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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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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糟糕,我晚来了一步。”
  “曹先生,您神通广大,官面上认识人多,您积德修好,快救救我们老爷吧。”
  “太太呢?”
  “太太跟大少爷早都去美国的珍珠港了,唉,战争爆发那一天,老爷急得一宿没睡觉,嘴里总叨念着:完啦,一定全炸死了……现在家里只有大小姐和大姑爷了。”
  听罢这个意想不到的情况,曹刚立刻从门洞里回到汽车上跟今井研究怎么办。今井听了这消息,感到很沮丧。他搓着两手,想了半天才说:
  “事关重大,需要马上复命,你跟我一块去见司令官吧。”
  爱狄送曹刚到大门外,他一眼就看见汽车里还坐着一个日本高级军官,他本想多求求曹刚去救救他的主人,可是他闭住嘴,不再说什么了。曹刚隔着玻璃车窗,向他招招手,汽车便“呜”地一声开走了。他望着汽车后边冒出的一股尾烟,狠狠地吐了一口痰,跺着脚,骂出一串难听的话:
  “呸!你个丫挺的,你想来抓我们老爷,来晚了一步,什么东西!混帐王八蛋,狗肚子吐不出象牙来!……”
  他叮叮噹噹地把大门关上了。

  冈村一直在看文件。他现在看的是一份“军内绝密参考”,是有关德国的情况:希特勒会见了日本驻德的山岛大使,并对他说:“德苏战争不可避免,要日本打进西伯利亚予以配合。”不久德国的外长里宾特洛甫再一次要求日本尽快进攻苏联。日本政府联络会议决定了南北并进的国策纲要,得到了御前会议的批准。为此,陆军省命令关东军进行特别大演习……。他看完这个文件,心里十分烦躁,他在内心抱怨着:“帝国啊!你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要开辟南北两条大战线?!而且还是世界上两个幅员最广大的国家,光是一个中国,已经快把我们拖垮了,至今结束不了这场轻率发动的战争,一支猎枪同时打两只兔子,结果是一只也打不着。正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今井带着曹刚来了,他立刻在小客厅里召见。他听过汇报后,紧皱着眉头,两个指头戳在太阳穴上,思索了很久,才做出决断:
  “现在,只有拿着我的手令去山东把理查德提出来这一个办法了。你们要火速去,以免他又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冈村气呼呼地嘟囔着说:“哼,这都是南进带来的‘好处’!……海军如此逞能,……帝国都要毁在他们手里,……等着瞧吧……”
  冈村草草写好一道指令,说了句:“随时向我报告寻找的情况。”他俩便恭恭敬敬地辞出了。
  今井武夫和曹刚离开了旃檀寺军部,便急匆匆地赶到前门火车站,搭上了夜间南去的列车。次日清晨,到达了济南。他们找到了驻鲁的日军部队,恰巧那司令官是今井在陆军大学的同期同班的同学,说明了来意并出示了冈村的手令后,他立刻陪同他们驱车,向东赶往潍县专门羁押交战国英美籍侨民的集中营。
  那是一片荒凉的海滩,沿着白浪河的入海处,在莱州湾一望无垠的黄河岸边。理查德被“集中”的时间,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冬至节里。北京邵文凯的中国宪兵司令部去景山公馆执行这项逮捕时,理查德正穿着一件很薄的毛衣坐在暖烘烘的壁炉旁边,戴着耳机子偷听“美国之音”关于日军偷袭珍珠港的详细战况报道。当他听到美国参政两院通过向日本宣战的消息时,宪兵队正好闯进院里将他逮捕。
  他被铁闷子车像运输牲口似的装到山东潍县,然后就给他送到了这荒凉的黄沙千顷的海滩,用铁丝电网围圈着,日夜有军警严密地把守着,他住在渔民遗弃的茅草棚子里,巨大的海风夹着迷眼的沙尘,使他砭骨寒冷,差点冻死。有限量的海白菜和混合面,使他经常饥肠辘辘。这是富里生富里长的理查德一生中度过的最困苦颠连的岁月。
  今井武夫和曹刚的到来,对他来说,简直是福星降临。他被看守带进宪兵队长的屋子跟他们会见时,曹刚见他那副因为冻饿而变得鸠形鹄面、瘦骨嶙峋的模样,真吓了一跳。如果在街上遇见,他几乎不会认出他来。他披裹着一件破旧的日本大衣,左臂衣袖上,戴着一条白布的袖章,上面印着“击灭英美”①的字样。他的形象真狼狈。
  
  ①太平洋战争后,日本的宣传机器展开了反英美的宣传。沦陷区的汉奸机构,为了配合日本的宣传,还拟造了两个字,英美都加“犭”偏旁,以说明英美是兽类。
  理查德不知道为什么传唤他,吓得浑身直哆嗦。他裹紧有许多破洞的大衣,趿着一双蓄了麦秸中国式的破鞋,抱着肩走进来,神情显得有点呆滞。
  “喂,李会督,我的时候,来看望你,……”
  他颤动着脑袋,惊异地认出了曹刚:“噢!密斯特曹!……”然后耸动着双肩抽泣起来。
  曹刚这时赶紧把今井介绍给他。“李会督,今井先生是日本驻中国的武官,这次,他是奉方面军冈村大将的指令前来探望你的。”
  理查德猝然停住了哭泣,警惕地望着站在他眼前、心中痛恨的这个日本军人。
  “我来晚了一步,让你受委屈了。”今井鞠了一躬,用流利的中国话抱歉地说着。
  “今井先生,”理查德突然恢复了他很久以来失掉的那种灵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在中国做了几十年的布道工作,从来没有说过贵国一次恶语,即使是在‘九一八’以后,我也是劝中国人以‘主内兄弟’的情分,本着基督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脸,连右脸也转过去的教义,嘱咐中国人要爱自己的仇敌,……”
  “是的,是的,这一点连司令官都知道。”
  “李会督,现在司令官派今井先生接你回北京。”“什么什么?!”理查德几乎怀疑他的听觉有了差错,“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的,正是这样,”今井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子,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我们现在就把你接回北平。我代表华北派遣军,对你表示抱歉。”
  济南日本警备队的吉普车,立刻就把他们三人送回济南。下榻在一家有“日本料理”、有日本艺妓的旅馆里,理查德洗澡、理发,换上了新置的西服,听着日本艺妓歌唱,还饱餐了一顿富有日本风味的晚餐。这顿饭使这个饥肠辘辘的“囚民”,感到是他平生吃过的最好的美味佳肴。
  他们吃得酒足饭饱的时候,今井屏退了艺妓,把日本式的拉门拉上,才对理查德讲明白“桐工作”,并要他马上就跟着曹刚去重庆。真是喜从天降啊,他连声说:“我一定效力,一定效力!”呆了一会儿,他才提出一个要求:“暂时把我的国籍改写成欧洲吧。如果说我是美国人,还戴着这个袖章标志,”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击灭英美”的白袖箍,说道,“那就会寸步难行了”。
  “那好办,今井先生会替你办一个好使的身份证。”曹刚在一旁帮腔说。
  “好吧,这件事咱们就算说定了,”今井的酒气上了脸,他红头涨脸地说:“现在我们把您送回您北平的家,这是一场误会,千万别伤感情。如果您能为帝国办成这件事,冈村司令官是会报赏您的。”
  密商完这件事,他们就准备上路返程。今井武夫为了路上保险,不出别的麻烦,他们不走铁路线,向济南木村次太郎宪兵司令要了一辆军用吉普车,直开北京。当天夜里,理查德就被这辆有夜间通行证、不受任何军警检查标志的汽车,护送回家。
  汽车停在景山公馆门前。他们三个人同时下了车。“好,再见,我们不再进去打搅,您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今后,曹先生就是您和军部之间的联络员。”今井说着,握了一阵手,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汽车“呜”地一声开走了。
  理查德站在他自宅的门前,完全没有想到在日本疯狂向南洋进军和美国不宣而战的时期,他自己的命运会出现这种神奇的变化。他觉着这是一场梦幻。也许真的是神灵暗中帮助了他。
  心头涌上一阵抑制不住的狂喜,他拼命地按响门铃。
  爱狄听到这阵急促的铃声,吓得心里打鼓。他以为又是曹刚那小子回来了,心里骂着:“这该死的兔崽子,八成又是那两个王八蛋滚回来了吧?”他心里嘀咕着。有些胆战心惊地问:“天这么晚了,是谁叫门呀?”
  “我,爱狄,是我!”
  爱狄听出是主人的声音,喜得慌忙把门开开。一看理查德瘦成那样子,便搀扶着说:“哎呀,我的上帝!可把您给盼回来啦。是小日本儿放回您了吗?以后您还走吗?”
  “不走了!把门关上!”
  爱狄关上门。他们来到上房客厅里。他吩咐:“去把玛莉和凯勒叫来。”
  他俩高兴地跑进客厅。理查德开了香槟。他宣布着说:“嘿,做梦也没想到,小日本儿又有用我的地方啦!该死的集中营,让它见鬼去吧!”
  那一夜对他们来说,不啻是一次狂欢节。到鸡叫的时候,他们全醉倒在沙发里了。
  理查德·麦克俾斯足足睡了两天,才解除了疲劳,然后他去医院,做了周身检查,医生说他体格素质好,只需调养一个时期就可恢复体力。于是,死气沉沉一年多的景山公馆,每天煎炒烹炸,又热闹火暴起来。他希望尽快恢复健康,好跟着曹刚去重庆执行今井武夫分派下来的那件“桐工作”。
  有一天他一个人吃罢丰盛的午饭,用牙签剔着牙缝,对侍候他吃饭的爱狄说:
  “啊,爱狄,我现在才体会到,世界上纵然有无数的美景仙境,哪儿也不如家里好!家里真舒服啊!更何况我是被日本人逮去,在那荒滩野坡挨饿受罪,这样一比,咱的家真像天堂啊!万万没有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唉,爱狄,在我不在的时候,你支撑这个家,管理得井井有条,没被周围的人抢劫,可真是不易啊!我要感谢你呢!”
  得到主人的褒奖,爱狄高兴得满脸放光。他揉搓着两手,谦卑地说:“您满意就好,这是仆人我应该做的。”
  他给了爱狄一份赏钱,他推让了一会儿就收下了。
  休息了三天之后,第一件他要做的事,便是全力投入解救他的同胞、老上司也是他最尊敬的朋友——司徒雷登。他开着自备的福特汽车,凭着今井武夫发给他的那份证件,他在北平城开始了对司徒雷登去年被捕线索的寻踪。
  他顺藤摸瓜,先到燕京大学去探听消息,他来到被封闭解散的燕京校址燕园,见到过去那么美丽幽静的校园,如今竟变成了日本的兵营和马厩。到处安着倒刺铁蒺藜的鹿寨,树荫下拴着军马,啃光了树皮,满地是马粪。看到这种野蛮的景象,不由他胸膛里孕育了一腔的愠怒。他想着这地方是他的美利坚合众国从公元一千九百年用清廷的庚子赔款,辛勤经营了四十余年才达到的成果,而今却遭劫到日本军国主义者穷兵黩武的战争之中。他还了解到,日本宪兵队从校园里逮捕了不少爱国的著名教授和爱国学生。这更使他内心装满气愤。“幸好蓓蒂走了,不然也会抓进日本宪兵队,遭受监牢之苦。”他想到了红薇,暗自为她庆幸。还好,他不虚此行,总算从住在校园附近的教职员工那里,探听到司徒雷登被拘禁在日本查封的东交民巷美国兵营里。他驱车赶到那里,把门的日本兵蛮横地摆着手告诉他:“走啦走啦地有。”他低声下气地递过“骆驼牌”的美国烟,又赠给打火机,那守门的日本兵才告诉,先生已转押到东单三条协和医院的宿舍了。他边开车,边思索着:“唉,先生已年近花甲,这样折腾,怕是要糟踏到中国了。上帝啊!他虽然降生在中国的杭州,但他是属于美国的啊!”一种悲哀和不祥之感,涌上他的心头。后来,经过他的努力,终于在东城外交部街大汉奸王克敏的华北政务委员会临时监狱,找到了被关押的司徒雷登。他和许多在华的高阶层美国人关押在一起。这里的门禁森严,除有日本宪兵队看守外,还有北京宪兵司令汉奸邵文凯的宪兵监管。他好不容易辗转托人,通过内部看管人员的通融,得以和司徒雷登见面,并给他捎去一些换洗衣服、洗盥用具和富有营养的食品。使这个年近七十的老人,不仅得到物质的接济,而且也得到了极大的精神慰藉。
  理查德看到司徒雷登那鸠面鹄形的瘦弱样子,真有如万箭穿心。他向老人悄悄地报告了这次他得以释放的因由,然后才说:
  “只好这样,我答应了日军当局,并且为了改善您的处境,我说要联合您去干这件事,……”
  司徒雷登无力地躺在床上,用低微的无力声音截住了他的话说:
  “谢谢你,亲爱的狄克!这件事我的确亲手办理过,那还是中国事变之初,由于我和罗斯福总统的友谊和蒋氏夫妇的亲密关系,日本人对我是很照顾的,并且日本当局还利用过我这种特殊关系,给我以在日华两军势力范围内的北平、重庆任何地区都有自由行动的特权。这中间由王克敏出面牵线,他是替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中将和兴亚院华北联络部长官喜多诚一进行和我联系的,后来,还得到板垣征四郎总参谋长的关心和支持,所以从1938年直到1940年很折腾了一阵子。”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了一会儿眼,才接着又说下去,“我的任务就是将日军对重庆政策的真相转告给蒋先生,同时又将蒋的对日方针的内情密告给我的朋友王克敏。但那时日本正扶植汪精卫,双方的热度都降低了:蒋绝对不认可与汪合流,宁愿选择王克敏为居间人;而日方则认为这是蒋意欲阻止汪政权的成立,所以,这条路线日本踌躇不前,而重庆对日谈判的热情也低下来了。加之我的往返时间耽搁很长,而带回来的口信仅是意图,日本军方着急,又嫌不具体,……后来,突然发生了‘太平洋战争’,我也就做为敌国的国民被日本宪兵队抓起来,限制了自由。哦,狄克,国际间的事情,变幻之快,犹如行云流水,更何况不宣而战,偷袭了我们的军港……”他吃力地停下来,咳嗽了一阵,望一望空无一人的黑暗屋子,才压低声音说,“你听到珍珠港遭到突然袭击后,罗斯福在国会的演说了吗?”
  “我听到了广播。……不过,先生是知名人士,或许他们不敢把您怎么样,而我,如果不去为他们奔波,不仅是遭受牢狱之灾,甚至性命都难保。……”
  “是的。……你可以应付他们,并可以做一些实际的工作,以换取暂时的自由和生命的安全。这不会妨害美国的利益。”
  “先生,您不想借着这次机会答应他们,以便到重庆去就不回来吗?”
  他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我很虚弱,已走不了那么多路程了,你倒是应该去……”
  “好吧,那我就见机行事,这样,还可以换取我能定时来探望先生和照顾先生。”
  “我疲倦了,我对一切都疲倦了……”司徒雷登叹息一声,无力地闭上眼,喃喃地咕噜着,“倘使我还能活着。……”
  一名邵文凯的中国宪兵走进屋来,通知探视时间已到,日军马上要来查号,理查德匆匆吻过司徒雷登那只放在被子上的瘦手,难过地退了出去。
  两天后,曹刚便来找他,他俩按照一条秘密交通线,去了重庆,去执行“桐工作”。

  理查德一到重庆,便和曹刚分手了。按规定,曹刚到“军统”总部去汇报工作,而理查德首先便和宋美龄取得了联系,被安置在歌乐山的一处别墅里。这时,恰巧赶上蒋介石和陈洁如私下姘居、重新和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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