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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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考我发挥得还不错，一向头疼的数学几乎考了满分，我出考场的时候就知道，虽然考试前一天来了例假。不过庆幸得是我来例假不会痛，只是有些胀不舒服而已。我看到过班上的女生因为来例假痛晕过去，才知道上天在这方面还是厚待我的。我很怕痛，小的时候摔一跤可以哭上半天，因此村子里的大人们叫我“刺毛”，“刺毛”是一种绿色、扁扁的毛毛虫，被盯上一口可能疼三天都不会消肿，大人们用这样的比喻来形容我的不经碰，不挨疼，可见他们的智慧之高。高考前算例假时间的时候，就知道应该会来例假，班上的女生课后小声讨论时说可以吃一种药让例假延期。不过我没有跟母亲提起这事，反正她也不会在意，她在意的只是她的弄玉和麻将。高考的正常发挥让我着实得意了一阵，因为据说我是整个w市的文科状元。我终于也彻彻底底的风光了一回，整个暑假我的父母都带着我四处走亲戚，名义上是让我上大学之前好好逛逛，实际上当然是炫耀，昭然若揭的炫耀。这样的感觉很好，我终于从可爱的、讨喜的、美丽无比的妹妹的阴影下走出来了，晒到了温暖的太阳。

　　九月开学的时候我进了B大的古典文献系，这个专业在整个省只招了两个学生，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叫做简易。我好不容易找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发现自己的床在下铺，我看了看上铺的名字——简易。那天晚上我认识了宿舍其他两个女生，一个叫古路路，一个叫苏红，但是没有见到简易。我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有意思的名字，还有报到当晚竟然没有住校。

　　我见到简易是在隔天的早晨。

　　“不好意思，请问法律系的教学楼在哪里？”两个女生手拉着手正在问路。很明显她们跟我一样是新生。

　　被问路的人回过头：“我不知道。”

　　“那么，学长……，最近的食堂怎么走？”有一个女生红了脸。

　　“不知道。”面无表情的转身准备走。

　　留下尴尬的两个女生，“对了，”被问路的又转过头说“我也是新生，还有，我是女的。”

　　那两个女生傻的愣在那里，半天不能回神。

　　对，这个穿蓝白格子衬衫，牛仔裤的人就是简易。简易上台作自我介绍的时候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就是：“我叫简易，是个女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台下惊讶声一片。简易长得很中性，所以第一眼看到她的人几乎无法分辨她的性别，短发，她的眉毛很浓，眼睛不大却很亮，嘴巴薄而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具有男人和女人两种美感的人。以至于后来看到超女中的李宇春时，没有太过惊讶。我就这样慢慢和简易熟悉起来，我知道她竟然大我三岁，职高毕业后她工作了两年再复读重新高考。简易的话很少，上自习总是一个人走，不像其他女生连上厕所都会找人陪。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生人勿近”，我知道她和我一样寂寞。不可救药的，我又找到了青的影子。

第二章
有一天晚上十二点多，我被简易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吵醒，然后她从床上下来，捂着嘴对着垃圾筒呕吐，“简易，不要紧吧？”我问她。她没有出声，开灯的时候我看到她脸色白得吓人。这张脸让我想到梦里青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简易简易，你不要紧吧？怎么了？”我几乎说不出话。“没什么，”她说“我只是来例假了，每次都这样。”我开始翻箱倒柜得找止痛片，“快吃，快吃。吃下去就好了。”我倒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手在发抖。“丹，别哭。”她吃完药片后看着我说。我这才知道自己掉眼泪了，知道我在害怕，非常非常害怕。

　　事后我知道简易有子宫内膜异位症，所以每次来例假都会痛得死去活来。从那一晚开始，简易开始和我走近。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上图书馆，我的抽屉里总是帮简易准备一盒止痛药。这样的学校生活让我觉得非常满意，除了我的父母亲，除了王筱笛，我又找到了带给我安全感的人。

　　大二的时候，有人追求我。心理系一个叫关梓严的男生。他每天早上都会给我买早餐送到我的桌上。早餐不是学校食堂里的，天知道学校食堂的东西有多难吃，他是从校外买来的，而从男生宿舍到我们文学院的教学楼骑车大约要二十分钟时间。他还写情书，每天一封。文笔很好，看不出是一板一眼的心理系学生写的。他甚至会写“不辞天涯共君醉，时虽暮，却有云杯。此生若永如初见，换千古，莫相催”　《秋千索》这样的词。　“答应他吧，”苏红说，“很痴情呢，听说成绩也很好。”“对啊，对啊，长得也不错。”古路路说。的确，关梓严长得很好看，又高又帅，甚至有点像冯德伦，一笑起来右颊上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这样的人我还挑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他不是我一类的人，他很优秀，很阳光，很有人缘，对谁都温柔可亲，这样的人与我应该不会有交集。

　　于是我任凭他送早餐和情书，我想他应该也坚持不了多久。这样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傍晚，关梓严在校门口叫住我。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不要老是装成刺猬，你明明就是只蜗牛”。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说的非常认真，我没有听到一点鄙视或者嘲笑的味道。于是在他走出去十几米之后，我大声喊住他：“关梓严，做我男朋友吧。”

　　第二天早上从宿舍出门的时候，我对简易说：“简，不要买我的早餐了。关梓严会帮我买”。简易很诧异的回头：“你接受他了？”我点头，简易什么也没说就转身，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非常可耻，对我来说似乎所有出现在我身边的人都是利用品，王筱笛是，简易也是。我就像一个吸血鬼，看到有温暖的血液就吸，找到更好的就甩掉前一个，我内心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第三章
我开始和关梓严交往。我们一起吃早饭，中饭，有时也会出门吃路边的麻辣烫。冬天的时候吃麻辣烫实在是一种享受，每次吃完，关梓严都会习惯地摸我的手，然后开心的说：“现在暖了。”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海水的味道。闻起来非常干净和清爽。跟王筱笛比起来，关梓严算的上是成熟的男朋友，他不用我可以提醒，会注意到我的习惯，然后帮我打点好。比如说我手冷，他会常常带我吃麻辣烫，帮我搓手，给我买纯羊毛的手套，比如说我不喜欢吃胡萝卜，他会把菜里的胡萝卜都挑出来然后吃掉，还比如说他知道我喝咖啡只加鲜奶从不加伴侣，他会每天早上帮我把鲜奶买好。我想不出怎么会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这么好，我有时甚至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幻像，但却真实的发生在眼前。我想我是真的动心了，我不再把他当作是谁的替代品，因为他跟青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是真正的在对我好，如果不是发生那一件事，我想我和他的后来就不会是那样。

　　圣诞节那天晚上，简易喝了酒。起因是苏红和古路路觉得圣诞节没有男朋友的三个人无事可做，既然没有人送礼物，也要自己庆贺一下，于是跑去超市买了三瓶啤酒三瓶红酒三瓶白酒，很合理每人每种酒各一瓶。我回到宿舍的时候，三个人都醉得七倒八歪，苏红和古路路醉了还知道自己爬上床去睡觉，只有简易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我摇简易得肩膀：“简，上床去睡吧。”简没有反映。好吧好吧，我把她拖起来往我床上拎。醉成这样肯定没办法爬上去了。“丹，你回来啦？”简易醒了，她看着说，醉眼朦胧。“恩，你还好吧？”我说，“哪里难受？要我出去买醒酒药吗？”她轻轻摇头，看着我，定定得看我，那种眼神让我想到青，那一晚，青也是这样定定得看我，似乎要把我看透，简易的眼神让我非常害怕。于是我说：“简，我出去给你买药。”然后，简易抱住了我，紧紧的抱住我，让我几乎透不过气。她凑着我的耳朵说：“别走，丹，我喜欢你。”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辨别能力，我只听到她断断续续的说：“丹，看到你和关梓严在一起的时候，我有多么恨我自己你知道吗？……我恨我是一个女人，真的，我好恨，如果我不是一个女人该多好……丹，我喜欢你，你不要离开我……我好怕你有了关梓严就不要我了……你要我好不好？关梓严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然后她吻了我。我可以感觉到她嘴里的酒味还有她眼泪的咸味，当这些味道在我嘴里化开的时候，我突然清醒过来，简易她在吻我，一个女人正在吻我，而且粗鲁得把舌头伸进我的嘴巴。我不敢置信，胃里一阵恶心，我一把推开她，说：“简，你醉了，你清醒一点！我们都是女的！”“是啊，是啊，都是女的又怎么样，我早就不当自己是个女人了，我从一出生就憎恶自己是个女人，现在我更恨！丹，我真的很喜欢你……”跌坐在地上的简易说得很大声。“你变态，你让人恶心！”我吼出声，顾不上室友苏红和古路路有没有醒来，我夺门而逃。

　　那一晚我没有回宿舍，我跑到三楼的楼梯口坐了一晚。我被简易吓坏了，以为她只是外形长得像男生，原来她竟是刻意的。我这才想起来，她非常讨厌买卫生巾，宿舍里的四个人一起去超市的时候，她总是泄愤似的把卫生巾扔进购物篮里，她不买止痛药，来例假的时候，她总是说：”痛死算了。”她从不穿裙子，她喜欢衬衫和领带，每一次到浴室洗澡都看自己看到发呆……　天哪，外形上她是个女生，但心里她一直是个男人。所以她才拒绝别人的接触……那么我做了些什么？我接触了她，走近了她……接下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简易？苏红他们有听到吗？隔壁的女生有听到吗？万一她们传出去，我怎么办？简易怎么办？换宿舍吗？转系吗？还是转校？一个晚上我都在胡思乱想。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遇到关梓严，他看着我说：“丹，你怎么了？看起来没有睡好。”我当然知道自己看起来肯定很糟糕，但不知道怎么说，跟他说简易的事吗？他又能帮得了我什么？于是我说：“是啊，回宿舍的时候她们喝醉了，照顾他们到很晚。”“哦。”他笑了，“喝酒啊？女孩子就是很容易伤春悲秋的。”他的笑永远像阳光一样让人炫目得移不开眼，我抱住他，闻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轻轻的叹气。直觉的，这么好的人不会属于我。“梓严，我想在外面租房子住。”

　　“为什么？跟她们闹别扭了吗？”他说。

　　“没有，我想一个人住，更自由。”

　　关梓严没有说话，他拍拍我的背；“好的，等课结束了我陪你去找房子。”

　　很快，我们就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一室户，距离学校十五分钟车程，一个比较老的小区，但人很多，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最重要的是关梓严的同学家多余的房子，所以象征性的只收了我五百一个月。我回宿舍搬东西的时候，没有看到简易，苏红和古路路坚持认为我这种行为是为了更好和某人幽会，典型的见色忘友，我安心，她们昨天晚上应该醉得什么都没有听到。到南校门口的时候，古路路竟然抱着我哭，边哭边说：“虽然关梓严很好，可也用不着搬出去吧？万一他欺负你怎么办？”我一直以为我冷冰冰的个性不招人喜欢，平常在宿舍甚至不跟她说什么话，如今她竟然会这样说这么做，让我无法适应，我只能任凭她哭，她哭起来的样子让我想到我的妹妹，记得她小的时候摔了跤也是哭得肆无忌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鼻子会发红，眼泪珠子一样流。我猛然惊觉，我是喜欢弄玉的，虽然她夺去了我的父爱母爱，虽然她的美丽可爱把我所有的优点遮住，虽然她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我承认她是我妹妹，看到她这样哭的时候，我会拉她，会哄她，会对她说：“乖，不要哭，给你买牛奶糖好吗？”打电话的时候也会问我父母：“弄玉怎么样？”

　　我只好轻轻拍古路路的肩，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苏红把古路路拉开，说：“算了，古路路，又不是见不到她，我们以后宿舍十一点关门了还可以有地方外宿呢。”

　　“对哦，简易呢？怎么没有看到她？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呢，现在怎么不出现？”古路路说“对了，好像一整天没有看到她了。”

　　我一阵心慌：“今天早上没有看到她吗？”

　　“没有，魔鬼陈的古文史她都没有来上课呢。”

　　“算了，不要想她了，她就是那个样子，跟小龙女一样，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以前跟丹在一起还正常些，这段时候不又犯老毛病了，课不来上是常事。”苏红最讨厌的金庸笔下的人物就是小龙女，觉得她阴阳怪气，她怎么知道其实简易不想当小龙女而想当杨过呢？

　　我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想起苏红的话，细细回想和简易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确就是在那时起正常上课，规规矩矩当个学生，那么我和关梓严在一起之后呢？我关心过她有没有去上课吗？我关心过她有没有吃饭吗？我甚至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肚子又痛了。天哪，我到底做了些什么？简易会不会有什么事呢？为什么我觉得心神不定？我昏昏沉沉的想。我听到关梓严在身边说：“丹，怎么了？”他摸我的额头，然后说：“这么烫？丹，你发烧了。”原来我这么难受是发烧了，昨天晚上真的很冷。我说：“不要紧，吃点感冒药就好了。”整个晚上，我都昏昏沉沉的，记得每次我醒来的时候都看到关梓严。他喂我喝水，还不停地摸我的额头，凉凉的手，很舒服。

第五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竟然看到关梓严坐在地上趴着床沿睡着了，他的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我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摸了摸脸颊还是有点烫，但是头脑清醒多了。我马上想到简易，简易到底去哪里了？

　　还没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天开始下雪。鹅毛大雪，一坨坨的棉絮直直的往下掉。我突然看到拱形的宿舍门口左边停了辆警车，我的心开始发凉。我一遍遍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简易不会有事。一跨上台阶，看到所有的女生都挤在门口，一片混乱。所有的女生都是一脸惊恐，这样的脸我在看《午夜凶铃》的时候看到过，那时候所有看影片的人都是这样的神色。我只听到有人在拍胸说：“太可怕了。吓死我了。”有人在哭。有人在问：“是谁？”一大群人里我一下子看到了苏红，她在哭，身上还穿着睡衣，只在最外层套了一件红色羽绒服，这样的红现在看来如此刺眼。大多数女生都是这样的打扮，她们还没有梳洗，太早，才早上七点十分。“丹吗？是丹吗？”苏红看到我，大喊，然后她扑过来，她说：“你知道吗？简易死了，她死了——”“死了？”在混沌的白雾中，我的耳边是轰轰的巨响，我重复苏红的话“死了——”苏红的哭红的眼睛瞪着我，那样的绝望和惊惶：“对，简易死了，她上吊了——”。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天旋地转，我站不住了，只听到苏红在喊：“丹，丹，你怎么了？”

　　简易死后的一个礼拜，我病得一塌糊涂，这一场病来得汹涌而突然，仿佛体内有一把绝望的火焰在猛烈地焚烧，永无止境燃烧的大火，发烧四十度，连续两天降不下温，我服退烧药，可退了又烧，烧了又退，反反复复，等我被送进医院，已经感染上急性肺炎。在住院的时候，苏红和古路路来看过我，关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