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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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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酒碗落在地下,跌得粉碎。他脸色立变,抱著孩子站起身来。苗大侠『嘿、嘿、嘿』的冷笑三声,转身出门。众人一齐跟出,片刻之间,马蹄声渐渐远去。我只道一场恶斗一定是难免的了,那知道孩子这么一哭,苗大侠居然立刻就走。我和掌柜、多计们面面相觑,摸不著半点头脑”。“胡一刀抱著孩子走进房去,那房间的板壁极薄,只听夫人问道:『大哥,是谁来了啊?』胡一刀道:『几个毛贼,你好好睡罢!别担心。』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用骗我,是金面佛来啦。』胡一刀道:『不是的,你别瞎疑心。』夫人道:『那你干么说话声音发抖?你从来不是这样的。』”“胡一刀不语,隔了片刻说道:『你猜到就算啦。我不会怕他的。』夫人道:『大哥,你千万别为了我,为了孩子担心。你心里一怕,就打他不过了。』胡一刀叹了口长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今晚抱著孩子,见到金面佛进来,他把包袱往桌上一放,眼角向孩子一幌,我就全身出了一阵冷汗。妹子,你说得不错,我就是怕金面佛。』夫人道:『你不是自己怕他,是怕他害我,怕他害咱们的孩子。』胡一刀道:『听说金面佛行侠仗义,江湖上都叫他苗大侠,总不会害女人孩子吧?』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更加发颤,显是心里半分儿也拿不准。我听了这几句话,忽然可怜他起来,心想:『这人脸上一副凶相,原来心里却害怕得紧。』”“只听夫人轻声道:『大哥,你抱了孩子,回家去吧。等我养好身子,到关外寻你。』”“胡一刀道:『唉,那怎么成?要死,咱俩也死在一块。』夫人叹道:『早知如此,当年我不阻你南来跟金面佛挑战倒好。那时你心无牵挂,准能胜他。』胡一刀笑道:『今日相逢,也未必就败在他手里。他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黄包袱,只怕得换换主儿。』他虽然带笑而说,但声音总是发颤,即是隔了一盗板壁,仍然听得出来”。“夫人忽道:『大哥,你答应我一件事。』胡一刀道:『什么?』夫人道:『咱们把一切跟金面佛明说了,瞧他怎么说。他号称大侠,难道不讲道理?』”“胡一刀道:『我在外面一边喝酒,一边心中琢磨,十几条可行的路子都细细想过了。你刚生下孩子,怎能出外?我自己去,一说就僵。倘若有个人能使,你的主意倒也行得。』夫人想了一会,道:『那个医生倒挺能干的,口齿伶俐,不如烦他一行。』胡一刀道:『此人贪财,未必可靠。』夫人道:『咱们重重酬谢他就是。』哈哈,老和尚年轻之时,却是好酒贪财,说出来也不怕各位笑话,我一听『重重酬谢』四字,早就打定了主意:『就是水里火里,也要为他走一遭。』”“他们夫妻俩低声商量了几句,胡一刀就出来叫我进房,说道:『明日一早,有人送信来。相烦你跟随他前去,送我的回信给金面佛苗大侠,就是刚才来喝酒的那位黄脸大爷。』我想此事何难,当下满口答应”。“次日大清早,果然一个汉子骑马送了一封信来给胡一刀。我听夫人念信,原来是苗大侠约他比武的,要他自择日子地方。胡一刀写了一封回信交给我。我向客店掌柜借了匹马,跟了那汉子前去。向南走了三十多里,那汉子领我进了一座大屋。苗大侠、范帮主、田相公都在里面,此外还有四五十人,男的女的、和尚道士都有”。“田相公看了那信,说道:『不必另约日子了,我们明日准到。』我道:『相公还有什么吩咐?』田相公道:『你去跟胡一刀说,叫他先买定三口棺材,两口大的,一口小的,免得大爷们到头来破费。』我回到客店,把这几句话对胡一刀夫妇说了,心想他们必定破口大骂,那知他们只对望了一眼,一言不发。两个人轮流抱著孩子,只管亲他疼他,好似自知死期以近,多一刻也是好的”。“这一晚我尽做噩梦,一会儿梦见胡一刀将苗大侠杀了,一会儿梦见苗大侠将胡一刀杀了,一会而又梦见这两人把我杀了。睡到半夜,忽然给几下怪声吵醒,一听原来是隔壁房里胡一刀在哭泣”。“我好生奇怪;心想:『瞧他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大丈夫死就死了,事到临头,还哭些什么?怎地如此脓包?』却听他呜咽著道:『孩子,你生下三天,便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将来有谁疼你?你饿了冷了,谁来管你?你受人欺侮,谁来帮你?』”“起初我还骂他脓包,听到后来,却不禁心里酸了,暗想:这么凶恶粗豪的一条猛汉子,对小孩儿竟然如此爱怜。他哭了一阵,他夫人忽道:『大哥,你不用伤心。若是你当真命丧金面佛之手,我决定不死,好好将孩子带大就是。』胡一刀大喜,道:『妹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若是我不幸死了,你怎能活著?现下你肯毅然挑起这副重担,我就没什么担忧的了。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跟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场,那也是百年难逢的奇遇啊!』”“我听了这番话,觉得他真是个奇人,只听他大笑了一会,忽又叹气道:『妹子,刀剑一割,颈中一痛,甚么都完事啦。死是很容易的,你活著可就难了。我死了之后,无知无觉,你却要日日夜夜的伤心难过。唉,我心中真是舍不得你。』夫人道:『我瞧著孩子,就如瞧著你一般。等他长大了,我叫他学你的样,什么贪官污吏、土豪恶霸,见了就是一刀。』胡一刀道:『我生平的所作所为,你觉得都没有错?要孩子全学我的样?』夫人道:『都没有错!要孩子全学你的样!』胡一刀道:『好,不论我是死是活,这一生过得无愧天地。这只铁盒儿,等孩子过了十六岁生日时交给他。』”“我在门缝中悄悄张望,只见夫人抱看孩子,胡一刀从衣囊中取出一只铁盒来,那就是这一只盒子了。不过那时闯王的军刀却在天龙门田家手里,并非放在盒中”。“那么盒中放的是什么呢?你们定然要问。当时我心中也是老大个疑窦。可是胡一刀不打开盒子,我自然也没法看到”。“他交代了这些话后,心中无牵无挂,倒头便睡,片刻间鼾声大作。这打鼾声就如雷鸣一般。我知道没甚么听的了,想合眼睡觉,但隔壁那鼾声实在响得厉害,吵得我怎能睡得著?我心里想,这位少年夫人千娇百媚,如花如玉,却嫁了胡一刀这么个又粗鲁又丑陋的汉子,这本已奇了,居然还死心塌地的敬他爱他,那更是教人说什么也想不通”。“第二日天没亮,夫人出房来吩咐店伴,宰一口猪一口羊,又要杀鸡杀鸭,她亲自下厨去做菜。我劝道:『你生孩子没过三朝,劳碌不得,否则日后腰酸背痛,麻烦可多著了。』她笑了笑道:『眼前的麻烦已够多了,还管日后呢?』胡一刀见她累得辛苦,也劝她歇歇。夫人也只是朝他笑笑,自顾自做菜。胡一刀笑道:『好,再吃一次你的妙手烹调,死而无憾。』我这才明白,原来她知夫妻死别在即,无论如何,要再做一次菜给丈夫吃。“到天色大亮,夫人已做好了二三十个菜,放满了一桌。胡一刀叫店伴打来几十斤酒,放怀大喝。夫人抱著孩子坐在他身旁,给他斟酒布菜,脸上竟自带著笑容。“胡一刀一口气喝了七八碗白乾,用手抓了几块羊肉入口,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渐渐驰近。胡一刀与夫人对望一眼,笑了一笑,脸上神色都显得实是难舍难分。胡一刀道:『你进房去吧。等孩子大了,你记得跟他说:“爸爸叫他心肠狠些硬些”。就是这么一句话。』夫人点了点头,道:『让我瞧瞧金面佛是什么模样。』”“过不多时,马蹄声在门外停住,金面佛、范帮主、田相公又带了那几十个人进来。胡一刀头也不抬,说道:『吃罢!』金面佛道:『好!』坐在他的对面,端起碗就要喝酒。田相公忙伸手拦住,说道:『苗大侠,须防酒肉之中有什古怪。』金面佛道:『素闻胡一刀是铁铮铮的汉子,行事光明磊落,岂能暗算害我?』举起碗一仰脖子,一口喝乾,挟块鸡肉吃了,他吃菜的模样可比胡一刀斯文得多了”。“夫人向金面佛凝望了几眼,叹了口气,对胡一刀道:『大哥,并世豪杰之中,除了这位苗大侠,当真再无第二人是你敌手。他对你推心置腹,这副气概,天下就只你们两人。』胡一刀哈哈笑道:『妹子,你是女中丈夫,你也算得上一个。』夫人向金面佛道:『苗大侠,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果真名不虚传。我丈夫若是死在你手里,不算枉了。你若是给我丈夫杀了,也不害你一世英名。来,我敬你一碗。』说著斟了两碗酒,自己先喝了一碗”。“金面佛似乎不爱说话,只双眉一扬,又说道:『好!』接过酒碗。范帮主一直在旁沉著脸,这时抢上一步,叫道:『苗大侠,须防最毒妇人心。』金面佛眉头一皱,不去理他,自行将酒喝了。夫人抱著孩子,站起身来,说道:『苗大侠,你有什么放不下之事,先跟我说。否则若你一个失手,给我丈夫杀了,你这些朋友,嘿嘿,未必能给你办什么事。』”“金面佛微一沈吟,说道:『四年之前,我有事去了岭南,家中却来了一人,自称是山东武定县的商剑鸣。』夫人道:『嗯,此人是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弟子,八卦门中好手,八卦掌与八卦刀都很了得。』金面佛道:『不错。他听说我有个外号叫做“打遍天下无敌手”,心中不服,找上门来比武。偏巧我不在家,他和我兄弟三言两语,动起手来,竟下杀手,将我两个兄弟、一个妹子,全用重手震死。比武有输有赢,我弟妹学艺不精,死在他的手里,那也罢了,那知他还将我那不会武艺的弟妇也一掌打死。』夫人道:『此人好横。你就该去找他啊。』金面佛道:『我两个兄弟武功不弱,商剑鸣既有此手段,自是劲敌。想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仇,胡一刀之事未了,不该冒险轻生,是以四年来一直没上山东武定去。』夫人道:『这件事交给我们就是。』金面佛点点头,站起身来,抽出佩剑,说道:『胡一刀,来吧。』”“胡一刀只顾吃肉,却不理他。夫人道:『苗大侠,我丈夫武功虽强,也未必一定能胜你。』金面佛道:『啊,我忘了。胡一刀,你心中有什么放不下之事?』胡一刀抹抹嘴,站起身来,说道:『你若杀了我,这孩子日后必定找你报仇。你好好照顾他吧。』我心里想:『常言道:斩草除根。金面佛若将胡一刀杀了,哪肯放过他妻儿?他居然还怕金面佛忘记,特地提上一提。』那知金面佛说道:『你放心,你若不幸失手,这孩子我当自己儿子一般看待。』”“范帮主与田相公皱著眉头站在一旁,模样儿显得好不耐烦。我心中也暗暗纳罕:『瞧胡一刀夫妇与金面佛的神情,互相敬重嘱托,倒似是极好的朋友,那里会性命相拚?』”“就在此时,胡一刀从腰间拔出刀来,寒光一闪,叫道:『好朋友,你先请!』金面佛长剑一挺,说声:『领教!』虚走两招。田相公叫道:『苗大侠,不用客气,进招吧!』金面佛突然收剑,回头说道:『*魑煌ㄍ城氤雒湃ィ惶锵喙至烁雒蝗ぃ成现兀桓椅ケ常头栋镏鞯榷纪顺龃筇驹诿趴诠壅健埂*“胡一刀叫道:『好,我进招了。』欺进一步,挥刀当头猛劈下去”。“金面佛身子斜走,剑锋圈转,剑尖颤动,刺向对方右胁。胡一刀道:『我这把刀是宝刀,小心了。』一面说,一面挥刀往剑身砍去。金面佛道:『承教!』手腕振处,剑刃早已避开。我在沧州看人动刀子比武,也不知看了多少,但两人那么快的身手,却从来没见过。两人只拆了七八招,我手心中已全是冷汗”。“又拆数招,两人兵刃倏地相交,呛啷一声,金面佛的长剑被削为两截。他丝毫不惧,抛下断剑,要以空手与敌人相搏。胡一刀却跃出圈子,叫道:『你换柄剑吧!』金面佛道:『不碍事!』田相公却已将自己的长剑递了过去。金面佛微一沈吟,说道:『我空手打不过你的单刀,还是用剑的好。』接过长剑,两人又动起手来。我心想:『沧州的少年子弟比武,明明栽了,还是不肯服气,定要说几句话来圆脸。这位金面佛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手上并未输招,嘴上却已泄气,也算得古怪。』后来我才明白,这两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拆了这几招,心中都已佩服对方,自然不敢相轻”。“这时两人互转圈子,离得远远的,突然间扑上交换一招两式,立即跃开。这般斗了十多个回合,金面佛斗然一剑刺向胡一刀头颈。这一剑去势劲急之极,眼见难以闪避。胡一刀往地下一滚,甩起刀来,当的一响,又将长剑削断了。他随即跃起,叫道:『对不起!不是我自恃兵器锋利,实是你这一招太过厉害,非此不能破解。』”“金面佛点点头道:『不碍事!』田相公又递了一柄剑上来。他接在手中。胡一刀道:『喂,你们借一柄刀来。我这刀太利,两人都显不出真功夫。』田相公大喜,当即在从人手中取过一柄刀交给他。胡一刀掂了一掂。金面佛道:『太轻了吧?』横过长剑,右手拇指与食指捏住剑尖,拍的一声,将剑尖折了一截下来。这指力当真厉害之极。我心中暗暗吃惊。只听得胡一刀笑道:『苗人凤,你不肯占人半点便宜,果然称得上一个“侠”字。』”“金面佛道:『岂敢,有一事须得跟你明言。』胡一刀道:『说吧。』金面佛道:『我早知你武功卓绝,苗人凤未必是你对手。可是我在江湖上到处宣扬“打遍天下无敌手”七字,非是苗人凤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耻……』胡一刀左手一摆,拦住了他的话头,说道:『我早知你的真意。你想找我动手,可是无法找到,于是宣扬这七字外号,好激我进关。』他苦笑了一下,道:『现在我进关了。你若是打败了我,这七字外号名副其实,尽可用得。进招吧!』”众人听到这里,才知苗人凤这七字外号的真意。只听宝树说道:“两人说了这番话,刀剑闪动,又已斗在一起。这一次兵刃上扯平,两人各显平生绝技,起出两百馀招中,竟是没分半点上下。后来胡一刀似乎渐渐落败,一路刀法全取守势,范、田诸人脸上均现喜色。只见他守得紧密异常,金面佛四面八方连环进攻,却奈何不得他半点。突然之间,胡一刀刀法一变,出手全是硬劈硬斫。金面佛满厅游走,长剑或刺或击,也是灵动之极”。“这单刀功夫,我也曾跟师父下过七八年苦功,知道单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刀背为天,刀口为地,柄中为君,护手为亲,柄后为师。这五位之中,自以天地两位为主,看那胡一刀的刀法,天地两位固然使得出神入化,而君亲师三位,竟也能用以攻敌防身。有时金面佛的长剑奇招突生,从出人意料之外的部位刺去,若用刀背刀口,万难挡架,胡一刀竟会突然掉转刀锋,以刀柄打击剑刃,迫使敌人变招。至于『展、抹、钩、剁、砍、劈』六字诀,更是变换莫测”。“剑上的功夫,那时我可不大懂啦。只是胡一刀的刀法如此精奇,而金面佛始终跟他打了个旗鼓相当,自然也是厉害之极。刀剑枪是武学的三大主兵,常言道:『刀如猛虎,剑如飞凤,枪如游龙。』这两人使刀的果如猛虎下山,使剑的也确似凤凰飞舞,一刚一柔,各有各的本事,谁也胜不了谁。起初我还看得出招数架式,到得后来,只瞧得头晕目眩,生怕当场摔倒,只好转过了头不看”。“那时耳中只听得刀剑劈风的呼呼之声,偶而双刃相交,发出铮的一声。我向胡一刀的夫人脸上一望,只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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