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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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波接过那个胶卷，的确是自己曾经用过的“乐凯”黑白胶卷——这个家里除他用过照相机，别人都不会也从来不用。

　　“你再看看，里面会不会是你的东西。”

　　雷波走过去蹲在墙角翻了半天，果然扒拉出一些属于他的东西，有些已经好久不见，乍一见到还犹疑了半天。

　　他总共翻出了十来样东西，三个冲洗过的胶卷，两个速写本，一个挂饰（和蓝翎胸前挂着的如出一辙），两板已经拆封过的盐酸曲马多的药丸等等。

　　“陈阿姨每次打扫卫生，我总是让她把垃圾袋先放在这儿，我再翻一遍，看看有没有扔掉有用的东西。她大手大脚的，以前在小饭店里当帮手也是经常砸坏别人的碗。”

　　雷波忽然想起一个事情，便问他父亲。

　　“我出车祸后，据说护士给你看过我身上带着的一张照片，你有没有印象？”

　　“照片？”父亲瞪大眼睛，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是一个女人……”雷波没敢说出“*”这个字眼，他只是用眼睛仔细盯着父亲的脸。

　　父亲还是摇了摇头。

　　“当时你出事后，我到你宿舍整理了一些东西带回来，可事后你走得匆忙，我把那些东西丢在床底下忘了跟你说……”父亲叹了口气，“至于你说的护士小姐给我看什么照片的事，我真的是不记得了，没有一点点印象。”

　　啊？

　　雷波心里霎时划过一道疑虑——那说明那天在阁楼上高琪跟自己说的话是谎话？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还在黑皮上楼之前及时打住了话题。她是怕黑皮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也许是父亲忘记了。他爱好喝酒，心里面感觉不舒畅就举起酒瓶。

　　“你明天还有别的课程需要考吧？”父亲问道。

　　“恩，还要考四门。”雷波如实回答。

　　“等一下陈阿姨做完晚饭你马上吃完，我晚上带你回学校，要抓紧！”

　　“可是……”雷波的旅行包仍放在沙发上，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父亲竟然说要连夜赶回学校？他真是太疯狂了。

　　“菜烧好了，你们父子两个先吃，我再烧个汤！”陈阿姨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

　　“不用烧了，你赶快盛两碗饭上来！”父亲语气很凝重，吓了陈阿姨一跳。

　　“怎么了，你们不喝点什么？”她很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吃完饭，赶去国道线拦过路车应该还来得及，雷雷明天还要参加考试！”父亲一脸坚决。

　　“啊？还没考完试么，那赶快吧！”陈阿姨连忙转身去厨房打饭。

56、速写画
吃完饭，匆匆拿了些行李便打车直奔国道线。小县城里的出租车太难拦到，等了半天，直到九点多才赶到。正巧有一辆长途卧铺车经过，父子俩上车后躺在最后的位置。

　　一路的颠簸震得雷波无法入眠，车里的照明灯亮着，他在车窗的反照中看见自己疲惫的脸。夜色像一幕彻底的反讽剧，映照他自己的表演。

　　而明天，仿佛就在这摇摇晃晃的行驶中，无止无尽，望不到头。

　　到达那座城市，是凌晨2点，长途车绕了好几个弯，中途停了好几次，才总算在收费站这儿放下父子两个。

　　打车到学校附近，找了个旅馆，还可睡上四五小时。

　　雷波这时才感到脑袋昏沉沉的，一倒下便睡着。直到父亲将他摇醒，两人在旅馆门口的早饭摊随便吃了些。在走往学校的路上，雷波跟在父亲身后。天实在太冷了，父亲右肋夹了个黑色的包，他灰白的卷曲的头发没有梳理整齐，显得有些蓬乱。父亲的袜子在脚跟处破了两个洞，走动时在裤腿下面显露了出来。雷波一下控制不住自己，眼眶里涌上泪来。

　　他参加了考试，父亲则去找校方领导疏通关系。

　　中午时分，班主任和学生科有几位老师一同跟随父亲在酒店里用了餐，唯独不见那位跟雷波有过冲撞的刘老师。用餐时，那几位老师对雷波的行为进行了善意的教育，雷波的父亲一个劲点着头，给老师们灌酒。

　　后来，这事没有通报批评，算是给雷波留了点脸面，但是这门课必须重新进行补考。对于父亲所做的一切，雷波感激不已。父亲没有等他放假，当天傍晚便赶往车站，临走前又给雷波留了500元。

　　“你放了假早点回来，别让我们担心！”

　　雷波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默默将父亲送上了车。

　　考完试那天晚上，大家都快疯了，室友们去喝通宵酒，凌晨时分才爬墙进来，裹挟着一团酒气。雷波没有跟他们混在一起，他在宿舍一个人呆着，拿出那三个胶卷就着灯光看了半天，底片上分辩不清谁是谁，只知道有男有女。这应该是上摄影课时的习作，他记得那时教摄影课的老师让他们买“乐凯”牌胶卷，一是价廉物美，二是支持国货。

　　那两个速写本跟工作笔记本差不多尺寸，边角处已经卷起了边。随手一翻，可以看到用炭铅画出的一些粗细不一的线条，有风景速写，也有人物速写。有一张是一个女人的背影，松松绾着一个发髻。她的身材偏瘦长，骨节处线条异常粗硬，看不到脸，但是线条虚实的结合足以看出这幅作品的精心之处。

　　而且这幅画与其它习作一样，被标上了时间，签上了雷波的英文名：Ray。

　　画上那个女人看上去简直有点模特儿的气质，修长挺括的身架，也不知是雷波刻意强调了自己的画风，还是模特儿本身便是如此。

　　至于那个挂饰，雷波盯着凝视了半天。他在警察局看到过一模一样的，觉得这就是蓝翎脖子上曾经挂着的。　但是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不知道是自己送给她的，还是她送给自己的，这应该是情侣身份才戴一样的，他不晓得自己与蓝翎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也许是某一天，两人经过夜市时一时冲动而买的？

　　那么，他曾经，是把蓝翎当作自己的女朋友吗？。　最好的txt下载网

57、催促
修理好那天因一时怒气而砸坏的手机后，他给黑皮打了电话过去。

　　原本想问高琪那张照片的事情，可是碍于她和黑皮在一块儿，便没有说。黑皮埋怨他手机这么长时间才修好，随之便说道：

　　“你叫我查的那个‘勤奋’路找到了，位置离我这儿比较远，在靠近城北的体育公园附近，一条小路。”

　　雷波“哦”了一声，他倒差点忘了这件事情，回家一趟找到以前的一些药片，暂时够用，倒忘了邹医生指点的那个药店。他谢过黑皮，一个人从通讯市场走出来。

　　此时，手机忽然响了。

　　“请问，你是雷波吗？”对方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差点以为是陈警官。“我是邹医生！”

　　雷波感到诧异万分，他怎么晓得自己的手机号码？他好像没有向邹医生透露过自己的号码。

　　“哦，”对方稍加停顿，好像猜到雷波会如此想，他立刻解释道：“你的号码那天趁你去缴药费时，我从病历卡上抄下来的。”

　　雷波“哦”了一声，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邹医生笑了起来，从他的声音上便可以听出来。

　　“我是想问一下，那个药店你去了吗？”接着，他还提醒了一下，“就是那个‘普林’药房？”

　　“这几天有点事情，没有及时去，有什么事么？”雷波觉得莫名其妙。

　　“我不晓得你药够不够吃，是不是身体感觉好一些了，还是吃了别的药？”这真是一个关心到家了的医生，还亲自打电话来。

　　雷波没有说话，他试图想从邹医生的话里辨别出他的真正目的。

　　“我那朋友是药房的经理，他说那种药可能存货不多，你如果需要，可要抓紧一些去买！”

　　说到这儿，雷波大致猜到他的意图了。他是想推销那批药，也许他那朋友是跟他串通一气的。

　　雷波没有点破他，只是附和着说道：“好的，谢谢邹医生，我这几天过去看看吧！”

　　对方在很愉快的语气中结束了此次通话，用的是医院里的电话。大概是看完病人后，一时觉得无聊吧，就打个电话来催促一下雷波。

　　这真是很好玩，装作很关心病人的身体，其实是想从病人的用药中获利。现在仍然没有看清邹医生的真正面目，说不定是自己多虑，对方是真正出于职业道德来问候一声。雷波想到这里，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去一趟药房。

　　那些药的确已经吃得所剩无几，不用邹医生催促，他也决定要去买一些回来。

　　但是，邹医生的电话打来有点出人意料，倒引起了雷波的怀疑。

　　在途经市中心的时候，他下了车。

　　一头钻进外文书店，想翻找一些有关国外大师们的作品。他那幅速写作品令他突然之间想到某些大师的作品，上面那些线条似乎有某些刻意临摹的特点。

　　大一的时候，基础绘画课上，老师就专门列出几位大师作品让他们各自去临摹。

　　他隐约记起来一些，但不记得那些外国名字。

　　只好跑到书店，自己亲自翻找一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58、线条的迷恋
对当初考美术学院前的经历，雷波记忆犹新。

　　他靠自己打工赚来的钱交了培训费用，在郊区一所废弃的厂房里学画。他们一干大约有20来个人，白天都窝在那个干冷、潮湿的厂房里画画，每个人轮流当模特儿，坐上三小时，任由别人画自己的素描头像。

　　厂房里空无一物，墙壁已经发霉，看上去黑乎乎的。尽管听说事先用水冲刷过两遍，刺鼻的霉味仍陪伴着他们。大冬天的，他们开着窗，瑟缩着手画画。老师是美院的，也是放假时期办班赚钱。雷波和几位经济上比较困难的同学就住在画室旁边的另一间房里，男女生的房间用夹板隔了隔，有什么事，大家都相互照应一下。

　　他仍记得夜晚闲来无事的时候，点着蜡烛临摹画作的情景。

　　其他同学都早早入睡，他一个人坐在那儿，对着那本画册上的作品一笔一划描摹着。画册是其他同学上外文书店偷来的，他们两三人去转悠一圈回来，袖子里便藏了几张从画册里撕下来的画作，有莫奈的《日出》和“教堂系列”，塞尚的静物画，当然也有德加的粉笔芭蕾舞女的背影……他们将这些撕来的画订成一本，轮流临摹。

　　这怨不得他们，因为买不起价格昂贵的画册，只能采取这一招，尤其是新疆来的那位女生，她胆量最大，而且临摹也是最棒的一位。

　　雷波底子比他这些混迹画界的同学们要薄弱得多，所以只能下死功夫。老师每次都说他的颜料调得太稀，以至淡颜色覆盖不住深颜色——其实是因为买不起颜料，只能节省着用的原因。

　　他时常在深夜临摹大师的作品。这时候最容易静下心来，你看，大师们所用的每一根线条，都有它的原因所在。你只需静下心来细细分析，便自然得出了结论。速写不像素描，可以用块面来表现阴影部分，速写只能用线条的粗细、轻重、虚实、断连来表现各种状态。

　　正是这种对线条的特殊迷恋，使他突然回忆起那位大师的作品来。

　　可是，一下子却忘记了他的名字。

　　他在艺术类书籍的专柜处转悠，可是转来转去，看到的那些贵重的画册已经被塑封起来，没有允许不准随便拆封。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来书店也是学乖了，专门用这一招来应付他们这些穷学生们。

　　那些原装画册的封面上均是外文字体，对英文水平不高的雷波来说，真够苦恼透了。

　　好不容易看到有一本拆开的画册，他走过去翻了两页，立刻走过来一位戴着围裙的男孩子，一看便是书店的营业人员。男孩走到雷波身边，丢过来一双白手套。

　　“先生，请戴一下手套再翻阅！”

　　“哦……”雷波看了一眼那双手套，不晓得有多少人戴过。翻一本书都这么麻烦，他没有戴手套，把书合上，放回了原位。

　　书真是多，可是要找到那位自己临摹过的大师，还真是难。

　　但是自己怎么突然想到要翻找这位大师的作品呢？

　　是为了想分辨出自己速写本上临摹是哪幅作品？

　　还是……

　　那原本就是自己的创作？

　　雷波转了一圈，有些无奈的走出了书店。　txt小说上传分享

59、普林药房
那天班主任召集大家到教室集合，登记了去留情况后，才宣布解散。

　　大家欢呼着将书本抛向空中，有些被撕破散了一地。

　　雷波没打算立即回家，反正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他摸出裤袋里一直放着的那张小纸片，上面那个地址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勤奋路102号普林药房。

　　他乘车来到城北体育公园，一下车，风尘袭来，竟吹得他睁不开眼睛。

　　这里原本是一大片住宅区，却因为要造体育公园被全部拆迁，废墟边上砌成了一道两米多高的围墙，但是因为北风肆虐，废墟的尘土仍被一阵阵刮到马路上。一阵风来，整个天空都显得灰蒙蒙的。

　　附近的小公园绿化植物被大片砍伐、搬走，石凳倒在一旁，路上没有几个行人，连乞丐也嫌这儿荒僻——他们大多都去挤人多之处，不愿意来这缺少怜悯和关爱的地方。

　　连雷波也有些后悔了。

　　大概因为工地施工的原因，大家都不愿经过这儿，尽管它不久的将来会集聚不少人气。

　　废墟上有工人在剪钢筋，纸片和塑料袋迎风飞舞着。

　　黑皮说“勤奋路”就在体育公园旁边，可是走路却要花费十几分钟。要是走错方向，附近又找不到人问路就惨了。这个公园是政府出资建造，工地门口竖立了巨大的设计蓝图，水泥搅拌机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好不容易走完了围墙这段长路，向右拐进去，看到几间还未拆迁的小矮房。是条小巷，地势一下子低下去，那些房子就建在低处，站在马路上看得到黑压压的屋瓦铺就的房顶。

　　他不确定药店是否在这条小路里面。走了十几米，才突然看到歪斜在一旁的路牌，上面写的正是“勤奋路”三个字。

　　那间药房在这条路的中心。很远，雷波就看到“普林药房”几个白颜色的大字。

　　店门和招牌都是用绿色漆成的，一面玻璃墙，映出架子上一盒盒排放整齐的药。玻璃上贴着一些有关医药保健方面的海报。两扇玻璃门合着，把手上贴着一个“推”字。

　　雷波走了进去。

　　一溜玻璃柜台沿着右手边呈7字形延伸开去，左手边是开放自选的药架，颇有点“自选超市”的风格。两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坐在那儿聊天，见有顾客来了，也并没有立即起身，看了雷波一眼。

　　雷波不知道怎么开口，便绕着自选药架转了一圈。

　　并没有找到“盐酸曲马多”的药。

　　正在疑惑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着实吓了他一跳——

　　“你要什么药？”

　　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妇女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

　　“我想买止痛药。”

　　“哦，这一排都是止痛药，你可以过来看看。”中年妇女指着她左手边那一排架子。

　　“盐酸曲马多有吗？”雷波索性直接问道。

　　“你要这……个？”中年妇女犹疑地问道，她拂了一下额前的一绺卷发。

　　“是的，有吗？”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