惦念六殿下,日思夜想,我这就送他进宫。”
  宇文皋定定神。不愧为三公中最年富力强的一位,马上冷静下来。上下打量一遍,道:“润泽,且慢。殿下这身装束,先在敝处换一换。”
  独孤铣果如宋微猜测,不过表面淡定,内里实则乱如一锅粥。脑中许多声音轮番咆哮,好在他还记得是在岳母灵前,一个念头一个念头掐灭下去。最后只想到皇帝又气又急,病得奄奄一息;太子日益嚣张,毫不遮掩。如此境况下,他竟然回来了!
  不许他走,他偏要走。
  硬叫他走,他又不走了。
  就是一头驴。
  也好。
  回来了,便休想再走。
  务必第一时间送进宫去,给皇帝看了再说。
  根本来不及想到宋微还画着浓妆,一身挽郎衣袍。如此进宫,不吉利倒在其次,皇帝当场气吐血,简直是一定的。
  宇文皋走出灵堂,唤了个心腹仆人,请夫人前来。
  宇文夫人听罢丈夫吩咐,也不多问,亲自将宋微和独孤铣带到书房侧面,成国公专用休息室,又亲手送了热水和衣裳进来。
  宋微挽起头发,低头洗脸。似是嫌他太过磨蹭,独孤铣一言不发,抢过帕子,一手托住他后脑勺,另一只手就跟抹桌子似的,抓着帕子使劲擦他脸上脂粉。
  脸皮摩擦得发痛,宋微不敢提意见,龇牙咧嘴忍住。
  脸上洗干净了,独孤铣揪住他衣领,哧啦撕成几片。宋微打个颤,乖乖不做声,自己伸手把烂布条子往下扒拉。他当然认为并不需要气成这样,但是他可以理解对方为什么气成这样。故意火上浇油,总不够厚道。
  独孤铣将他从里到外扒光,拿起宇文夫人送来的衣裳给他穿上。碰触到凸起的肩胛和肋骨,忽然停手。上下摸了半晌,才接着穿下一件。
  宋微头天没睡好,又唱了个通宵,这时困意上涌,没脸没皮在对方身上蹭蹭,打着哈欠道:“独孤铣,我好困。”
  独孤铣将他一把抱起:“睡。到地方我叫你。”
  作者有话要说:  俗务缠身,暂停两周。致歉。
  提前祝大伙儿新年快乐!
  附录:
  本章挽歌:
  第一首出自《诗经·小雅·蓼莪》
  第二首李商隐《送母回乡》
  第三首汉乐府《薤露》

第〇九六章:情人乍起无端恨,父子何来隔夜仇

  成国公府老夫人逝世,凶讯早已第一时间报进宫,皇帝派来吊唁的使者会在初五上门。此前府里的人多进宫跑两趟,比如为老夫人请个封号什么的,顺理成章。
  独孤铣给宋微换衣服的工夫已经想好,借用成国公府的马车送六皇子进宫。他把宋微放在屋里的罗汉床上,转身出去找宇文皋商量。才迈进书房,就见宇文夫人亲手捧着小暖炉过来,道:“你大哥的意思,这会儿还太早,今日新正初二,宫门开得晚,莫如在此稍作歇息。待时候差不多,车马备好,再来叫你。”
  宇文皋沉稳老道,果然妥帖。独孤铣谢过嫂嫂,关上房门,在罗汉床前站着。
  因为宋微神出鬼没惯了,第一耳朵听出他的声音,再认出本人,居然完全没顾得上吃惊。这时候才开始感觉不确定,恍如身处梦境。弯下腰,摸摸他的头,把人往身前抱。
  宋微睡得正沉,十分不满地哼哼两声,脸趴在他肚子上,顺便伸出胳膊圈住了腰。这枕头软硬适中,大小如意,呼噜呼噜接着睡。
  独孤铣便不再动他,就着这姿势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让宋微躺在腿上贴着自己肚皮睡觉。
  连夜奔波,他也是一个通宵没睡。却不可能像怀里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一般,万事不管。趁着这点空当,稍作休息而已。
  至于接下来的事,他实在吃足了教训。殚精竭虑,弄巧成拙,莫如顺其自然。无论如何,在无数的不确定之中,有一样东西始终岿然不动,足以凭恃,那就是自己的心。
  低下头,调息运气,闭目养神。
  听到外间书房门响,正要起身,分辨出脚步,略作思量,坐着没动。
  宇文皋轻轻敲了敲里间的门:“润泽?”
  “大哥请进。”
  成国公推门进来:“马车……”刚开了个头,就被面前所见惊住,声音立刻缩了回去。眨眨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颤抖道:“润泽,你,这……”
  独孤铣望着他:“大哥,你之前问过我,是不是看上了什么人。”
  宪侯遣散内宅,成国公曾私下表示关心,故独孤铣有此一说。算起来,宇文皋既是他妻兄,亦是他表哥,这种关系,在这个时代,属于可以共同嫖妓的亲密战友。宇文小姐在世的时候,宪侯待她相当尊重照顾,爱情虽有限,感情却不浅。加之两个嫡出子女的地位稳固不可动摇,可以说毫无亏欠成国公府之处。宇文皋比独孤铣大十来岁,对他向来颇为包容,彼此并不回避私事。
  宇文皋声音更抖了:“莫非……莫非……就是……”
  “就是他。我看上他的时候,他还不是六皇子。这事……谁也没想到。”
  宇文皋理解了他的意思,脑中却反应不过来,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抖着声音,在屋子当中走来走去:“这……这……”
  独孤铣道:“大哥,此事陛下和我父亲早已知晓。你无须担心。”
  宇文皋陡然拔高声调,不敢置信:“你说什么?陛下和老侯爷……早已知晓?”见独孤铣笃定点头,连手都抖起来,“这、这、这……”
  成国公任尚书令,主朝政决策。想什么事情,从来都是一叶落必知天下秋,牵一发必定动全身,下一子恨不能算出百招后手。瞬间工夫,便从宪侯与六皇子的私情,想到皇帝,想到太子,想到三公五侯的平衡,想到朝廷格局的变化……脑子像个陀螺似的转,人也跟个陀螺似的走圈:“这、这、这……”
  独孤铣苦笑:“大哥!”
  宇文皋站定,不抖了:“你说。”
  “大哥进来,是不是马车已备好?”
  “是,就在门外。”
  独孤铣抱起宋微。他与成国公说了这一阵子的话,宋微丝毫不受影响。被挪动时哼唧两声,继续呼噜呼噜睡得香甜。
  独孤铣往外走:“大哥,你所思量,我大概都考虑过,回头与你细讲。总之,六殿下并不喜欢皇室生涯。他在一天,我便护他一天,如此而已。”
  这话信息量持续增加,宇文皋愣得片刻,才意识到宪侯打算就这样抱着六皇子从自个儿书房出去,拔足奔出:“润泽,且慢!”赶在独孤铣迈出门槛前冲出书房,把车夫侍卫仆从远远打发到一边,长吁一口气,冲他点点头。
  独孤铣坐进车里,宇文皋扒住车门,看看妹夫的脸,又看看躺在他腿上打着小呼噜的所谓六皇子,张了张嘴,顿生荒诞词穷之感。最后拍着门框道声保重,放下手。
  独孤铣觉得十分对他不住,道:“抱歉,大哥。今晚我必定回来守灵。”
  宇文皋大感欣慰,这兄弟总算还没有彻底昏头。
  马车启动,宇文皋兀自出神。猜测宪侯的意思,哪怕他跟六皇子打得再火热,始终是成国公府的女婿。然而话说回来,也没准他不过是嫌独孤氏单薄,想把宇文氏跟六皇子绑在一起。不知不觉走近灵堂,终于又想起昨夜那一通宵的挽歌,满腹忧愁。皇子之尊,天潢贵胄,一宿挽歌唱下来,不知要害宇文家折多少福寿。
  这……唉……
  成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口,独孤铣拍醒宋微:“小隐,到了。”
  宋微还糊涂着:“到……哪儿了?”
  “皇宫。”
  宋微被他拖起来,不提防怀中小暖炉跌下,砸中脚趾头:“哎哟!”
  独孤铣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给他披上斗篷,连风帽一起戴上。
  宋微伸手去扒车窗帘子:“皇宫么?我瞧瞧。”
  独孤铣拦住他:“往后有的是机会瞧,不急在这一时。”
  宋微不过一时兴起,想看看这咸锡朝的皇宫和印象里别的皇宫有何不同。听独孤铣如此说,兴致全无。撇嘴:“记得当初进京城的时候,宪侯大人也说过这种话,后来如何?半步也不许我迈出宪侯府。畜生还有个放风的时候呢!”
  独孤铣无言以对。此刻进宫,距离前次进京,竟已跨越两个新年。说到底,是自己辜负了他。
  宋微如此反咬一口,宪侯再也没法清算堂堂六皇子自甘堕落跑去当挽郎的旧账。
  提及畜生,自然想起那四口非人类家属。宋微道:“你家我肯定不会再去了。你办完丈母娘的丧事,替我把嗯昂得哒拉叽溜丢都送我爹这里来。”
  你丈母娘我爹什么的,噎得宪侯大人再次无言以对。
  皇帝病情沉重,宋微进了宫,不知要陪到什么时候。皇帝固然是明君,然而在小儿子的事情上,已经任性过不止一回。独孤铣最近面圣次数不多,这时想起来,皇帝这一年,脾气较从前差多了。也许病中本就烦躁,又有许多不如意之事所致。皇帝要发脾气,身边人只有受着。六皇子主动归来,情形大概会好不少。
  但皇帝究竟会如何想,如何做?独孤铣忽然发现,压根没有把握。
  宋微出现得太突然,一时冲动就到了宫门口。独孤铣意识到,自己以为足够凭恃的那点确定,在强大的不确定面前,可能不堪一击。
  他后悔来得太快了。然而若不来这么快,万一出点意外,只有更后悔。
  冷不丁抱起人就亲。亲了又亲,亲得没完没了,浑然忘我。忽然后颈一痛,听见宋微咬牙道:“放开我!”
  慢慢松手。宋微靠着他的胳膊喘气,脸色绯红,双眼迷蒙中透着水光,显见情动非常。再亲下去,不管独孤铣忍不忍得住,他只怕自己会忍不住。皇宫门口马车里临时来一发,他当然不在乎。但是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此乃作死的节奏。
  独孤铣皮糙肉厚,等闲不受痛。冬天衣服又穿得多,宋微捶打无效。想起因为挽郎职业需要养了几根指甲,悬崖勒马之际,捏住他后颈一点皮肉拼命掐。英武如宪侯,也痛得回了神。
  “放开我。”宋微一边喘气,一边整理衣襟,“我回来是为了看我爹,又不是为了跟你乱搞。”
  独孤铣深吸几口气,把心里那团火硬生生熄灭,再把“跟你乱搞”自动屏蔽,牵起他的手:“我送你去看你爹。”
  仆从递的是成国公府的牌子。两人下得车来,宫门侍卫吃惊:“宪侯大人?”
  独孤铣道:“宇文老夫人仙逝,成国公不胜哀痛,难以支持。不得已,我替他跑一趟。”
  侍卫想起宪侯乃是成国公姻亲,这种时候正该出力,施礼放行。看他身后跟着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不敢盘问,只当是成国公府里哪位小公子。
  宋微从帽檐底下向外偷瞟一眼。琉璃瓦上几片残雪,阳光照耀下金银璀璨,晃得他什么也没看清。遂低头,任由独孤铣牵着自己的手,看皇宫地面整齐的青砖自脚下一块块向后退却。
  这一日寝宫当值的正是头回随皇帝去宪侯府探六皇子的内侍青云。接到通报,先亲自出来瞅瞅。
  皇帝这些天心情奇差。病床上过新年,本就是件最郁闷不过的事。听说了宇文老夫人的凶讯,难免物伤其类,想到身边老伙伴一个个撒手人寰,命归黄泉,老迈衰朽之悲油然而生,简直了无生趣。
  这时勉强吃了两口饭,正预备喝药。青云听说是宪侯,琢磨着没要紧事就劝他别进来。抬头看清独孤铣身边之人,愣了愣,招呼都顾不上打,转身就跑。一口气冲到龙床前:“陛下,六、六殿下回来了!”
  皇帝捏着勺子正要往嘴里送,闻言手一松,勺子掉落药碗,黑色药汁溅了自己一下巴,淌了端碗的内侍一手。
  抓着湿淋淋的胡子直嚷:“快、快!给朕弄干净!换衣裳,换衣裳!”
  内侍宫女们七手八脚收拾伺候。皇帝让人扶着自己坐起,想想觉得不对,还躺下。久病无力,如此折腾一番,气喘如牛,冷汗淋漓。又歇了半晌,多少攒些力气,才摆摆手:“宣。”
  宝应真人原本陪着皇帝,这时插空拱手告退。皇帝道:“真人与小儿也算有缘,见见亦无妨。”心道万一又吵起来,好歹多个人劝架。
  青云将宪侯与六皇子领进寝宫。皇帝坐起来又躺下去,作为忠心内侍,如何不知其用意。一脸哀戚:“大人、殿下,有劳近前些说话,陛下听得见。”
  独孤铣跪拜毕,等了许久,才听见皇帝声音低弱道:“平身罢。小泽,你陪真人坐坐。”只得撇下宋微,与宝应真人边上坐了。
  宋微盯着床上的老头,面色晦暗,骨瘦如柴,比起去年这个时候初见,一块儿投壶念诗,吃饭喝酒,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当皇帝是个辛苦活,但一年工夫病得这么厉害,只怕大半孽是自己造的。
  鼻子酸溜溜,眼圈慢慢就红了。然而骨头发僵,跪不下去。喉咙发堵,说不出来。结果就这么呆呆傻站着。
  皇帝目光落到他身上,缓缓开口念道:
  “我本江心一尾鱼,
  逍遥湖海并沟渠。
  谁知有命攀龙凤,
  但愿专心伴马驴。
  何必逡巡居宝殿,
  长怀感念在阎闾。
  君王岁岁安无恙,
  盛世年年庆有余。”
  这顺口溜宋微攒了好几天,才凑齐八句。自觉难得押韵对仗,当时得意非凡。此刻听皇帝用嘶哑虚弱的声音读出来,就像一个耳光抽在脸上,比被他发火痛骂一顿难过得多。
  皇帝念完了,有点儿喘不上来气。内侍赶紧上去服侍。
  过一会儿,皇帝好些了,问:“你不是走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调子冷淡得很,眼睛却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包含着某种深沉又深刻的内容。
  宋微心里乱糟糟的,嗫嚅:“我、我……那个,梦见你死了……”
  除去两个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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