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水匿-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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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我们干脆席地而坐，直接将花瓣向上抛。
“等一下。”
我捧满白色花瓣的手顿在半空中。
只见珞宸俊逸的面庞逐渐放大，我下意识的侧下头去，侧脸几乎接近他的宽肩，我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温热的轻嘘，瞬间一片漫红溢出。逗留半空的手缓缓缩回，花瓣落在裙摆。
“好了。”他微笑道，只见修长的指尖夹着几片花瓣，“落在发上了。”
我依旧垂着眼帘，微小的回应似乎早已被风卷走。
眼角的余光洒去，只见珞宸盘膝，白色的长袍迤逦着地，上面还有零星的几片花瓣。他若有所思的看向前方，眉宇间似乎凝结了不可退去的忧虑。
“这样安静的坐在一起，真好。”他垂下头，墨色的青丝从肩边滑落，掩住侧脸轮廓，“我数着日子，三天之后，我们便可以每天平静的看着这世间凡尘了。”
“嗯，我会……会等你回来。”
“我们起来吧。”珞宸伸出修长的手。
“喂，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干什么。”陌凡抱着长剑，斜倚在红漆圆柱上，嘴角明显的戏谑之意。
我泛着红晕，下意识的缩回了还被珞宸握在掌心的指尖。
陌凡缓缓走到我们身边，收起方才的笑意：“你请的那个人来了。”
珞宸笑了笑，“来的倒挺快。”接着看向我，“走，见见故人。”
“是谁？”
“你昨日说什么来着？”
昨日，我想了想，大为失色，不会这么快吧。
“还不快走。”
抬眸，珞宸与陌凡已在一丈之外。

转瞬入了招待宾客的前厅，檀木椅上的锦衣男子正凝眉索思，我定睛，果然是周灏卿。记起昨日的茶余饭后，无意间向珞宸与陌凡提到我在琉璃还担心平叛之日时一些人的安危，珞宸说了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想到，这条路，来得这样快，然，行不行得通，关键在于周灏卿一句话。
“三位有礼。”周灏卿起身，施下礼节。
我们三人颔首回应，坐于周围。
珞宸斟满几杯茶水，分别放在我与陌凡面前，待送至周灏卿面前时，他忽然开了口，“我约周大人前来舍下的目的，在信中说的很明确，不知大人，有何想法？”
周灏卿保持着接过茶盅的姿势，怔了一下，他看向珞宸，眉宇间似是凝了无限愁绪，“我若不是蒙得王爷知遇之恩，怎会平步青云，又怎会与夕映公主喜结连理。阁下今日，要我带夕映远走高飞，若我只是普通之人，定可抛下锦绣，断了仕途，与心爱之人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可是，现下的我有恩附身，若是一走了之，对于王爷的恩典便再也无以为报，试问，一个临阵退缩，忘恩负义之人，此后又有何面目生存于世上。”
珞宸正色道：“那周大人留下来有何用？”
“与王爷共同进退。”
“呵呵……呵呵……”珞宸举着茶盅，缓缓摇了几圈，淡然道，“据在下所知，周大人虽官拜学士，在平日里不过是帮慕容焕写上几笔，再整理整理信折，十分清闲，试问，在两兵相交，刀光剑影这关乎生死的时刻，慕容焕何以会需要一个文人来与他共同进退呢。”
“大不了我为王爷一死，又有何惧？”
“死？呵呵，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当然没什么可恐惧的。但是，在你死之前，必须斩断夕映公主这个牵绊。”
“啪”周灏卿手中的茶盅重重的倒在栗木圆桌上，茶水四溢，正如他面目中忽如其来的阴霾。
珞宸伸过修长的指尖，端端地扶起茶盅，扬起一抹浅笑，“怎么，在下是得不合适，还是……说到大人的……难。以。割。舍。”
周灏卿怔怔看向珞宸，方才才浮现的阴霾在瞬间又更加深重，他张着口，声音有些颤抖，“你……究竟想怎样？”
“在下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明确，如今走与不走，只在大人手中掌握。”珞宸又为周灏卿斟满茶水，“在下再为大人提醒一次，平叛之事，你对慕容焕来说毫无用处，他不过是利用你的一手妙笔，就算你为报答知遇之恩舍去性命，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况且，世间之事，向无定论，若你真的命丧于平叛之事，想必夕映公主必会随你赴死，到时，人世间只是多增了两具骸骨，试想想，你自己去倒也罢了，连累了夕映公主与你同去，你于心何忍。”
“我……我……”
“少爷”
“唐总管，什么事？”
“驸马府派人来，说是让您去一趟驸马府有要事商量。”
“好，叫人准备马车，我这就去。”珞宸看向仍在愁思的周灏卿，淡淡道，“周大人本就与对此事没任何帮助，自然不必牵涉在内，你最好想清楚。”
“若离，陌凡，我去去就来。”
“顾兄……”周灏卿忽然起身，“你说得对，我与此事无关，没必要牵涉。”
珞宸转过身，笑道，“你明白最好。”
周灏卿走到珞宸身边，俯身道，“多谢你，待收拾好一切，必会离开，在下就此别过。”
“周灏卿。”我踱到他面前，“好好照顾夕映。”
“白姑娘放心。”
看着周灏卿逐渐离去，我正要感谢珞宸，却被身边的陌凡推到一边，只见他嬉皮笑脸，“喂，我还没去过驸马府，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看看什么样子。”
珞宸笑笑，“随便你吧。”
陌凡乐呵的随着珞宸垮了门槛，我也不由自主的跨过了门槛。
马车上，本来一个人，却成了三个人。
我习惯性地揭开车帘，向外望去，忽想到两日之后便是起事之日，内心转而凉薄，我暗自扪心，真该按着与珞宸先前的约定在浮水等他吗，好像，太难做到。

入了驸马府，珞宸与陌凡在侍卫的带领下去了内阁的书房，我则随着巧遇的芷幽去了后花园。
穿过走廊，我远远便望见高挽发髻，身穿梅色碎花长裙的女子，轻抿着茶水。身后静静立着身姿曼妙的粉衣侍女。
“若离？”夏侯夕嬛有些诧异。
“拜见公主。”我俯下身。
“不必多礼，坐下吧。”她看向芷幽，“给白姑娘上茶。”
我坐在圆形石凳上，目光停留在夏侯夕嬛秀美的玉颜上，新婚燕尔，理应春风拂面，可是，流露出的却是一丝寒意。
“怎么了，这般看着本宫。”夏侯夕嬛轻笑了一下。
“哦，没有。”我立即转移目光。
“起事之日临近……”她顿了顿，看向我，“你与顾珞宸要万事小心。”
我侧过脸，摩挲手中青瓷杯盏，轻然道，“那日，我可能不会出现在宫中。”
“为什么？莫非……他不让你去？”
“嗯。”
“也对，这世间有哪个人愿意让心爱之人冒这种危险。这个时候，他需要的只是希望你能平安的等着他回来。”
“若是，我请公主带我入宫，公主可会同意？”
“他既然不让你去，自是不放心要你冒险，你便听他的吧。”
“公主……”
“你可知其中的风险？”她突然打断我“轻则，小伤；重则，必死无疑。本宫料想，顾珞宸其实也很想你一直在他身边，可是，比起你的安好，他还是退而求其次。你不会不明白吧？”
“我怎会不明白，只是，我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所以，我还是希望公主能圆了我这牵挂，请您务必答应。”
公主缓缓端起龙凤红瓷杯，揭下杯盖来回轻浮着茶面。
“这便是，生死相随吧。”夏侯夕嬛放下茶杯，缓缓道，“何时，你们之间，会如此深刻？”
我静静望着夏侯夕嬛，一言不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深刻，我只是想，我若是陪在他身边，就一刻也不能不见。
“其实，本宫很了解你的心情。”夏侯夕嬛轻拍着我的手臂，“你应该去。”
“你答应？”
“嗯。看着你现在，本宫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就是因为没有一直陪着先夫，才会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种遗憾，今生都无法弥补。所以，你来吧，起事之日，驸马府见，一同入宫。”
“公主之恩，定当相报。”

马车之上，珞宸与陌凡的表情有些奇怪，自然而然，我也露出奇怪的表情问他们，“怎么了，是不是平反一事有什么变化？”
“没什么变化，一切顺利，霍锦延就是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计划。”陌凡淡淡道，“倒是你，离子，与夏侯夕嬛聊了什么，你一路上都笑的……”他顿了顿，“这么恶心……”
若是以前，我听到陌凡这么说我，我一定会狠狠报复他，比如在他的酒壶里加上些佐料什么的，不过今日，我的心情不错，便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你……你还笑……”陌凡戳了戳珞宸，“离子真有些不对劲，你看，要不要带她去看看郎中。”
珞宸含笑问我，“你怎么了，这般开心？”
“没有，就是与夏侯夕嬛聊了聊。”
“聊的什么，说出来，我们一起开心开心。”陌凡忽然来劲，旁边的珞宸，也点着头应和他。
“无非就是……就是……就是她的喜事，她成亲了嘛，当然很开心……”我发现自己不适合临阵磨枪。
“别人成亲你都乐成这样，若是你自己成亲岂不是乐疯了。”陌凡瞥了我一眼，抱起双臂，“哼，人家的喜事，与你何干。”
我暗自告诉自己，忍。
“若离。”珞宸忽然挪到我身边，目光柔和，“平反之事结束后，我们也成亲吧。”
我望着珞宸，怔住，良久才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别过头，“我……”
陌凡拿剑柄碰了下我的右臂，一脸坏笑，“看来，我高估你了，你自己成亲，你会乐的说不出话来。”
如陌凡所言，我的确乐的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像普通的女子一般，有个好归宿，有一个梦寐以求的家。




第二十二回　　平叛（三）　

珞宸本已拜托霍锦延在明日的起事时，妥善保护莨缃与嫣慕娈，但我还是想再见见莨缃，因为，明日之事，尚属未知，明日过后，可能此生都不能再见面了。夜间，穿着夜行衣，在鳞次栉比的宫中飞檐走壁，的确是件潇洒的事，只是一想到，白日里忙活了一天，差点将琉璃翻一遍也没将萧玉施找到，再加上方才莨缃不再房中，心中难免不安。
想着想着，眼下便与珞宸来到阿璇居住的阁楼。
我摆出叩门的姿势，却被珞宸单手挡住，“你确定是这间？”
“嗯，我想自己应该不会记错。”我侧目望着珞宸，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低声问，“有什么不对吗”
“他是什么身份？”
“你说阿璇？”
“嗯。”
“我记得他说过，他是乐师。”
“乐师？”珞宸眉宇间溢出疑惑，“看来他不是寻常的乐师，不然怎能在世子的阁楼居住。”
“呵呵，世子的阁楼早废了，赏给我们这些有功的乐师。”伴随着声音，门扇“吱”的一声被打开。
阿璇摇着纸扇，笑道，“若离，顾公子，好久不见。”接着，摆出邀我们入内的姿势。
“我去给你们斟茶，你们先去内阁稍坐一会。”
阁内太过宽敞，以至于案几上的油灯发出微弱的火光不能够将整个内阁照得通亮，反而显得内阁空旷而冷寂。
“砰”
“怎么了？”珞宸慌忙地扶住我，“碰到哪了吗？”
“哦，没有，不小心踢到桌腿了。”我低下头，寻觅着看看，因为方才的一瞬间总感觉有什么掉下来。
果然，一幅丹青半摊开着，静静的躺在地上。
我与珞宸一同捡起，整幅画面在灯盏下，逐渐清晰，一位手挽青丝的女子，竟是与自己相同的容貌。
我看向珞宸，连忙解释道：“这……这不是我。”
“你紧张什么？”珞宸轻笑一声，指了指左下的题词，“当然不是你了。”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愿将吾心放君心，锁住情丝不允忘。青城，佟念嫸。
“幸好，有这首题词，不然，我真以为是你了。”珞宸看向我，“天下怎会有一模一样的面容，该不是你双胞胎的姊妹吧？”
“怎么会，她姓佟，我姓白，怎么可能是姊妹。”珞宸垂眸，笑而不语。想想，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两位聊什么呢，这般开心？”阿璇走过，目光忽然投向桌面摊开的的画卷，他迅速放下手中的黑色托盘，脸上的微笑转瞬即逝，“谁让你们打开的？”
我与珞宸互望一眼，都未做声。
阿璇轻拿起丹青，缓缓卷起，目光忽然投向我，“若离，你和念嫸的容貌一模一样，只可惜你们却是两个人。”
阿璇的面容黯然，竟是我从未见过的哀伤，他伸手指着上方，轻然道，“她离我太远。”转瞬挤出一丝笑意，“都是以前的事了，对了，你们找我有何事？”
“明天，你在宫中有事吗？”
“没有，你知道的，我向来清闲，可能还会去宫外转转吧。”阿璇看看我，露出一丝疑惑，“怎么了？”
“没事。”我笑笑，“最好去宫外转转，比宫内热闹多了。”
“那是肯定的。”阿璇扬着一抹轻笑，“你们冒这么大的险，不会就是提醒我去宫外闲逛吧？”
“总之，阁下明日最好别待在宫中。”珞宸俨然道。
“究竟什么事？”
“知道的越少，对阁下越好。”接着，珞宸看向我，“时辰也不早了，回去吧。”
“阿璇，记得明日出宫。”

夜凉如水，秋风寒疟，宫外，几烟晕影，加上我。我独自坐在北街的的小摊，等着摊主给我端上一碗热乎乎的四喜汤，等待期间，竟无意想起在阿璇那看到的画像，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和自己有完全一样的容貌，只可惜，佳人已逝，不然真想对着她，看看是不是如照铜镜一般。
“姑娘慢用。”摊主放下四喜汤，我闻着碗中散出的香气，执着汤勺，呼噜噜喝了起来。
“摊主，麻烦你给我包一笼馒头。”
哇，谁这么厉害，居然比陌凡还能吃，我抬眼，一个侍童打扮的男子，只见他怀抱着一包馒头，走到与我有二尺之距的木桌，那里，正背坐着一个男子。
“公子，买好了。”
“嗯，那就上路吧，记得好好照顾夫人。”
“公子，若是夫人发现您失约了，一定……会……会很难过。”
“行了，别多说了，快点走吧。我若安然，必会回来。”
男子的声音与背影，令我有了恻隐，无论怎的，在我看来，都觉得他是周灏卿，见他与侍童起身，我慌张放下金贝，随了上去。
“小心。”我被人从后面拉住手臂，回首，竟是珞宸，“你这么冲动，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你不是去与霍锦延连夜整顿士兵吗，怎么会在这里。”
珞宸指着前方，微笑道：“你是想先听完原因，还是先去追上周灏卿？”
我望了望前方，“真的是周灏卿？”
“嗯，快走吧。”珞宸长嘘一口气，“没想到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顽固，竟然还不知道自己是愚忠。”
“周灏卿他……”
“肯定是要送走夏侯夕映，自己独留在这。”
“那怎么办？”
“来硬的。”话一出，珞宸瞬间挥出的左掌正好击在周灏卿的后背，周灏卿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到了下去，吓得侍童连着向后退了几步。
“你……你打死我家公子。”侍童颤抖的说道。
“他只是晕了。”我与珞宸扶起周灏卿，珞宸淡淡道，“你若不想要你家公子和夫人分开，就快告诉我，你家夫人在哪，我好扶他过去。”
“啊？”侍童露出笑脸，“公子说的可是真的么？”
“还不带路？”
“好……好……夫人就在码头那边，请两位随我来。”侍童忙从我手中扶过周灏卿，“姑娘，我来吧。”
码头的篷船上，夕映正靠在内舱上熟睡，看来周灏卿用了同一种方法使得她能安然离开。如今两人靠在一起，总算是团圆，从此以后，海阔天空，任凭他们追寻了。我想有一天，我和珞宸能去很多地方，然后在一个诗情画意的山水田间，看到这样一个温馨的场景，男子锄着地，女子在一旁为他拭着汗水，两人彼此注目，相视而笑。
夕映，保重。
“安心了吗？”珞宸望着我，轻声道。
“你说，周灏卿醒来，还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