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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涛[梁凤仪]-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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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回应。
  我后来还是答一声:
  “有什么吩咐呢,老板?”
  “不敢,只想告诉你,你跟阮凯薇的结怨不宜持续下去,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见教的是。”我答。
  “我这是真心说话。”
  “我知道。”
  “情况如果恶化的话,对我们很可能不利。”
  “什么意思?”
  “宁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我们并不敢肯定阮凯薇是君子抑或小人,是不是?”
  “开罪了她呢?”
  “万一她知道内情,可以到处宣扬。”
  我呆住了。
  “希凡,你同意吗?你还在吗?”
  “知道内情的人如果不是她呢?公司里头也许有很多小人,我们怎么办?”我问。
  “全都不可以开罪,小心为上。”
  我差一点要惊叫出来。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活在一个恐怖世界里。
  从书本上、报道上读了一些关于“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故事。
  最恐怖的莫如是活在自己周围的人,都有可能告发自己,把自己的差错公之于世,然后就受到严厉的批判。
  酷刑未必在罪名宣判之后。
  最教人承受巨大精神压力的时候,在于未被告发、而又分分钟深恐被揭破秘密之前。
  什么时候开始我踏进这个可怖的陷阱之内了?
  “希凡,听我话,别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会得知道如何去融解你和阮凯薇之间的冰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归慕农挂断了对讲电话,他给我的讯息已经传递到了。
  忽尔觉得悲哀。
  如果没有归慕农的提点,我还是打算站起身来,跑到阮凯薇的办公室去,叩她的门,试图尽我的力量,包括和颜悦色地向她表示重新修好之意,令我们之间恢复正常的友谊与谈话。
  可是,如今我前往的话,我就会觉得委屈。
  活脱脱像一个心内有鬼的人,向他人摇尾乞怜,祈求对方为我掩饰私行。
  心上波涛起伏,无法再有风平浪静的时刻。
  这阵子,人弄得疲累不堪,实实在在是因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慢步走到阮凯薇的办公室去。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写字楼一片冷清,宛如废墟。
  我才走到阮凯薇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不寻常的声音。
  是男女的吵架声。
  我不能自制地闪身站在办公室门旁,静听着。
  “你最好是在我叫来公司护卫之前离开这儿。”
  是阮凯薇的声音,一点不错。
  “你听见没有,下一分钟我就会叫护卫来,把你赶出公司大门去。”
  谁,谁在她房间内,令她如此大发雷霆?
  我终于听到另一个男声回应。
  “不必等下一分钟,这儿是对讲电话。只要你大叫一声,就会有护卫人员冲进来,把你营救出去。”
  办公室内又回复一片静寂。
  过了一阵,又闻男声:
  “为什么不按对讲机?为什么不拿起电话筒?你胆怯吗?不是要对付我,赶我出去吗?”
  那语调完全是嚣张的,甚而近乎暴戾。
  我开始听到有微微的啜泣声。
  阮凯薇在哭。
  嗯!
  我的心直往下沉,不难意识到里头的风风雨雨,对方是李开伦无疑。
  这个该死的家伙,怕是现在露出狰狞的面目来了。
  我下意识地再走近房门,贴墙而站,更小心地偷听。
  “有什么值得你难过和大惊小怪的,你身边又不是缺这个钱!”
  “不!”是阮凯薇咆哮。
  “你不肯?”
  “不,钱是我的血汗钱,我不答应给你。李开伦,事实上这段日子内,你花用我的钱还算少吗?每月单是为你结银行信用卡的那笔钱,就是我薪金的半数。”
  “哟哟哟,阮大小姐,怎么你倒来跟我计较这些小数目了?那么,我住在你家,开你的车子,吃你的茶饭,这些要不要算账了?可别忘了,你从我身上得到的快乐有多大,别的不去说它了,不然,你又怪我嘴巴不干不净。就算我陪着你光天化日,走到人前去,我的长相风度,有哪一样是害你失礼的?是你亲口说过的话呀,再棒的女人没有男性作伴,都矜贵不起来。阮大小姐,凡事要有代价,你不是不知道。”
  我的背上开始发冷,因为已然湿濡,汗水把衣服贴紧在皮肤之上。
  那不是一个男人应该讲的话。
  “我不能无了期地贴补你的。”阮凯薇说。
  “可以,长期津贴是一个计法,一刀两断又是另外一个计法。你只要立下心肠,究竟要怎么样,我就给你一个实数。”
  “卑鄙!”
  “你说我?一点也不。阮大小姐,你单独坐在赤柱的餐厅酒吧喝闷酒时,我只不过向你微笑点头,你大可以不作回应。这以后,我说我做中国贸易生意,你也不是不知道或多或少的实情,以你在商场上的经验,难道会不清楚今时今日,有什么人叫做不是做中国贸易生意的呢!连走水货的,每天来回珠海与澳门的水客,也算是经营中国贸易的,我欺骗你吗?你说每月为我的签单结账已经是一大笔了,唧唧唧,这不就等于是你心甘情愿,把我带在身边吗?到现在忽然间就反脸无情,怎么成?”
  “李开伦,难道你不认为在我身上已经占够了便宜了吗?你放过我,好不好?”
  “放过你?若是放过你,你不又是找别个比较划算的男人去,我看来没有成全同行同业的胸襟,这个是竞争激烈的世界。”李开伦说。
  “李开伦,你别再侮辱我。”阮凯薇大声说道。
  “这也算侮辱的话就真滑稽了。你莫以为自己有本事把我支使开之后,就守身如玉地过生活,不会吧!清静才不过三五个月,你又会蠢蠢欲动了,唯其你这种在商场上风风光光的女人,才耐不住寂寞,为什么呢?”李开伦继续说下去:“因为老要逞强,不肯老老实实地吭半句声,抱怨一句,于是内伤甚重,益发要人在工余安抚。太多打掉门牙和血吞的情况,要把你们呛死,只有渴求午夜的慰抚,才能稍稍平气,重新在鸡鸣时再站到人前去拼搏。在人前越强,在人后越弱。我不认为你真有本事独个儿过掉此生此世,你需要男人,感情上,生活上,肉欲上,体面上,派场上,处处都太需要有个可以被你支使而又看上去得体的男人,那就得付出代价。”
  我整个人发抖,背贴在墙上,一动都不动。
  李开伦的话残忍得像撕裂一个人的面罩,然后发觉他原来是血肉模糊的。
  这个毫不留情的动作令人震栗之余,也令人愤怒。
  我相信我跟房间内的阮凯薇一样,咬紧牙关听下去。
  接着他又说:
  “怎么样?你要不清楚自己,我就给你好好分析,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李开伦,我始终不肯给你分毫时,你拿我怎么样?”
  “以为我无奈你何?”
  “你难道宰了我不成?”
  “不会,我不会为你冒这种险。你这种女人也未必怕死,可是你怕没有名誉,怕你的事业受影响,我要是天天跑到你公司来大吵大嚷,让你公然出丑,你就要害怕我。”
  “李开伦,你是全世界最卑鄙的男人。”
  我以为这句话是我说出来的。
  “阮凯薇,我并没有选择,我就坐在这儿等待你写支票。”
  “不,不,我不写,我不写,你给我滚!”
  “阮凯薇,你服务的公司规模真大,经理办公室内可以有一张这么舒服的沙发,我不介意在这儿一直睡至天亮。”
  “李开伦,在我没有拿起电话筒报警之前,你最好离去。”
  “这不是你第一次这样对我说话了,请别客气,过分重复会变得噜苏,应该付诸行动,电话筒就在你的左面。”
  内里静寂一片。
  我开始听到阮凯薇的啜泣声。
  “请求你放过我,请求你!”
  我忽然觉得热血沸腾,义愤填胸,这个世界的确不应该是这样子,不可以是这样子的。
  女人没有任何理由要面受男人这种压迫与欺负。
  好吧!男人要倒行逆施,欺到我们头上来的话,只有这么一个反应:我们跟他拼就是了。
  就活像对付侮辱莉迪的陈清华一样,我不会放过李开伦。
  我火速冲到秘书桌前,按动了通往护卫室的对讲机,立即呼救。
  两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员跑来,我不由分说就直闯进阮凯薇的办公室去,指着坐在沙发上一脸错愕的李开伦说:
  “立即把这人赶走,他闯进来骚扰阮经理。”
  “是否需要报警?”护卫员问我。
  “报警也是可以的。”
  我慢步走到李开伦跟前,滋油淡定地向他说:
  “你说呢?”
  “沈希凡,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特别意思,很简单,大门口就在你跟前,一就是你立即消失,一就是我们的护卫员押你出去,你只要稍微顽抗,我就报警,让警察来把你带走。你可以选择。”
  李开伦望着我,我挡在阮凯薇跟前,毫不畏惧地回望啊。
  他终于选择离开。
  才走到房门口,我就叫住他:
  “慢着。”
  他停下步来。
  “我还有三件事情要清清楚楚地告诉你:
  “第一,今日之后,你别踏进我们公司的大门口半步,所有护卫员都会接获通知,知道你是个极不受我们欢迎的人物。第二,你别回跑马地的住所去,那是我们公司给高级职员的房屋津贴,你没有资格住进去。只要你一脚踏入前门,我就封屋拉人,德盛集团在本城内的地位足以叫警局买账。第三,你最好把今日的事看成低低地摔了一跤,快快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就走,不要多生枝节,若你仍要在我们活动的圈子内造谣生事,只是枉作小人而已,不会起到任何一点作用。我以阮凯薇的上司身分告诉你,我会随时随地把阮凯薇调到海外去,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可以看到李开伦的背部肌肉在衣服内微微抖动。
  他,是应有此报。
  我对护卫员说:
  “你们看着他离开公司,并且不能将今晚的这番话传扬出去,否则就请另谋高就。”
  目送了护卫员押着李开伦离去,我才吁出了大大的一口气,回转头来,我看到惊愕得目瞪口呆的阮凯薇,只好轻声地说:
  “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阮凯薇张着嘴,打算说什么,却又做不了声。
  我拿着她的手,完全冰冷。
  “我送你回家去吧!”
  阮凯薇点点头,随我走出了公司,上了计程车,直回到她家去了。
  进了门口,阮凯薇忽然放肆地大哭起来。
  我默默地坐在她对面,没有做声,只看着她哭。
  能够把心里头的恐惧与委屈,随流出的泪水发泄掉,总是好事。
  直至一个多钟头过去了,阮凯薇才慢慢地平伏过来。
  我站起来道:
  “我回去了,你现在去洗把脸,好好地休息。”
  她点头。
  然后送我出门去,才说了一句话:
  “你想我在这儿会安全吗?”
  我想了想答:
  “我相信李开伦不敢上来,明天睡醒了,在差人来把门锁换掉了就好。还有,通知大厦看更,他再不是你的住客。”
  阮凯薇点头。
  我回转身道:
  “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我留下来陪你一夜。”
  “不用了,我相信,我可以应付。”
  “好,晚安。”
  “希凡,”阮凯薇叫住了我:“多谢你。”
  我微笑,然后就道别了。
  走在街道上时,晚风阵阵扑脸,有一点凉意,却为我带来快感。
  是为那阵风,还是为刚才我的一番行止?
  或者,多日以来的心头郁结,稍稍随风而逝,是为我想通了一个道理。
  这世界,原来人人都有难题。
  不要以为那些张牙舞爪地跟自己争一日长短的人就最架势。
  他们大有可能是想转嫁压力在人家上头去,以平衡自己的困苦与艰辛。
  阮凯薇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谁会想象得到她一反常态,视友为敌,在我背后进行神秘的残害之同时,她正在承担着无比的苦痛。
  谁又敢说,她不是一时痛楚难当,于是找我作个伴了。
  阮凯薇又怎么知道,我的家变已经令我痛不欲生,再而是一段刚开始了的婚外情缘,又教我诚惶诚恐。
  如果她知道,她就未必需要对我加害。
  我们有可能来个抱头痛哭了。
  唯其我一下子看透了这个道理,就连跟她坐下来细诉彼此的苦处与谅解,也认为不必了。
  世界原本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世界。
  人间原无永恒的宁静与欢乐,有天堂,自然也同时有地狱。
  身处地狱的人巴巴地往上望,因为恐惧而产生一个错觉和幻觉,以为自己相识的人都在天堂。
  人皆有恻隐之心,尤其知道彼此都在蒙尘落难,就更易发挥人性善良的潜质。
  不是不悲哀的。
  当晚,我回家迟了,归慕农等得有点不耐烦,问我什么事。
  不知为什么,我并不认为他有必要知道曾发生在阮凯薇身上的事。
  或许我立下决心把这桩事刷出我生活范围之内,也只有这样,不再把它当作一回事地来办,挂在身边心上,才是最彻底的帮助阮凯薇的方法。
  归慕农问我:
  “临下班前,你答应我去找阮凯薇,说想法子化解你们之间的误会,有做出成绩来吗?”
  我笑道:
  “成绩不错,谈了一阵子,误会冰释。”
  “真的?”
  “我不骗你。”
  “用什么方法?”
  “诚意与实惠。”
  “前者我明白,后者是什么?你对她加薪升职?”
  “我不至于越权如此,那是你的专利。我只是答应给她留意外调的机会。”
  “你是指调任海外。”
  “对。说起来,她原来很有兴趣离开香港一个时期,到海外公干。”
  “上海如何?”
  “怎么,你心目中正有空缺?”
  “我们在上海设的办事处,要立即投入货柜码头的建设计划去,比我原先预定的时间提早半年,需要有个极全面性的,又肯吃苦的人去开山劈石的功夫,你认为阮凯薇适合吗?”
  我差一点就欢呼,道:
  “太好了!我担保阮凯薇会珍惜这个机会,尽好责任。她已经在人事部一段日子,在新岗位上,正好让她发挥在人事调动分配上的才识,同时,也可涉猎更广泛一些的业务范围,从而独当一面,最是理想不过,我真替她高兴。”
  我是情不自禁的兴奋起来,因为我完全明白这个调往上海的机缘,是对阮凯薇目前处境最适宜的。
  既可以离港一个时期,避免了李开伦的骚扰,又能自艰难的新工作中重拾信心,单是以忙碌堵塞精神空虚,就已是极好的安排。
  归慕农说:
  “我原本准备派刘光正去。”
  “不,阮凯薇更合适。”我立即答。
  归慕农望着我,有一点点不解:
  “你这么着急要送阮凯薇离开现在的工作岗位?”
  “刘光正与她都是我的下属,我有这个权利把我的推荐放到你跟前去,供你考虑。”
  “我几乎没有选择。”归慕农说:“只有听你的,是吧?”
  我笑倒在他的怀里。
  “你现在知道有一个当你上司的情人,是有一定的好处吧!”他这么说。
  这句话原本在细嚼下是教我委屈的,都因为一下子解决了阮凯薇的至大难题,而令我不再朝不愉快的方向想。
  翌日,阮凯薇照常上班。
  真难得。
  即使心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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