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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融化后是春天-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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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她想。
  忽然有人叫她。她立马脊骨发凉,他怎的看到她了。
  他说,你还是来了。一步步靠近她。
  她回身,绽出夸张的笑,说:奏得不错。只是我从来不解音律。以后这样的好票,还是留给知音。
  他嘲讽的笑,说,来就好,不指望太多。门口等我一下,我把车开出来。
  她看他,想拒绝,但是知道“拒绝”对这个人来说,大概没用。便只好乖乖到门口,等他。看二环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想,这难道也是传说中的缘分。
  自己真是一失身成千古恨。
  车来了。她闷闷进去。直接说:哪都不去,送我回家。
  一路,也没什么好话好脸色给他。在与他交往做朋友的那些日子里,她其实在一个劲地试图败坏他的胃口。譬如,大吵大笑,饕餮饮食,斯文扫地。可他不以为意,这样执著究竟为哪般。
  到楼下,她开门出。说:再见。
  他说:等一下。
  她皱眉说:你别赖我。
  他笑着说:今天可不许让我生气,我生日。
  她吃了一惊,脸色缓和了下,说:没提前说,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他说:我饿了,能给我做点吃的吗。
  无理由拒绝,她转身上去,他跟着。
  到屋里。她说:你想吃什么?
  他说:随便。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说:正好昨天熬了鸡汤,给你做鸡汤面。便去厨房忙碌。
  他倚到厨房门上,说:一个人还熬鸡汤,日子过得挺滋润。
  她说当然。心下却有点黯然,其实做丰盛的菜是一种习惯,陈剑到京后,她便天天做好多菜,就是防止他哪天突然来了。现在,来了,也不吃了,但是习惯总是难以改掉,就像爱一个人,想念一个人也是一种注定矫正不过来的坏习惯。
  她试图令自己快乐点,毕竟是他的生日。问:你贵庚?
  他说30高寿。
  她扑哧笑,却情不自禁说:跟他同年。
  他当然是陈剑。
  他听得不舒服,皱眉。
  好在她转移话题了,说,你家里不帮你操办吗?照理应该有个盛大的庆生会啊。
  他说关机了。母亲这些日一直给他电话,商量怎么个仪式,他回绝。今天为了烦,索性关机。
  她怔一下,说:那,我好像使命还挺重的。肩上沉甸甸的。
  他笑,说:你以为不是,肩负着让我快乐的重任。那笑慢慢又邪起来。她暗暗吐了下舌头。
  面很快做好,她又弄了几样小凉菜。端出来,挺象样的。
  他说:看不出来,你还会做菜。
  她说:在你那,做菜也不算什么优点啊。家里有的是佣人。
  他说:吃老婆做的菜那是不一样的。我妈妈在重大场合都会亲自露一手,我爸还是很得意的。
  她红红脸,不理他。给他布好碗筷。
  他说:就这么吃么?有没有酒?
  没有。她回。
  他说那算了。
  她说,沾你光,我也跟你吃一点。好饿。便要吃。忽想到什么,去冰箱拿了两罐可乐,跟他碰了碰,说:生日快乐啊。便喝一口,又呃一声,气给回上来。
  两人呼哧呼哧吃面,都是饿得不行。
  过一阵,彼此对视,又哈哈笑,因为都听到了那猪猡一样的吃食声。
  她说:你怎么也这样?冯大公子?
  他说吃面不都是吸的。
  她忽然说:生在富贵家也不会很舒服吧。家教特严吧。
  他说:的确是,没有自由。
  譬如说?
  很多,现在是不喜欢做生意却没办法,赶鸭子上架。早一些,不想出国,却要出去,不想学商管,却要学,我觉得我活着就像一个模子,塑造合格来继承家业。
  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现在想要什么没有?
  钱能买什么吗?等你有了钱,你会发现钱是最没用的。况且我连自己都没有。有时候挺烦的。我从来不是一个很乖的人,却也被服服帖帖摁在模子里,你想——
  没说下去,浮一抹无奈的笑,这个时候,语声看到他身上的阴影。
  不说那些了。哎,你觉得我做得好不好吃。语声调节气氛,顺手给他夹一筷子菜,夹了才说,对不起,用了我的筷子。
  他笑,说:我们都相濡以沫了。
  她说:去你的相濡以沫,不过你中文还挺好。
  他说:当然,我很有文学气质的。
  她说:吹你最会。
  吃完,她看他出汗,说:我还有冰镇的绿豆沙吃不吃。可以降温去火。我家没空调,你都热出汗了。
  他说好。
  她取了来。一个玻璃壶,装着黄黑色的绿豆。她说:别看卖相不好,很好吃的,陈剑说——忽缄口,他仰起头,说:是给他做的吧。
  她也不否认,说:是啊,他来的时候,天都热了,我就给他熬了。他从来都——
  话没说完,因为冯至鸣过来了,架住她的肩膀,头低下去,直接封了她的唇。
  她啊一声,手一松,玻璃壶啪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绿豆泥流了出来,溅到彼此的鞋上。像一团秽物。
  他松一松,改成双手搂住她,说:警告你别在我生日这天让我不舒服。又狠狠吻下去。
  她有点吃痛,推他,当然推不了。他们之间那种迷狂却出来了,她觉得自己身体轻了起来,好像灵魂已被抽出,正漂浮在半空俯视那两具身体。
  他也一样,一瞬间丢失了自己。
  良久,他们从窒息的吻中退出。她虚虚地靠着他,觉得有点气喘;他则很乱,看着一地的狼藉,想:我干吗要全部投入?
  她平复了下自己,钻出他的怀抱,嘲弄地说:是不是上过床以后就,就会这么随便。我这会挺看不起自己。
  他说:不舒服吗?
  她笑,是那种夸张的笑,她紧张时才这么笑。
  回去吧。不知道有没有让你快乐。她低声说。
  他眯了眯眼,点头:我走了。
  就真的走了。
  她在窗台看下去,发现他并未马上走,倚着车身抽烟。红红的烟眼像星星一样。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园子里的蜀葵开了,在路灯下,薄绡的花盘仿似透明。郁热的暑气和着稠酽的树木气息浓浓地撑满了空气。
  这个让人烦躁的夏季。

  9

  不久后,语声上班时收到一个电话,对方称要给她安装空调。
  原来冯至鸣送了空调给她。
  她本想给他钱,想了半天算了。他不会收,自己也不想见她。
  好多时日不见他了,倒是经常见陈剑。
  陈剑现在风头很健,晨光百货改革奏效,业绩大幅度攀升,股票走势强健。另一方面,他还用了一招很意外的棋,为冯氏的一个通信产品打开市场前景。
  是这样的,早几年,有一个可钻政府政策漏洞的产品,冯氏犹豫了很久,觉得没多大前景,未做,专心研发自己的另一号产品,而竞争对手做了,大发意外之财。如今冯氏的产品出来,市面上却还是那个漏洞产品大行其市的时候,为了使市场向自己转换,陈剑建议冯氏也做那号产品,不是为竞争获利,而是用极低的价格搅乱市场,提前使市场向自己要的方向回归。
  此事后,冯董事长颇为倚重陈剑。奖给了他一定比例的股权。
  陈剑还是晚上见语声,语声仍是爱搭不理。心情好让他走,心情不好让他进。让他进自然只是为撒气。
  有次,她说:你现在本事挺大,我们杂志都想做你访谈。
  他说:最好不是你采访。
  她说:是啊,要我就把你的皮剥了。
  他浅浅笑。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神情依然很从容。
  你对你的成绩满意吗?她说。
  他说:开始而已。没有什么。
  要走多久?
  照这样很快。语声,人到一个平台,做起事来很方便。我现在希望快点成事,娶你。但是,我也知道急迫不来。
  哼。语声冷笑,说,时间从来不会等在那里,我也不会,我发现我越来越对你没感觉。
  他伸手抱住她,说:别赌气了啊。都是我不好。再打几下。
  拿了她的手打自己。她缩回去了。
  语声,他低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你真美。总是看不够你。
  是的,他曾经说她眼睛圆溜溜的像黄豆,鼻子圆滚滚的像草莓,嘴巴圆嘟嘟像气球。她最不乐意听的大概就是草莓了。老说,你那意思我拥有个酒糟鼻还布满黑头?他啄她的鼻子,说不是,是那种没黑点的草莓,市面上没有,只有我享受得到。
  想起来,她就非常想哭。总想忘掉很多事,可是记忆它不肯走。
  又有一次,天热,他到她那里,衬衫全湿了,便去冲了个澡。出来时,语声正趴着窗台看外面摇曳的蜀葵。
  他走过去,说:喂蚊子呢?
  她恩一声。
  他手放在她裸露的肩头上轻轻地摩挲。见她没排斥。他忽然抱了她往卧室去。
  她依然没言没语。
  到床上,他俯下身要吻她,她忽然睁着清清亮亮的眼睛说:我一点都不想要你。也一点不想被你碰。
  他身体硬生生刹住。站起来,一点表情都没有。
  空气里一片死寂。
  良久,他说:那好。我走了。
  就转身。她却又忽然拉他的衣角。他自嘲:什么意思,你又不想要我。
  她说:你背叛了我。我的身体现在抗拒你。
  他说:男人身心是可以分离的。
  她说:女人呢?我要跟别人做了,你会接受吗?我也说我身心分离,你容忍吗?
  他敛眉,说,语声,别闹了,我没有办法。
  你接不接受?她执拗地问。
  他说,我爱你怎么会接受?
  她笑,说:好了。你回吧。你这个自私自利的人,我一辈子不想见你。
  他却又不回了,坐床上哄她。说着各种好话,专门使她耳根子变软。
  还是这样一搭没一搭地虚耗着日子。
  到了月初,家里出事了。母亲要做一个大的手术。父亲打来电话嘱她快快回家。
  她请了假,收拾行李匆匆赶去火车站。候车时,接到陈剑电话,问她在哪。然后让她等。不久后他到,说:我都知道了。你不要着急上火,我会想办法。有什么事你打电话告诉我。她不语。看地面。以前她碰到任何事都是他为她处理。长久以来是依赖惯的了。
  他又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到她手里。她就跟烫了手似的,缩。
  他说:是我的钱,与方圆无关。塞到她包里,苦口婆心说:家里这么大事需要钱的嘛,我知道,你自己又没积蓄。
  她一直垂着头,因为眼睛湿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而后终于听到检票通知,她扭头拎了行李就跑。一句话都没跟他说。他却还兀自在身后喊:路上小心点。看好行李。不要睡过站。她历来就是马大哈。
  到火车站,他又发短信过来交代一遍,嘱她不要着急注意身体云云。和往常一样很罗嗦。
  她眼里的泪扑扑流,后来越流越狠,只有爬上铺位,用一张面巾纸挡住自己。她知道眼泪有点祭奠过去的意味。
  良久,她回短信:钱算借的,我过阵子还你。
  清晨,一下火车直奔医院,却没找着人,打父亲手机,原来刚已经转院了。语声又赶过去,父亲在电梯口迎她,喜滋滋说:陈剑安排住进了咱市最好的医院,知道吗,要给你妈主刀的是这个院的副院长。他是这领域最权威的医生。
  语声想了想,忍不住说:爸,以后不要再找陈剑了,我跟他分了。
  父亲眼睁大,一副茫然的样,而后跺脚骂她,是你提的吧,这么好的人你哪里找。我看你,你,越活越不懂事……陈剑去过她家,父母亲戚外带邻居没有不喜欢他的。都觉得她像捡了天大便宜似的,又暗自觉得他或许头脑发热看走眼。于是,他们都鼓励她,一定要在他发热时把便宜捡到。语声老大不高兴的,对他说:你一来我家我很没面子,拜托凶神恶煞一点吓吓他们。他笑呵呵说,哪敢,卖力演出不就是为了你有面子么。她嘀咕,我相形见绌,一点面子也没有。嘀咕却也是甜蜜的。
  父亲继续数说她。她不语。
  因为母亲的病,父亲很快也精疲力竭。
  下午就要动手术,两人开始走马灯一样办各种手续,签字交钱,不知是不是陈剑的缘故,医生对他们都非常客气。
  在手术室前等了4个多小时,医生出来,称手术一切成功。
  父女两人都松了口气。
  母亲推进重症监护室。语声让父亲回去休息,自己在医院守着。
  父亲说:也好。走几步,突然回头,说:跟陈剑说一声吧,别让他着急了。
  语声恩了声。
  打电话过去,对方手机却是关机状态。算了。她想。
  便坐在过道口的塑胶椅上等母亲苏醒的消息。
  有点累,昨夜火车上未睡好,刚才又透支了精力,便点着头打起瞌睡来。
  不知怎的,居然安安稳稳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舒舒服服被人横抱在怀里,惊了一下,忽然就闻到了熟悉的体味,是陈剑了,他居然来了。一瞬间,她心里还是滑过了暖流。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虚弱,她又把眼睛闭上,头埋在他宽阔温暖的怀中,听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总是很慢。她以前说他身体里有一架老下来的闹钟。
  这个怀抱,以前自己是多么贪恋。
  她的脸往里拱了拱,他抚她的发,说:醒了?
  她恩一声。更紧地贴着他。这个城市没人知道他结婚了,她跟他装把亲热不过分吧。她想。
  他轻柔地唤她,小猪,亲爱的小猪猪。
  是啊,这是他对她的昵称。他总说她是只勤快的小猪,就是童话《三只小猪》中的老三,搭了个砖头窝,大灰狼跑不进来的那只。但是他不知道她一个人的时候有多懒,懒得做家务,懒得打理自己,懒得动。周末时,经常就顶着蓬蓬乱的头发,穿着睡衣,躺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看小说。有时他电话来,她就对了那根线与他撒娇。如果,时光能停留在过去,那该多好。
  她心里又酸疼起来。挣扎起来。
  他说:再躺会?
  她说不要了。又勉强笑了笑,说:谢谢你帮忙。
  我们要说谢吗?他捏她脸。
  她说自然要,我跟我爸说我们分了。
  他拉长脸说你干吗提。
  她说骗,怎么骗啊?你还想怎么骗?
  他不说话。
  过一会,疲倦道:别老提这事好不好。我在附近开了房间,你过去休息下。我来守。
  她说是我妈。
  他斜她一眼,说:别生分了,你明知道我的心。
  她本想再噎他几句。想想算了。他百忙中来,已经仁至义尽。
  就一起等。他把肩借给她,她又靠着睡着了。
  凌晨,值班医生汇报情况,说已醒,一切稳定。两人放了心,去酒店睡觉。
  语声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勉强睁开眼,发现陈剑不在了。
  接电话,是父亲,神秘兮兮说:陈剑在医院,过会会有人来看你母亲。
  谁啊?
  父亲说:陈剑本事大,据说来人是本市正局级干部,呼风唤雨,很吃得开的。父亲似乎很有面子。
  语声忍不住刺他,你得意什么,人家跟你有关系吗?记住陈剑不是你女婿。
  父亲立刻变成打蔫的茄子,说:你这丫头活生生被你气死。
  气冲冲挂电话。
  语声也没去医院,知道陈剑在,一切都会安排好。
  下午去陪母亲。陈剑也在。他没睡什么觉,却还是精神奕奕。轻声细语地宽慰母亲,又宽慰父亲。父亲看了他和她,总是心事重重。
  语声知道陈剑很累,瓮声瓮气说:没你事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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