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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号船长-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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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第一章

  让江鼍名声大振和生死逃亡的是那艘曾让他无比自豪的大船——东方一霸!

  江鼍五岁时生过一场病。那病来得有点怪:刚开始是慢慢低烧,人和平时并无二样。只是少了些许精神,说话显得有气无力。到了三天后,江鼍母亲突然发现孩子走路有些摇晃,就对江正武说:“这娃有些不对劲嘞。”江正武正坐在鞋机上打草鞋,一根弯得牛角似的腰别子绷在腰上,长满粗茧的大手从屁股下的草把中扯出两根谷草插进鞋筋中,然后“叭”地从嘴里吐出一点唾沫在手心上,再呼拉一声搓过去。这只草鞋差不多快要完工,只剩鼻梁骨这关键一环了。听女人说起儿子的病,江正武不以为然地说:“烧过了就好了。你把坛子里的盐蛋煮一个煮给他吃。” 

  煮盐蛋是乡村里用来给孩子治病的一种土方法。

  在这个贫穷的山村里,孩子的命就像山上的草,春天来时绿油油让人喜爱,秋天草枯叶黄,任随风吹雨沤,完全没人当回事。那时候,哪家哪户没有三五个草一样的孩子?

  女人听江正武说了,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便匆匆来到灶房。灶房很黑,黑得看不到一丝光亮。但女人仍然很准确地摸到靠近门角的一个地方,不用数就在第三个坛子里捞了起来。这是专门用来盐蛋的坛子。乡里人日子过得贱,三五月不吃一回肉是常事,但每家每户少不得都有几只鸡婆,靠鸡屁股银行指望着一家人的油盐酱醋以及香蜡钱纸。如果家里鸡婆多一点,就可以把余下的蛋放在坛里盐了,栽秧打谷时捞起来煮一筲箕,算是对长久的劳累和营养的匮乏进行一次大补充。

  女人从坛子里捞起了三个蛋。一个蛋给儿子,一个蛋给江正武,还有一个蛋得给公公吃。在这个家里,江正武是山,是房屋的柱,是她不可或缺的依靠。她跟着江正武六年了,六年里江正武只缝过一件新衣服,还是婆婆死时一个远房亲戚送来一丈白布。丧事过后,一家人衣都看着这一丈白布不说话。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谁都想在这一丈白布上为自己谋一件服。那时候,女人在这个家里还没有说话的权利,公公嘴上叼着一根竹烟袋,一根裹得足有三寸长的叶子烟在嘴上咂得叭叭直响:“这布嘛,是你妈留下的物事,你妈不死,这布还不是山岩上的蓑草——虚(须)的呢!你妈死了,别的没留下,就这一丈白布。可屋里长长短短有七八个人……”公公看了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大儿子、大儿媳、二儿子、三儿子、以及大儿子的两个儿子。“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用这白布给自己缝一件衣服或裤子,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可这布只有一丈……”公公看了看屋里的人,然后话头一转,“今年就给老大缝一件新衣,老二老三将就去年的穿。”公公的话还没说完,老二、老三就不高兴地嘟囔道:“爸,我们是前年的呢。”公公微眯着的双眼看了看两个儿子,故意咳了一声:“前年的就前年的吧。让你嫂子再给搭个过肩。”二儿子没有说话,三儿子却嘴里咕咙冒出一句:“我那裤子裆都破几回了,昨天在教室里‘老二’都露了出来,老师给了我一耳光。”

  三儿子的话还没说完,公公手中的竹烟袋就“叭”地一声砸在他头上:“你杂种少跟老子耍把戏!你大哥二哥天天在屋里没死没活地做,你坐在教室里风不吹,雨不淋,还想要穿新衣服?老子像你这么大时还是精*子(光屁股)呢!”三儿子挨了一烟袋,摸着头不敢说了。倒是江正武说话了:“爸,今年我就不缝了,给老二老三和你一人缝一件吧。我一年四季都在家,不走人户不赶场,好点烂点没来头。”公公看着大儿子的脸,把头一昂:“这事我说了算。老大你不能迁就了他!你是一家之主,总不能让你穿得像个叫化子!今年你的新衣必须缝。我嘛,一个死老头子,只要冷不死我就行了。老二呢?也老大不小了,合适的话要赶着说媳妇,不能穿得太邋遢,就缝一条裤子。如果还有剩下的布,老大媳妇就缝条……幺裤……”

  一丈白布就这么安排下来了。尽管自己只落下一条幺裤,但女人还是感激公公,毕竟他让自己男人有了一件新衣。随后,女人就赶紧把白布用谷草灰染了,连熬几个夜晚,把这三样东西缝制出来。到了大年三十的头一天,江正武终于把新衣穿在身上了。

  公公读过两年私塾,谋生的本事没有,倒写得一手好毛笔字,逢年过节,家家都少不得要请他去写两幅对联。如遇上宽泛的人家,或给点钱,或割上半斤肉,实在没啥拿不出手的人家,就送他一束叶子烟。公公一般都推却,实在推不掉了就拿回家,把东西往堂屋的桌子上一放,冲大儿媳妇一喊:“东西放桌上了。”就再也不管了。

第一章(2)
自婆婆死后,公公的话就少了很多,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前的石碾上抽闷烟。女人看着公公一天天地迅速衰老下去,心里就不住地叹气,把这话向江正武说了。江正武半晌无语,末了就说:“爸老了。人老了,心也老了。”女人听不懂江正武的话,只一个劲地点头。

  所以,尽管家里贫穷如洗,公公的地位依然是至高无上的。

  女人把盐蛋从坛子里捞起来,径直放进了锅里。然后坐在灶前,麻利地挽起一把茅草塞进灶膛,划燃火柴伸进去。一阵烟突兀地冒了出来,女人呛得一阵乱咳,忙把头抬起来,才发现额前的头发已经被火燎去一绺了。

  女人煮好盐蛋后,先给公公和江正武送去。公公看了一眼媳妇手中的盐蛋,慢腾腾地问:“啥事煮盐蛋?”女人忙说:“狗娃发烧呢。他爸说煮个盐蛋。”公公说:“就给狗娃吃呗。”媳妇忙说:“我给狗娃煮了一个。”公公又说:“那给你男人吃去。”媳妇不敢看公公的脸,低声说:“我……给他也煮了一个……”

  “喔。”公公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女人,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亲切多了。“不要怠了自己的男人。”

  从公公屋里出来,女人又把盐蛋拿给正给草鞋上耳朵的江正武。江正武看了看女人手上的盐蛋,面无表情地说:“叫你给狗娃煮,咋拿给我?”女人将嘴角一扯:“狗娃有呢。”江正武又说:“那给爸拿去。”女人说:“给爸也煮了。”

  江正武看了看女人,叹口气,焦黄的门牙把下嘴唇一咬:“那,给老二拿去吧。老二也苦。”

  女人看了看江正武,没再说啥。江正武的话于她就是圣旨。于是,她拿着蛋走进了老二的屋。老二可没管那么多,见嫂子把蛋拿给他,还以为是今天打牙祭,见者有份,嘴里只说了一句:“嫂子,盐蛋啊!”就忙不迭地把盐蛋在床沿上轻轻一磕,等女人一句“是盐蛋呢”的话说完,那蛋就囫囵吞枣般地溜下肚子了。

  女人拿着最后一个盐蛋走进狗娃的小屋。

  这是一间紧靠着猪圈而搭的小屋。三根弯得驴鞭一样的柏树从正屋的墙上搭下来,上面胡乱放了些黄荆条、桑树条、干竹棒,然后在上面密密地压了一层用剩过的黄篾,黄篾上面铺了一层谷草。屋子只有一堵墙,其余三方有两方是用每家每户都必不可少的梢子柴一捆一捆地堆着,另一方则用了三根粗大的石头垒在一起,算是把一间屋子凑合起来了。

  狗娃正睡在床上,冬日里少有的阳光从破缝中射进来,正射在狗娃的脸上,于是,那张稚嫩的小脸便显出一些奇异的斑驳来。女人把狗娃从床上抱起来,狗娃没有一丝声息。女人就用平常诓孩子常用的话对狗娃说:“乖儿,妈给你煮*了。快起来吃*。”狗娃还是没有反应。女人又说了一句同样的话,只是把声音放大了一些,狗娃才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妈,我要吃*。”女人一手抱着狗娃,一手把蛋在床边的石头上一磕,麻利地把蛋壳剥了,用手小心地扳下一块蛋青放进狗娃的嘴里。狗娃的眼里顿时放出一丝亮光,一口把蛋吞进了嘴里,女人正想说:“你慢点吃,别噎着了。”狗娃却突然眼睛发直,脸上的颜色一阵紧似一阵。女人以为狗娃噎着了,忙用手掌在狗娃背上轻轻地拍。

  “噢,噢……”狗娃不停地发着干呕,女人的心里有些慌乱,把右手食指在裤子上揩了揩,伸进狗娃的嘴里狠劲一掏,狗娃“哇”地将蛋吐了出来。那蛋在女人的胸脯上弹了一下,便飞快地掉在床下的灰尘中了。女人顾不得狗娃还在发着干呕,俯下身在灰尘中寻找那块指甲盖大小的蛋。终于找着了,女人用嘴吹了吹蛋上的泥灰,依然麻利地放进自己的嘴里,随着一阵很响的口水将蛋咽了下去。

  狗娃终于把蛋吃完了。女人来到江正武面前,江正武正在用一根从河坝里捡回来的长条形鹅卵石在机头上捶草鞋。江正武一边用力地捶着草鞋,一边问女人:“吃了?”女人说:“吃了。”江正武又问:“全吃了?”女人想了想说:“全……吃了。”江正武听女人的声音不对,便抬起了头。女人忙改口说:“有一块狗娃吐在地上,我捡起来吃了。”“喔。”江正武从喉咙里嘟出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女人照例到狗娃房里去看狗娃醒来没有。走进小屋,女人见狗娃身上那张油光发亮的被子掉在了床下,只穿着一件小棉袄的身子僵硬地伸在床上。女人吓了一跳,摸着狗娃僵冷的身子“哇”地哭出声来:“狗娃,你咋就死了呢!”江正武听见女人的哭声,忙从草鞋机上起来,疯疯张张跑到狗娃床前,见狗娃早已脸色青紫,口鼻无息了,江正武一巴掌搧在女人脸上:“你这死婆娘把狗娃冷死了!”女人挨了打,一边嘤嘤地哭,一边为自己辩解:“我鸡叫头遍还来看过,狗娃都睡得好好的呢!这才几个时候……”江正武又给了她一巴掌:“这才几个时候?大冷的天气,是条狗都冻死了!还不说一个五岁的娃娃!”

  公公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看狗娃,目光中顿时又苍老了一层。他将手中的竹烟袋重重在在墙上磕了一下,烟袋成了两段。他看了一眼儿子和媳妇,平静地说:“裹了甩出去吧。既是短命鬼,留也留不住。”说罢便回自己屋去了。

  女人挨了打,想起这的确是自己的过失。按理,狗娃生病了,就该让她和自己睡在一起,可自己昨晚贪男人的东西,竟将狗娃一个人放这屋里了,没想到就这样葬送了狗娃的性命。

  女人一边哭,一边回到灶屋,把茅草点燃,又把水一瓢一瓢地舀进锅里。江正武走进来,黑着脸,没头没脸地又给了她一耳光:“叫你好好看着你不听,好端端把狗娃弄戳脱了,老子一泡尿算喂蚊子了!”女人不敢说话,仍将水一瓢一瓢地往锅里舀。江正武又火了,再一巴掌打得女人手中的瓢滚在了地上:“锅都满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3)
女人哭哭啼啼地把锅盖盖上,坐在灶门口有一把没一把地往灶膛里送柴。不多时,锅里的水竟开了。女人把开水舀进一只大秧盆里,端着走到院坝里,狗娃的尸体就放在那里。江正武正给狗娃脱身上的衣服,一边脱,一边落着泪。女人把开水放在江正武面前,江正武用手摸了一把水,烫得叫了起来:“你这是在烫猪?”女人吓得一激灵,忙又跑回灶房,也顾不得拿瓢,用一个大瓦盆在石缸里刮了一盆水出来,哗地倒在秧盆里。

  公公佝偻着身子站在院子中的一棵杏树下,看着儿子、媳妇给狗娃洗澡。按乡里习俗,人死了都得洗掉身上的甲垢,否则入不了土。狗娃虽说只是个小孩子,但仍然得洗尽身上的甲垢才能随意处置。

  江正武用手试了试水的温度,然后才将狗娃放进水里。江正武粗大的手掌在狗娃的背上用力的搓着,一条条麻绳粗的垢条从狗娃的身上落下来。江正武看着狗娃身上的垢条,就又骂女人懒,一年到头不给狗娃洗一次澡,如果不是狗娃死了,这身上的垢甲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搓得下来。

  经滚水一烫,狗娃的身子慢慢地软了,脸上青紫的颜色也渐渐变得红润了。江正武仔细地给狗娃洗着,粗黑的脸上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女人远远地站在一边,不敢走近江正武身旁。

  江正武给狗娃洗净了身子,双手把狗娃托在手上,看着狗娃瘦骨嶙峋的身子,忍不住又要骂女人。公公看不过去了,脸上的青筋耗子一般跳来跳去:“你骂一早上也够了!狗娃命短,怪得谁呢?不就是一夜的功夫么?!”江正武见父亲开口,便不再骂了,冲女人吼道:“把我衣服拿来!”女人跑回屋,拿出一件江正武的旧衣来。那衣服也是用土白布染了后缝制的,江正武自己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整个衣服除了下摆没有疤外,其余地方一律大疤套小疤,小疤缀小疤。肩上的过肩搭了一回又一回,每次搭时原来的布块未及扯下,就按着比例缩小,天长日久,肩上就是一溜儿梯田了。背部部份疤少些,但染布的颜料已慢慢地褪色下来,暗红暗红地像腊肉的粗皮。江正武看了眼女人中手的衣服,刚压下去的火又冒上来了:“把那件新衣服拿来!”女人吓得一抖擞,急忙又跑回里屋,翻箱倒柜好一阵,才将江正武那件过年时缝制的,只穿过三回的新衣服拿了出来。

  江正武从女人手中接过衣服,一手托着狗娃,一手把衣服在柜盖上摊开。土白布粗厚的纹路随着江正武的手而被压平。江正武将狗娃放在衣服上,把他的小手,小腿捋直,看着狗娃两腿间那细小的雀雀麦管一样直着,忍不住用嘴在上面衔了一下。女人看了看江正武,哆嗦着抖出一句话:“你要把这件衣服……给狗娃?”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公公就用眼色阻止媳妇再说下去了。江正武没再说话,把衣服在狗娃的身上裹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把下摆两只角拉拢来挽了一个结,从猪圈旁拖上两个烂谷草,扛着锄头出门了。

  江正武抱着狗娃的尸体扛着锄头来到屋后自己家的草山上,把狗娃平整地放在地上,选择了一处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打算把狗娃葬在这里。

  坑挖好了,江正武用谷草把狗娃重新裹了几层,正要往坑里放,想起狗娃自己养了五年,刚能使唤上嘴,就这样被女人弄戳脱了,心里忍不住又伤心起来,便打开谷草,想再看一下狗娃。江正武取下狗娃身上的谷草,把新衣服的领子捋起来,狗娃的脸就清晰地露了出来。江正武看着狗娃,蓦地嚎啕起来:“爸的狗娃啊!你怎么就舍得一个人走哇!爸生下你就把你当成心肝命尖尖,哪一回吃肉都是赶瘦的给你挑,哪一次赶场都要给你刮甘蔗、买麻糖……我狗娃活到五岁没有穿过新衣,爸总想熬更守夜多打几双草鞋卖了好给狗娃缝件衣裳!狗娃呀,爸累死累活都是为了你啊……爸巴心巴肝地指望你早点成人,没想到却成了短命嫩鬼……狗娃咧……”江正武的哭声粗哑、干瘪,像两扇石磨相互碾压时发出的吱吱声。

  江正武正哭着,耳边却突然听到一个稚嫩细小的声音:“爸,我要屙尿。”江正武心里一惊,忙站起身四下里看了看。周围的荒野一片静寂,冬天里还未来得及砍净的茅草潦乱地东倒西歪,青杠树光秃秃的树梢上歇着一只斑鸠。斑鸠屁股一翘,一砣屎从空中落下来,正落在裹狗娃的衣服上。江正武慌忙俯下身去,用手轻轻地揩去衣服上的斑鸠屎。这时,他又听到一声:“爸,我要屙尿。”江正武心里有些慌乱了,嘴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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