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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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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雯颖抓住他,呵斥道:“你干什么?怎么抢人家东西?”

  那孩子抬起头,嘴里塞满了蛋糕渣,说:“我好饿。”

  雯颖说:“你饿他不饿吗?他比你还小得多哩。”

  那孩子眼里露出几分胆怯,便将剩下半个蛋糕递给三毛。三毛正欲接,突然发现那只小手黑乎乎的脏极了,伸出一半的手便悬在空中。

  雯颖板着脸,说:“你手这么脏,他还怎么能吃?去热热。”

  那孩子便缩回手,继续把蛋糕往嘴里塞去。雯颖拉走了三毛,三毛一边走一边回头望那孩子。雯颖说:“就是你好吃!害得妈妈白花了好几毛钱。”

  三毛说:“我觉得那个小哥哥好可怜呀。他那么脏,一定是没有妈妈给他洗澡,也没有妈妈给他做饭吃。他比我饿多了。”

  雯颖说:“嗯,你良心还挺好的。”

  吃晚饭时,雯颖给大家讲述今天遇到的事情。她讲完后,三毛说:“妈妈生气了,说‘去热热’,我心里一点没生气。我愿意给那个小哥哥吃,我肚子里的虫子也都愿意。他太可怜了。”

  丁子恒说:“哟,我家三毛不错嘛,挺有同情心的。不过,以后也别乱同情人,知道不?”

  三毛说:“为什么?”

  丁子恒说:“因为有些人是没有必要去同情的。”

  三毛说:“那是什么人呢?”

  丁子恒被问住了。他暗想,是呀,那是什么人呢?跟三毛又如何能说得清呢?

  雯颖笑道:“把自己也考住了是不是?三毛,是什么人跟你一时也讲不清,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三毛便长叹了一口气,说:“唉,什么事情都要等长大。我长了这么久,还没有长大。真烦人呀。”

  早上,雯颖把家务做完,准备把丁子恒的一件旧毛衣拆掉,她想用这件旧毛线给大毛织一条毛裤。雯颖自小没有学过女红,缝衣绣花织毛线之类,她都不太会。

  以往孩子小,忙忙碌碌的也没时间织,拿了钱上街买就是了。现在一则日子一天天过得紧,二则三毛和嘟嘟都去了幼儿园,雯颖的时间宽松了许多。雯颖便想,反正自己闲在家里,能节约一点,岂不更好?

  对面乙字楼上张雅娟表示可以教她,雯颖便鼓足勇气来学学织毛衣。张雅娟说,可以先从毛裤开始织起,毛裤比较简单,学起来容易。此外,可以将旧毛衣拆了来改织裤子,既省去了买新毛线,又可以练手。比方你把你家丁工的旧毛衣拆了,给大毛或者二毛织条毛裤,然后,再拿钱给丁工买件新的毛衣。这样,丁工不必穿旧毛衣,而小孩子的毛裤无所谓新旧,暖和就行。

  雯颖听罢,对张雅娟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你们上海人过日子就是精细,一点一点算得恰到好处。南京虽说离你们那里并不远,可就是缺少这份仔细,真是怪怪的。”

  雯颖受此点拨,立即有一种学习上海人精心理家的冲动。从壁橱翻出丁子恒的旧毛衣,马上就动手拆洗。拆毛衣对雯颖来说,也颇陌生,为了找出线头,她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已经将两只袖子从衣身上卸了下来,却依然找不到线头何在,急得她浑身冒汗。

  正这时,简易宿舍尹妈妈来找雯颖。尹妈妈说:“咦,想不到你也做这活儿?”

  雯颖说:“我做这活儿时,才晓得自己好笨。”

  尹妈妈说:“来,我来帮你。”说着她拿起一只衣袖,只三下两下便将线头从袖口扯了出来,令雯颖看得两眼发直。

  尹妈妈笑了,说:“我做这事觉得容易,可有些事,打死我也做不出。今天我找你,就是想请你帮我。”

  雯颖忙说:“什么事呀?”

  尹妈妈说:“帮我写封信好不好?我原来总是到邮局门口请那个摆摊写信的老头儿写,写一回一毛钱。可是我今天去时,摊子没有了。邮局隔壁一个老太婆告诉我说,那个老头子得肿病死了。我只好来找你,我晓得你人好,肯帮人,又不爱多嘴。不像董玉洁,知道人家一点事就喜欢到处说。”

  雯颖不愿意听人背后说他人的坏话,忙打岔说:“没有问题的,我帮你写。只是我的字写得不好看,你不要在意就行了。”

  尹妈妈说:“哪会呢?写出来能认得就行了。我们没文化的人真是可怜呀。”

  两年前一个测工在三峡工地测量时,一脚踏空,从山崖上摔下,落在崖下的乱石上,满头是血地死去。这个测工便是尹妈妈的丈夫。那时尹妈妈尚带着他们的独生儿子住在贵州乡下。总院在安葬完测工后,便将年近四十的尹妈妈安置在了乌泥湖简易宿舍做清洁工,以抚养她正上小学的儿子。雯颖曾经去过尹妈妈家,她住在简易宿舍最小的一个房间里,室内窄小简陋,房间是土地,未铺水泥,淋下几滴水,便湿滑湿滑的。菜罩下总是只有一盘咸菜。在乡下吃惯苦头的尹妈妈却对此感到满足。尹妈妈常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老天爷九千年前就把你的命规定下来了,定成你是这样的,你就没法变成那样。你就是把天斗成个窟窿,也斗不过你的命。

  尹妈妈的理论常被明主任批评,但尹妈妈却坚持自己的观点不改。

  让尹妈妈坚持自己观点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她正上小学的儿子尹金龙。尹妈妈是个骨骼粗大,皮肤黧黑的女人,据说她的丈夫亦是个黑粗大个儿。然而他们的儿子尹金龙却细皮嫩肉,眉目清秀,稍微粗一点的饭菜就咽不下去。尹妈妈说,任谁看了她儿子,都说他天生少爷命。这是老天爷定的,要不他们两个粗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精致人来?而她之所以要到城里来,就是要顺她儿子的命,他既有少爷命就该有少爷的日子过。

  雯颖曾同丁子恒笑谈过尹妈妈的这个说法。丁子恒说乡下人日子苦成那样,她只有这样想了才能活得下去。雯颖觉得丁子恒讲得很有道理。

  尹妈妈是给尹金龙的三伯写信。尹妈妈说时,眼泪水便往外流。说是当年他们住乡下时,几个伯伯从来也没有照顾她母子二人。现在乡下没饭吃了,倒写信来要钱。尹妈妈说,我一个月才十四块钱,还要养龙龙,龙龙还要上学,上学还要交学费,我怎么有钱给他们寄?

  雯颖便照尹妈妈的意思写,雯颖措词自然比尹妈妈说的委婉客气。写完念给尹妈妈听,尹妈妈说:“其实不用对他们客气。不过这样写了也可以。”

  写好信封,封上口后,尹妈妈要掏钱给雯颖。雯颖急了,说:“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了。以后你要回信我都可以帮你写,但你要给钱,我就一个字都不写了。”

  尹妈妈说:“那我怎么谢你?我怎么谢你呢?”说着她看见那件拆了一半的毛衣,一把将之抓到手上,说:“好了好了,这件毛衣我帮你拆帮你洗,我也帮你织好了。我只要一个星期就可以帮你织完。”说罢,便起身一阵风似的下了楼。

  雯颖的学织毛衣的计划也就搁浅了。说与张雅娟听,张雅娟哈哈大笑,说:“你这辈子学不会织毛衣,也是你的命。你斗天斗地,也斗不过尹妈妈说的命。”

  

  

  

  1960年(二)

  五

  没进七月,天便开始热起来。每至黄昏,街道上便摆满了床,令汽车和自行车行走艰难。汉口的天气就是这样,冷时北方人受它不住,热时南方人亦吃它不消。

  丁子恒热得顾不了斯文,每晚坐在书桌前光着膀子且不说,手里还拿着一把大蒲扇劈里啪啦地扇着。乌泥湖靠近郊区,蚊子多而凶猛。家里的纱窗早被三毛和嘟嘟抠来抠去地抠出些窟窿,蚊子便成群结队地从那些窟窿飞进屋来。蚊香已不顶事,丁子恒被叮得无可奈何,弄来两只桶,桶中盛满了水,他将双脚各放一只桶里,蚊虫咬不着,且全身有幽凉之感。二毛三毛笑得要死,纷纷领一些小孩子前来观看。小孩子们参观过后,也都笑得前仰后合。丁子恒只有干笑,说这是土法上马的自制空调机。

  倒是一些老汉口人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郗婆婆说:“人要身体好,就得热个透。要是没热得浑身上下汗毛孔都冒汗,那还叫什么过夏天?”

  雯颖回家把这话对丁子恒说。丁子恒听了一笑,然后说他们粗人做起总结来,老是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幽默。

  三峡设计正紧锣密鼓地进行。尽管办公室配有电扇,但头上大汗仍然不时地掉在图纸上,一浸便是一片。总院见此,便由总工室老总吴思湘带队,将整个三峡设计小组拉上庐山。

  总院的休养所在牯岭附近。牯岭的风光令人惬意,黄昏时分,凉风从山谷习习而来,带着夜的宁静,一点档地将白日的浮躁排挤出去。在牯岭看山,是丁子恒最喜欢的事。丁子恒年轻时喜动,虽然常年在山野里奔波,却并不曾留意于山。一次休养来到庐山,每天无事,便坐在石阶上看山。看山的忽晴忽阴,云聚云散。看山间绿色明明暗暗,灯火若有若无。看着,便似有所悟。但究竟悟到什么,却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面山而坐,可使人心境由乱渐顺,由躁渐静,最后平和有如黄昏时的轻风。于是便想,高士之所以喜欢隐居山林,寺庙之所以多建在深山之中,乃是因为山体本身散发着天然禅意。这禅意与人心境沟通,可使人悟,可使人通,可使人空,可使人透。其实无需书本,无需经卷,无需菩萨,无需庙宇,只要有山便足矣。

  三峡工程准备1961年开工。设计小组为抢时间,把晚上也利用上了,因此,意欲消闲一下便只有黄昏散步的时候。晚饭后丁子恒独自踱出门,他依然以自己的习惯步伐和习惯路径,行至崖边,倚栏看山。设计小组自上庐山后,很少政治学习。

  即使开会,也多是为了设计中的问题进行讨论。如此工作氛围,使丁子恒感到格外愉快。伙食也因林院长的再三强调,比在总院甲灶吃得还要好。山下民间正是饥饿连天,哀鸿遍野,而他们却餐餐有肉。每当吃饭时,丁子恒也会心有所动,但因工作紧张也顾不得许多。对于丁子恒来讲,让他紧张工作比让他赋闲更令他愉快。倘若工作条件和伙食又都令他满意,他便觉得人生至乐也不过如此。所以自上山后,丁子恒的心情便一日日轻松起来,不自觉中,烟也抽得少了,一盒烟抽了三天竟没过半。

  姬宗伟是丁子恒等人上山半个月后上山的。这天饭后散步,他与丁子恒不期而遇,两人便一起走到崖边。夕阳已经沉落,被红光笼罩的山顶也在褪色。姬宗伟说起刘少奇主席五月实地视察三峡的事,丁子恒便问:“去了哪几个地方?”

  姬宗伟说:“看了三斗坪坝段,也去了中堡岛。对我们已将洪水资料查到四百年前,很是夸奖。林院长听得眉开眼笑。”

  丁子恒说:“国家领导都这么重视,看起来这次真要上了。只是……不知道眼下国家经济这么困难,会不会对建坝有影响。”

  姬宗伟说:“既然国家决定修建三峡大坝,就一定会有办法。”

  丁子恒叹了口气,说:“那倒也是。原本以为如果我们有困难,苏联会支持一把的,现在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姬宗伟说:“国际歌唱得就是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丁子恒说:“我只是担心,如果饥饿再这么继续下去,修大坝时连挖土的农工都请不到了。据说农村肿病很厉害。”

  姬宗伟说:“何止是肿病?前不久我陪孔繁正到川东走了走,看到乡下死人已经不是一个一个地死,而是一个村一个村地死了。孔工一路连叹‘哀鸿遍野’,吓得我只想捂住他的嘴巴。”

  丁子恒说:“有这么严重?”

  姬宗伟说:“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

  丁子恒说:“怎么就没人管呢?”

  姬宗伟说:“谁敢反映呢?孔工回来后,便说三峡现在不宜上,原因是国家目前尚不具备上马的经济条件。他举出许多例子,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老百姓没有饭吃,因饥饿而死者不计其数,既然连人的生存都是问题,又何来财力修建大坝。结果怎么样?说他危言耸听,右倾保守主义,比右派更反动,被批得狗血淋头。”

  丁子恒大惊:“真的呀?有这事?”

  姬宗伟说:“孔工也是,说话不看场合。信得过的朋友间私下议议倒也没什么,去会上讲个什么呢?我早料定不会有人听他的,他却把自己的前途给断送了。”

  丁子恒沉默片刻,然后说:“想不到孔工……”他说了一半停下了,把剩下的半句话吞进了心里。那半句话是:“……这么了不起。”

  丁子恒这天夜里失眠,这是他上山后第一次失眠。那种在机关上班的压抑再一次回到他的身心。他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将剩下的半盒香烟一夜抽光。

  设计工作尚未做完,丁子恒八月中旬被召下山。

  一下山便有如掉进蒸笼里,酷热几乎使人透不过气。第一天去办公室,丁子恒便得到两个惊人消息:一是苏联专家即将全部撤走。二是孔繁正已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加现行反革命,送到陆水工地劳动改造。

  丁子恒在如此消息面前手脚发凉。头一个消息令他想到三峡大坝有可能在1961年无法开工,后一个消息令他痛感人生之残酷。丁子恒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呆坐了几乎半天,他一支接一支地点烟,大口大口地吸着。他想,为了工作,为了家庭,为了孩子,我必须克制自己,我必须尽可能沉默。工程以外的事情,无论如何,不去想,不去说,不去议。这个世界何等庞大复杂,纵是我说了我议了,也无济于事,但我却有可能葬送我自己的一生以及雯颖和孩子们的一生。我若要对得起良心,就会对不起我的妻儿。像苏非聪,像林嘉禾,像孔繁正,等档档档,都是些多么可怕的例子呀。

  总院召开了紧急会议。林院长亲自做报告,就国内经济形势和国际形势谈了许多问题。丁子恒开始一直捉摸不透会议的目的是什么。听到最后,方弄清,由于国际形势的变化,对坝址又有新的要求。要加重对战争因素的考虑,必须选择有利人防的坝址。三斗坪河谷宽缓,显然不具备条件。

  丁子恒心里一沉,他知道,刚刚走出去的一步,现在又退了回来。坝址的问题,再一次摆上了桌面。

  六

  九月开学的时候,乌泥湖楼房宿舍有六个孩子考进了中学,八个小孩进入小学一年级。乙字楼下刘景清家的老四刘四龙和丁字楼上的三毛分在了一个班。

  上学的头一天,三毛穿上了新做的白衬衣和蓝长裤,只是鞋仍然是旧的,鞋面是飘着小白花点的蓝布,已经叫驼背他老婆洗得发白了。右脚鞋的大趾头处还破了个小洞,幸而小洞也是白色,混杂在小白点中不太显眼。三毛曾经提出希望换双鞋子,雯颖说已托了尹妈妈在做新的。只是因为尹妈妈的儿子龙龙生了病,尹妈妈来不及赶在三毛上学前做好,只有让三毛委屈几天。尹妈妈常来雯颖家,有时带几根酸萝卜来给三毛吃,尹妈妈的酸萝卜酸脆酸脆,咬起来嘎嘎地响,特别好吃。尹妈妈的儿子尹金龙有时也跟着妈妈一起来,尹金龙是一个腼腆的男孩子,见人便低头不语,却对三毛非常好,常常用蜡笔给三毛画大狼狗。三毛一来爱吃尹妈妈泡制的酸萝卜,二来觉得龙龙哥父给了他不少大狼狗,所以,尹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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