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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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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周文宾呢?”文宾道:“我又在对仗中点逗过我的名字,我不是说‘论文谈学,侬成入
幕宾’么?文宾二字早已向小姐通过真名了。”秀英沈吟片晌:“果然他不是一昧的欺骗我,
他早把‘周文宾’三字吐露了,只是自己太疏忽罢了。”想到这里,眼见周文宾垂手站立一
旁,未免有些不忍,便道:“周生,你有话可坐着说。”说时指着对面的一张椅子,叫他坐
了,不许他捱近身旁。文宾遵命坐下,小姐道:“周生,我恰才见你才思敏捷,又见你耳朵
上没有穿孔,曾经涌起疑云,怕你不是真个女子。但是听你说的入情入理,我的疑云又吹散
了。却不曾把你的对仗研究一下,参透你的语里藏机,这桩事三面都有不是。疏忽失察,是
我的不是;骗你入门,是哥哥的不是;乔装改扮,冶容诲淫,是你的不是。我一向听说周文
宾才学丰富,品行谨饬,所以姻缘虽有停顿,我的心坎中已藏有一位品学兼优的周解元,时
时牵肠挂肚。现在我明白了,名重一时的周解元,文学是很好的,品行太不堪了!枉读孔贤
之书,未守儒门之戒。堂堂的丈夫不做,却装作女人模样,在人前自称‘奴家,’周生周生,
你不知羞,我却替你羞咧!”说罢,微微的吁了一口气。周老二听了这一番训斥,很有些难
以为情,连忙离座,向小姐频频打拱作揖。秀英本是满面娇嗔,见他穿了女人的装束,行那
男子的打拱作揖,不雌不雄,非驴非马,忍不住微微一笑,又指着对面的椅子道:“有话坐
着讲,不用这般怪模怪样。”文宾没奈何,只得坐着申诉道:“小姐的教训,何尝不是?但
是文宾所以改作女妆,并非出于本性,只因家姊早故,借此安慰慈颜。”便把幼年乔扮琼枝
姊姊,以娱老母的事述了一遍。
  秀英点了点头道:“这是你幼年的一点孝心,不能说你是错的。我所不解者,你已成了
词场中很有名望的人,便不该败坏风纪,男扮女装。”文宾道:“小姐金玉之言,责的很是,
不过今夜乔装,纯是有激而成,并非文宾的本意。”便把老祝和他赌作东道的事。述了一遍。
秀英道:“文人游戏,这也可以原谅的。但是在府上改扮则可,在路上改妆则不可。你既已
哄信了枝山,你的东道已赢了,还要招摇过市,在人丛中拥出拥进,端的居心叵测。这便是
你的不是。”文宾道:“小姐的责备义正辞严,文宾百口难辩。但是出门看灯,又都是老祝
激成的,要是他自认输了东道,便没有这桩事了。”便把老祝不肯服输,定要再赌一个东道
方才心服的话述了一遍。秀英听他报告完毕,手支着粉颐,思索了一会子。忽的又是双泪直
流。和断线的珍珠相似。
  文宾见了惶急,忙道:“小姐做什么?我的下情业已一一申述了。小姐如不见谅,文宾
只好伏地请罪。听候小姐处分罢。”说时,又要下跪。秀英拭着泪道:“且慢,你的乔扮情
由,我已十分原谅,你没有什么不是之处。最荒谬的便是我的哥哥,把一个年轻男子寄顿闺
楼。暂时虽然瞒过众人,不曾窥破你的真相,但是久后终当破露。他的名誉不足惜,我的名
誉何堪设想?”说到这里,又呜呜咽咽的说道:“哥哥,你害的我太苦了!‘凭君汲尽西江
水,难洗今朝满面羞。’哎呀,受着污名而生,不如死的干净!周生周生,你到了天明,我
便吩咐丫环。开着后门放你回去,免得你担受血海般的关系。我的清白你是知道的,你若有
一线天良,总得在诗文上面替我洗刷这身后……”说到这里,竟有些语不成声。文宾这一惊
非同小可,忙问小姐预备怎样。秀英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文宾惨着声音说道:“怎
么样呢?”秀英很决绝的说道:“惟有一死!”这句话才出口,文宾已跪倒在石榴裙下,满
面涕泪的哀告道:“小姐,快休存这短见。小姐怕受恶名,尽可唤起侍婢,开着楼门,传唤
家丁们上楼,把周某绳穿索绑,送往官厅究办。周某愿在公堂之上指天誓日,申明小姐的冰
清玉洁,只求小姐不要自尽。”说话的时候,泪如雨下。列位看官,这部《唐、祝、文、周
传》是一部乐观派的小说,打破小说中盗贼兵乱陷害狱讼种种的窠臼,所以这部书中完全都
是喜剧,没有一出使人不欢的悲剧。既这么说,为什么秀英和文宾又“流泪跟观流泪眼”呢?
著者说,他俩流的眼泪,都是欢乐的代价,这叫做“欢泪”,不叫做“痛泪”。“欢泪”和
“痛泪”同是一副眼泪,而性质绝不相同。“欢泪”中灌溉出来的花朵是合欢花;“痛泪”
中灌溉出来的花朵是断肠花。闲话剪断,言归正传。秀英瞧见文宾这般模祥,芳心好生不忍,
假如不知道他是个男子,早把玉手扶他起立,和他并坐在绣榻上,取出香罗帕替他擦泪了。
现在形踪已破,要存着瓜田李下之嫌,只好轻轻的说道:“解元请起,这不干解元的事,都
是王天豹横行不法,才教他的妹子受这惨报。到了天明,你还是明哲保身,离开这是非门的
好。须知我的丑名儿,无论如何总是洗刷不清。假如我恋着残生,你便指天誓日的替我洗刷
也是没用的。除却一死,更无别法。你要替我洗刷,还是洗刷这身后的名罢!”文宾道:
“小姐,你要是怜念我的一片至诚,我却有个方法在此,便不怕人家的议论了。”秀英道:
“什么方法,你且道来。”文宾道:“方才小姐说过的,我俩的婚姻不曾绝望。既然不曾绝
望,小姐尽可面许终身,那么我俩本是未婚的夫妇,偶犯嫌疑,人家也没有什么笑话可讲。
小姐博通经史,从前楚国遭乱,楚王的妹妹仓卒奔逃,是一个男子唤做钟建的把他背负在身,
才能逃得生命。待到事平以后,楚王要把他妹妹遣嫁,但是他的妹妹表示一句话,叫做‘钟
建负我矣!’楚王听出了他妹妹的寓意,便把这位金枝玉叶的御妹下嫁与钟建。千古传为佳
语,并没有人说他们说不是。以古比今,小姐比了这位御妹,文宾比了钟建,今夜的嫌疑比
了钟建背负御妹。要是小姐将来嫁与他人,未免被人家多一句说话。小姐不嫁与他人而嫁与
文宾,人家便没有讥讽的话了。非但没有讥讽,而且还可以传为风流佳话,和当年楚王的御
妹一般。”周文宾这一番比例,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小姐不肯了。但是沈吟了片晌,又发生
了一个难题,他说:“解元这一番话,将今比古说得有理。但是我允许了你的请求,万一爹
爹信来,执定不允,如何办法?”文宾道:“只须小姐允许了,不愁没有办法。万一尊翁不
允,你便可把今夜嫌疑的情形,详详细细的写一封家信,告禀尊翁知晓,尊翁大概总可允许
罢。万一尊公依旧不许,最后的方法便是小姐方才说的惟有一死。不过文宾请小姐把这“一”
字改作“双”字,真个没有办法,我们拚着双死,效学梁山伯和祝英台。小姐你大概总可允
许我吧!”秀英听了,默不作声。文宾道:“小姐,现在的办法,两言而决。小姐肯嫁我,
便请玉口道出一个‘允许’的‘允’字;小姐不肯嫁我,请你传唤家丁,把我送官惩办。无
论如何,我总不肯损害小姐的芳名。”秀英不说“允”字,也不传唤家丁。文宾道:“那么
我只好跪到天明了。”小姐樱唇红启,玉梗白露,待要开口,却又缩住了。文宾道:“小姐,
快要天明了,被人家瞧见了不好看,快快应允了罢。”秀英俯首至胸,只不做声。文宾道:
“你应允我的央求,请你伸出玉手扶我起立;你不应允我的央求,你只不理我,由我跪到天
明便是了。”
  蓦然间秀英俯着身子,把纤纤玉手挽着文宾起立。文宾道:“好小姐,你是我的未婚妻
了。瓜田李下的嫌疑不必这般分别清楚了。”说时,便想和小姐接吻。秀英要是二十世纪的
摩登女郎,早已朵起着樱唇,前来相迎了。可惜他是十六世纪的女郎,忙向后退,连称:
“使不得,使不得!”那时黎明即起的锦瑟丫环恰已起身,却在房外声唤道:“小姐你和谁
在讲话?”原来这时东方已现鱼肚白色了,正是:
  鸡唱一声人乍起,鸳盟五夜梦难成。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五十七回
镜里窥玉容丫环注目
堂中来怪容童仆惊心


  睡的早起的也早的锦瑟丫环,猛听得小姐和人讲话,怎不奇怪?他在昨夜睡眠时,并不
见闺楼上有人上来,而且小姐的香闺中从没有人来寄宿过的。这些时候,旭日还没有吐露,
小姐向例正在芙蓉帐里酣睡。不到红日满窗小姐是不起身的,为什么今天小姐起身得这么早
呢?为这分上,他披衣出房,却在小姐的房门外询问小姐和谁讲话。
  他那里知道自己睡眠以后,小姐的闺楼上已发生了许多奇奇怪怪、啼啼笑笑的事?著者
已描写了三四回,写秃了几枝笔,还没有告一个段落。他却不见不闻,只付诸懵腾一梦罢了。
香闺里的小姐,正要避免周郎的接吻,听得锦瑟问话,一壁向周郎摇手,一壁答复外面的锦
瑟道:“我在里面和许大姑娘讲话。”锦瑟道:“许大姑娘是谁啊?”秀英道:“素琴没有
向你说么?”锦瑟道:“素琴还在床上横鼻头竖眼睛呢!”秀英道:“少顷自会知晓,休得
多问。你打扫了外面,再到里面来打扫。”说也奇怪,经着锦瑟一问,方才男子声音的周文
宾现在又变成了“奴家奴家”的许大姑娘了。昨夜秀英听着“奴家奴家”,深信他是一个
“奴家”,现在秀英听着“奴家”,已知他不是一个“奴家”了,所以听他叫一声“奴家,”
不禁代着他羞愧,两手各伸出一个食指,在自己的粉颊上划这几下,暗暗的问他羞也不羞?
文宾为着王秀英业已面许终身,这一种得意之状比着高中第一名解元还得愉快十倍。一夜没
有睡眠,完全不觉得困倦。少顷开了房门,锦瑟入内打扫,见了这位美貌姑娘,笑问小姐道:
“他便是许大姑娘么?”秀英点了点头儿,锦瑟又问文宾道:“许大姑娘,你怎样上楼来
的?”文宾正待回答,秀英道:“你别多开口,少顷素琴起身自会讲给你知晓”。无多时刻,
楼下粗使丫环都上楼来送脸水、送参汤、送点心,见小姐房中多了一位大脚观音,谁都要向
小姐动问原由。秀英总说:“要问原由,你们去问素琴。”丫环们不敢多问。这时楼上多了
一个人,又多添了一分脸水、参汤、点心,送与这位西贝大姑娘。依着文宾的心思,一个都
不要,脸水要小姐洗剩的水,参汤要小姐喝剩的汤,点心也要吃小姐吃剩的。秀英微嗔道:
“再也不许这般装痴作癫的了!”
  列位看官,将来的周文宾也是一个惧内之人。经着秀英这般抵绝,他便不敢露出他的狂
奴故态。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和小姐同洗脸同漱口、同喝参汤、同吃点膳。婢女房中的素
琴恰才下床,盥洗已毕,有许多姊妹拥在他房中询问这许大姑娘的来历。
  素琴把这位许大姑娘恭维得和天上神仙一般,说他怎样的知音知律,能诗能文,比着小
姐的才学还胜过三分。大家听了,都是羡慕的了不得。素琴又讲到许大姑娘上马桶的笑话,
说他把马桶盖当做铙钹用,碰得怎样的响。众人听了,笑不可仰。素琴正待要把大姑娘的臀
部挂着一个肉瘤讲给众人听,却听得小姐在房中呼唤,便撇着姊妹们去伺侯小姐。原来小姐
这时要梳妆了,素琴道:“先替小姐梳头呢,还是先替大姑娘梳头?”素琴问这话时,以为
小姐一定要让这位大姑娘先梳的。谁料小姐竟老实不客气了,很冷静的说道:“先替我梳。”
素琴暗暗奇怪:“怎么过得一夜,小姐对待这位大姑娘使不客气了呢?”素琴替小姐梳头时,
文宾笑说道:“小姐奴家竟在‘水晶帘下看流头’了。”秀英不理他,只向他丢了一个眼色。
素琴虽然在小姐的背后,但是小姐的玉容正映在菱花镜里,素琴便从镜中的玉容瞧出小姐向
大姑娘做那眉眼,不禁暗暗疑惑:“怎么今朝小姐对于这位大姑娘又另换了一个花样呢。昨
夜小姐对待这位大姑娘是很诚恳的。左一声‘梦旦姊姊”,右一声‘梦旦姊姊’,今朝却出
了岔儿,大姑娘和小姐讲话,小姐总是似瞅非瞅,似睬非睬,而且不曾听得小姐唤一声‘梦
旦姊姊’,而且从那菱花镜中照见小姐的眼皮上似乎有些徽晕模样。难道小姐和大姑娘闹过
意见不成。”她又暗暗想道:“我可猜着了,乡下姑娘是经不起人家称赞的,小姐抬举了他,
他便向小姐无礼了。因此小姐和他呕气,眼皮上留着泪晕。”不表素琴一壁替小姐梳头,一
壁胡思乱想。
  且说睡在书房里的王天豹,昨夜东奔西走太忙碌了。他把美人寄顿在妹子香闺里面,得
意洋洋的下楼,准备到了今天,和美人交拜一下,便可成其美事。免得请教那拣日子的盲子
先生,这个月不得空,那个月不得空,旷日持久的耽误了佳期。好在‘拣日不如撞日,”洞
房花烛愈速愈妙,管什么是周堂不是周堂,是吉期不是吉期。他打定了主意,怡然归寝。他
准备清早起身先去禀告了母亲,然后再到妹子那边去看那情人。谁料入梦以后,竟不由自己
作主,睡到日上三竿还没有睁眼。
  外边四名家丁,都在那里窃窃私议道:“是禀报的好呢,还是不禀报的好?”王福道:
“我看还是不禀报的好,大爷的脾气是不好惹的。平日无事,这时尚不起身;昨天劳碌了半
夜,这时候怎肯起身?不要‘掀被头讨屁臭’,不是捱着一顿拳头,定是讨骂几声‘狗头狗
头’。王禄道:“不去禀报也不是道理,这胡子坐在客厅上,接二连三的催促,说什么再不
去禀报,少顷见了你们的主人,便要说你们狗仗人势,无端慢客。”王寿道:“都是王喜兄
弟不好,你回复了大爷不在府上,岂不是好?为什么向他说大爷还未起身呢。”王喜道:
“我回复他说大爷还没有起身,请你把名片留下,待到大爷起身后再行禀报便是了。谁料他
大模大样的踱了进来,只说你去禀报主人,说一个上门做媒的胡子来了。我问他姓名,他不
肯说。只说你去禀报了主人,自会知晓。我怎好怠慢他?只好请他在客厅上用茶。”四名家
丁彼此商量了一会子,觉得禀告又不好,不禀报又不好。正在没做理会,隐隐听得客厅上的
胡子又在外面大发脾气。四名家丁只好出去安慰来宾,说道:“暂坐片刻,家主人快要起身
了。”但见那客人手捋着络腮胡子,连声冷笑道:“哼哼,你们这辈狗眼看人的奴才,把我
老祝乾搁在这里,明明狐假虎威,可恶可恶!人人怕你们这只王老虎,惟有我老祝不怕你们
这只王老虎!”四名家丁中惟有王喜最为乖觉,他见那胡子口出大言,便知道是个大有来历
的人,又听得他自称“老祝”,又见他捋着胡子的手是六个指头,他虽没有和祝枝山会过面,
但在大正月里,杭州城厢内外的男男女女互相喧传,苏州祝阿胡子祝枝山在明伦堂上舌战群
儒,战胜了两头蛇徐子建,罚他出了巨款修造大成殿,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据说这个祝阿
胡子是个六指头,而且主人对于他也惧怕三分,曾说‘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苏州洞里赤练
蛇”。今天来的宾客不要便是祝枝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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