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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白路17号地下室的梦想家-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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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靖坐到母亲身边。她从来都不是那么细心的女人,一只桃子被剥得坑坑洼洼。方靖接过来咬了一口,粘腻的桃肉在口腔里一片绵软,噎得他有点想吐。 

母亲也拿了一只咬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大棚里捂出来的就是不甜。”说着,又去剥干桂圆。 

方靖三口两口吃完那个桃,把桂圆拿过来,剥好了一只,塞进母亲嘴里。 

母亲含着那只桂圆,微笑着说:“好甜。” 

方靖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母亲的膝盖里,小声抽泣起来。 

母亲什么也没问,只是婆娑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傻孩子,哭什么,都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 

方靖昏昏沉沉地想。 


那天下午他居然就在母亲的膝盖上睡着了。等到睁眼一看,天色微微有些暗了,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棉被。父亲在厨房里咚咚地剁排骨。 


晚饭的时候母亲看了他的成绩单,有点不满,问:“你出勤率怎么这么低?” 

方靖小口喝排骨汤,低着头说:“打工……” 

母亲焦躁起来,说:“我早就说了,你打什么工?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上学。你还是学生,学好文化课是最重要的。像你以前在美术系,成绩那么好,有奖学金不比什么都强?” 

方靖不说话,唏哩呼噜喝汤。 

父亲细嚼慢咽地啃完一块排骨,把一根肉丝都不剩的骨头往盘子里一放,缓和气氛道:“我知道你是觉得给我们增加负担了,爸跟你说,你那点学费不算什么,就像这次坐飞机回来一样,明明能舒服一点的事情,不就多花点钱吗?” 

他给方靖添了一勺汤,又说:“你赚的那点钱也没多少,倒把自己累着了,得不偿失。再说你现在无论打什么工,能赚多少?不如现在好好学习,以后找个好工作,那时候赚钱给我们花,也是孝顺。” 

母亲又说:“当演员?唉……” 

方靖心里一紧。 

父亲瞪了她一眼,慢慢说:“这个,演艺界,我和你妈都不懂。你要是不好找工作,不如考个研?” 

“我不想考研。”方靖闷声说。 

“那,想不想出去留学?” 

“我也不想出去留学……” 

母亲不安地在座椅上挪动了一下身子,说:“这、这样行不行啊?我就觉得这一行不保险,你考个学位至少还能在大学里当个老师什么的……” 

方靖强撑起一个笑脸来说:“没事儿,我好多同学毕业以后都找着好工作了,总不能你们儿子比别人差吧?我们毕业排演要是搞好了,说不定一毕业就有演艺公司看上呢。” 

父母对看一眼,没说话。 


周末的时候,免不了又要去祖母家拜年。 

方靖的祖父是当年草地雪山一路过来的老军医,去世也有十来年了,仍然住着部队独门独户的的一套房子。一进门,就看见客厅里祖父在世时手书的对联:囊封赤箭,曾记车前驭龙骨;炉养丹砂,闲看枳壳换蝉衣。这对联自从方靖记事起就在那里挂着了,祖父去世太早,脑海中最清晰的记忆,是祖父把自己抱在膝头,捉着他幼嫩的小手临帖。他是个安静而慈祥的老人,至于父母叔伯们口中那个半生戎马、一世悬壶的老军医,却只有这对联上虬劲而古朴的字体,才留下了逝者当年的影子。 

祖母也是医生,搞了一辈子中医,七十五岁的老人,满头银丝,精神矍铄得很,老太君一样被一家人簇拥着,靠在沙发上跟着电视里的《杜鹃山》哼哼调子,一看方靖来了,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方靖在外地上学,不常回家,家里人围着他嘘寒问暖,又被祖母搂在怀里半天才放开:“上里屋看看你姐姐他们去吧。” 

他应了一声往里屋走,刚到门口就听见堂妹和表弟在屋里咭咭呱呱笑成一团。一推门,两个小孩正坐在床上,吐了一地瓜子皮儿。 

“哎哟,表哥,快给我们签个名!”还在上高中的表弟徐如麟见他进来,大笑道。 

“表哥上电视了!”堂妹方飒跳起来道,“哦,不对,是电影!我和同学去看了,真棒!” 

方靖有些尴尬,在她脑门上凿了个爆栗:“瞎说什么呢,你哥还是个龙套。” 

“备不住那天就变大明星了,快快快,给我们一人签上十张八张的。等你一红就值钱啦!” 

“小鬼头,”方靖把外套脱下来挂到衣架上,问:“大姐呢?” 

“在医院值班,七点半才能过来,三哥上他姥姥家去了。”方飒围着他端详,转头对徐如麟说,“你别说,凑近这么一看,咱二哥还真帅!” 

“那当然了!你不知道,看了他的片儿以后,我们班的女生看我眼神都不一样。” 

方靖笑道:“姑姑可就在外头,你不怕她听见?” 

徐如麟伸伸舌头,讨好似的把瓜子递给他:“嘿嘿,二哥吃瓜子。” 


祖母一共四个孩子,三男一女,方靖的父亲排第二。他姑父的双亲已经去世,过年也是上他们家来,一共十三个人,虽说祖母家房子大,可屋里也热热闹闹挤了不少人。《苦夏》和《晚春福顺祥》上映,家里人个个都拿这件事打趣他,方靖笑得脸都有点僵。 

一家人陆续到齐,两个小的挨在祖母身边,挤挤擦擦坐下,一张大圆桌围得满满当当。吃吃喝喝间三叔和姑妈不停拿对方打趣,引得一家人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客厅里的电视上播着春节晚会,尽是大锣大鼓喧闹欢腾的声音,外面稀稀疏疏的鞭炮声也开始响了起来。 

这样的家庭聚会,方靖其实并不喜欢,他知道母亲也不太喜欢。原因其实很简单:如今围桌而坐的,除了还在上高中的弟弟妹妹、他和母亲,全都和医院沾边。一桌子人算起来,差不多能涵盖一个医院的全部科室了,言谈间要不然就是江湖切口一般只有自己人才能听懂的术语,要不然就是医疗系统内的熟人。方靖老家最有名的四个医院里都有他家的亲戚,谈论起各个医院的人事变动、勾心斗角简直像自家后院一样门儿清。这样的场合他和母亲就默默吃菜,一句话都插不上,同时努力不去细想那些医学术语。 

方靖夹了一只鸡腿放进母亲碗里,小声在她耳边说:“这鸡是大伯剔的,你看这骨头,多专业。” 

他大伯是骨科的,母亲看着卸得干净利落的鸡腿关节,噗哧笑了一声,低头喝汤。 

方靖的祖母当了一辈子医生,又曾是军医院长太太,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严,平时在家,也没人敢当面顶撞她,桌子中心照例是一只大火锅,祖母不动筷子,没人先吃。 

吃了一会儿,祖母清清嗓子,桌上静下来,等着祖母说话。 

“咱家小三收到日本一个医科大学的邀请函了,今年下半年就去日本留学。我从报纸上看着,日本挺花钱。按理说他都二十一二了,不能再给压岁钱。我今年破了例,包了三千块钱的红包。”说完,便不做声。 

一桌人愣了一下,大伯父首先笑起来,说:“妈都给这么多,咱也不能落后。” 

姑姑也附和道:“对,家里出个留学生也是个光荣事儿,小姑给你四千块的奖学金。” 

一家人纷纷在夸奖中说了个数,加起来超过一万。祖母带着满足的微笑,让徐如麟给她剔鱼肉里的刺。 

“对了,我说老二在学校里还没交女朋友?” 

这句话把方靖结结实实噎了一下,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来,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想说话,却止不住地打起了嗝儿。 

“是啊,老二是电影学院的,不会是挑花了眼吧?”三叔笑起来。 

一家人调笑中祖母也说话了:“二小子有女朋友了也别藏着掖着的,领回家来,奶奶给你把把关。” 

方靖手心出汗,一边打嗝儿,一边喃喃呐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父亲安静地笑道:“现在年轻人不兴那一套了。再说他才多大?” 

祖母说:“多大?再过生日都二十四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你大哥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不忙、不忙,年轻一辈的,事业为先。”父亲仍然笑呵呵地给祖母夹菜,“我们都不着急,妈你着急什么?” 

祖母瞪他一眼,说:“我着什么急,我着急抱孙子。” 

方靖一抽一抽的,嗝越发止不住。 

“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我结婚不也挺晚的。”父亲递给方靖一个花卷,“吃一口,用力咽,能舒服点。” 

好像作为长孙,他就必须要率先给家里的小辈做出榜样似的。他默默咬了口花卷咽下去。 

祖母哼了一声,意犹未尽地又把话题转向大姐:“老大也是,上个月我介绍了个人给你,那男孩子是你爷爷一个老战友的外孙子,人长得又精神,学历也不低,不到三十就是主任医师了。你怎么去都不去?” 

大姐满脸“关我什么事”的冤枉:“我、我那天值班。” 

大伯娘回护似的说:“方翊不是说有对象了吗?” 

祖母不听便罢,一听便满脸怒色:“一个护士,还是男护士!你们也不嫌掉价!” 

这话一出,全家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集中在三婶身上——医院的护士长,安静地从火锅里夹了一块豆腐吃着。 

祖母好像也发现自己话里不妥,压下火去不再说话,默默吃菜。为了缓和尴尬,三叔和姑妈立刻转移话题,开始说起他们医院的八卦。 


饭后一家人都聚着看春晚去了,方靖和大姐在厨房刷碗。四周无人,大姐叹了口气,低声说:“在这里我真是一秒钟都呆不下去。平时恨夜班恨得要死,今天只盼着赶快去上班。” 

“奶奶也是关心你……” 

“拉倒吧,”大姐皱起鼻子来的样子和大伯娘一模一样,“她就是嫌我男朋友是个护士丢人。你就好了,老在外地,毕业后也不打算回来吧?不用在家受这些闲气。” 

“……这样没什么不好。”方靖嘟囔了一声。 

大姐用干布擦碗的手停顿了一下,怪叫起来:“没什么不好?你别没事找事了!给我找个饭盒,我带点菜给同事吃。” 

“同事,还是男友?”方靖朝她一笑,打开橱柜的门开始找饭盒。 


这样的大家族没什么不好。至少他不可能拥有了。 


初三下午,母亲连日烦忙,偏头疼发作,吃了药睡下了。这是她的宿疾,家里要绝对的安静,父亲不看电视,也不再打扫卫生,生怕弄出声响吵了她。方靖正在自己房间翻看自己旧年的杂志,手边还放了一堆家里腌的醉冬枣,父亲走进他的房间,说:“去看灯展吧?” 

方靖问:“怎么这个时候还有灯展,不是要等到元宵吗?” 

“从初一到十五都有,元宵的最好看。你不是初八就要返校吗?趁这会儿去看看也好。你妈今天不舒服,晚上不想吃东西了,咱爷俩就在外头吃吧。” 

两人找了一家日本料理亭,吃了关东煮,又喝了两壶清酒,八点多的时候才到公园。 

元宵还没到,公园里游人不多,花灯却已经五颜六色的有了些火树银花的味道。公园里大多是情侣和年轻的夫妻,手挽着手紧紧挨在一起,时有笑声和低语擦肩而过。甬道两旁也有些卖吃食的小摊子,居然碰上一家卖面箕子的,方靖忍不住买了一纸袋,拿在手里和父亲同吃。 

“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来看灯展都要买这个吃,”他笑道,“有一次我坐在你肩膀上,箕子里的枣泥儿全落在你头上。” 

父亲大笑,说:“是啊,以前每年都来看灯展,挤得你鞋都掉了,你妈拼命攥着你的脚,回家一看,还冻得像个小蛤蟆一样。” 

父亲一瞬间有些失神,喃喃说:“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这句话让方靖心里没来由一酸,忙笑着说:“咱们去桥上看吧,隔着水更漂亮。” 

父子二人上了桥,拄在栏杆上。河道里有一条八仙过海的花灯船,在微波上缓缓而行,虽说一看就是电力发动,但甲板上仍然站着打扮成古代宫女样子的船娘。颜色鲜艳而巨大的八仙像影影绰绰地映在水里,船上还有细微的音乐声,仔细分辨之下,好像是《春江花月夜》,和着对岸笑语和鞭炮声,隔水传过来,有几分不真切,倒显得这桥上一发冷清。方靖看着天幕,夜空清朗,只有一轮弯月,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诗,“一星如月看多时”,自己笑了下——明明父亲就在身边。 

一时无话。 

父亲首先打破沉默:“你银行账户里的钱,都没动。” 

方靖低头踢着石栏杆:“嗯。” 

父亲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像你妈,真倔。当初你要从普通文科转到美术专业,就跟你妈翻天覆地一场大吵。后来又要从美术系转到表演系,你就不知道你妈在家里……唉。”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我有时候也生你的气,不是为了你的专业。我是生气你不懂我们的心。你这几年吃苦,完全是自找。为了赌一口气,不给家里添负担,对不对?只是……咳,那天饭桌上我也说了,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读书,甚至你要想留学,我们也有钱。你妈生气,是因为心疼你,这你都不明白?” 

方靖喉头一哽,几乎掉下泪来,说:“我不是赌气……” 

“说你还不承认,你这孩子。”父亲拍拍他的手背,“你大了,有志气,我们都很高兴,只是你没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你这点也像你妈,撞破南墙不回头。我有时候看着你跟绷紧的弓一样,又是高兴,又是害怕。” 

“……我不想让你们失望。”方靖小声说。 

“我们从来就没对你失望。”父亲抬头看着天上一轮弯月,“有些事,无论是谁,也勉强不来,父母不行,甚至自己也不行。我对我儿子有信心,只是有时候,我们这两个外行人总觉得你们那个圈子有点不大地道……或许因为我和你妈真是外行。” 

父亲笑笑,又说:“咱家每年初一包的饺子都是菠菜豆腐馅,意思就是做人清清白白。这世界上你要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数起来未免太多了。你总想着你对别人有所愧疚,活得太累,那做人还有什么滋味?只要别对不起自己,无愧于心,这就足够了。” 

方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冬夜里清朗又凛冽的风充满了整个肺部,感觉脑袋也被激灵得清爽起来。他对父亲笑笑,说:“我明白了。” 

父亲肩膀松了下来,也像卸下什么重担似的,笑着把纸包递给他,说:“吃罢。” 


那天夜里方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狠狠哭了一场,不知道是因为悲伤、喜悦还是单纯想发泄一下积攒的情绪。 

李奉倩在他面前哭出来的时候,他只觉得从舌根连着心尖都是苦的。不说,就是用谎言欺骗自己最亲的人;说了,只怕父母承受不了。既然如此,三个人苦,不如一个人苦。他本已经打算自己把这个秘密守到死,只是没想到,父亲已经知道了。 

他想起这些年来父亲给他写的信,其中有一封里,是这么说的:做了这么多年法医,看惯生死,只觉得能活着、一家人团聚比什么都好,其他的再去强求,未免折了自己的福分。原来那时候,父亲就已经知道了。只怕,母亲也知道了。以她的性格,不知道多焦躁,又多忧虑,这一切,都是父亲承担下来的吧?原来真正承受着重担的人,一直是父亲。 

父亲是法医,母亲是记者,都是一辈子以寻求真相为业的人,从小教导他的也是诚实。然而这个秘密却被全家人共同保守着,并不点破。选择谎言,是因为这世界上有比真相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去守护。 


过年是亲戚朋友串门子的时节,拜《晚春》所赐,几乎每个人来家里拜年都要例行夸奖方靖两句,听了几日方靖只觉得脑仁都疼,一听说母亲报社的办公室要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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