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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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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笔给三毛画大狼狗。三毛一来爱吃尹妈妈泡制的酸萝卜,二来觉得龙龙哥父给了他不少大狼狗,所以,尹妈妈晚几天让他穿新鞋,他也没话好说。

  三毛神气活现地下楼去上学,一路见人便说:“我上学了!”宿舍里许多人都认识三毛,见他如此,便都打趣,说:“哟,三毛,这么漂亮?啧喷啧,就是鞋破了。”

  三毛便赶紧低下头,把右脚藏在左脚后面,说:“尹妈妈正在给我做新鞋哩,过几天我就有得穿。”

  乌泥湖宿舍和蒲家桑园的新生都分在一个班,驼背的儿子蒲海清也就很自然地跟三毛成了同学,这使得蒲海清十分兴奋。第二天蒲海清一大清早来约三毛一同去学校时,三毛看到他的两只鞋都破着窟窿,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开学第三天,老师说班上要选一个班主席,请大家想想选谁。蒲海清立即一吸鼻涕,大着嗓子叫道:“选三毛!”

  这一声喊令三毛的心咚哌哌地跳,脸上一下子发起烧来。他想,蒲海清喊得太好了。

  刘四龙听蒲海清这么叫,也叫了起来:“我也选三毛!”

  老师却说:“谁叫三毛?”蒲海清一时语塞,用手指头挖着鼻孔不知应该怎么回答。

  刘四龙慌慌张排道:“三毛叫三毛。”

  其他同学都笑了起来。三毛心说真笨呀,一着急,便自己高声答道:“丁简叫三毛。”

  老师说:“哪位同学叫丁简?”

  蒲海清清醒了,说:“三毛就叫丁简。”

  老师说:“这个我知道。那么请丁简同学站起来。”

  三毛便站了起来。老师有些惊异,说:“噢,原来你就是丁简!你这三毛,是不是《三毛流浪记》里面的那个三毛?”

  三毛说:“不是的。那个三毛头上只有三根毛,我头上有很多毛。我叫三毛,是因为我大哥叫大毛,二哥叫二毛,妈妈又生下我,就把我叫三毛。我们老家叫男娃娃都叫小毛头,我们家用的是这个里面的毛,不是头发的那个毛。”

  老师听完三毛的解释,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哦,原来你的毛不是头发的那个毛。”

  就这样,三毛被老师任命为班主席。当天的三毛,几乎是从学校一路狂奔到家。

  他冲上楼,喊着妈妈直奔厨房,站到雯颖面前时两颊通红,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雯颖说:“又跟小朋友打架了?”

  三毛缓过气来,说:“才……膊膊膊不是哩。是……是……我当班主席了。”

  雯颖有些惊奇,说:“你当班主席?”

  三毛说:“是呀,你不信问蒲海清。嗯,还有……刘四龙,你不信去问他们。”

  雯颖见三毛神情认真,便也高兴起来,说:“我信,我信。我只是没有想到老师怎么会选你。”

  三毛大声说:“是呀,我也没想到。不过我特别喜欢当班主席。”

  当了班主席的三毛,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先进厨房,然后便站在那里跟忙着炒菜的雯颖讲述学校里听来的故事。他讲得绘声绘色,眼睛眉毛一齐动,令雯颖听得十分有趣。第一天他讲的是刘文学同偷海椒的地主作斗争的故事,第二天讲的是向秀丽阿姨救火的故事,第三天又变成中国登山队的叔叔们爬珠珠玛玛峰的故事。

  雯颖笑着纠正他:“是珠穆朗玛峰。”第四天讲的是容国团叔叔乒乓球得冠军的故事。到了第五天,三毛走进厨房便站在他每天讲故事的地方放声大哭,直哭得天昏地暗。弄得雯颖不知所措,再三问之,他只哭不说。

  雯颖无奈,便派二毛去对面乙字楼找刘四龙询问原因。刘四龙说了半天也没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跟蒲海清有关。二毛便又跑到蒲家桑园找蒲海清询问,蒲海清吞吞吐吐地说了个大概,说过后自己也哭了起来。原来,前两天放学,三毛因要上厕所,便把自己的书包交给蒲海清拿着。从厕所出来后,蒲海清并未将书包还给三毛。

  于是没有背书包的三毛一路蹦蹦跳跳,有说有笑,觉得真是轻松得很。这之后,三毛每天上学放学都把书包交给蒲海清。一连三天过去了,第四天,有人告诉了老师。

  老师十分生气,在班上点名批评了三毛,然后就拿下了三毛的班主席,换上了与三毛同住乌泥湖宿舍的女孩子姬小莲。三毛脸面扫地,整个上午在学校都低头不语,连蒲海清也不搭理,一直忍到家里才大哭出声。

  雯颖得知哭笑不得。二毛批评三毛说:“你还好意思哭。像个地主一样,自己不背书包,叫人家蒲海清背?”

  三毛说:“他愿意背嘛。”

  二毛说:“他愿意也不行。”

  三毛哭得呜呜的,说:“可是老师又没有说叫别人背书包就不准当班主席。”

  二毛说:“那还用说?自己的书包不背,就跟战士上战场自己不拿枪一样。”

  三毛说:“书包又不是枪。要是枪我才不会要他拿哩,我最喜欢拿枪了。”

  二毛说:“我是比喻。跟你讲道理真是狗屁不通。”

  三毛哽咽道:“这是什么臭比喻嘛。我属蛇,我的屁是蛇屁。大哥属狗,他才是狗屁哩。”

  二毛说:“笨死你了。关大哥什么事?”

  雯颖笑道:“好了好了,二毛,别跟他吵了。三毛,老师是对的。这是个教训,以后可要记住,自己的书包一定要自己背。”

  三毛大声说:“知道了,以后蒲海清再要给我背书包,我理也不要理他。”

  二毛说:“自己懒,还赖别人。”

  这件事虽然是三毛人生中的大事,但也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蒲海清来约三毛上学时,三毛依然欢快地从楼上下来,然后两人连蹦带跳地往学校走去。放学回家时,依然还是先进厨房,讲那些从学校里听来的故事。

  七

  秋天来了,饥饿依然折磨着肚子。红薯片吃得人肚皮发胀,玉米饼吞下去如梗在心口,大麦糊糊则令人吞都吞不下去。秋阳下,来来去去的人们都有气无力,说话的声气也低了许多。学生们的生长速度明显地降了下来,上学放学时,只见一根根小麻秆从各楼前面的小路晃晃地走向大路,又从大路分散着晃晃地拐入小路。只有幼儿园依然每日有欢乐的歌声从窗口飞出。国家对幼儿园的供应一直有特殊保障,除去早餐一顿杂粮外,其余两顿均是细粮。乌泥湖的胖子都在幼儿园里。

  有一天,凉风起后,二七路上突然摆出许多小煤炉,一直摆到乌泥湖简易宿舍路口。所有的小煤炉上都架了口锅,里面煮着藕块。煤炉主人边煮藕块边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喊:“香藕呀!又甜又粉的香藕呀!小块三毛,大块五毛,可以当饭呀!”

  过路行人,无不为之吸引,从而驻足停留。尤其每天放学时分,学生们几乎包围着这些小煤炉。因手上无钱,买的人很少,吮着自家手指偷闻香气的却大有人在。

  简易宿舍的荷香也架着小煤炉出现在这群人中。荷香炉子上的黑铁锅十分醒目。

  她的声音尖脆响亮,见到乌泥湖的孩子,便点著名叫他回家拿钱买藕。这一招很是见效,乌泥湖的孩子们如果买藕吃,便一定是买荷香的。三毛也是天天伫立在荷香小煤炉跟前的人员之一,每每被荷香点过名后,便回家来同雯颖吵闹。雯颖叫二毛去买过好几次,但三毛天天站在锅边看煮藕,天天都被荷香点名也是必然。气得雯颖同许素珍私下一起骂了荷香好多回,却拿馋嘴但也确实饥饿的三毛无奈。

  荷香的丈夫肖得亮是房管处的水电工。四十岁不到,却已同荷香养了五个孩子,第六个孩子又在荷香腹中。荷香十九岁嫁给他,现在不过三十出头,十几年中所做的事便是生孩子养孩子,把自己养得容颜苍老。从农村出来,住进乌泥湖后,见到楼房工程师的太太们打扮得妖妖娆娆,活得舒舒服服,方知世界上的女人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心里一下子受不住了,晚上关上门时,便常同肖得亮吵闹。有时肖得亮懒得做声,任由她说,有时被吵得不耐烦,便拳脚相加。挨了打的荷香便会嚎哭到半夜,且哭且诉。荷香是荆州人,她妈妈是乡下哭丧的好手。荷香小时候听惯了哭丧的腔调,自己哭时便不免仿了哭丧,哭得如歌如诉。开始,邻居几家听得睡不着觉,有如偷听大戏。次数多了,词总是那些词,调也总是那个调,便不免厌倦,更兼影响睡眠,磨擦也就自然生出。有一回,隔了三个门的徐家,因老母人在病中,受不了荷香的哭声,便过来提抗议。不料哭得委委婉婉的荷香见有人来,正中下怀,立即有如打了兴奋剂,满脸亢奋,亮开嗓子便同徐家来人大吵。这一吵便至天亮,简易宿舍几乎有二十户人家因为荷香的缘故没能睡着觉。于是荷香的邻居总在换,换走一家,又搬来一家,搬来一家,隔不多久,又设法搬走。荷香由此而成为乌泥湖无家不知的人物。水电工肖得亮去宿舍修理水管或电路时,几乎家家人都对他格外客气,不知是害怕无意中惹了荷香,还是对肖得亮抱有深深的同情。

  肖得亮是个洒脱的人,对众人如何看待荷香毫不在乎。肖得亮说:“女人嘛,不就是喜欢吵吵闹闹?要不怎么叫女人?给你做饭,替你生小孩子,让你睡她就行了。”这话传到楼房,令楼房的工程师和他们的太太个个嗤之以鼻。他们纷纷说,没文化的人就是粗野下流。

  荷香锅里卖的藕,都是肖得亮去后湖挖回来的。下午时分,肖得亮常常借口下宿舍进行水电维修,悄悄溜出机关,带上胶皮筒裤和几件工具直奔后湖。肖得亮亦是荆州人,自小在湖边长大,挖藕对他来说并非难事。黄昏时分,便能见他满载而归。

  自荷香卖藕之后,她家里的吵声便少了许多。每天看着一群饥饿的大人小孩围在炉前,无论他们买与不买,荷香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快意,就仿佛那是对她的朝拜。有时候,她自己的孩子也会在炉前出现。每逢那时,她便爽利地捞出一块藕,递给他们,然后大声地说:“来,吃得饱饱的。”

  听着自家孩子的咀嚼声,荷香总是情不自禁地朝着围观的孩子们笑,得意地倾听吞咽口水的声音。尤其是楼房的孩子们,每当他们有人咂嘴时,荷香就大笑出声,觉得自己总算活出了一些脸面。

  冬天来得十分迅速。一场风雨卷带而过,便觉得寒意扑上身来。寒冷中的饥饿,如扑面而来的狼群,令人胆寒。一天早上,送信的邮递员还没有离开,丙字楼下左舍李昆吾的老婆陈霞之便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声音划过重重寒气,传达到附近几栋楼上。许多人都过去观看出了什么事,陈霞之却只是伏在床上,双手捶打着床,痛哭不已,什么也不说。几天后,才有消息悄然传开。说是陈霞之远在山东的父母都饿死了,死后无棺埋葬,只用席子卷了草草埋在了乱岗上。

  死,这个字,本来仿佛远在天边,突然之间,它就跨着大步走进了乌泥湖。人们胆怯而又隐忍不住地议论着它,就连小孩子们有时候也会插上几句嘴,说是班上谁怂怂的爷爷或是外婆饿死掉了。

  压抑便是必然。幸而仓库工地的喇叭每日唱着昂扬的歌曲,旋律同早晨微弱的霞光一道扩散,有力而欢快地击碎寒冷制造的沉闷,给饥饿的生活带来些希望。

  已近年底的一个周末下午,因为卖藕而变得格外快乐的荷香早早便将一锅藕卖得精光。这天,她把每一块藕的价钱都提了一毛钱。丁字楼上的二毛领着他的弟弟三毛一下子就买去了六大块。捏着手上的三块六毛钱,荷香想着丈夫肖得亮近来挖藕辛苦,便咬咬牙跑去蒲家桑园,跟驼背他老婆讨价还价半个多小时,买了三个鸡蛋和一棵卷心菜,心想晚上要好好地打个牙祭。

  然而,饭菜烧好后,肖得亮却久等不归。五个孩子饿得小脸发青,个个盯着桌子。小的乘人不备,伸手便抓了一块鸡蛋,大的略微懂事,伸手便打小的手心,家里闹得一团糟。荷香无奈,只有安排小孩子们先吃饭,用小碗装起一部分菜肴,留给肖得亮回来吃。

  及至近十点,屋外起了风,风中夹带着细细的雨。肖得亮依然未归,荷香便有些急了。她戴上顶草帽,想去后湖寻找。走到路口,却不知道应该往哪边走才能寻到。黑沉沉的夜里,风呼叫着直往骨头里钻,荷香冷得心慌,便折回了家。想找个邻居一同想想法子,掐指一算,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被她吵到了。想来想去,除了在家死等,她又能如何?等到半夜,四周静无人声,只有风在空中鸣响,还有自家屋里和隔壁屋里的鼾声一起传到耳朵里。荷香等得累了,眼睛一酸,不觉中竟流出了眼泪。

  次日一清早,有人敲门。此刻的荷香已迷糊着睡了过去。听见门响,她几乎跳起来奔到门口,打开门,却见是明主任领了两个农民模样的人。

  荷香脸色顿变,说:“是不是我家得亮出事了?”

  明主任说:“你别急,也许不是肖师傅。”

  荷香说:“怎么了?”

  年轻的农民说:“我一清早起来,想去塘里挖点野藕,赶个早去街上卖。结果一去就看见塘里趴着个人,我拉他一下,发现他一脸的泥,人已经冻硬了。我报告给队里,队里派人把他弄了起来。有人认得他,说是常来这里挖藕的,好像是住你们乌泥湖宿舍。”

  荷香声音哆嗦着,说:“怕不一定是我家得亮,乌泥湖还有别家人也在那里挖藕。”

  明主任说:“是呀,我也这么想。”

  年长的农民说:“我们也是怕弄错,就拿了他的一件上衣和一双鞋,想让你们认认。”

  农民说着,便将手上的一个包裹打了开来。荷香一看,晃了两晃,便晕了过去。

  明主任和两农民眼疾手快,一下扶住了荷香。明主任说:“快,去找辆三轮车。

  她是个大肚子,别又出人命。“

  年轻农民慌慌张排地往门外奔,没看清脚下,竟被门坎绊了个大跟头。

  荷香醒来时,已在医院。眼睛一睁,便想起那个包裹。一脸淤泥,全身冻硬了的肖得亮突然就浮在了眼前。她“哇”的一声嚎了起来,撑起身子便将脑袋往墙上撞。正守在旁边的明主任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了她。

  明主任说:“你冷静一点,事情已经出了。想想孩子,肚子里的,还有家里的,你可千万要保重呀。”

  荷香说:“他人都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呀。就算我保重了,他们一个个还不是迟早要饿死的。”她拍打着自己的腿,且哭且诉,仍如她以往同肖得亮吵架的腔调。哭得其它病房的病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以为是有人在演戏。

  明主任、医生、护士外加肖得亮水电组的组长轮番劝解荷香,都毫无用处。荷香拍腿击床,闹得劝解的人们都心里发烦,医生连连叫护士打镇定针也不顶事。哭到中午时,荷香的肚子开始疼了起来。她双腿一挺,嗷嗷地叫着,人一下子就昏倒了。医生料到会有事出,早做了抢救准备,立刻把她推进了急救室。

  黄昏时分,明主任和许素珍一起,带了荷香的五个孩子出现在荷香的床头。荷香睁开眼睛,摸摸自己的肚子,知道孩子已经没了。心一酸,嗓子里痒痒的,意欲放声再嚎,却见几个孩子眼泪汪汪地围着她,一个个小脸脏兮兮的,脸上充满恐惧。

  荷香不禁怔了怔,把嚎声吞了回去。

  大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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