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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 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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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端着水杯,也坐到了昭昭身边的地板上。“你这么喜欢看新闻啊?”我说。
  电视里正放着本省新闻,不过可能是夜间重播的专题吧。看着有点眼熟,仔细想想好像我们中午的时候在饭店里见过了类似的画面。给我留下印象的应该是那个女主播吧。屏幕上一群急匆匆的人在奔跑,救护车,红十字,**的身影,然后镜头切到另外一个角落,那些人在用力的尖叫和嚎啕,似乎根本不知道摄像机的存在。
  “是永川的爆炸案。”我自言自语。
  昭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那间工厂是我爸爸的。”
  我侧过脸去看了看她,他睫毛又垂了下来。“我知道的。”我装作若无其事的说。
  她灼热的瞟了我一眼。我补充道:“哥哥跟我妈妈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他低声说:“死了七八十个人,还有一些人被困在废墟里面。不过多半是就不出来了,那种气体有毒的,他们在里面坚持不了多久。”
  “别看了。”我寻找着遥控器,“你看了不会难受吗?”
  她把遥控紧紧地攥在手里,再把那只手看似无意的放在身边的靠垫下面,“发生了事情就是发生了,我看或者不看又能怎样呢?”
  电视里传出来已经确认的死亡人数。一直很安静的外婆突然长长的叹了口i气,“真是糟糕啊。”
  “对,外婆,是很糟糕。”我不得不回头去鼓励一下外婆。
  “有被困在里面的工人的家属打匿名电话给我爸爸,说要是不给个说法——”她居然笑了,“那个人说他知道我一个人在龙城上学,他能找到我。”
  “我哥做得对,你应该在我家呆几天,他们不会想得到你在这儿的。”
  “我宁愿他找到我,把我绑走,杀掉也可以。”他轻描淡写的说。
  “你开什么玩笑?”我轻轻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发生这种事是要有人来负责,可是那个该负责的人不是你啊。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头上。”我从他手里抢过遥控器,不由分说的换了个频道。
  外婆对于节目突然的条换没有任何异议,依旧心满意足地静默着。
  “你这么说,”他认真的地看着我的眼睛,还是不大懂得怎么做恰当的表情,“是因为你认识我,可你不认识电视里那些死掉的,和被困的人。”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在想,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只好伸出手,像个真正的姐姐那样,揉揉她的头发——这个动作对我来说还真有点儿生疏,我只好尽力的、笨手笨脚的学**哥平时是怎么做的。他没有抗拒。她的脖颈似乎有点儿软了下来,他抱紧了膝盖,把脑袋顺从的搭在了上面。于是我知道了,他此时需要我。
  “那个,那个威胁我爸爸的人,”他像是在和我交谈,也像是自言自语,“我觉得他也不是真心的吧。他只不过是心里很恨,可是有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的亲人遇上这样事情,他总得做点什么啊。哪怕是坏事,哪怕是完全救不了人的事情,哪怕是报复,都可以。。。。。”他停顿了下来,像只猫那样享受我的手掌,接着她说,“我想快一点儿长大。”
  “你已经长大了。”我肯定的说,“一个小孩子哪会像你这样想这么多的事情啊?”
  “我的意思是说,真的长大,真的独立。不再用我爸爸开那间工厂赚的钱,自己养活自己。做什么都好,我们家的工厂里面,很多工人的家人都在外面做工,有的在龙城,有的在更远更大的城市,我只是想,如果我也能那么活下来,是不是,是不是就。。。”他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很遗憾,我帮不了他,因为我也找不到这个词。
  直到凌晨三点,我都没能再重新睡着。我想了很多事情。像我刚才做的梦。想苏远智拿出来给我吃的那颗心。像电视里面那个惨不忍睹的爆炸现场。想那个没什么表情的女主播身后奔跑和哭泣的人们。想昭昭。也在想那个威胁着说要来龙城绑架昭昭、为了给自己家人讨个公理的陌生人——其实在爆炸一声巨响之前,他也过着和我们一样平静的生活吧。他也一样吃饭、喝水、等公交车,也许偏爱咸的口味但不怎么喜欢辣的,在太阳很好的午后也会百般无聊的看他的朋友打扑克。。。。。。
  我想,我是幸运的人。因为残忍、失去、流血,以及无助到只能同归于尽的绝望,对我而言,都只是电视新闻而已。我的世界,一直以来都只有那麽一点点大,可是这一点点,在这个混乱的人世间,到底是安全的。再等几个小时,天亮以后,世界就会重新降临。外婆会一如既往的把这一天当成是他生命开始的第一天来过,妈妈会不耐烦的命令我不要在总抱着手机发短信,哥哥因为有了昭昭的存在,会从一大早就正襟危坐的在那里扮演“郑老师”,邻居家肥猫会穿过院墙角落的洞,懒洋洋但是执著的卧在我家的落地窗前面——这只猫更喜欢我们家的东西,他的品味其实不坏。
  我突然开始莫名其妙的盼望天快一点亮了。我需要用力的印证一下,我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
  我深呼吸一下,伸长胳膊,从床头柜哪里准确的摸到了我的手机。我发了个短信给苏远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等他醒来的看到这条短信之后,一定又会以为我在发神经吧。
  我不知道我睡着了没有,总之,朦胧中,听见了短信提示的铃铛声,窗外依旧全是夜色。
  他回复我:“当然。”信息接收时间,是凌晨四点。
  周末的时候小叔一家像往常那样来吃晚餐了。我于是又有了机会隆重的把北北介绍给昭昭。昭昭看到小叔,有些紧张的说:“郑老师好。”还站的笔直。小叔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笑道:“好,你好。。。。。还有,那个,我全都听说了,你这段日子就在这儿安心学习,别的不要想,那些都是大人的事情。。。。。。”
  其实当我在昭昭那个年纪的时候,包括现在,最讨厌听见的就是这句话:“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在我眼里,这个世界没有几个是真正的“大人”。也许,哥哥算是的。
  北北歪着头、扶着沙发站立着,友好的对昭昭嫣然一笑。
  昭昭蹲下身子,有点儿紧张的伸出食指,试探着把指尖塞进北北面颊上那个小酒窝里,似乎还打算搅一搅。北北躲闪了一下,之后又十分大度的把另一面脸颊迎了上来,对着昭昭。那个意思是,这边还有一个酒窝呢,千万别忘了啊。
  昭昭的眼睛盯着地板,突然说:“你们家,真好啊。”
  我觉得这个时候还是装糊涂比较合理,于是我说,“是吗?我觉得还好吧,搬家时候挺匆忙的,我妈妈一直都觉得地板颜色太深了,墙的颜色太浅了。。。。”
  她轻轻地笑出了声,说:“谢谢。”
  吃饭时候妈妈语气严肃但是眼神兴奋地像大家宣布:“今天很好,大家都来齐了,可是东霓不在,所以正是好机会,我们得一起讨论一件事情。”
  “妈,你不会有事要姐姐去相亲吧?”我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大概。
  “什么叫‘不会是’?”妈妈反驳我,“这是多重要的一件事情。等会儿吃完了饭,我给大家看照片。我辛辛苦苦打听了好几个月,才装上这个人的。”妈妈的语气像是个鞠躬尽瘁的收藏家,踏破铁鞋,不经意间遇上了好货色。
  “很好啊。”小叔热烈的回应,“做什么的?”
  “多大年纪?”陈焉像是在说相声,
  “是医生呢。还是大医院的,医学院附属医院。血液科的主治医师,三十四岁。”妈妈骄傲的把资料背出来,“这个介绍人绝对靠得住,不会撒谎的。我看了看照片,也觉得很顺眼。而且这个人去年刚刚离婚,小孩子也跟着前妻,你们说,这是不是再好也没有了?”妈妈的语气简直越来越陶醉了,弄得雪碧在一边窃笑。
  “听上去不错呀。”陈嫣环顾着大家,无意间看了哥哥一眼。哥哥却是不动声色的,似乎周围的谈话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漠不关心的程度和坐在他对面的昭昭相映成趣。
  “但是。。。。”爸爸的神色却有些为难,“人家是医生,”爸爸的声音弱了一下,然后又突然强调了起来,他看着妈妈说,“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我只是指出来一下客观的事实。。。人家一个大医院的医生,很好的职业,按道理讲是可以找一个。。。。”他这次又转向大家寻求支持了,“你们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说我担心人家看不上东霓,那不就不好了吗?”
  “没误会啊。”妈妈瞪起眼睛,“你的意思不就是想说,我们东霓配不上人家麽?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你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东霓要什么有什么,赚的钱未必比他少,还是个美人儿,是我们东霓的人会给他跌份儿,还是我们家有什麽地方拿不出去的?医生怎么了,医生了不起啊?”妈妈的语气接近愤怒了,似乎刚刚那个无辜的“医生”转眼就成了仇人。
  “话不要说得那麽难听,我的意思是说东霓已经吃过够多的亏了,我们不是应该更小心一点儿么?”爸爸并没有喝酒,可是脸颊却有点泛红了。
  “这话说得有道理。”小叔急急的插嘴,“我也同意,还是谨慎点儿,别忙着就给东霓介绍这个人。而且,东霓那性格,也确实难相处——我倒觉得对对方的职业什么的也不用要求那麽多,脾气好才是第一位的。”
  “这是什么意思啊?”陈嫣慢悠悠地表示反对,“什么叫‘对对方的职业什么的也不用要求那麽多,脾气好才是第一位的’——太难听了吧,你这口气好像东霓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吗?早得很呢。”
  “没错,陈嫣!”妈妈终于找到了同盟,“我完全同意你说的,我就是讨厌他们这种想法。”
  “你。。。”小叔这下算是彻底认真了,就像他在讲台上一样,想要认真讲话是必须要加上手势的,“唐若琳你不要随便篡改我的话,我可从没有说‘对对方不用要求那麽多’,我的原话是‘对人家的原话不用要求那麽多’,这是不一样的意思吧?我是想说没必要那麽虚荣,要找个真正对她好的人才是关键的,你那叫断章取义。”他终于觉得手里的筷子太妨碍他的手势了,于是用力的把它们立在了面前那碗几乎没有动过的米饭里。
  “什么叫虚荣?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妈妈此时的样子真像个斗士。可是,我们谁都没想到,是外婆慢条斯理的打断了所有人,“我说——”外婆指着小叔面前的碗,“你不能这样把筷子拆在米饭上面,上坟的时候才是这样呢,这太忌讳了,不吉利的。。。。”
  “好的好的,对不起,外婆。”小叔一面答应着,一面笑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每个人都是这么称呼外婆了——除了妈妈——外婆于是就变成了所有人的“外婆”。
  “外婆,你要我帮你添汤麽?”哥哥的声音是平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一开口,我就觉得身边这张嘈杂的饭桌在一瞬间被过滤一下,是什么东西被滤掉了,我也不清楚。总之大家都不在争执,又一团和气的开始传阅一生的照片了。
  那男人长的非常普通——我是说,比热带植物还普通,热带植物至少算得上是有型,这个人完全是路人甲乙丙丁。我现在才发现,我其实挺怀念热带植物的。不过,做人还是要往前看,这位医生,如果硬要说外表有什麽优点的话——很瘦,但愿没有啤酒肚,脸颊是削下去的那种类型,比较干练,看上去一副蛮聪明的样子。
  “要不要看啊?”我捏着那张照片,轻声的问坐在我身边的哥哥,也不知道我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虚什么。还好哥哥侧过脸,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算是看过了。我像得了大赦那样,把照片递给了对面的昭昭。
  他凝神看了看,抬起头,神秘的粲然一笑,有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时候外婆也热心的把脑袋凑过来了,然后叹了口气,认真的对大家感叹着:“我看,一般。”
  爸爸第一个笑了,爸爸说:“我同意外婆的意见。”
  外婆也笑了,“请问您——怎么称呼?”人还是要往前看,这位医生,如果硬要说外表有什麽优点的话——很瘦,但愿没有啤酒肚,脸颊是削下去的那种类型,比较干练,看上去一副蛮聪明的样子。
  “要不要看啊?”我捏着那张照片,轻声的问坐在我身边的哥哥,也不知道我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虚什么。还好哥哥侧过脸,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算是看过了。我像得了大赦那样,把照片递给了对面的昭昭。
  他凝神看了看,抬起头,神秘的粲然一笑,有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时候外婆也热心的把脑袋凑过来了,然后叹了口气,认真的对大家感叹着:“我看,一般。”
  爸爸第一个笑了,爸爸说:“我同意外婆的意见。”
  外婆也笑了,“请问您——怎么称呼?”


  Chapter 幕间休息1
  陈宇呈医生01
  总会碰上一些病人,死在他内心清静的时刻。抢救是凌晨三点开始的,向家属宣布死亡的时候还不到五点。摘掉口罩,黎明将至。从ICU到办公室那一段路,他走得很慢,觉得自己踩在一个湖泊上面,一边走一边跟粼粼的涟漪道歉:打扰了。有的死亡就像是楼下随便停着的自行车,他经过的时候只觉得厌倦——若不是因为人生荒谬,他也不想扮演自行车存放处负责收费的管理员;可是有的死亡,让他柔情似水。
  他们都以为那孩子熬不过新年,没想到,岂止是熬过了新年,还熬到了春节,安然度过了初一,并且躲过了十五。他记得,大年三十晚上,他在办公室里换上白大褂,把扣子一直扣到领口。值班护士惊诧地走进来:“陈大夫你怎么来了?”他不苟言笑地说:“被春晚逼得,宁愿来上班。”那女孩笑得花枝乱颤,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总说“陈大夫那个人其实很幽默”——他只是说实话而已。
  那孩子的病床离窗子很近。他走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微笑,那孩子也没有。孩子的小脸仰着,盯着病房里面的电视屏幕,窗外焰火升起来了。“陈医生叔叔。”孩子平时就是这样称呼他,字字清晰,丝毫不觉得五个字麻烦跟冗长。他问:“电视好看吗?”孩子惨白的小脸陷在枕头的雪地里,分外用力地摇晃两下。
  “我也觉得没什么好看。”他回答。孩子平淡地笑笑——身患绝症的孩子到底不同些,当成年人恰好和他们观点一致时,他们不像普通孩子那般,兴奋得像是得到某种绝对的认同。上帝用一种残忍的方式站在了他们身后,让他们看清成年人没有那么强大。
  “陈医生叔叔,”孩子注视着他,用一种郑重的口吻说,“我生日是3月18号。3月18号我就六岁了。”
  “那你和我女儿一样大。”他看不见自己说这句话时候的眼神略微柔软,“不过,她的生日是在冬天,她要到12月才满六岁。”
  “那她就是五岁半,比我小很多。”孩子的神情略微不屑。
  “好吧。”
  “妈妈说了,这一次我过六岁生日,她送我新的游戏机。”孩子局促地笑笑,像是在讲述一件让他难为情的事情。
  “是吗?”——他其实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尽快结束这场谈话了,他知道自己不算是个特别有耐心的人。
  “我真的很想玩这个游戏机。”孩子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再度强调着。
  “很快就可以玩了,既然你妈妈已经答应你。”他往门口张望着,这孩子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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