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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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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月拉着顾长安的衣角道,“今日本是要大肆操办的,但二姐说办成家宴便可,不需向临岛的各帮派发帖子。阿弥陀佛,我最怕外帮的人都跑来祝寿,好好的宴席连饭都吃不好,尽顾着说场面话了。”

红烛摇曳的火光有股敦实温暖的味道,气氛喜庆却不奢华,顾长安真心地微笑,“我也喜欢这样,一家人一起过就好。”

淡月樱唇半启,犹豫了半晌道,“大哥,你在长安找到亲人了吗?”

顾长安一瞬间竟产生类似心虚的感觉,嘴上是淡淡地,“没有。”

“对不起啊,”淡月咬着自己的唇,“我。。。不是故意害你伤心的。”

“傻丫头,我没有伤心。”顾长安像少时那样拍拍她的头,“我本就没抱希望,况且,爹爹和你不都是我的亲人吗?”

淡月见他不在意,也放宽心笑道,“还有二姐和二叔三叔呀。”

顾长安有些无奈地叹气,“我在云栈面前没一点兄长的尊严,她可不像你,从来不听我的话。”

淡月扑哧一笑,“除了三叔,二姐连二叔的话也是挑顺耳的听听,爹爹也说过,二姐凡事喜欢自个拿主意,你就认了吧。”

顾长安想想少儿时候,淡月最乖,眨着大眼睛跟在他和云栈后面,让她干嘛就干嘛;云栈每每和他意见相左时,按约定两人停下来好好协商,但结果都是云栈洋洋洒洒地阐述自己的想法,顾长安在一旁唯唯诺诺地点头。

“我怎么这么窝囊?”

淡月见顾长安边发呆边无意识地喃喃,忍不住撞撞他的胳膊,“大哥,你魂游什么呢?”

“啊?”顾长安回过神来,发现淡月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不知在看什么,光滑的小脸有皱成包子的趋势。

他侧过头,见一位赭衣老人正缓步行来,老人家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额头眼角虽起了皱纹,仍看得出年轻时一定很周正,只是那五官拿尺子量过似的,两眼的大小和位置都极对称,鼻子不斜不欹,下巴四四方方。

他又几乎任何时候都板着脸,所以看上去非常严谨冷厉。

“喔,是二叔啊。”顾长安好玩地点点淡月的包子脸,“你还是这么怕他?说实话,我突然也觉得脑袋壳有点疼。

二叔谢肃性子很是严厉,顾长安小时候喜欢捣蛋,没少挨过他的板栗儿。

“淡月,还有那个,是长安吧,这么大人了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呵斥声像炸雷在两人耳边响起。

顾长安吓得赶忙缩手,恭恭敬敬地施礼,“长安见过二叔,您老近来身子可好?”

谢肃一摔袖子,轻“哼”一声,“我是听到下人通报才知道顾大公子回岛了,你爹爹走了,你们也不把我这个老东西放眼里了啊。”

“您老言重了,”顾长安后悔先前没听云栈的话,腰弯的更低了,“长安‘见过’爹爹后,正要去拜见二叔。”

“算了算了,真计较起来你也不算谢家人。。。我于你,也从未有过养育之恩,这些礼的确受不起。”谢肃摆摆手,径自去了。

顾长安怔了怔,等谢肃走远了,轻声问身旁的淡月,“二叔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他最是嘴硬心软,并不真的计较什么,难不成这次真生气了?”

淡月苦笑,“我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总感觉二叔好像变了,但具体又说不上来,跑去问二姐,她反说是我多心。”

她想了想道,“可能二叔近来身体不大好,心情难免郁结些。”

顾长安心里对这位二叔还是颇为尊敬的,忙追问,“身体不好?到底如何了?是旧疾吗?我记得二叔的腿骨年轻时断过,难不成。。。”

淡月摇摇头,“腿没什么问题,说句不敬的话,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些糊涂了,常记错事,每每还很固执和二姐争辩;二姐请过大夫,大夫说是上年纪了;他还很生气,说自己硬朗精明得很,二姐是想早早地拆他的职务。”

顾长安挑起眉峰,“二叔不是醉心权势的人,但五年前他反对云栈即位,现在又不肯服老,这其中有些古怪。”

淡月皱起小鼻子,娇笑道,“好啦,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先不说这些了。”

二人走到厅堂门口时,有个结着双丫髻的丫鬟躬身恭贺,淡月点头笑道,“你们辛苦了。”

丫鬟道,“多谢二小姐体恤,不辛苦。”

淡月看看顾长安,“大哥,我要去换身衣服,你先进去吧。”

顾长安微笑颔首,自己却也抬步朝东厢走去,隐隐听见后面丫鬟轻声议论,“今晚算什么辛苦,前些日子二老爷子过寿,不知多少帮派过来祝寿,我们才真忙得脚不沾地呢。”“是啊,是啊。”

他先已沐浴换衣,这次回房是为取礼物,他特意找了一大一小两只木匣,剪方红绸子包了,将送淡月的沉香木匣子放进怀里,顾长安望望送云栈的那只,刚想唤下人,又改了主意,单手提起它出了房门。
第四章海贝风铃

谢云栈的闺阁有一面朝海的窗,窗棱上挂了一串贝壳做的风铃。每次她倚窗而立时,可以闻见远方的浪涛,雄宏又空阔的涛声将她的胸襟洗得空明如雪;风干的海贝在风的骚扰下,哼起零零落落的的曲子,像女儿家低徊跌幅的心思。

顾长安单足勾住屋檐,将木匣从敞开的窗口递进去,小臂无意间碰到风铃,它发出悦耳的轻响,顾长安一瞥之下,立即想起这是自己少时送给云栈的,没想到她现在贵为帮主,房中还保留这算得上低廉的装饰品。

顾长安毕竟不是猴子,倒挂的时间久了,脑袋便晕涨起来,但他还是颇有耐力地研究着老旧的贝壳风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了,风铃中间位置的唐冠螺不见了。

他记起自己跪在沙滩上,举起做好的风铃对着太阳细看,五彩的小海贝围绕着金黄色的唐冠螺,好似众星捧月,整体造型虽然简单,却十分大方好看,当时不由得心生对自己品味的自豪感来。

他转动着手腕,静寂的风铃活了起来,一只只小海贝如精巧的扇子,唐冠螺却像中空的僧冠,海贝和海贝相击,海贝撞上唐冠螺,细辨起来是两种不同的声音,前者清脆,后者空茫,混淆在一块却是说不出的和谐动听。

顾长安从往事中醒来,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海贝风铃,“叮……叮叮……”尾羽斜飞的眉却皱紧了,这声音,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再看风铃,原来安放心脏的地方空了。

顾长安摇着头微笑,远处,一只白色的海鸟掠翔过苍蓝的水面。

八仙桌的对门处摆了两张椅子,右边端坐的是谢肃,左边还是空的,谢二爷半阖着眼,意态似颇安详,却不时地掀掀眼皮,射出一道道精亮的光。

淡月伴着谢肃的女儿……她唯一的堂姐坐在叔叔们的右手侧,她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对面的谢云栈,以及她身边的第二个空位。

末座的两位中年人,一位姓李,白面微须,斯文儒雅;一位姓张,环眼剑鬓,不怒而威;他们都是跟随先帮主出生入死的属下,帮主在世时,以同袍之谊相待,故而说是家宴,谢云栈也恭恭敬敬邀请了两位。

“大哥。”那道浅蓝色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时,淡月忍不住轻呼一声。

顾长安冲她点点头,望着谢肃拱了拱手,“二叔,侄儿先前失了礼数,您可别怪罪。”又向座下的张李二人笑道,“您二位能来,小子真是格外惊喜。”

谢肃淡淡“嗯”了声,张李二人面上带笑,喏喏回言几句。

顾长安坐到谢云栈身边,见她略施粉黛,越发显得眉目鲜妍,风华逼人;脖子上挂了串深黑色珍珠项链,精圆的珍珠在灯光上散发着孔雀羽般的幽丽色彩,顾长安识得它的昂贵稀有,刹那间似乎第一次有了认知,当年那个赌书试酒春衫薄的少女,如今是晏海帮位高权重的帮主。

淡月今日画了涵烟眉,她原本还是小儿女的活泼清丽之态,今晚却平添几分妩媚。二叔家的堂姐守寡多年,装饰较素淡。

“咳,”谢肃清清嗓子,道,“老三这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还是?”

谢云栈淡淡笑道,“怕是临时有事,已经着人去请了,我们还是等一等罢。”

“老三就喜欢搞些幺蛾子。”谢二爷半是埋怨半是玩笑地搔搔眉毛。

谢云栈和声道,“两位叔叔平时就对侄儿很是照顾,晚辈们今日过生辰,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劳叔叔们亲身大驾,哪里还敢不知足呢?”

淡月与顾长安对视一眼,扯了个笑,又低下头去捻衣带。

顾长安侧头忍不住去看谢云栈,她的嘴角稍稍勾起,面色并不见一丝不豫和焦急。

但他却能感知她情绪的波动,就像纵深的海底有漩涡在积聚,哪怕水面上风平浪静,鸥鸟却能用肉眼以外的第六觉感知一样。

“啊呀!”

顾长安突然叫了一声,众人皆莫名地看向他,见他旁若无人地掀开面前的盘盖,咂舌道,“这道花雕红蟹可不能闷太久,久了会发苦的,如此美味,怎能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一边说一边举起筷子,扳了条蟹腿递进嘴里,“哈……好吃,怪不得有个穷酸作诗说‘樽前已夺蟹滋味,当日莼羹枉对人。。。”

谢肃皱眉道,“长安,你刚刚还跟我请罪说要知礼,转眼就忘了?”

“厄,在下想顾少爷的‘礼’在乎心不在乎行,,应当没有不敬的意思。”李姓者忙站起来道。

顾长安偏过头看着谢肃,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对了,二叔,你没怎么在中原呆过,那你知道‘莼羹’是什么吗?这里面还有个典故呢!西晋的时候啊。。。”

“够了!”谢肃一拍桌案,冷冷怒喝。
第五章(上)谢昂

谢二爷颤巍巍地伸出一根食指,在众人尴尬复杂的目光中,指向了李氏,“在乎心而不在乎行?好一张诡辩的嘴!他在指桑骂槐你听不出来?这不肖的东西拿话扇我的老脸,你还说他没有不敬?”

李氏胸怀经纬之略,腹含锦绣之才,这会子却呐呐着说不出话。

顾长安没想到印象中谨微刚正的二叔脾性变得如此火爆,心下都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忙吐出嘴里蟹壳,软声赔罪,“二叔。您想哪去了?侄儿万万没有这般意思,您别气坏了身子。”

淡月方才是愣住了,这时也附和道,“是啊,二叔,大哥从小就直来直去,口没遮拦,你别跟他计较,气着了自个。”

谢肃之女也紧忙走过去,边替他抚背,边低声劝着,“爹,表弟好容易回趟家,大伙儿好好吃顿饭,别生气了。。。”

谢云栈却是山雨满楼,我自安坐的态度,先冲李氏微微点头,“李叔,您先座下,这没您的碴儿。”再拿眼角瞥了长安一眼,却不说什么。

“哼,”谢肃气得笑起来,“敢情是老夫找碴儿了,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我卸了帮里的担子,滚回去喝野菜汤吧?”

“顾长安,晏海帮上上下下尊称你一声‘大少爷’,但真说起来,你姓顾,不姓谢,帮里的事和你没一点关系,你这拿话儿挤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谢肃敛了怒气,反更是冷阴阴的叫人害怕,“我也听说了你在中原江湖的名声,‘云深公子’顾长安,好美酒,好名器,好佳人,独独不好权势,据说高冥山庄的隋庄主曾想把女儿嫁给你,也被你回绝了。。。啧,和着你都是装的呀?否则怎么一听说南海王家要和我们晏海帮联姻,就赶着撵着回来了?”

顾长安听他道“你姓顾,不姓谢。。。”时,心里有些涩然,一时觉着自个就是那无根的浮萍,飘飘荡荡,无可皈依;谢云栈仿佛感觉到他的不自在,在桌子底下拍拍他的手背,他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但听到“。。。和我们晏海帮联姻”一句,只觉脑子里“轰……”地一声,随即心下又惊又怒又屈辱,像是被人在暗中背叛后突然听到真相,直到耳边传来低低的痛呼,他才惊觉自己正狠命抓着手心里的纤指,手劲儿大得几乎要弄碎她的骨头,他忙松开手,急急偏头去看云栈,见她面色如常,不见丝毫波澜。

他心里更是添了一层凉。呆怔半晌,又觉得好笑,他们好像从来没什么约定吧?谢肃剩下的话他便没听进去:“这晏海帮除了帮主就是二爷我说了算,你想把我挤下去,也掂量着自个配不配?”

顾长安没听到,半只脚跨在门槛上的谢三爷倒是听到了。

谢三爷谢昂眉目细长,嘴角常带一丝笑容,望之十分可亲;他前脚在半空中顿了半刻,落下去踩实了地,后脚随即跟上,“呵呵,老夫有事来迟了,给各位赔罪则个。”
第五章(下)谢昂

谢三爷谢昂眉目细长,嘴角常带一丝笑容,望之十分可亲;他前脚在半空中顿了半刻,落下去踩实了地,后脚随即跟上,“呵呵,老夫有事来迟了,给各位赔罪则个。”

“各位等得急了吧?”谢肃背着手踱到主座边,笑呵呵道。

美貌的丫鬟替他拉开椅子,他一边抖着袍子坐下一边看向谢肃,对方铁青着脸,略略偏开头,“二哥莫不是在生我的气?”

谢云栈笑道,“哪里,这才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二叔就来了。”

其实岂止一盏茶的功夫,要真是拿等人的时间来喝茶,这茶都不知续了几遭,只怕早败味得跟白水似的。

“宴无好宴,不吃也罢!”谢肃竟罔顾自家兄弟的圆场,冷冷哼道,径自拂袖去了。她女儿向大伙丢个抱歉的眼神,匆匆追上去。

谢昂依旧笑眯眯的,“二哥近来身子不爽利,手上杂务又多,故而心情欠佳,大伙儿多多包涵。”

同是长辈,谢云栈和他说话,却没那么多拘束,笑盈盈地,“都说三叔心疼自家兄弟,晚辈今天却要大不敬地问一句了,您也知道二叔年纪大了,心力不济,我上次让您多接手一些帮里的事,您怎么又给推了?”

“呵呵呵。。。”谢昂摆手笑起来,眼睛瞟到顾长安的桌前蟹壳狼藉,瞳孔一缩,随即笑得更欢了,“这是长安吧?以前我便觉得这孩子根骨不凡,如今果然出落成这般清发轩扬的人物!”

“来,”谢昂用圆溜结实的手指端起了杯子,“过了这个生辰,你也是弱冠之龄了,少年人不可限量啊,三叔先敬你一杯。”

“多谢二叔。”对方多膘的胳膊大约是使不上劲,杯底距离桌面不到一尺,顾长安与其碰杯,杯沿只能比他的更低,袖子几乎拖到碟子里去,谢云栈伸出两根纤指捏住了。

“哪里哪里,”谢昂笑得欣慰,“是三叔要谢谢你,你也知道,近日晏海帮要和南海王家结盟,繁杂事务剧增,咱们这些老头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幸而你回来了,咱们的担子可以卸下喽。”

顾长安红着脸辩解,“我。。。不是。。。”

“长安,快喝了罢。”谢云栈道,“我手酸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顾长安想,我回岛只是。。。只是什么?只是为了昭告爹的大仇得报?还是。。。

他一仰头,饮尽这杯不明不白的酒。

“呵呵呵,爽快!”谢三爷白净圆满的脸庞越发笑得如弥勒佛一般。

在这佛光盛照下,方才的凶戾和不平之气顿消,这顿家宴居然吃得其乐融融。

宴席罢了,谢昂醉醺醺地被人一左一右搀着去了。

淡月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刚刚收到的珠簪,见云栈走向这边,喜滋滋迎上去,“二姐,好看吧?”

席间淡月从匣子里拿出来时,云栈只看到一团璀璨的光芒,几乎闪花了眼睛,

这会子仔细瞧瞧,金翠珠玉,镶嵌缠连,的确精致得很。

“好看,戴在三妹的发上就更好看了。”谢云栈刮刮她的琼鼻。

淡月羞涩一笑,“对了,大哥说给你的礼物放到你房里了,还说你见到了一定会惊喜,真想知道是什么。”

谢云栈垂下长长的睫毛,却掩不住眸中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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