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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风云-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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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启楠吩咐叶琨:“我去一趟省厅,你与你母亲先回去。”

    叶琨眼看逃不脱回家的命运,只得轻声应了声:“我知道了。”

    瞿子明驾车随叶启楠来到省厅,位于宁江北路的省政府大楼,这是一座六层建筑,前院是长有百米的方形院子,青砖板瓦,气势恢宏。

    如去司令部一样,叶启楠的到来没有像任何人打招呼,一时间成了溜号偷懒打瞌睡的各级人员眼中的不速之客,接近年节,谁都想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混下来。省厅显然不比司令部上下那样的沉稳,极少露面的省主席悄然而至,省厅上下骤然沸腾起来,叶启楠在人们的簇拥下来到办公室,而无关人员也不敢闲着,里里外外收拾一番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投入工作,生怕一个不甚砸了饭碗走人。

    腊月天里,叶启楠又何尝想过来,来年开春要召开委员会大会,他要在年前提名省政府委员会的候选人名单。青城省下属的七个厅局代表、委员会主席团资格审查代表、省党部6主任纷纷前来,拿到那份四十余个名额的提名的时候,大家有些愣了。叶珣的名字赫赫然跻身其中,亦或者说被跻身其中。

    民国十七年底,叶珣从法国归来,考入东北讲武堂步兵科学习,次年四月毕业。同年任东三省保安司令部少校副官;十九年初进入青城军司令部,六月任中校参谋,参与昌州守卫战役,被南京国民政府授予一等功,兼青城军空军副参谋长,二十年,任独立团团长,升6军上校军衔;二十二年,兼任第一集团军参谋,参与榆关抗战、热河抗战;二十四年,任青城军整理处处长、训练处副参谋长、民政厅办公室副主任;二十五年,任航空处副督办,民政厅常务主任,财政厅办公室副主任……

    这几乎是众人所掌握的叶珣全部的履历,综以上所述,这个小孩太能折腾,有热闹的地方就有他的名字,总处在副职的倒霉位置上美名曰“磨砺”,却又总能有出人意料的表现。

    然而现在是竞选省委员会,纵观全国,哪有二十三岁的省政府委员?

    叶启楠也不急于说话,给众人足够的思考时间,以融会贯通他作为省主席的提名权力,以及……内定的权力。

    叶启楠不知道的是,他处心积虑为儿子铺就前程的同时,当事人却正遭受着来自兄长的怒火与责难。叶琨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叶珣,铁青的脸色像极了叶启楠,三太太吓了一跳,这还是她的儿子吗,从南京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脾气越来越大,谁的帐都敢不买。

    叶珣从今天开始休年假,已经优哉游哉晃悠了大半天,送走了卓铭瑄,又企图好好陪陪儿子,缓和一下他们父子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见到一脸罗刹相的伯父,小华阳撇下叶珣撒腿就跑。叶珣还未反应,便被二哥拖拽着一路往楼上走去。

    叶珣惶然无措:“二哥……你这是干什么。”

    叶珣话还没问清楚,便被叶琨扔进小书房,只听身后的房门“哐”的一声甩上。

    “哥,出什么事了?”叶珣一头雾水,活动着被攥的发红的手腕,有些委屈:“一回来就冲我来了,我招你惹你了?”

    “我还没问你,你倒敢先问上我了。”叶琨怒斥他道:“从前年起全省都开始禁毒,市面上的烟馆全部被查封,黑市交易却屡禁不止,今年则尤为猖獗,甚至流到了部队里。”

    “什么?”叶珣一惊:“这也太不像话了。”

    叶琨哂笑着,停顿了很久才继续开口道:“你也知道不像话?那么……寿五爷呢?”

    听到“寿五爷”三个字,叶珣彻底怔住,低垂的目光四下飞转,心跳都漏了半拍。

    “怎么,明白我的意思了?”叶琨目光凌厉,直盯的叶珣不敢直视:“说说吧,为他们开过多少次免检的关防文件,一五一十说清楚。”

    叶珣硬着头皮道:“二哥在说什么呢,寿五爷我是认识,也的确在省城开过烟馆,但前年起就已经洗手不干了。他名下那么多生意,有青城最大的舞厅和戏院,何必铤而走险,做那些非法的勾当。就算有,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叶琨咽了口怒气,语气却缓了缓,苦口婆心的劝道:“叶珣,你十六岁进军校,应该知道,在这个世道上军队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又应该知道一个部队最重要的是什么。鸦片这种东西出现在青城军的军营里,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我感到很害怕。鸦片是什么东西,你不会没有概念吧——羸弱,卑劣,瘾君子!像晚清那些的丢盔卸甲软弱无能八旗子弟兵一样,残破**,不堪一击。”

    “哥……”叶珣使劲垂着头,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流进部队里的东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发誓。”

    叶琨淡淡的问:“部队里的没关系,外面的呢?”

    “我……是为他们行过方便,次数……也不少。”叶珣吞吐道,却又慌于解释:“我是觉得,就算我不做,他们的条件优厚,也会有其他人来做。”

    叶琨冷哼一声:“他们,是谁?寿五爷,钱老板,还是其他人?”

    叶珣低着头不吭声,像是打算硬抗到底的架势。

    “好,好。”叶琨点点头,绕到写字台后面翻箱倒柜。这间小书房过去是给他读书用的,席先生就在这里教他读书习字,国策兵法……这两年忙起来,也无暇在这里读书了。抽屉里寻出一方戒尺和两根藤条,狠狠拍在桌子上,仿佛有叶琨的地方永远都有类似的东西。

    叶珣募得一抖,依然吞吐:“我……牵扯太广,我不能说。”

    “不能说?那我就好好审审你,看看有什么不能说。”叶琨冷笑着,突然钳了叶珣的手臂,一拉一拽,往写字台上一扔,桌边上笔墨砚台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哥,你不能……别这样!”叶珣用力挣扎着,“你既然能查到我头上,心里该清清楚楚的,为什么还要问我。”

    “叶珣,勾结匪类、以权谋私,你已经是家法难容了,还要执迷不悟。”叶琨反剪着他的双手,却还是摁不住,用力抽出他的腰带,三两下捆在了手腕上,狠狠一撸系了个结实,将他厚实的裤子扯到膝盖,一面愤愤道:“我就不该,就不该替你改了卷宗,隐瞒父亲。”

    叶珣意识到自己竟然被绑起来,几辈子也没有受过这等屈辱,嘶声道:“你凭什么……你可以告诉父亲,也可以送我去军法处、警察厅、去法庭,凭什么这么对我!”

    “混帐!”叶琨被刺激的怒火中烧,从桌上抓起藤条,不遗余力的抽上去。

    突然而来撕裂般的疼痛,让叶珣眼前发昏,这才见识到藤条的厉害,稍一使劲就像刀割一样疼,这样的力道,想必能鞭鞭见血了。叶珣羞愤难当,咬着牙硬捱着,额头上汗如雨下。

    “叶珣,告诉我,你图的是什么?”叶琨用力抽了二十余下,停下手来喘息着,看着叶珣臀腿上横亘的一条条血棱子,青紫斑驳,往外渗着血珠。叶琨不解质问道:“以你现在的地位身份,你缺什么?他们能给你的,家里给不了你吗?”

    叶珣瘫软在写字台上,硬撑起身子:“都是我的错,我受着就是了,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我觉得值得的,你也许会不屑一顾。”

    叶琨蓦然冷静下来,叹了口气,扔了藤条,伸手去解叶珣手腕上的腰带。

    “你别碰我!”叶珣突然有了力气,猛地挣扎起来,将叶琨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叶琨嗔怪着,无奈服软道:“我的错,不该把你绑起来,你起来慢慢说,成吗?”

    叶珣想开口说话,干渴的嗓子已经沙哑了,骨鲠在喉,使劲咳了两声,喉头如火在烧,牵扯身后的伤口疼的他眼前发黑,这才想要妥协了站起来,跟谁过不去也不能为难自己。

    冷场的兄弟二人突然听到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破门而入,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父亲。看到屋里的一幕,竟然愣在门口,半晌说不出话。
111因果缘由
    叶琨也同样怔了半晌;尾随的梁管家闯进来,见此场面不禁唏嘘一声:“哎呦呦,这是怎么了!”

    叶琨方反过神来,心里暗骂自己想什么呢;忙上前为叶珣松绑,扶着肩膀拉他起来。叶珣哪里领情,费力甩了下胳膊;赌气般自己站起来;弯腰要去整理裤子;险些往前栽去;被叶琨眼疾手快的扶住。

    “快过年了;这是在闹什么!”叶启楠不耐烦的嗔怪着,也不知骂的是谁,却上前帮忙搀扶,嘴里吩咐管家:“去拿条被单来。”

    挣扎了两分钟无果,叶珣被梁管家拿来的被单裹了一圈,不由分说被叶琨抱回了房间。

    待将叶珣放到床上,叶启楠揭开他身上的被单,一道道肿胀渗血的伤痕刺的他心里一通,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叶琨,叶琨正耷拉着眼皮,看不出表情。

    叶琨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正撞上父亲的眼神,抿着嘴躲闪了几下目光,吩咐正抹着眼泪伺候在一边的小可说:“叫陈大夫来,再去打盆热水。”

    叶珣突然撑起身子嘶声的喊:“不,不许去!”

    小可抹了把泪刚答应下来,闻声又折回来,无措的不知该听谁的。

    “不去便不去吧,去打水拿药来。”叶启楠妥协道,一面安抚着叶珣,让他趴好,扫一眼床边的众人:“都下去罢,别在这围着了。”

    “叶琨!”叶琨本赶了下人们一起离开,却被身后的父亲叫住:“去书房等我,有话跟你说。”

    叶琨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嘴角,掩饰了眼底的黯然,颔首应了句:“是。”

    叶启楠眼看着叶珣的伤处,碰都不敢去碰,叶珣痛苦的闭着眼,仿佛拼命想要睡过去。小可红着眼睛端热水过来,给叶珣喂了水,又拿毛巾浸了温水拧干。

    “我来吧。”叶启楠截过毛巾,托起叶珣的下巴,给他擦了擦脸,然后上药。

    “爹,”叶珣重新将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道:“我没事儿,您可千万别问原因。”

    “傻东西,爹想知道的事,还等你自己坦白么?”叶启楠佯怒的唬他:“就知道你迟早有一天吃亏,早想管管你了,怪爹心软,盼你能够自己迷途知返,纵容你往歪路上走,却让你哥哥做了这个恶人,都是爹的失职。”

    叶珣抬起头,拧着眉心,看向父亲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

    “你也不必说什么了,就此收敛,我也不再追究,如果再执迷不悟,爹可真要好好的整治你了。”叶启楠说着,神色一暗,苦笑了摇头说:“你或许觉得,我还能拿你怎样,横不能将你送进监狱……”

    “爹……”叶珣嗫嚅着,眼里充满戒备。

    “怎么这么看我?”叶启楠叹口气继续说:“你这么想是对的,我注定要原谅你,包容你,替你收拾,为你铺路,因为我是你爹。可是……你这样任性下去,哪一天爹爹不在了,怎么办?这个世道,你该怎么自处?”

    叶珣垂下头,又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不会关你杀你,甚至不忍心重责你,但是我得对你负责……”叶启楠犹豫一下,还是撩了狠话:“叶珣,你如果不能跟我做这个保证,我就送你出国,跟着叶启榕一块儿做生意去吧。”

    叶珣茫然的抬起头,死咬着嘴唇,盯着父亲看了许久,才流出眼泪来,默默的哭了一会,目光看向窗外。

    “珣儿,我不在这时候刺激你,你先自己想想。冷静了,就把这个签了,来告诉爹以后该怎么做。”说着,叶启楠将几页纸搁在床头柜上,起身便出去了,只留了叶珣一个人在屋里。

    叶启楠来到书房时叶琨正站在窗台前发呆,竟没能发觉他的到来,书房的门虚掩着,窗户大敞,寒冬腊月里,外面的寒风灌进来,屋里没了半点热气儿。

    “这是干什么呢!”叶启楠责怪道:“自虐?”

    叶琨方发觉父亲进来,赶忙关了窗,又绕过父亲关了门。叶琨只穿了军常服,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站在窗前这么吹风,说话已有了鼻音:“刚刚太冲动,想冷静冷静。”

    “心里乱,吹风就能冷静了?一个两个都跟我别扭。”叶启楠掏出钥匙打开写字台的抽屉,翻出一个牛皮信封摔在桌上,一小沓照片从封口处露出一角,招呼叶琨过来:“自己看看吧。”

    叶琨拿起照片翻了翻,暗自倒吸了口气,一张一张,全是叶珣与寿五爷等人来往的证据,有的在舞厅酒楼,有的在室外。

    “从下半年起就开始了,他须利用职务之便,保证人家的货在青城地面上畅通无阻,每单交易都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我知道以后也非常震怒,便着人去查,这笔钱分文不差的流进一个基金会里。”

    “基金会?”叶琨诧异的盯着手里的照片,有些清楚有些模糊,记录下叶珣四处辗转逢迎的身影,他冒险参与走私鸦片,为的竟是一笔笔高昂的酬金。

    “‘航空救国基金会’,不知你听过没有,是叶珣同航空办的同事一起成立的,拉过赞助,也举办过多次募捐,但成果并不乐观。”叶启楠喟叹道:“青城的财政一向不宽裕,空军耗资巨大,维修、燃料、养护哪一样都是烧钱的事儿,财政没有余钱去填补,叶珣心理着急就走了极端。”

    这个结果很是出乎叶琨的意外,他半张着嘴怔了半晌,由衷的感慨:“珣儿这份心,叶琨都望尘莫及。”

    “也不要这么说,在其位谋其政,你自有你该操心的方面。”叶启楠摇头感叹:“也因此,我不忍心拆穿他,更不忍心责怪,就这么纵容了半年。”

    叶琨垂了头道:“是叶琨僭越了。”

    叶启楠蹙了眉,面色显出了不满,叶琨管教兄弟,他从来不去插手,叶琨这样的态度,倒好像他偏心护短了似的。

    晚饭以后,天已经全黑下来,叶琨来到叶珣房间,端了一碗白米粥,两碟儿清淡的小菜。叶珣昏昏沉沉睡着,直到床头灯被打开,橘黄色的光撒到脸上,才幽幽转醒。睁眼看到叶琨,竟转了个身又闭上眼睛,只是牵动身上的伤让他睡意全无。

    叶琨捅捅叶珣的身子:“起来吃饭。”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叶珣缓缓的说。

    叶琨觉得有些好笑,只是平素严肃惯了,竟也难得低声下气的哄他:“三少爷,您老请起来吃饭了。”

    叶珣依旧不动,固执的很。

    叶琨坐在他床边“我没弄清因果,不管不顾的打你是我的不对。但是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不认为你这样做是对的,鸦片战争以后,世世代代多少国人受其所害,家中烟榻横陈,迎亲待客不是奉茶让座,先上榻吸几口,你从小在沈瀚卿身边长大,怕比我要熟悉吧。它害死多少人,败落了多少世家,进而腐朽了整个社会,中国破败成这样,这些你都是看到的。”

    叶珣沉默了很久,只憋出一句:“你不能将观念强加给我,我保留看法。”

    “说下去,我想知道你怎么想。”叶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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