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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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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不是的。

“以前,不管你错、你对,道歉的话,你都轻易不出口。”他的笑容,轻轻的。看着她,沉默半晌,才说:“不用。”

她点点头。

“既然知道了,”董亚宁声音的轻轻的,“往后若还有类似的事,我也省的打招呼了。你也别怪我不择手段。这本是我的家事。外人插不上手、也最好识趣不要插手。”

屹湘听着他的话,这多少有些遇佛杀佛的语气,简直比这天气还阴冷些。

“如果这确实是你想要做而且必须做的。”她说。说完,她先转了身。

她以为他必然甩手关门离去,带着他那股子已经难以掩饰也可能完全不想掩饰的怒气。但是没有,她只听到身后脚步声急促,一阵风似的,他的身影吹到了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也就站住了。

“你什么意思?”他问。脸上的淤痕由暗沉而变了红紫,看上去,甚是可怕。但明明是怒火中烧、马上就要爆发的脾气,硬生生的,被他压在了胸腔里。他只是垂下目光看着她的脸,等着她的下文。

跟他不同,她的视线是平的,落在他的胸口处。

屹湘静了一会儿,才说:“真要你下狠手,你做不来。你也知道,其实不是她的错。至少不全是。不然,你有的是办法毁了她。管什么其他的呢?”

她声音静,表情也静。说完了,空气也静了似的。

“摆公事公办的谱儿,不是不能。但劳动芳菲开了口,我觉得难受。我多嘴跟你说这几句,必定又是多管闲事。谁让我一时不慎,趟了这浑水呢?招点儿麻烦来,我是不怕的;就是你,家事搞成这样,深陷泥沼,只会越来越难看——芳菲,滕洛尔,最后都是受害者……尤其是芳菲。更何况滕洛尔的性格,只围堵不疏浚,迟早出大问题。”

慢慢的,她声音越来越低。眼睛盯了他胸口的纽扣。那贝壳纽扣随着他呼吸的幅度,将淡淡的光芒一层一层的反射到她眸子里来。

她稍稍抬了下头,看到他抽紧的下巴,继而看他的脸色,已经差不多恢复了正常。

在他,她这样说他避忌的事情,这反应,已经是出奇的冷静了。

“我知道你会有办法,像你解决很多问题似的,圆满而不落痕迹。”他一直没反应,她也就说到了这儿。其实只有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她还是觉得耗了很多心神。跟他讲话,总是格外费神。“希望你这次也能解决好。”

“解决好,你我就不必因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一再的纠缠到一起,是吗?”他问。

屹湘倒不料他会这么问。

她想了想,并没有否认自己没有这个意思。事实上,她确实是有这个意思的。于是她沉默。

“这你放心。”董亚宁沉声道。他冷冰冰的看着屹湘,那目光让屹湘发冷。“像你这么不开窍的,你们LW恐怕也就你一个。”

屹湘皱了下眉。

“还有,”董亚宁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解我?”

屹湘嘴角一牵。

他少说了一句吧。那句“你以为你是谁”?

董亚宁竟没有说。不知为什么,这句现成能伤人的话,他竟没有说。

“你,好自为之吧。”他说。

屹湘眼看着董亚宁侧身从她面前走过,像他刚刚跨过来一样,脚步凌厉而沉重,似带着满腹心事,并不像他说出来的那句话,字面意思上,多少会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把这份儿幸灾乐祸丢给她之后又应该有些快意……她跟着回头,就看他冷漠瘦削的背影,随着猛然间关拢的门,消失。

她站了好一会儿,听见楼下门铃响,她收摄心神,暂时忘了这码子事,跑下去开门。

是饭馆外送。

她看着食物被一碟一碟的摆到桌子上,才签了单,上去请高师傅师徒下来用餐。

这一餐十分的丰盛,高师傅师徒俩用的开怀,独独她有些心不在焉。

总觉得董亚宁话中必定有话,却在一时半晌间弄不透含义到底在哪儿……

“湘湘,你那汤碗都漏了。”高师傅打趣屹湘。因看着屹湘从开饭便拿着汤匙只喝汤,“吃点儿别的。”

屹湘拿起一个雪白的馒头来,掰开,拿了一小半,笑道:“吃呢。”

小白先吃完上楼去,高师傅仍坐着,这会儿见屹湘低头吃着饭,笑道:“湘湘,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屹湘见高师傅旧话重提,笑笑,说:“瞧您。”

高师傅咂嘴,道:“你和亚宁,如今真生分。就一般的发小儿,也不至于这样。我可说了啊,今儿可是巧,不是我发功。”

屹湘笑了。高师傅可爱的很。她点头表示明白。

“也就是亚宁念个旧,我哪儿是能打得通他电话的人呢?”高师傅笑眯眯的,“就因了这一层,外面人怎么说他,我还是信他是当初我看着长大的那个好孩子——你们俩都是。”

屹湘慢慢的嚼着馒头。

“我上去继续开工……洗碗的事情交给你了。”高师傅拍拍手站起来。

屹湘笑着说好。听着高师傅的脚步声渐渐的远了,捏在手里的这小半个馒头干巴巴的吃了下去,竟然觉得撑,直到她收拾好厨房,都没有缓解。

隔着玻璃,看到橱柜里有各色各样的茶叶罐。几乎每个茶叶罐上都贴着描述精准的标签,她看了一会儿——这做派,是很典型的叶崇磬式,那标签就像他偶尔露出的表情似的,很标准,有时,也很有意思。

她看了一会儿,打开橱柜拿了“墨宝”出来。另沏了一壶酽酽的茶。等着冲泡合适拿上去的工夫,她挨个儿茶罐儿拿下来打开看。一会儿,面前台子上就摆了一溜儿。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

所以当她听到大门响,有人走进来,回头看到是叶崇磬的时候,她就像个正在玩过家家的小女孩儿。

叶崇磬将伞放在一边,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的看着因为他忽然出现脸上表情可爱的屹湘,笑笑的,问:“中午的剩菜还有没有?”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十四)

屹湘正有些窘,听他这么问,说:“怎么办,还真没有了。”。

外面雨还在下,她见叶崇磬也是一身湿气。只不过他像是有备而来,大约是只走了这一点点路,并没有淋湿。他脱了外衣放在餐椅背上,雪白的衬衫上领带被他瞬间拉松些,人立时就放松了下来似的。头发大概因为外面起风了,被吹的有点儿凌乱,他拢了下,就恢复了那份儿利落清爽,听她那么一说,笑着又问一遍:“连点儿汤都没剩下?我可是一直开会到这会儿,只喝了两杯咖啡。”

屹湘手里正拿着一只小巧的青瓷茶罐,这会儿翻过来看了下底款,将茶罐放到台子上。

“倒不至于连点儿汤都没剩下。就是,我碗碟都洗干净了。Sophie点的菜很多。早知道,等你一下。”屹湘说。她刚刚已经将剩下的菜都打包了,料着叶崇磬的家务助理来了,也是替他扔掉的。况且也没有将残羹冷炙留下来给主人家的道理。

“我就这点时间,马上就得走,一下子要出去好几天,特意回来监工的。”叶崇磬看着台子上摞的整整齐齐的饭馆餐具,笑了笑,说:“这可怎么好。”他说着,就真的过来拨开那些餐盒,“你收拾的也太彻底了。这都成了大杂烩了。”

竟然是很觉得可惜似的。

屹湘一边好笑,心说让你吃剩菜……你吃得下去,我也得看得下去。

想着,虽然没想到叶崇磬会特意赶回来一趟,他说是回来“监工”,但照他的做派,回来看顾一下他们,是他的体贴和周到。又绝不肯轻易让人感到尴尬……她慢慢的敛了笑容。

叶崇磬看她一眼,就晓得她刚刚在腹诽,于是说:“那我吃点儿什么好呢……”自言自语的。

屹湘不出声。

叶崇磬就只是看她,她便渐渐的感觉到一股压力。

脚底下那个黑糊糊的小獒犬在起劲的咬着叶崇磬的裤脚,被叶崇磬一把捞进了怀里揉着头,快活的耷拉着粉色的舌头,呼着热气……屹湘就问:“这家伙怎么缩水了?”她分明记得,上次见到叶崇磬,他拉着的是一条巨型的獒犬,威武极了。一对铜铃似的大眼睛,会在夜里发着光。看着挺唬人的,不想却有着挺宽厚的性格。以至于到现在,她想起来,仍觉得可爱。

叶崇磬说:“旺财?那是亚宁的狗。”

“哦……董亚宁来过。”屹湘抽了张纸,去擦毛球嘴边的口水。小家伙忙了半天,口水都出来了。毛球不让她动,却来咬纸巾。她索性一手摁了它的脑袋,趁着这固定住的几秒,迅速的擦了它的嘴角一下。

毛球不乐意的对着她叫,她则瞪着毛球,说:“你小子浇我一身狗尿,我还没收拾你呢。”

叶崇磬攥着毛球的两只前腿,看这俩对峙的模样,忍不住想要笑,看看屹湘身上,又问:“亚宁来有什么事?”

“外面下雨,这边院门开着,他抄近路回家。”屹湘转身把纸丢在纸篓里。在旁边的洗手池洗手。

“懒的呀……还好你在。”叶崇磬把毛球放下,给它添了食物。

他起身卷了袖子,也仔细的洗过手。

屹湘站在一边看着,问:“你会做饭?”

“饿极了,只好自己动手。”叶崇磬开了冰箱,拿出一盒青菜来,说:“虽然没有米其林三星水准,煮碗面还难不倒我。”

屹湘交握了手,看着叶崇磬熟练的撕开包装盒,从里面取出净菜来。那菠菜翠绿的梗和叶子,新鲜欲滴。那青翠在他的大手里不盈一握……她抬手蹭了一下额角。忍住了想要伸手帮忙的想法。是她自己的一点很古怪的念头,有些受不了男人进厨房……她只好去收拾那些瓶瓶罐罐,刚刚被她多手拿下来看的茶。现在想,这么随便动叶崇磬厨房里的东西,实在是很不妥当……已经消退的窘意又来了。她清了下喉。抓紧把茶罐放回去。只是有些茶罐实在是精美,她忍不住多看两眼。

对美好的东西,她总抵不住诱惑。

“墨宝差不多可以喝了。这个时候应该是最香的。”叶崇磬头都没有回的说。

屹湘这才想起,她刚刚是泡了茶的。

“你怎么知道是墨宝?”她脱口问。手心里正掂着的白瓷莲花状茶叶罐,薄薄的胎,光线映进去,看的到里面有半罐茶。摇一摇,叮铃铃的响。

“那是珠茶。”叶崇磬听着响儿,说。

屹湘把莲花罐放回柜子里,问:“那这冰裂纹的呢?”她看着标签上的字。是叶崇磬的字迹。

“冰裂纹那个,武夷岩茶……那茶叶该换了,上回不小心被混了点儿别的进去。”叶崇磬说着,“标签是贴给方大姐看的,贴了也白搭,若是要两种以上的茶,她还是经常张冠李戴。”他说着,倒不是抱怨的语气。

“你这儿茶真多。”屹湘终于把所有的罐子都放了回去,掩上柜门。

“这回出差,我顺路去两个茶场看看。都在深山里,现在,采茶季节快过去了。”叶崇磬说,“你是不是要送水上去?”他把菠菜放进水盆里浸了半晌了,只是不见动手。

“监工大人,”屹湘终于是撸起了袖子,“麻烦您顺道送水上去吧,好看看工程进度,下来,也就可以吃饭了。”

叶崇磬立刻抽了毛巾擦手,干脆的说:“好。”

这分明是正中下怀。

屹湘也不管叶崇磬怎样了,好在一碗菠菜面,简单至极。她只顾了洗菜煮面,并没有叶崇磬什么时候走开、又什么时候下来的,只是中间,她看着锅子里的水汽蒸上来,弥漫了眼前这一片,听到楼上不断的传下来爽朗的笑声……是男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有的那种酣畅的笑。

叶崇磬,跟高师傅师徒初次见面,竟能详谈甚欢。

她手里的长筷子挑着面试软硬,觉得差不多了才关火。

外面雨下的很大,风也大,雨水吹到玻璃窗上,一阵一阵如鞭打似的响。

她看雨看的出神,冷不防听到一句“好了嘛”?叶崇磬人已经站在她身旁。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十五)

站的距离有点儿近,叶崇磬查看锅子里的面。

“刚刚好。”他说。

屹湘却有点儿懊恼。只顾了看雨,面在锅子里闷的时间稍久了些,吃起来恐怕不那么可口了。她忙用碗盛了,回头问坐下来等着吃的叶崇磬:“芫荽要吗?”

“要。”叶崇磬说。

屹湘把芫荽在面碗里绕了半周,看上去,十分的漂亮。

“谢谢。”叶崇磬接过碗来,“这是我的半生菜。”他微笑着,先挑起了一根芫荽。

屹湘坐下来,跟他隔了一个座位。

“人家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半生菜’。前三十年,我极不喜芫荽;不知怎的有一天忽然能接受了它的味道,慢慢的尝试各种吃法,才觉得以前错过了它的那些日子,真是可惜了。”他慢慢的说。

叶崇磬的嗓音本就有些低沉,这么慢的讲着话,就越发有些能蛊惑人心的力量似的,屹湘静静的听他讲。

半生菜……那日,崇碧笑她,说母亲提起过的她小时候吃到一点点的芫荽都会大发脾气的事情,也说到,叶崇磬也有这“毛病”。

只是,年岁治愈了他们……

“屹湘?”叶崇磬一碗面已经吃完,而屹湘也已经愣愣的瞅着他有半晌了。他有些不忍心打扰她的这种状态。他说着琐碎的事情,明明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安静的自管出神的模样,自然而然。

他这么一叫,屹湘坐直了。

“够吗?”屹湘问。

“不够。”他说。

“这么一大碗!”屹湘低呼。

叶崇磬笑了。

屹湘立刻明白叶崇磬这是在逗她。她抿了下唇,有些恼的站起来。

“屹湘!”叶崇磬毫不犹豫的伸手拉住了她的腕子。他身高臂长的,隔了一个座位,只要一倾身,够到她毫不费力。

屹湘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甩手。脸立即就红了。

他松手,看着她。

屹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急了。心里是有些发慌,慌的却不是地方,乱纷纷之间又想起那一晚两人相对的时刻……于是她又后退了半步。碰到椅子。沉重的椅子被她碰这一下,纹丝不动,却让她的腿弯酥麻而轻痛。就好像心尖儿那儿的感觉一样。

她对着叶崇磬,心里是明白他必然也想到了那一刻。

这个忽然间清晰起来的念头,就像悬在峭壁上的石头,随时会随着风滚落峡谷似的,那是一个险险的境地……当她再想后退半步的时候,叶崇磬缓了口气。

她稳住了。

“现在,不是时候,对吗?”他深深的眼里,是温和的光。

这般的深沉与温和,像一张密密的网。

屹湘转开脸。

她的侧脸,像精美的雕塑,带着特别的温度。

叶崇磬就见那柔润而弧度优美的下巴上,不多不少位置刚刚合适的那颗蓝痣,在微微的颤动……他和缓的说:“我得走了。屹湘,”他回身拿了外衣,“楼上房间里有我的衣服,新的,没有开过封的,你可以先换一下;或者让人给你送女装来?我这儿没有现成的。”

屹湘低头,工装裤上那一大团印记,半干不湿的……

“不用。我回去换就行。”她有些生硬的说。

叶崇磬已经换好外衣,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们过两天见”,才离开。

出了门,叶崇磬撑伞。

雨滴子打在伞上,噼啪作响。

往日他只觉得连绵的雨总会令他心生些许烦躁,此刻却没有,反而有一层说不出的松快。

发动车子的时候,他抬眼看了下窗外——董亚宁的公寓,从上到下灯火通明……

屹湘站在门内,听到叶崇磬车子离开,半点没有轻松的感觉。

她只知道从始至终,她对叶崇磬着恼,叶崇磬并没有道歉。而看样子,他也不打算道歉。

上楼的时候,她腿都有点儿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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