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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级危楼-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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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夏坐在那小小的空间里，取出一张照片。阳光无声地照在上面，反光晃眼得人的表情都快看不清楚了。
往事，就这么忘记了吧。全部都是我的错，你们没有必要背负它度过一生。
如果那个时候，谁有能力拉谁一把，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只是当时，谁料得到这结局。
她用指尖一点一点地把照片撕碎，碎片落在脚边的阴影里。
“陈之夏，该上庭了。”女警察一边开锁一边叫她的名字。
她平静地站起身，嗯了一声，然后把盒子和随身物品整理好放在一边，走了出去。
陈之夏被从后侧门带入被告席坐好。下面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很快又安静了，但是还能听见啜泣声。她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过去，陈卓和陈晋在一边坐着，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忧虑和不解。
简行一和丛容都没有来。也许他们已经做了决定何去何从，不过这一切跟她再没有关系。
另一边唐笑然擦着眼泪，丛家声则一边低声安慰，一边转头看着她。她鼓足勇气，哀戚歉然地和他对视，最后，他把目光移开，嘴唇严厉地抿起，一头雪白的发让人不忍卒看。
陈之夏心如刀绞。丛家夫妇在这八年里老了许多。亲爱的丛恕，你太单纯，太天真，太勇敢，如果你现在能看到父母的样子，是不是会后悔没有指责肇事者，没有努力求生？你在父母生命里缺席的日子，本该由我代替，可是我逃跑了，只敢躲在一边偷偷地打听他们的消息，没有为你尽一份力。你拯救了一个并不值得拯救的人。
好像又回到很多很多年前，少女陈之夏踏着砖缝中冒出小草的台阶走到门口。那是校园偏僻一隅的一座老砖房。夏天快到了，外面的墙壁上爬满绿色的藤蔓。
正是夕阳落下的时候。金黄的温暖光色透过古老的雕花窗棂照射在那个小小的有着光洁木制地板的舞台上，而下面的观众席沉浸在阴影里。如此强烈的光线对比，可以清晰的看到空气里的浮尘飞扬。
舞台上坐着的四个人是之夏最好的朋友，丛恕抱着把吉它正在那里咧着嘴笑。辛唯十分淑女的把长裙铺开。陆桥盘膝坐着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周宛身子朝前倾着听着别人说话。
还有两个陌生人。一个托着下巴坐在角落的台阶上，身影小而纤弱。另一个靠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上半身看不清楚，可是长长的腿伸出去搭在前面的栏杆上，造型如线条流畅的弓背。
这仿佛是一副色彩柔和的油画。画上的所有人都曾经那样深的影响过她的一生最后又不知所踪。而那一刻，他们静止而安详地各在其位，仿佛永远不会老去。
永远。
陈之夏闭上眼睛，给自己一秒钟时间缅怀。
似水流年。
书记员已经开始查明相关人员是否到庭。她坐直了身体，注视着前方仔细聆听着，想把这法庭内所有细节一一记住。
她没有遗忘的资格。
她需要一场审判。
辩方证人准备出庭。一个高大但是瘦削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而他身后的门外似乎还有两个女子。之夏全身猛地一僵，向前倾去，紧紧抓住栏杆。
目光只交流了刹那，就说明了一切。
眼眶湿润的瞬间，她看见旁听席上最角落谭谅那对老实巴交的父母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见之夏看向他们，便努力给了一个憨厚的鼓励性微笑。
阳光从高高的窗户透进来，突然间身体最深处传来一股奇异的暖流，似陌生，又似熟悉，仿佛春天清晨一颗种子发芽时新生命的蓬勃。
在法官宣布正式开庭审理陈之夏故意杀人案的时候，简行一坐在法院外面大路旁的花坛边上。周围的人好奇地盯着这个衣冠整洁却不顾仪态的男人。正是上班的时候，大街上车水马龙，一片喧嚣。
他打开公文包，里面是一本他早就看惯了封面的簿子。
今天早晨起床时他摸索着拧开台灯，却听到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他忙开了灯低头一看，正是之夏的日记本。她就把它那样随意地放在床头，完全不介意被人看到。而最让他吃惊的是，他一直以为记了这么多年这本子早就该满了，却看到前面就是空白的。他一直就纳闷，她怎么从来不换本子，现在似乎隐约有了答案，然而没有时间多想，他把日记装到公文包里匆匆走了出来。
他小心地摩挲着这日记。他本来在想，她会跟丛恕倾诉什么呢？尤其是在知道他有可能背弃她之后，她是不是无比伤心和绝望地写下了所有的心情？
原来她没有。
简行一明白过来，这沉默的坦白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颤抖着双手翻开日记本，整整一本都是空白的。只是封面后写着几行字：“年青时读向子期《思旧赋》，很怪他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得了。”（鲁迅，为了忘却的记念）
那是她给他和丛恕的诀别信。
没有任何借口，只有沉痛如此真实。
不是所有年轻犯下的罪都可以被原谅。只要是过错都必须被惩罚。命运和自身，都脱不了干系。
在这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头，简行一听到一阵阵巨响。回忆卷起的满天灰尘呛住喉咙。梁柱倒下，水泥块砸落，天花板断裂，玻璃碎片溅开。
他们的青春是一座D级危楼，终于，轰然垮塌。
而他，一个人坐在废墟里，无声地哭了。
后记与番外
一切从动机开始
我是一个侦探小说迷。所有早期的作品也是以悬疑为主。写完《那些过去的和将要到来的》之后，我就决定要再写一个破案的悬疑故事。所以起先这个故事的设定，是一个破案小说，主角自然是个侦探。后来，又改成一个悬疑复仇小说，主角是丛容，一步一步地揭露真相。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在那些精彩的悬疑小说最后，总会给一个动机，而这个动机说出来，顶多是寥寥几页而已。而实际上，并非所有的罪犯都穷凶极恶，揭秘的刹那是那么刺激，可是对于当事人，也许是无穷无尽的漫长的挣扎纠缠。
所以最后，这个小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想要表达的跟开始完全不一样了。我想重头开始，回溯人的心可以有多黑暗多绝望，才能让一个年轻人有犯罪的可能。而一切恶的表象下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内情。想要有说服力，的确得从一开始一步一步交代。
当然，我绝对绝对不鼓吹犯罪。也许，正如乐乐在粉晋江我的论坛里说的，我是在书愤：没有人可以完全无辜，绝对高尚，很多时候，不过是因为幸运而已。这个时候，需要自我控制，需要坚强的心智。因为大部分人都能最终做一个好人，那就说明这是可行的，所以，错误，没有借口。但是，也不要高高在上，做出绝对的道德判断，因为，你不在那双鞋子里。
听上去似乎是有些悖论和夹缠不清。我也就不多说了，因为这种感觉相当复杂，大概只可意会。很有可能，这篇文章属于三观不正？哈哈。
在我心里，这本小说不是一本关于爱情或者第三者的书，而是一本关于人心和救赎的书。同时我一直希望它成就我的自我挑战：写一本有点特别有点精彩的小说。特别的意思是，不想它被定义成任何一种类型，现实文啊，爱情文啊，悬疑文啊，都不是，就是我自己风格的文。精彩的意思是，情节起伏跌宕，但是也不流于表面的漂亮，要做到同时这两点太难太难。成功与否，我不知道，因为自己已经写木了，也许很久之后自己再回来读，会觉得羞惭满面。哪怕现在我都隐约意识到了不足。
我自己的感觉，无论是人物刻画，还是语言，都是我自己迄今为止写的最好的一篇（不敢跟别的作者做任何比较）。而最有趣的，莫过于结构的设计。等着读者一步一步入彀：啊，一篇纯情的校园文；嗯？好像不是校园文啊；分特，原来每个人是这个样子的；啥？死的居然是他？不会吧，人都死了还没结束？哎呀，他居然出轨了，原来是个讲第三者的故事，还是跟她？分特，原来是她不是她？她到底干了嘛事儿啊，不会是杀夫吧？靠，原来是这样！
哈哈哈哈，真的，真的太好玩了。我还是蛮得意的。当然我自己也被折磨得够呛，每次看到大家说俗套的时候我都恨不得跳进屏幕里大声疾呼：继续看啊，要对我有点信心！*_^
我也看到了有读者对我最后叙述方式的不满，我解释几句。我并不是为了单纯要追求效果而采取这么一个叙事方式的。也许现在大家再重读一遍会更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写。对我而言，它就是一个电影，画面到了急管繁弦的地方，在人生一个巨大的意外面前猛然爆发，回过头不断地追问自己：人心到底有多黑暗？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一直不敢追究的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对于陈之夏和简行一，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在某一处被骤然撕裂，不得不面对过去，在面对过去的同时，也完成对现在的反思。当然，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可能出轨就有这个效果，只是如前所述，我自己觉得这个故事不单单是讲爱情的背叛，所以没有停留在出轨这个包袱上。
如果真的是要写侦探，我应该会写得比现在罗嗦千百倍，所有细节列出，疑点逐一排除（答读者：是啊，我从小就钻研阿加莎，柯南道尔，横沟正史之类的）。而现在，丛容就是那条线，把人物的命运串起来，通过她的苦苦追寻答案，把每个人都暴露在阳光下省视自己。嗯，我自己很满意这个尝试，至少因为我目前没有看到别人这么做过。谢谢给我提意见的你们，因为你们爱护这个文，才会提意见。我有时是固执己见了点。就好象，我其实并不认为这个文有多么慢热，因为它本来就是一本强调心理刻画的书，我认为每章都讲了足够的内容。如果只想看戏剧化的转折，这本书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也许，结尾除外）。不过自然读者口味各有不同，无法强求。
我写文这么久的经历告诉我，有时大家比较有意见，也是因为我在尝试新的东西，而大家没能看到全貌又觉得和自己的通常理解方式有悖的缘故。我安慰自己：那至少证明这确实是个不一样的东西啊。不过可能因为功力的关系，我没有做到跟我预期的效果那么好，所以有读者会不满。我已经尽力了，所以也没有什么遗憾的。当然也还是得向失望了的读者说声抱歉。
有读者希望听听我自己对人物的看法。陆桥，他是我心里那个软弱的挣扎的怀抱着理想主义又头破血流的自己。周宛，她是我钦佩的那类人，虽然他们也会犯错。辛唯，她是我同情理解但是又无法认可的那些人。
陈之夏，我不想过多的肯定她，也不想过多的否定她。她应该是那个激烈偏执又不断自我指责的自己吧。跟我企图解释那段自杀每个人心理时想说的话一样，我一直认为人心在某些时候可以达到的黑暗混乱是难以想象的。但是，这种体验和观察未必人人都有，所以未必能说服所有人。
有读者认为丛容，林婕和之夏很像。我倒不觉得。之夏基本是一个被动的防御者，不是争取者，她没有林婕和丛容的“进取心”，也相对更有“原则”。林婕做的很多事情，陈之夏绝对不可能去做去妥协的。而丛容，她没有林婕市侩，也比之夏成熟，聪明，更有智慧和决断。陈之夏的聪明真的只是小聪明，因为她急于保护自己，丛容则不需要，所以做事也更放得开。
丛恕，那是我少年时对恋人的完美理想，他是本文最不真实的一个人，也是本文的某种象征符号。而简行一，是现实生活中，我愿意理解包容，并可以携手一生的男性。
回到本来要说的话。想起来，写得最痛苦，我自己都要崩溃的，就是丛恕死前的那几章。其实本来还有一些设定，估计大家接受不了，就改得温和了一些，譬如本来是打算让丛恕得艾滋病（起因就是因为陪之夏回家在路上遭劫输血），但是这样之夏一辈子都没法救赎了。再譬如，简行一和丛容是真的在一起了，最后我还是没忍心，当然，也觉得简行一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只是如果跟丛恕的妹妹在一起，他的底线就太低了。
关于结尾，可能还是有很多读者认为太残忍了。我就摘抄我好朋友denovo的评论给大家看看吧：“我觉得这个结尾一点儿也不黑暗，或者说，是整部小说里最光明的部分。以前看开头，以为之夏走上法庭的原因是阴暗龌龊，现在看结尾，觉得是成长，勇气，和坦然。并不是不沉痛，只是把过去未来都摊开面对，就给人光明的感觉。”
再感谢一次你们积极留言和鼓励，让我享受到这些乐趣。这对于我来说，也算是辛苦有回报了。如果不是你们我不会坚持到最后。写一篇文，作者也能从读者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对于你们给予我的，我一直铭记在心。
本文就此完结，将来的番外，都将在本章贴出。一个番外的题目我都想好了：我爱过这样一个男孩。
我会在这章跟大家聊天。我其实很舍不得你们：） 如果有天你们买了一本纸书，那时，是我们的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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