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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与忠诚-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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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在可笑的男性的荒唐无礼当中,这可是——”

丹尼斯冷冷地指出,他讲话的女对象一言不语,而并不立刻需要她们显示口才的人倒是滔滔不绝。听他这一说,话声顿时停住,目光也都像枢纽似的转到赖克特身上。

她从眼睫毛底下偷看了一眼向她猛然进攻的这位武士,然后说道:“我想先好好瞧瞧这个男人,然后再决定是否跳进他的怀抱。”

丹尼斯威风地站了起来。“那你就瞧个够再跳吧。”

这一求婚不要紧,没想到产生了十分新奇的效果。只见范·艾克伸出一根长长的白色手指比着丹尼斯的眼睛,用激动的声音叫他看在所有圣徒的分上站着不动。“你这样英俊,”她叫道,“你准是灵感来了——愚蠢思想的灵感。那怕什么?你准是灵感来了。我得把你的头描下来。”很快,她就用铅笔勾勒着轮廓。“站过来哟,坏丫头,”她向赖克特尖声叫道,“站得更面对他一些,好叫这傻瓜保持英俊和灵感。啊,我为什么没有福气叫这疯子做我的百人队队长的好模特儿呢?他们找了半天,却给我找来一个扁额头、胡子拉碴的粗人。”

凯瑟琳站着,十分惊奇地看着这场哑剧,暗自肯定说,她这位可敬的女主人原来一直是个掩饰起来的疯子,现在正忙于丢开自己的伪装。至于赖克特,她既显得愁眉苦脸又显得生气。她忘了把锅从炉子上端走,感到情况不妙。她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她的担心,并说,像她这么重要的责任“实在使她浪费不起这么多时间既扮演一个塑像又扮演一个傻瓜”。她的女主人作为回答提醒她说,即使一个人要蛮横无礼地和她那老弱孤苦而又心肠好的女主人作对,也用不着表现得那么没良心,不文明,甚至做一个践踏艺术的罪人。

听到这话,赖克特便停留下来,噘着嘴,像个小蜥蜴似的气鼓鼓地望着那给她带来不快的、获得灵感的模特儿。但他对她却报以毫不动摇的赞赏。最后由于画家的手腕长时期没使用而开始抽筋,才使这个情况得到了解决。不过,她已经描出了一个粗略而高超的草图。“我暂时没法再画了。”她惋惜地说道。

“那么,女主人,我可以走开去瞧瞧锅了?”

“好,好,瞧你的锅,进你的油锅!不要忘了钻进锅里去,你会发现你的灵魂也在里面。这样,你整个的身心都会在油锅里了。”

“不过,赖克特,”凯瑟琳笑着说,“她把你撵走了呀!”

“呸!呸!呸!”赖克特轻蔑地说道,“要是她不要我,她就得先把自己撵走,去见上帝。我相信她已经太老,不会撵我走了。女主人,别着急。如果你不急,我也不急。当那天到来的时候,真得有个男人来干干我的眼泪哩。当兵的,要是那时你还是今天这个打算,你可以对我说;要是你改变主意了,这对赖克特·海恩斯也无所谓。”

这说话坦率的姑娘忙她的去了。但她的话并没有落空。两位老妇人听了她的话以后,谁也不能掩饰,这耿直的姑娘很可能因为自己孤独而猜中了玛格丽特的心情。看来她的确是伤心地离开了塞温贝尔根。

凯瑟琳和丹尼斯辞别了范·艾克之后,当天下午丹尼斯便出发去进行一次漫无边际的探访。他必须访问百来个城市和乡村,每到一处都得打听一个老医生和他美丽的女儿以及一个背长弓的老兵。他得向市长们打听所有新来的居民。他得走到泉水跟前一个个地张望那些带着罐来打水的妇人和姑娘。

他毅然前去,整月整月地长途跋涉,但没有找到玛格丽特。

可喜的是,这一为了友谊的义侠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本身就是一种报酬。

那些妄自尊大,睁眼瞎似的坐在家里,从他们内心深处,换言之,从他们的无知当中幻想出人或骆驼的先生会告诉你们,在战争和危险的间歇期间,和平和宁静的生活会获得真正的价值,并满足英雄的心灵。但那些先观察而不是先乱说乱写的人会看见并告诉你们,习惯于冒生命危险的人,在危险行动的间歇期间,渴望的是富于刺激性的娱乐,而不是单纯的宁静。

在这点上,丹尼斯也不例外。他整个军人生涯一半是斯巴达式,一半是卡普亚式。而他既然是一个十分好的军人,又是一个十分好的浪子,自然他就从来不曾把一种习性和另一种习性混在一起。但现在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感到二者结合起来了。他既在过和平的生活,又在尽他的职责。幸好他把这漫无边际的寻访看做是尽他的职责,因为这几个月当中,尽管可以预料他也经常失望,但他始终像是半个斯巴达人:沉着、谨慎、警觉、百折不挠,同时又很快活。旅途上,他还是大肆和女人调情,但并没有因此浪费时间。在他的漂泊当中,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女人“结婚不是他的习惯”等等。

正像他可怜的朋友是个“爱情的朝圣者”,他也称得上是个“友谊的朝圣者”。现在,我们就让这“友谊的朝圣者”独自去进行他的长途跋涉吧。

第四十八章

一想起杰勒德最迟在下个月,很可能在下星期就会回来,凯瑟琳便感到惊慌。她如何向他交代,说她连他的未婚妻都没有照看一下呢?再说,这姑娘的命运还在不测之中。这种悬而不定的感觉有时真叫人难以忍受。

“啊,凯特,”她痛苦地说道,“要是她不在了,自杀了,怎么办?!”

“妈,她决不会这么坏。”

“唉,我的丫头,你不知道年轻的姑娘没有母亲照管,会成为多么冒失的傻瓜。她们会为了一个男人去投水,而害得她们碰到的第二个男人花上一星期工夫给她们治病。我曾见过她们忽然像个铜板跳下水去,但转眼之间就尖声呼救。你瞧,对于这样一个小事情自己也拿不定注意。再说,有时候她们会比我听说过的任何人都病得更加够呛,这就刺激得她们情绪反常,使她们忽然失去耐心,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水里跳。在别的时候,她们的耐心,除开驴子以外,任何活人都比不上。所以我说男人都是些怪物。”

“妈!”

“一点不错,都是些怪物!竟然跑去造那么多的运河,只是为了引诱一些可怜的女人往河里跳。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去割破自己的喉咙,因为我们害怕看见血,而且把我们的皮肤看得比命还要紧。至于说上吊么,那么当她还在一边钉钉子做套索的时候,她还来得及回心转意。但往运河里跳和往床上跳可差不了多少,而且不管你愿不愿意,水都会把你冲走。你瞧我,九个儿女的母亲,不是也一度想跳运河吗?”

“得了,妈,我才不相信你会这样哩。”

“你当然可以不信。这是我们成家头一年的事。伊莱还没发现我的弱点,我也还没找出他的弱点。我们闹了点分裂,各人往相反的方向扯,结果吵了起来。于是我一边哭,一边跑去告诉一些除圣徒以外我不该告诉的外人,一些像我一样的唠叨鬼。正好在路上有那么一条宝贝运河。他们把我们当成野鸭子吗?啊,那运河多么诱人!我对自己说:‘既然他让我吵着架出了家门,他将看到我马上投河自尽,这样他就会改变他的调子。他会呜呜地大哭一场,而我将从天上往下看,’——我忘了我将在世界的另一方——‘看他伤心呀,伤心。嘿,那才甜滋滋的哩!’我正踮起脚尖,准备往河里跳时,我想起还是不能跳。比如说吧,我已经在做一件长衫,而且快要完工了。于是我没跳,而是走回家去。你猜伊莱头一句话是什么?‘让那跳蚤钉在墙上,把这事忘了吧,我的宝贝。’他说,‘我所说的那些气你的话,除开我爱你这话以外,没有一句是真心话。’这都是他的原话,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于是我搂着他的脖子哭了一阵,同时也想起了那条运河。他对我并不比我对他丝毫冷一点。要晓得,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年轻的男人。所以这终归要比躺在河里,比糟蹋我的结婚衣裙和漂亮的新鞋好;那新鞋还是老约翰·布什给做的,布什以前待他就像自己的叔叔,现在给他管铺子。你说说,我这个悲伤比起她的悲伤算得了什么呢?”

小凯特认为,玛格丽特既然十分热爱她的父亲,总不至于在他这么大的年纪丢开他不管。“要知道,他是她的父亲兼母亲,是她惟一的亲人。”

“凯特,你不懂,女人的确会在绝望的时候感到黑云压顶而忘乎所以的。论到有什么能使她避免不幸,比起那个快进坟墓的老头,我更寄希望于还没生下来的娃娃。眼见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娃娃在扯动我们的心弦,要求让他活下去,并依靠我们血管里的营养才能生存,要去死的确是怎么也不心甘情愿的。”

“妈,那你就保持乐观吧,”她又补充说道,“这一切忧虑很可能都是夸大了的。”最后她严肃地恳求母亲,无论如何不要老是猜玛格丽特胎儿的性别,因为所有爱扯闲话的都对她说这是很不吉利的。“天哪,就像女娃娃不是和男娃娃生得同样多似的。”

这个想法虽然不是不在道理,却遭到大声的反对:

“难道你这么残忍,还想用一个女娃娃来吓唬我吗?有了你,我就不想要更多的姑娘了。女娃娃对我有什么用呢?我能把她像男娃娃那样搁在膝头上,见到他如同见到我的杰勒德吗?我告诉你,一切都定好了。”

“这怎么可能呢?”

“在我心里定好了。如果最终我将失望的话,也不该你事先就使我失望,对我说这不会是个男娃娃,而是个女娃娃。”

第四十九章

玛格丽特·布兰特一直和塞温贝尔根的人很少往来。她的爱好孤独被认为是孤芳自赏。这种看法曾传到她的耳朵里,所以她知道许多人对她充满忌妒的恶意。当她怀孕的事情再也瞒不住的时候,他们将如何对她幸灾乐祸啊!这个念头日日夜夜咬着她的心。一段时间以来,她一直闭门不出,即使偶尔出门无边无际的,而具体事物在空间上是有界限的。量度空间一,也避免白天外出。

在她内心和良知的深处,她并不是已经像我那些没有见识的读者有可能误解的那样,误解了她自己的道德品质。虽然她并不熟习当代法律的细枝末节,但她毕竟知道订婚是一种婚姻的合同;它也和其他成文的和经过见证的契约一样,任何一方都不得非法毁约;同时知识”的命题。否认感官感觉到的个别事物的真实性,只承,与订婚以外的第三方的婚姻过去一直被政教两方都宣告无效,而订婚的末婚夫妇常常无需再举行婚礼而实行同居;他们生下的儿子也完全合法。

不过,使她那单纯的中世纪的心灵感到受压的是那张订婚证书没在手边。她没有保存它,而是在杰勒德身边,但杰勒德却不知远在何方。这一不幸的疏忽使她不得不听任流言和非议的摆布。她感到自己可恨,应受到鄙视。

尽管她从来没听过贺拉斯有名的对偶诗《萎靡之振奋》等等,但就她平易、现实而积极的心智而言,她却是贺拉斯式的人物。而这种心智,说也奇怪,正是当感情碰巧没有使其变得全然盲目时女性判断力的一个特点。她能非常精确地测出世人对问题理解的程度。她的结婚证书既然不在手边,而在意大利,那它就绝不会对她已经明显的怀孕以及孩子生下后的露面起到庇护作用。这算是什么一种说法,能指望它阻止诽谤的舌头呢?“我是有结婚证书的,但我无法拿给你们看。”有哪个女人会相信她,甚至假装相信她呢?既然她实际上是荷兰最贤淑的女子之一,她所需要的自然是妇女对她的好评,而不是男人对她的好评。

在向女性进攻的时候,即使是赤裸裸的诽谤,也是很占便宜的,何况她遇到的还是表面看来很有道理的诽谤哩。“个性强的女性”在那个时代还没有被创造出来。尽管玛格丽特由于天性以及由于很早就成为一家之主,在某些方面很坚强,但在另一些方面却又柔弱如水,而在这一方面更是最为软弱。她也和所有优秀女性一样,很像一片可怜的小树叶,一遇到社会舆论刮一阵风,也不管是对是错,都会迎风颤抖。言简意赅的文字可以描述很大的痛苦。但我怀疑任何男人连篇累胶的描述是否能使任何人——除非是有品德的女人(而她们又并不需要借助于此)——体会到一个有品德的女人预见到自己将被议论为不正派的女人时所感到的痛苦。如果她打骨子里不正派,那么她还可以厚着脸皮挺过去。但她又没有这个有利条件。她实际上纯净如白雪,但看到黑漆正向她越逼越近。这不幸的姑娘会无精打采地一连坐上几个钟头,感受内心的痛苦呻吟。当她父亲跟她讲话时,她常常只是机械地回答,同时面颊会突然像火一般绯红,以致老人不禁奇怪他究竟讲了什么使她如此难堪。什么也没有。他的话对她说来比耳边风还不如。不管她似乎在讲什么还是想什么,使她那灼热的面颊染上赧颜的总是那让她感到无时不在的恐惧。不过那天晚上,当她从范·艾克家里回来的时候,羞愧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的怀孕已被察觉,而且是被女性察觉的。年老的画家既然深居简出,她倒可能不会说出去;但凯瑟琳,这个在自己家人当中和人多的邻里当中爱说闲话的中心人物呢?当然还剩下一线希望。凯瑟琳讲话的态度是亲切甚至慈爱的。出现的情况已不能容许有中间道路。既然杰勒德的母亲已经察觉,她要么成为她最好的朋友,要么就成为她最坏的敌人。她在令人难熬的焦急中等待着,希望听到事情的进一步发展。但是没有下文。她放弃了一切希望。凯瑟琳不会成为她的朋友。她会暴露她,因为她缺乏一种强烈的仁慈的感情来抵消她那喜欢唠叨的天性。

这时,打算从塞温贝尔根出走的愿望便越来越明显,并使她十分痛苦,最后终于成为一种不可抑制的强烈欲望。但如何说服她父亲出走呢?老年人都讨厌离开老地方。他已经非常衰老而不想更换栖身之所了。除开把她的心事告诉他以外,别无办法。这总比丢开他好,而她感到丢开他独自出走将是一种可能的选择。她一方面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欲望,想跑掉,隐藏起来,一方面又感到要对一个男人,哪怕是她的父亲,坦白自己的隐私,总有一种无法克服的厌恶。她游移在这种悬而不决的处境中,真感到活受罪。在这两者之间有天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一死了之!”

正因为如此,她在河边跪下来,热诚地祈求上帝替她驱赶这些罪恶的念头。“啊!你这自私的家伙,”她说道,“竟想丢下你的父亲。啊!坏心眼的家伙,竟想杀害你的孩子,并使杰勒德为了再看到你而白白冒险受罪。我怎么也得在太阳落山之前把一切都告诉父亲。”说罢她便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去,惟恐她到家之前这善良的决心会化为泡影。

在家务事方面,学问好的彼得可真是幼稚得像一个小孩,所以从十六岁起,玛格丽特便开始温存而果断地当家做主。看到这年轻而专断的女主人支支吾吾,犹豫不决地向老人说话,自然不能不说是这个家庭的一件怪事,因为就家庭事务来说,这老人的重要性还赶不上马丁·威顿哈根,甚至还赶不上为了挣两个钱每天早上跑来洗碗碟,晚上回家睡觉的小女孩。

“爹,我想和你谈谈。”

“你就说吧,闺女。”

“你会听我讲吗?并且……并且……不……并且打算原谅我的过错吗?”

“我们都有自己的过错,玛格丽特。你的过错并不比我们其余的人多。如果我做父亲的感情没有使我看不清人的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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