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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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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筠看了看药盒上的说明,照量剂吞下几片药,抱着衣服进了浴室。滚烫的水激的皮肤生疼,夏筠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仿佛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迎接那炙热的洗礼。她在浴室淋了很久才出来,衣服有些大,都是她以前的尺码,最近她瘦了不少,T恤穿着觉得空荡荡的。夏筠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手里的吹风机呼呼作响,镜子里的人是学生时代的装扮,夏筠想:原来景沛一直喜欢看她穿T恤和棉布裙。也可能只是他刚好路过那家店,售货员说有合适她的尺码,他是随手买的。夏筠又想。

卧室的门锁咔哒一声,夏筠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景沛正从里面出来,臂弯里挂着西服外套,他走到她面前,看看她的衣着,不着痕迹的掠过全身,已经半干的头发搭在她肩上松松软软的,衬得一张脸又小了一些,觉得顺眼许多。“我有事得出去一趟,如果十一点前回不来,会叫阿姨过来陪你。被子床单都是新换的,你乖乖到卧室休息,不准偷跑。有事打我手机。”

景沛交待完就径直走到玄关处换鞋子,夏筠扯着T恤一角看着他,正当门要关上的时候,她小声叫了一声“景沛哥…”

景沛出门的身影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她的下文,夏筠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呆愣愣的杵在客厅中央。他说“晚安。”,完成动作,出了门。

夏筠急忙奔到阳台上往下看,一辆黑色的奥迪车正等在那,见景沛下楼,车门马上打开,引着景沛上车,加速,疾驰而去。

夏筠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挣扎着醒过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浑身是汗,想来不是什么好梦。扭亮床灯,还是那间不怎么熟悉的卧室,柜子上的闹钟显示时间是凌晨两点。她似乎听到客厅里有人在说话,故意压着嗓子,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有点渗人,她大着胆子走到门口把耳朵贴上门板,对话清晰了起来,一个声音听起来像中年妇女,不停的说:“对不起景先生…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你辛苦了”之类的话。

接着景沛的声音传来:“没关系,阿姨。我朋友还多亏您照顾呢,我打电话帮你叫了车,一会儿就到了,您马上就能见到外孙,别着急。”

那中年妇女又是一再的致谢。夏筠猜测那人就是景沛出门前交代的来陪她的阿姨。看样子似乎有什么急事要离开,景沛才赶回来的。她又走回床上躺下。

客厅里的声音小了,卧室的门被打开,景沛走到床边,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又和自己的对比了一下,似乎觉得没那么烫了才安下心来,重重的呼了口气。

夏筠佯装睡醒,揉揉眼睛缓缓睁开。

“醒了?”景沛正捏着鼻梁提神,见她睁眼,就问“要喝水么?我给你倒。”夜里他的声音还是有那种金属的质感,虽然有些疲倦,但还是很好听。

夏筠摇头:“你去忙工作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景沛苦笑一下:“我能信你的话吗?洗澡那么不小心,额头上的伤口沾了水,发炎了。十一点的时候我打电话给阿姨,她说已经出门朝这儿赶了,半小时后又打电话给我说她敲了半天门不见有人应,就去物业叫了保安。把门打开,才发现你高烧昏迷,意识不清。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有这回事?”夏筠完全没印象,只觉得一直在梦境里,身体软弱无力,怪异的事物层出不穷。

“我回来的时候社区的医生也被阿姨叫来了,输了一组退烧药才把温度降下去。”
景沛解除夏筠的疑窦,“刚刚阿姨的女儿打电话说她家10岁的小朋友离家出走,来找外婆了,火车就要到站,她急着去接外孙就先走了。事儿都赶一块儿了。”

夏筠终于把自己听到的没头没尾的对话理顺,看着景沛倦极却竭力维持的样子,心中百味杂陈。如果他早一点对她这样上心,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是哪有如果。

“人们总是喜欢用“如果”去勾勒一些莫须有的奇迹。可大部分“如果”都不可兑现,不过是从希望到绝望的一个缓冲地带。”这是电影《阿司匹林》里的台词,夏筠曾经把那部电影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一开始她喜欢那句:“你好,这里是文静热线,按1你是小白,按2你不是小白,转人工台请按3。”,觉得那种在等待的百无聊赖中还能自娱自乐的人总会有圆满结果,后来再看就觉出里面浓重的悲伤,那不过是醉酒后终于肯承认,关乎爱情,总有一个人会先行遗弃。

文静最终选择了去美国,嫁给潘,即使在临行的机场她还是梦见小白,可肉体的记住,比如剪头发,一直穿白色的帆布鞋、用香烟丈量时间等等,远不够维持一生,人们期望的还是唾手可得的温暖。然后夏筠就开始喜欢这句对“如果”的鉴定,这种喜欢多半也和心境有关联。

她也试着像文静一样搬了家,换了电话,注销了邮箱,想在被忘记前自行消失;把某些人从想念变为想起,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从生命里蒸发掉或者让自己从别人的生命里蒸发掉;试着把投出的硬币倒向的任何一面都视为正常。可最后一样都没办到,因为她生活的世界太小,谁都没办法真的离开。而她自己却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


 



第10章 2011'上'
夏筠在阿姨的照顾下痊愈了,额头上的线也拆掉,只是留了三条浅浅的粉红色疤痕,护士在一旁建议她把刘海梳过来遮一遮,保护的好过段时间疤痕自然会消退,不会影响美貌。夏筠微笑,谢过医生和护士,出了小区打车赴约。

万万没想到约她的人是钟嘉树的妈妈,而且就在君非的西餐厅。以前也听钟嘉树说起过他的家人,五六年前就移民去了欧洲,国内只剩他和那位曾经去南非度蜜月的表哥。夏筠想,他的病情怕是瞒不住了,所以父母急着回来。夏筠很紧张,侍者领着她走到一位雍容的女人面前的时候,才发觉整个餐厅只有她们这一桌。

“夏小姐,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也很感谢你能来,随便坐。”那妇人开口说话,也不做自我介绍。

“阿姨您好,我是夏筠。”夏筠礼数周全,拢了裙子入座,离得近了才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纹路,即使保养得再好,被儿子的病困扰着也难掩沧桑。

“我姓姚,是钟嘉树的妈妈,刚从瑞士过来,今天叫你来主要是商量一点事情,关于钟嘉树的。”

姚女士刻板的自我介绍,直呼儿子的全名,哪有一点母亲的意味,倒更像是律师在跟自己的辩护人交谈,公事公办,夏筠心中警铃大作,“请讲。”

“其实很简单,请你离开钟嘉树,我会答应你所有的条件。”妇人自顾自抿了一口咖啡。

夏筠嗤笑一声:“阿姨,您这是在演电视剧吗?这间酒店就是我家旗下的产业,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您觉得我需要从钟嘉树那儿得到金钱上的好处?”

姚女士似乎对她这番说辞完全不意外,她看着夏筠愤慨的脸,继续说:“那也没关系,本来我也觉得真爱无价。可是有样东西我得给你看看。”说着她从小巧的手包里掏出两张纸。

夏筠接过去,全英文的病历单,她通读一遍,再看看另一张纸,赫然是一张病危通知单,就在一天前。都是钟嘉树的,夏筠一下子慌了手脚,抓着对面人的手:“他现在怎么样了?请您告诉我。”

“抢救还算及时,他现在很好。我和他爸爸赶回来就是为了尽快带他去日内瓦接受治疗,那边都准备好了。但是因为你的缘故,他不肯走。”姚女士推开夏筠的手,夏筠没站稳跌回椅子上,她只觉得从夏筠手上传过来的寒意,渗进了皮肤里,但话还是不得说下去“我们只有嘉树一个孩子,为人父母的谁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得到幸福、过的开心,可如今谁都劝不了他…我也是没办法。”

钟嘉树妈妈那个含泪的哽咽一直停在夏筠的耳朵里,余音绕梁,声音越来越大,刺激的耳膜生疼。“夏小姐?”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又唤一声:“夏小姐,你还好吧?”

夏筠茫然的抬头,盯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人影看了半晌才回答:“张经理,你好。我没事儿,麻烦给我一辆车。”

张经理听了吩咐马上出去办事,夏筠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一口灌下,再揉揉脸,稳了稳心神,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必须见钟嘉树。要的车子在她走到君非门口的时候刚好开过来,夏筠开着直奔医院。

整个楼层都诡异的安静,进出的护士特意放轻了脚步,仿佛整个空间都处在一个巨大的真空玻璃罩里面,夏筠从这里走过无数遭,第一次觉得害怕。钟嘉树的病房房门大开,夏筠熟识的护士在整理床铺、打扫卫生,眼尖的小惠先看到她,笑眯眯的招呼:“夏筠这几天又被老板压榨加班啊?连嘉树出院你都没来接。”

“你说他出院了?!”

“对啊,我看你是忙昏了头把这事儿给忘了吧,回头嘉树教训你,我们可不给作证。”小惠拿她开玩笑,另外几个人也跟着笑起来。

夏筠转身急匆匆的往外走。车子闯了两个红灯才驶到了钟嘉树的公寓附近。夏筠来过几次,都是钟嘉树开车载她,此时看着每一栋建筑都觉得长得那么像,她开着车在环路上转来转去,半天也没能把他住的那幢找出来。打他的电话早就关机了。

夏筠只好下车到门卫处去问。那人支支吾吾含糊不清,不似从前那样爱讲话,夏筠猜想一定是受人委托,她尽量保持柔和的口吻,以及使用女人的必杀武器——眼泪:“史先生,我求求您告诉我吧,我今天必须见到钟嘉树,他生了很重的病,就要死了,他是怕我知道了难过才不肯见我的。”如此哭诉一番,她又抽出钱包里的现金,对方背着手不肯要钱,但总算松了口,夏筠遵着指示疾步跑进楼洞,按下电梯。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她好像看到有人从外面跑过来想跳进电梯,却终于还是晚了一步。

房门是虚掩着的,夏筠不假思索的径直走进去。听到一个刚刚道别不久的声音正在说话:“我这是作孽呀,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被我逼到了那份儿上,我看她看过你的病危通知书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本来就那么瘦,真担心她会晕倒。阿树,下回可别喊我作这种缺德事儿了。”

回答她的是另一个声音,夏筠也不陌生:“姚阿姨,不会有下回的。嘉树也是为夏筠好。”

“可是医生也说了,只要尽快手术,手术成功,阿树的病会得到有效控制,他至少可以再活10年,不,到时候医疗技术会有巨大进步,也可能会是20年30年甚至更久。我看夏筠那孩子是真喜欢他;我…”

“妈…”这才是钟嘉树求饶的声音,他打断了他妈妈的话:“你说的所有事都存在一个概率的问题,而且仅仅50%,这么多年您在爸爸身边耳濡目染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不想她去面对每一次痛苦的选择,更不想她为了那50%的可能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所以你就可以骗我了是吗?”

夏筠的问话让正在聊天的几个人都愣住,夏筠走到里屋,才看到地上堆了两个行李箱,钟嘉树的妈妈正在收拾衣物,而郑芷南正扶着钟嘉树在沙发边得空地上练习走路,看样子他的骨折已经好了许多,石膏也拆掉了。见她进来,他只是一瞬间的惊愕,旋即笑开来。夏筠盯着那个曾经让他觉得温暖,觉得眩晕的笑容,只觉得分外碍眼,想冲上去撕破他得伪装,可事实上她只是站在门口厉声质问“钟嘉树,给我一个理由。不是说喜欢我、会一直对我好吗,为什么要骗我?还要让你妈妈来扮演坏人,还有那张病危通知单也是假的!对不对?”

“夏筠你总算聪明了一回。”钟嘉树终于开口说话,“恭喜你都猜对了。”

“那你说过的那些话呢?都不算数了?为什么她就可以陪着你,我却不行。”夏筠瞪着郑芷南,他们相扶相持的样子让她如万箭穿心。

“我以为你的上一段恋爱经历至少应该教会你一件事——不要轻信男人的诺言和情话。”外屋响起咚咚的敲门声,郑芷南避开两人的话锋,走出去应门。

钟嘉树继续道:“让芷南陪着我,是因为我觉得她在我身边我没负担。她结婚了,以前他们夫妻关系不好,我很担心她,不过后来他们居然越变越好了,现在还有了一个宝宝。我们从出生就认识,一起长大,她了解我,我了解她,所以不担心她会再度爱上我。你就不同了,没经历过实质上的恋爱,脑海中总有些粉色的幻想,喜欢童话,相信灰姑娘睡美人的故事。我觉得我负担不起,况且我托着这样一个病怏怏的身子。我努力过,但现在,我很累了。”

夏筠呆在原地没法动,只觉得麻木由四肢末端传回来,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钟嘉树还在继续说,可是她完全听不到,像沉入深深的海底,隔绝了一切外界的东西,连光也一并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他可以不领她日夜陪伴她的情,不理她的关心和体贴,可以在她生病的时候不闻不问,但是为什么会觉得她是个“负担”?这个词几乎击溃了她所有的自尊。

原来兜了一大圈,她又回到了原点,他们都当她牛皮糖一样。一开始觉得香甜、可心,后来就觉得腻了,怎么老缠着他们,逐渐就生出厌烦,弹而软,怎么甩都甩不掉。钟嘉树比景沛更甚,因为景沛一直是决绝的,可钟嘉树,明明是他先招惹她的,明明是他做了一切符合情人身份的浪漫之事,像个陷进一样引她堕入,可现在他还是不要她了,说出的话如此冷酷直白。她忽然又记起钟嘉树说过的一句话:“这是我们不可抗的命运,认了吧,夏筠。”

秋天真的来了,街道两侧的法国梧桐开始落叶,其实有的叶子根本还没有枯黄,泛着斑驳的绿,可是它不被树杆留恋,所以执意的随风而去,零落到地上,被来往的车辆碾过身体,变成粉末,第二天清晨被环卫工人扫走。开始进入下一个循环。

夏筠一直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她沉在自己那个悲戚的自我发现里无暇四顾。景沛开车的时候样子向来极为认真。郑芷南开门迎进来的就是他,他向护雏鸟一样把她搂在怀里的的时候,她总算把那个在电梯关上的一瞬没能冲进来的身影和他重合,那人分明是他。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夏筠已经不需要去猜测。


阿姨拿了毛毯出来批在夏筠身上,她收回视线对她微笑致谢。阿姨叹着气离开。她知道她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了,身体冰凉,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多久,最近几天她对时间的概念很模糊。虽然食不知味,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下许多,因为景沛会一直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那种凌厉的眼神让她瑟缩。但是除了这里她不知道还能去哪,回家怕父母担心,这座城市认识并能无拘无束的去借住的朋友一个也没有了,一个人住到君非或者回到自己租的屋子,她远没有那个勇气面对那些冰冷的家具,而且她怀疑自己会饿死或者病死,她的感冒又复发了,反反复复的高烧,头疼的厉害。

景沛住在设计院的宿舍里,他似乎很忙,但每天都赶回来看她,时间宽裕的话还会跟她一起吃午饭或者晚饭,其实是一种监督。夏筠起初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对阿姨说自己困了,睡醒了再吃,等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就闭上眼装睡。景沛走进来看见她在睡,就会关上门退出去。客厅还能听到他和阿姨的对话,躺在卧室的她还是听不清,不过大约是他在询问她这一天的表现好不好,像幼儿园来接孩子的家长,会询问孩子的老师一样。不过这事由景沛来做的话,她觉得好奇怪,当然,这些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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