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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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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毒的蛇也有七寸之处,金胖子的爱子之心,便足以让谢昂扼其要害,令其卖命。

一时间船舱陷入死寂,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很多时候,反过来一样说得通。

顾长安先冷哼出声,“哈……所以你就用帮主和一船人的命去换你儿子的平坦前程?你可知和谢昂做交易等于与虎谋皮,你为他把命卖了,你儿子他也未见得能容下。”

他目光一转,投到宋庸的脸上,对方瑟缩着低下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想要守护什么人,就该通过堂堂正正的途径;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你所剥夺和杀戮的,难道就不是他人想要守护的吗?”

谢云栈望着严厉呈辞的顾长安,心头浮起难言的情绪,“云深”公子哪怕天不能羁,地不能拘,也有绑住他脚步的人啊。

一抹本该飘洒无碍的流云却眷恋着亘古不移的青峰,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第三十五章(下)花种有生性,因地花生生

她敛敛心绪,轻轻一挑斜飞入鬓的眉羽,对金胖子道,“你好歹当过几天和尚,总知道四祖道信传授法衣时念的偈语吧?”

顾长安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她又要用歪解来诳人了。。。

金胖子粗短的蚕眉攒到了一起,期艾道,“回帮主,大约还记得。。。花种有生性,因地花生生,大缘与信合,当生生不生。”

“是了,”谢云栈颔首,“那你可知此偈当作何解?”

“这个。。。”金胖子低下圆滚滚的脑袋,微有赧然,“这是师傅逼着我背诵的,其中的意思我不大懂。”

谢云栈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昂起头来,“意思是说同样的花种,种在不同的地里,生出的果实也不同;”她看着金胖子脸上浮现若有所悟的神情,满意地接着道,“这就好比你,你在野寺小庙,是撞一天钟混一天日子的和尚,在水深浪急的江湖,被人归作奸邪之徒;在谢昂那里,他那你作开山辟路的火炮;可你若诚心拜在我的门下,未必就不能正正当当地做一番事情。。。你若真心疼你儿子,就该陪在他身边,给他做好榜样。”

木使也在一旁道,“血弥勒,你若真心改过,放下杀孽,苦海便有舟可渡,咱们晏海帮也愿意为你敞开大门。“

金胖子被人轻看敌视已久,先前得谢云栈承诺,还存有几分怀疑兼自贱之心,这下得谢云栈开解,再不多心,对着二人伏下身去,“多心帮主,多谢木使,我血弥勒愿生死效忠晏海帮。”

顾长安暗中扶额,道信祖师的法偈真有这般浅显直白么?他偏头见云栈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忙掩饰地打个哈哈,道,“是啊是啊。”

谢云栈扶起金胖子,他摸了摸后脑,呵呵笑了两声,“禅宗的经文我以前天天诵读,却一直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这脑袋,真是只榆木疙瘩。”

谢云栈笑道,“我看是好大一只菩提果。”

“菩提”一词来自梵文,意思是顿悟,觉道;这次金胖子听懂了,咧着大嘴笑开了。

屋子一角把自己当石头的宋庸语气微弱地开口了,“帮主,既然您已经识破了谢三爷的阴谋,接下来该怎么办?”他鼓起勇气对着谢云栈的双眼道,“右护法暗藏夺位之心已久,今日您逃出他的圈套,只怕日后也难防。。。”

谢云栈勾唇一笑,“你觉得晏海帮的当家应该是谁?”

宋庸忙接口道,“自然是您,我绝非自愿听令于他,只请您给在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女帮主略略抬起下巴,眼底自生一股睥睨之态,“谢昂的那点心思本帮主早已知晓,我若是这点警觉也无,也不配弟兄们一心一意跟着我,他以为我是待宰的鱼肉,撒的好一张大网,却不知真正收网的是谁?”
第三十六章(上)过河之卒

言罢起身,“现在须得你二人站出来,指证右护法叛变,不过,关于右护法指使你们炸船一事,我可以告诉兄弟们,你们是主动坦白,将功折罪……可听清楚了?”

宋金二人一齐点头,“清楚了。”

谢云栈二度召集帮众,这次宣布的消息无异于惊天霹雳,对于晏海帮最普通最基层的帮徒们来说,他们在愤怒震惊的同时,更添一层郁凉,右护法谋私篡位,为了取帮主一人的性命,就可以把他们全部送去做炮灰;他们当初加入晏海帮是抱着守卫南海,报效家园的热望,而今却差一点丧命在掌权者们的钩心斗角中。

龙骨坚韧,脊弧平滑的广船在碧浪间微微颠簸着前行,放眼望去,海的前方还是海,渺小的船只像是遗失在海天中的一颗棋子,这看不见的九宫经纬间,本是过河的废卒,还能不能变成隔山打牛的炮?

谢云栈的素面被海风吹得有些苍白,一双眸子就显得格外黑亮,她深含愧意地道,“右护法有异心不是一日两日了,本帮主念他劳苦功高,资历又老,一直对他礼让三分,不想他逼人至此,今日是我连累大伙儿了!”说着盈盈欠腰,就要向众人拜倒。

顾长安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眼看着隋堂主匆忙扶起女帮主屈低的身子,恳声道,“帮主,万万不可如此!”

他发现自己竟忍不住要冷晒,谢云栈,你做的好戏!你上船之前不知道这艘船上埋伏着杀身之祸吗?你置自己的生死于身外的同时,没有把他们的性命和自己的绑在一块?

甲板上的众人群情激奋,对右护法的恨意不需煽风就已熊熊燃烧。

“帮主您不必如此,这不是您的错!”“帮主,咱们这就返航回岛,将右护法的狼子野心昭示天下!”“是啊,帮主,右护法不仁在前,怨不得您不义!”“帮主,帮主,众弟兄誓死跟随您,您下令吧,我们这就杀回去!”

木使又皱起他威严的眉,顾长安想,这个人的眉毛真讨厌,浓密丰盛,眉形如峰,似乎所有丹心碧血的英雄都长着这样的眉,他可以为忠勇道义剖心喋血,也可以带领千万名慕道者一同赴死。

“大伙儿静一静,静一静!且听听帮主有何良策!”木使用内力发出的声音盖过了众人。

谢云栈挺直了脊背,下颔略扬,朗声道,“右护法既然一心除我,怎会轻易让我活着回岛?我们现在明剌剌地返航,只怕前方又是陷阱圈套!”

众人皆冷静下来,仰首望着他们的女帮主,静聆指令。

谢云栈提声道,“如今不若将计就计,假报本帮主已死的消息,于暗中潜回小岛,在右护法不防之下,将其党羽一举歼灭!”

木使向其拱拱手,“帮主说的对,我们不可硬拼,须得安然回岛,再做图谋。”

谢云栈再不多言,断然下令,“放下小舸,弃船回岛!”

众人闻令后有序地散开,放下桅帆,打理清水食物,虽然随船的小舸数量够了,但风高浪急间,靠人力划舸逆行,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甲板上有帮徒忙碌间眯眼远眺,突然扬声叫起来,“快看,有船过来了!”

大伙连忙抬首望去,果然见到见一艘首昂尾高的巨船缓缓靠近,木使见得船头的徽记,喜颜道,“是南海王家的商船!真是老天助我!”

只有顾长安抬都没抬一下眼睛,公子惟这个贵人可不是老天派来的,早在离岛前,洪于飞的信鸽传书中,早早安排下了一切。
第三十六章(下)海阔天空一相逢

王家的船是经改良后的福船,船身分四层,底层装着土石,用以压舱,保证在风狂浪恶的天气也能安然行驶;二层是休寝之所;再往上是机关重地,最高层需踏着穴梯登上,两侧设有翼板,配置有绞车弩,炮车等杀伤性武器,如今海盗横行,这船除了运载货物,还能当作战舰,真要打起来,矢石火器从上往下伏发,威力强猛,绝对叫对方讨不了好。

不过一般福船航速都较慢,可王家的这艘船从能目测之距到近在比邻,只用了一瞬的功夫,谢云栈想起天怨神工曾久住王家,便觉算不得什么稀奇了。

众人见船头立着一位意态矫昂,面冠如玉的公子,皆心道,想必这就位是鼎鼎大名的公子惟了?倒是个漂亮人物。

顾长安眼光一触之下,也暗暗喝了个采,难怪阿鲁勇言其有魏晋公子的风流,他只随随便便一站,如鹤之矫昂,如松之清劲!

公子惟第一抹眼神落在顾长安身上,虽不明此人身份,却立即生出结交之心。

在捕捉到对方眼里相似的神情时,他对自己说,看来这次结盟之行比意料中有趣的多啊。

他偏转目光,看向对方盟友最核心的人物……晏海帮帮主谢云栈。

一时间风都停息,海浪声慢慢远去,渐渐杳不可闻,时间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他听得到它踩着狡黠而轻忽的步,一步,一步,走过他的生命,留下浓烈的轨迹。

从看到她的书法起,他便一直在想她是怎样一个女子,今日一见,他却说不出是在想象之中,还是在想象之外;一种奇异的敬畏感袭击了他,对,敬畏,父亲曾问过他三畏和三不足畏,天道人心足畏,天变人言不足畏,他以为自己懂了,以为这世事和本心都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出自己的狂妄和肤浅。

在浩大幽深的命运面前,谁都是渺小的,而爱情,是命运的一部分。

公子惟张了张口,心想,好在自己不是和她陌路相逢,那样还真不知该如何搭讪;毕竟眼下,他们知晓彼此的身份,也因结盟一事而产生了某种联系,他清朗的声音被风送向她,“姑娘便是晏海帮的帮主吧?久仰久仰,今日海上相逢,当真是老天作美,不知谢帮主唤在下有何事?”

“的确有事麻烦公子,乃是敝帮临时有些变故,须得弃了这大船,不知公子可方便载我们一程?”谢云栈也不废那些虚话,谦谨地回个礼后,直言相告。
第三十七章(上)儿女心肠难容多事之秋

“轰……”“轰轰……”碧浪滔滔的大海上,忽地暴起好大一团火云,火云中又不断往外迸溅出焦黑着火的物事,海面腾起巨大的水柱,竟被染成赤红。

巨大的爆裂声和倒塌撞击声刺激着双耳,眼前是炽焰赤天,谢云栈不动容色,静如木石;若是离得近,能发现她一贯澹然的眸子里泛起了重重波澜。

精致的广船在密集如雨的火炮石矢下,以摧枯拉朽之势崩毁下去,高大的木桅当中折断,坠水时激起数丈高的白浪;原本紧密相连,用以抗御水压的肋骨也四下飞散开,随之分离的是木质坚硬的隔舱板,一时间焦木横飞,团火四溅,一派混乱惨烈的光景。

船自然是谢云栈请公子惟开火炮摧毁的,既然是做戏,就得做的真些。这条航线是去往长风帮的方向,万一空船顺流飘到长风帮所管辖的海域,定然要出岔子。

顾长安此时也站在甲板上,他走近谢云栈,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云栈偏过头冲他牵牵嘴角,见长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发髻,唇畔噙着一丝奇异的笑容,不由怪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现在明明火大得很,偏偏还撑出一脸无事的模样。”顾长安挤挤眼睛,睫毛上都挂着揶揄。

谢云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举手摸摸发上的蜻蜓簪子,笑道,“它现在的颜色可是黄中带赤?”

这发簪便是骆清愁送她的那支,蜻蜓的眼睛用特殊的石头镶嵌而成,可以随着佩戴者的情绪变幻颜色,顾长安望着她纤白如柔荑的长指,突然很想捏上一捏,他心里这么想,手上就这么做了;掌中的小手凉如春水,绵若无骨,顾长安心情大好,笑道,“那石头刚刚红的要烧着,唔,现在褪成了莹黄色,很好看。”

两人手拉手,孩子般甩来甩去,谢云栈看着残破的船体渐渐没入海平面以下,口气中有淡淡的倦怠,“当年三叔待我们也是不错的,他喜好昂贵鲜亮的穿戴,但他每次置办布料饰物,总会叫我们先去挑。。。只可惜这世间情分,当初再光鲜坚固,到头来不消年长日久的风侵雨蚀,只需一瞬,便成了这烂船残骸,沉沦难救。”

顾长安心下比她更无奈黯然,他甫一回岛,便被告知心中亲善和乐的三叔实是狠辣卑鄙的叛徒,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便站到了与其对立的阵营,顾长安紧紧握着云栈的手,低声道,“等三叔的事情结束了,你便不需这般辛苦。。。到时候,我带你去外面散散心。”

这真是一个想想就觉得美妙的提议,谢云栈却无法给出赞同的回答。

她微微张口,想说“除了三叔讧乱在内,往外还有长风帮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只怕我腾不出时间与你游玩。。。”但又不欲破坏现下馨和的气氛,便又锁了双唇,无声地笑笑。

顾长安心里笃定她会答应,却半日也不得回应,不由大感失望,无意间看见云栈的左手衣袖被风带起,露出了一截皓腕,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似乎。。。少了什么?

他很快反应过来,语气微冷地问道,“我送你的香木手链呢?”

前些日子,顾长安在岛上发现了一种香味独特,能避蛇虫的异木,便特意用它给云栈雕了只手镯,这实在不算什么贵重物事,却是二人成年后长安第一次送她礼物,云栈便格外珍惜,日日戴在手上,此时被他一问,低下头去瞧,竟然不见了。

明明上船时还在的啊,云栈懊恼地想,难道是在船上丢的?这下找都没地找了。

“可能。。。丢在船上了。。。”谢云栈心下有愧,嘴上便有些支吾。

顾长安顿时变了脸色,放开她的手道,“怎么骆清愁送你的你戴的好好的,我送的就丢了?你要是嫌弃早说啊。”

谢云栈心知他并非真为一只镯子生气,只是在借题发挥罢了,当下姿态低婉的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我不小心,我向你赔罪可成?”

顾长安凉凉道,“哈,又嫌我说话不中听了?也难怪,你如今可是一帮之主,一干下属对你言听计从,毕恭毕敬;到了我这,耳根子自然不顺,我也不做这不知趣的人,告退了!”

话音一落,脸色都懒得再摆一个,转身便走。

他这般行径有稚子的无赖,却又比稚子冷郁得多,谢云栈伤怒交加地看着他的背影,海风鼓起他的广袖,像大鸟的翅膀,她伸手欲要捉住,指尖却只来得及在清凉的布料上一滑而过。

她怎么可能困住一双翅膀。

女帮主把视线投到远方的海天交接处,那里铺陈着太阳的倒影,璀璨如溶融的金子;每每她郁结愁闷的时候,就会去听听这海潮,看看这海曙,心境便会渐渐从逼仄走向阔朗。海,是她灵魂的一剂良方。

公子惟一级级走下露台,甲板上的窈窕身影像一支利箭,射进他的视野,谢云栈几乎在同时偏首看他,她刚刚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似乎被笼在了一张网中,还是一张温柔的,叫人想沉溺的网。
第三十七章(下)君若如月我当如星

谢云栈见公子惟缓步向自己走来,容色澹然若镜水,虽不见笑,却也不显得失礼,心中不知怎地想道,果然皮相出色,纵然无情也是动人,他要是真心欢颜一笑,该是怎样的摇魂销魄?

“谢姑娘,这里风大,你怎地不回屋?”公子惟朗声道,音色若鹤之清唳。

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赏,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高兴,南海公子惟名满江湖,人人赞他宅心厚德,俊逸高疏;倾慕艳羡者大有人在,可究竟有几人真正与“王惟”相知?他甚至想过,若有一天他散尽家财,孑然一身,除了从小一块长大的骆清愁,还会有几人敬他爱他?

谢云栈浅浅一笑,与公子惟并肩向二层的寝居舱走去,“公子,还未谢你着大夫救治我帮弟兄,先前计划着可能有人员损伤,却也没想到竟出现这种状况。”她并不掩饰语气中的愤恨难耐,“他虽是我三叔,却这般毁义背道,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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