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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海深情年代-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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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终于说出:“我决不会再做你们之间的障碍!”
  蒋清得了这样的保证,仍然不信:“你……真的不说?”
  “不信我!”林小健面色一变,声音也提高了些。
  蒋清吓了一跳,生怕功亏一篑:“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我知道!”林小健打断她,沉默良久才艰涩道:“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是为我自己。我现在怕见到他,我不能面对他,因为我无法拒绝他对我说的每句话,每一个慈爱的表情,我怕听他再叫我健儿,怕他叫我留在他身边!二十年来,我已经把他的生活搞到一团糟,怎么再忍心破坏他的幸福。”
  “小健!”蒋清被他巨大的压抑所震撼,不由脱口而出:“你还在怨恨我吧?”
  林小健直视她:“我不想说假话,我曾经恨过你。但知道真相后,我想我明白你这二十几年的痛苦!”
  蒋清得到这一句,非常动容。
  林小健神情庄肃:“蒋阿姨,我是晚辈,有些话不应该由我说出口。但今天我们既然坐在一起,我还是要说出来。就因为一年前的冲动,我失去了几位朋友,一想到连累无辜的生命,我一生难安。大错一旦铸成无法弥补,我们都有这样的教训。蒋阿姨,您是个能干的女人,您的言行足以影响到别人的命运,希望今后诚善待人,三思后行!”
  蒋清如何听不出来,这冲动二字,林小健虽未明言,但无疑也包括了她,这分明是教训了! 蒋清恼怒起来,面红耳赤想要再说什么,林小健竖起一只手制止了她:“我也对小康有过承诺。我觉得社团在这个当口,我的出现,只会带来更多的烦恼和麻烦。我希望阿康快些成熟立事,您和阿器能早日和义父团聚。我不是永远不见义父,到我真正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我再回来报答常家的养育之恩。 ”
  话说到这里,蒋清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再气,不仅点头赞道:“你很懂事,也很有志气!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阿姨相信你会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她推过来早已准备好的一张支票,还有一个信封:“这是一些钱,还有我在美国朋友的地址,你有困难找他们,他们会帮助你!”
  她存了最后一点戒心,没把自己在美国的地址告诉他,实际上,常啸天正打算和她一起赴美定居,她最担心的,不是林小健会留在上海重回忠义社,而是他即将负芨要留学美国。
  林小健只拿了地址,站起来点头道:“好好照顾义父,再见!”
第二十八章 分别亦难
         经过近五个月的休养生息、韬光养晦,常啸天的一朝摊牌,打乱了姜琛的全盘计划。
  民国三十八年的元旦,也就是公元一九四九年的开端,对节节胜利的共军,对南京政府下达的战时转移计划,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长远的眼光,姜琛就只当这番撤离是权宜之计,他梦想早晚有一天,他还会重返上海,所以他一点没想过要在走之前搞垮天华公司,他只是在天华提取了大额的现金,兑成黄金带台备用,他固执地以为,忠义社永远会是他的囊中之物,是他的大本营,是他源源不断的补给。自奉戴笠之命搜集忠义社的情报开始,他就盯上了这个社团,在他赴任上海第四情报组组长职务之际,他刺杀常啸天、控制惠若雪,扶植常小康,镇压胁迫社团元老,个中艰辛唯有自知,享受起来也格外理直气壮。
  当发现心血之作一朝将失,可他又偏偏军命在身,不暇顾及,内心之痛可想而知。
  种种迹象证明,他对忠义社的掌控,在他即将撤离上海的前三天戛然终止,在警备司令部宣铁吾那里,他得知常啸天居然通过诉状的方式,告他谋杀,告他侵犯私人财产,还威胁说要向公开他制造巨性烈性毒药的老底。宣铁吾对此态度暧昧,做为上海军警之首,他对南京保密局在上海的所做所为,向来既合作又排斥,他只是居高临下的告诫姜琛,要他干净利落地完成撤离任务;在南京保密局那边,姜琛和他的情报组一直得不到足够的重视和信任,此事一出,南京方面更是指斥他办事不利,授人以柄,明里暗里已有消息传来,说赴台后将有新的人选来接替他的职务。
  姜琛觉出在上海要大势已去,但他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个视荣耀和地位如同生命的党国战士,一个曾功勋着著的远东间谍之花,他绝不甘心自己就这般黯然谢幕,他蝎王的事业还要延续,那是他半生的心血,他准备利用这三天,轰轰烈烈孤注一掷,夺回他的所失,为此,他不惜铤而走险,他想总有一天党国会理解他的苦心孤诣,理解他在上海创造的丰功伟绩。
  他的全部赌注,压在年轻的常小康身上,他知道,现在只有这个小东西,才可以当上忠义社最合理合法的继承人,为他继续攫取利益,他已经同父亲彻底决裂,况且他的母亲又成了他的女人,现在常家母子对他姜琛应该已经是死心塌地。
  从常啸天宣布遗嘱后,常夫人惠若雪也完成了她最后的蜕变,对常家、对丈夫最后一丝连系,已经被常啸天绝然斩断,挂在头上近二十年的常夫人这个名份,已经再不属于她,她现在只有姜琛一个人可以依靠了。当她成为姜琛肃清计划最坚决的支持者时,她表现出来的心计之狠辣,谋略之深远,连姜琛也自叹弗如。她坚定地认为,如果要小康还留在上海,还主持忠义社,要斩除的常派余孽,首当其冲应该是社团的第一继承人林小健,其次便是邵晓星和雷彪,唯一与姜琛想法相左的是,她并不赞成马上除掉常啸天,她还是想要他再做一回活死人,为常小康社长挟威助力。
  她最坚持的,倒是和儿子常小康不谋而合,那就是要来分常家一杯羹的那一对母子,那当真是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鼻子高高的年轻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呢子大衣,浓黑的头发在萧索的风中冒着热气,他的嘴角俏皮的向上翘着,兼之高大的身材,让人很是侧目。他手中拿了一张小卡片进进退退地在黄渡路寻找,当停在一家小旅馆的时候,对面的留声机正播着一首颇为有趣的歌:“三轮车上的小姐真美丽,大大的眼睛细细的眉,西装裤子短大衣,张开了小嘴笑咪咪……”
  他也笑咪咪地推门进去,堂里点了电炉,有些扑面的热气,一头卷发的老板娘正在撸臂挽袖骂着伙计:“侬格下三滥、猪罗精!……”瘦小的伙计套袖下夹了一只扫帚,洗耳恭听,唯唯诺诺,起因看来是地上一堆打碎的杯盏。
  老板娘如何能不气呀,年关将近,市面惨淡,金圆券越来越象废纸,战事使得人心惶惶,已经开始有前方下来的的伤兵衣衫褴褛地蛮横来去,上海人刚过回了几天精致滋润的生活,哪还再经得起战乱和炮火。她正骂得起劲儿,抬头见了一个漂亮的后生,正盯着她惊笑地看,衣着看上去倒是相当气派,可这眼神实在叫人不受用,便击掌大声道:“看什么看什么,侬有啥事体?”
  年轻人忍笑晃晃手中的地址,拉长声调,口音还是很奇怪:“这里,黄渡路兴盛旅店?我找林小健!”
  老板娘向伙计一撇嘴:“领他去!回头给我扫干净,笨头笨脑阿木林!”
  伙计赶紧跑去大声叫门,年轻人兴奋一路走着,忍不住叫了出来:“林小健!林小健!”
  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倒象是跑了一段路,竟有些喘息:“啊呀,蒋器!真的是你吗?”
  “是我!”蒋器的笑容别提多开心,进而一张手臂,向林小健抱了过来:“上帝,真的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热情毫无矫饰,林小健的心象开了一扇门,一下子涌进了阳光。
  轻雪飘飘,把庄重巍峨和繁华绮丽全部笼罩在一派奇妙的洁白中,洁白并不持久,因为雪花落上路面、落上橱窗、落上高楼大厦,就立刻准备了消融,旧痕未灭,新雪飘至,整个城市便暂时朦胧在不稳定的纯净之中,一样的景致,落入不同的眼中,感受不同,全关乎心境。
  林小健目不转睛地望着身边的大男孩,自然而然地生出兄长的情愫:“什么时候回来的?”
  蒋器看着手表:“刚下飞机,五个小时。快告诉我,你这两年在哪里?”
  “南京、上海都住过。你怎么样?身体好不好,有没有再犯哮喘?”
  “早好了,我现在不知有多棒!”
  蒋器也在打量林小健:“你瘦了!而且……好象老了许多!”
  林小健苦笑着摸摸脸,望着清冷的街道:“上海也萧条了许多,就象繁华过后的梦影,掩不住满目疮夷了。”
  蒋器的样子活泼乐观:“和她说Bay…bay,美利坚合众国欢迎你。”
  林小健笑了:“蒋阿姨都告诉你了?”
  “不光这些,还告诉我许多,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们上次分手的时候,你让我一个人去见常啸天,是有预谋的!”
  “哈,你已经知道了!”林小健喜出望外。
  “知道了怎样,不知道又怎样?”蒋器神情淡漠:“这事很讨厌,我不想提!” 
  林小健不由站下了,半天才正色道:“阿器,认祖归宗是很重要的事,岂能这样草率简单?”
  蒋器做个鬼脸,样子活像吃了苍蝇:“这么多年没他我活得很好,现在反而觉得耻辱,特别是那个常小康更叫我恶心!”
  林小健想了想,委婉劝道:“其实阿康并不象你想象得那样坏,他只是被宠坏了,任性而已,你也有任性的时候吗!对了,你信基督,应该懂得宽容和谅解呀。”
  “难道他打我右脸,我再把左脸伸出去给他打?他可是要挖我眼睛呀!”蒋器一想起来还是气愤不已,他开始转用英语:“林小健,这世人很少有人有你那样的本事,可就连你差点死在他们手上,你居然还要替他们说话?其实你大学都没念完就进了黑社会,常家只把你当成报恩的工具,继承他衣钵的传人,从来没把你当成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我听蒋清说他和他的老婆儿子还在明争暗斗,这种黑色家族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令人不齿,人人避之不及,我可不想沾上!你懂我的意思不?”
  林小健愣了,他听懂了,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蒋器继续道:“姗姐姐总夸你聪明,有见识,我不信你看不出社团那些内部秩序,根本就是可笑的封建迷信和盲从,你身受其害,该比谁都清楚,它有多么迂腐和陈旧。”
  林小健沉默了半天,才轻轻道:“也许你说得对。可是人不是孤孤单单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有些情感是注定存在的,譬如亲情,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如果感情变成枷锁,那就应该摆脱掉。”蒋器干脆道。
  林小健深深地望着蒋器,望着那张和义父小弟肖似的面孔,一时间有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有车吗?”
  “有,做什么?”
  “我想去一个地方。” 
  西郊,依山傍水一片缓坡,几座墓碑错落在衰草之中。
  一个穿着大衣的年轻女子,捧了大束的花站在墓碑前,神情漠然而顺服。林小健忙着擦过大理石墓碑上的薄薄的积雪,又拭过碑上嵌套的一小块玻璃上,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来,正向他微笑,小健抚了抚那笑容,回头扶了阿香的手,帮她把花放上去,叫她乖乖地坐在墓边,又把一袋糖炒粟子放上石碑。
  他又去擦了相邻的两块墓碑,把一瓶酒分别洒在墓上,蒋器也拿了酒帮他洒,一知半解地地认着碑上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站在山坡上的林小健目光空远:“这都是我的朋友,他们书读得都不多,性情却都很豪爽,勇哥和阿煜都喜欢喝酒、小宇正和阿香恋爱,他们讲义气,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他们活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没有想过珍惜,可现在,我几乎日日都会想起他们来,想念我们之间那些豪气万千的情感……”
  蒋器坐在山坡上,孩子气地支起腮帮:“你知道吗?你说话的样子和你的外表反差很大,你的经历很吸引人,就象个专业冒险家,可你想过吗?这世界人人都象你们这样,就毫无秩序可言,会天下大乱的!”
  林小健点头认可,却又道:“时下的中国,并不是一个由法律秩序来维系的国度,上海更是这样。一个无视法度的社会,免不了会有地下秩序,血腥和杀戮有时更是避之不及。阿器,你应当理解你爸爸,在他的兄弟和社团当中,他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为人豪爽仗义,做事有自己原则,比方他从不依附腐败的政府,也从来不碰毒品!”
  “那只能说他是个有原则的坏蛋,一步和九十九步有什么分别,都一样是黑的!”蒋器认真地打着比方:“这就象抽烟,人的肺本来的鲜红的,只要抽了一口烟,变会染成黑色,黑道在我眼中就是这样!”
  林小健看着他天真的模样儿,不由气笑了:“我就是黑道出身,也是黑心黑肺的人!”
  “你,你当然和他们不一样!”蒋器站起来,热诚地搂上他:“你才真是在行侠仗义,你才是我见过最有原则的人!比方说你当总经理时,就能为了救大学生去坐牢;你和我素不相识,为了救我去教训亲弟弟;你在自己有难的时候,还能为女孩子免遭凌辱挺身而出;我误会你打你,蒋清那样欺骗你,可你连我们一根手指都不碰一下,象你这样的人要是黑的,那这个世界也没有白了。”
  林小健亲热地拍着他的脸蛋,微笑道:“阿器,你这样善解人意,为什么不多给父母些鼓励,要知道他们这些年不容易,要不是我出现,你们一家人不知有多幸福。”
  蒋器潇洒道:“我倒不觉得,可能我还要感谢你呢,是你替我受过,才让我拥有了正常的生活,正常的人生,让我有机会享受生命,过理想的生活!”
  林小健真的不解了:“理想的生活,什么是你心目中理想的生活?”
  蒋器乐得给他讲经布道:“在我心目中,生命没有固定的模式,但幻想和乐趣必不可少。人首先为自己活着,心灵要自由自在,行为要无拘无束,要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享受生活,这才是人生的精彩,精彩的人生!人活一世不容易,为什么不趁了年轻,有足够的精力去游历这个美好的世界!告诉你,走遍世界画遍世界才是我从小的志向,我要做个真正意义上的地球人!”
  林小健也有些神往:“阿器,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我在英国出生,从小就跟妈妈游历过整个南欧,到美国定居的时候,我十三岁。从那时候起,我开始自己去旅游,我背着画夹跑遍了北美,要不是可恶的太平洋战争,我想我肯定已经走遍美洲。我还去过澳大利亚、新西兰。当然,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比如说非洲和南亚,中国如果不打仗,我想我会走遍她,特别是西藏和青海,我都很想去,用我的画笔记下原始自然的风光和人物……”
  林小健微笑地看着他扳着指头数世界,蒋器显然秉承了父亲艺术灵性的一面,也许以他这样的性格,能专心不二地潜心艺境,倒真是一种成全。想到这里,他发自内心道:“阿器,知道吗?你的样子很让人羡慕!”
  蒋器越发神气:“走遍千山万水,会让人感到心灵的释放与自由。人活着,就是要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人格,我们美国人只在意自己的感觉,绝不想为讨谁的欢心或是单纯进入主流社会而成为一个……嗯书虫,对,书虫,姗姐姐小时候可用功了,我就常常笑她象一个书虫!”
  “又在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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