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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02-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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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哦!”李佛重重地一嗝;颈椎里一抽。 
“王力可;你不用去嘉峪关路下跪了;也不用带警察去;我忽然改变了主意。你把我逼疯了;我已经疯掉了;就没什么可在乎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一切;就现在。”对方语气急促;像坐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上;不管不顾地劈头而来。 
“哦……”李佛似有所思。 
“现在;我就痛痛快快地告诉你真相吧。你丈夫被车碾死了;我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者。我看得明明白白;他横穿马路时;被一辆白色的丰田威驰给撞碎了;飞出去十来米远;人碎成了一堆泥。我记下了车号;还跑到附近的公话亭里报了警。但我害怕说出去;害怕给警察作证;我怕那个肇事司机会认出我来;洗不净自己。真的;这是个噩梦;它现在天天出现在我梦里;给我捣乱;迫害我;叫我无法生活。可你王力可不该再来相逼;你天天跪在街上;还上报纸作秀;大肆宣传;你给我这么大的无形压力。你不该这样子……”对方一股脑地说着;根本不容旁人插话。她缓缓气;接着说;“对了;你王力可苦苦相逼;把我给逼疯了;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我想快点解脱;摆脱这一场噩梦;叫你王力可明明白白知道——你自作多情地去下跪;去像个冤妇样地丢人现眼;该是多滑稽可笑的事儿呀!” 
“为什么?”李佛尖起嗓子。 
“哼!”对方鼻子里说话;笑得像一群扑噜噜飞起的野鸽子;“告诉你;我不单单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者;我还是你丈夫的情人。当时;我跟他刚幽会完;上完床。” 
“就这?” 
“……你丈夫;他是为了我才死掉的。我和他;我们刚拐过街角;我看见路边的店里卖橘子;我就说想吃橘子。他吻我一下;就往街对过跑去;一头扑在了车头上。” 
“真的?”李佛忽然玩笑心顿起。 
“王力可;他是为我死掉的;不是为你。你现在跪在街上;就算跪到头发白了;也是白搭;你永远也问不出真相来;真相就是我说的。我不会站出来的;不会给警察作证;我怕肇事司机认出我来;牵连我。” 
李佛抛起一枚橘子;橘子在空中转了几圈;又回到手里。李佛捏住橘子;骨骼一使劲;就觉得橘子烂了;一捧汁液猛地破开;顺着指缝淌下来。李佛瞧了瞧;橘子烂得像一团揉皱的纸。他想都没想;一下丢进嘴里。 

尾 声 

她跪下;感觉体内布满了钢筋;在支持自己。 
这是嘉峪关路;城里更冷清更偏僻的一条街道。午夜已过;街上的人车很稀落;长街虚空起来。贝加尔湖一带驶来的寒流;一寸一寸地落下来;覆压身上。她忘了穿军大衣;此刻衣衫单薄;雕塑样地跪着;感觉钢筋般的支架焊死在体内;支持自己。 
街的尽头是一座立交桥。一列夜行火车顶着雪崩般的灯光;响起汽笛;风驰电掣地隆隆跑过;她膝下的地面传来一阵钻心的战抖。恰在这时;她望见街角拐进来一个人——举着伞;脚声寂灭;黝黑地踱过来。她仰首问天;看见了一线稀薄的星光。一时间;她蹊跷不止—— 
打伞的人;是在抵御茫茫夜色? 
'责任编辑 那 辛' 
摘自:《人民文学》2006年02期 作者:叶 舟




榆树下的哭泣




1 

小区那棵老榆树底下;面对电视台采访镜头;张苏红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很多人远远地看热闹;主持人显然很同情张苏红的遭遇;说张小姐你不要难过;有话慢慢说。今天要录制的这档节目;就叫“有话慢慢说”。偏偏张苏红这时候已无话可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滚;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都问他好了。 
张苏红又年轻又漂亮;电视镜头里显得楚楚动人。她所说的那个他;就是她的先生李恩。摄影师把镜头对准了李恩;他也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看了一眼镜头;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就是这么回事;离婚;离。说完气鼓鼓地低下头;一副不准备讲理的样子。 
主持人回过头来:“张小姐;如果你的先生执意要离婚;你同意不同意?” 
张苏红想了想;说我不同意。 
李恩气势汹汹:“不同意也不行;反正我要离婚。” 
主持人告诉李恩;他年轻的妻子目前正处于哺乳期;法律是要保护她的。换句话说;在法律保护的期限里;他没有权力提出离婚。李恩说他早知道这个什么法律了;现在不行;那就等哺乳期结束了再说。 
“你就真的这么坚决?”主持人的年龄要比张苏红大;远没有她漂亮;眼睛瞪大了;显然是被狠心的李恩激怒;“要知道;所有的过错;我是说过错;都是在你这边;你想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做人要讲些道德;要讲道理;懂不懂?” 
李恩说:“我怎么不道德;怎么不讲道理?” 
主持人说:“要是讲的话;你就不应该提出离婚。” 
李恩说:“说什么也没有用;我还是那句话;离婚;离!” 
镜头再次对准张苏红;她悻悻地说:“应该提出离婚的是我;你是过错方;你根本就没资格提出离婚。” 
李恩冷笑起来;说自己没什么大过错。 
“你还没有过错?还没有?”张苏红红着脸嚷起来;“和一个差不多都能做你妈的女人搞到了一起;还说没过错!” 
“我就是搞了;又怎么样?”李恩被惹恼了;勃然大怒;已忘记了电视镜头;怒不可遏;“是一个和我妈一样大的女人;大又怎么样?我喜欢;我就是喜欢!今天你不就是想让我出出丑吗;出就出吧;我不在乎。告诉你张苏红;你不要欺负人!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2 

事情说过去也过去了;张苏红和李恩偶尔会把电视台赠送的碟片拿出来观摩。与实播节目不一样;碟片内容要更充实。一些激烈的话语;播放节目时已经删节了。 
“应该把你说的这些混账话;统统都播出来;”张苏红得理不饶人;“让全市人民都看看你那不讲理的嘴脸。明明是你不讲理;还非要做出有理的样子。” 
“我并不像电视上这么坏;”李恩这会儿一脸憨厚;说不出什么;只能反复说一句话。 
“你也没有多好;不要把自己想得跟雷锋一样!” 
暴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这场风波;张苏红觉得她能够原谅李恩;是因为他后来在电视镜头前说的那些话。这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吐露自己的心声。他其实是一个很没有用的男人。一个画面深深地打动了张苏红;背景是小区的那棵老榆树;李恩孤立无援地哭泣着。镜头转向了老榆树;对准了它的枝干;对准了绿油油的树叶。李恩声泪俱下;控诉着自己要离婚的理由;抱怨说他再也忍受不了做上门女婿的屈辱。 
李恩的自尊心显然是被严重地伤害了。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会有些血性;就会受不了。李恩觉得张苏红一家都看不起人;根本不把他这个在小区当保安的女婿放眼里。在张家的心目中;这个女婿一点地位也没有。李恩属于那种标准的没出息;银样躐枪头;而张苏红的父母能看中他;也就是因为这个没出息;他们不想招一个太能干太厉害的女婿;毕竟自己的女儿也不能干也不厉害。 
李恩的父亲过去就是个看大门的。除了小学门槛轻易跨入;李恩上什么学校都很艰难;初中是个最烂的学校;高中差一点没考上;大学呢;是排在末尾的电大;可就是这个电大;他也没有本事读完。张苏红是李恩电大时的同学;他们之间的差别;是她总算咬着牙把电大读完了。经过两次补考;张苏红才在父亲熟人的关照下拿到文凭。李恩的老丈人曾是一家大工厂的保卫处副处长;这些年工厂倒闭了;改行当了小区的物管主任。主任是个肥差;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小区周围的街面房;全在管辖范围内;承包给谁不承包给谁;都凭他一句话。 
李恩忍气吞声过了好几年;终于干了件扬眉吐气的事情;那就是把老丈人的一个老相好给办了。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张苏红没想到他会使出这一招;“就算你是不喜欢我爹;要报复我爹;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你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张苏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丈人的相好叫武家荷;是小区附近一家洗头房的老板娘。谁也绕不清她的具体年龄;对老丈人来说;她似乎年轻了一些;对于李恩;又显得太老。张苏红知道李恩当了上门女婿有些压抑;像个旧社会受气的小媳妇;正是因为这个;她有些同情李恩;什么事都能让着他。医生说张苏红的子宫有些后倾;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儿子;为了这个孩子;她决定不放弃李恩。只要丈夫答应不再和武家荷来往;她可以原谅。 
张苏红本来不想原谅;可是事实上已经原谅他了。反倒是李恩不知好歹;这场风波过去了大半年;风云又起;张苏红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得了性病。很显然;李恩和武家荷还有来往。这一次张苏红没有和李恩公开地大闹;而是关起门来;问他讨要一个究竟。李恩说;这件事情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就只能去问她父亲了。武家荷本来是清清白白;因为有了张苏红她爹;才变得不于净起来。张苏红说;李恩你可真够不要脸的;武家荷这样的女人;你竟然还能说她清白。李恩一本正经地说;凭什么说她不清白;并不是所有的洗头房;都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她跟你爹好;那是为了要你爹做靠山;是你爹到外面去嫖娼染上了;然后害得人家也有了性病。什么叫报应;这就叫报应。 

3 

张苏红对李恩的话半信半疑。好几年前;母亲确实是和父亲闹过;差一点离婚分家;起因就是父亲把那毛病传染给了她。女人跟男人的结构不一样;得了病要比男人难治;张苏红母亲脾气因此也比过去坏得多。她终于从女儿嘴里掏出了实情;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拍桌子摔板凳要和女婿拼命。 
“你给我滚蛋;滚得越远越好;”她像头愤怒的母狮子那样上蹿下跳;骂完了女婿;又开导女儿;“他不是个人;他是个畜生;是个比你爹还要坏的畜生。” 
李恩有些得意;丈母娘竟然觉得他比老丈人还要坏。 
老丈人回来后;也是一顿痛骂。他颠来倒去就这么几句意思;我们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把女儿嫁给你;指望你能照顾我们;就你这样;我们以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李恩再次想到了离婚;这个家他不想再待下去。李恩的老父亲闻讯;拖着一条瘸腿 
赶了来;挨个地向大家跪下;恳求亲家翁亲家母;恳求儿媳;最后又恳求自己的儿子。他对亲家说;儿子太不懂事;不知好歹;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只当他是自己儿子;要骂就骂;该打就打;千万不要赶他走。他又对儿媳说;你千万不要跟这个混账东西计较;他是吃了屎了;脑子里进了水了;你犯不着把他当个人看。 
他说:“你是一个好儿媳妇;天底下最好的儿媳妇。他小子不是人;他是畜生。” 
他又说:“人怎么能和畜生计较。” 
最后;他还得恳求儿子;恳求李恩认个错。李恩说;爹;我求求你了;有什么话;你能不能不说;能不能憋在肚子里烂掉;干吗非要跑来丢人现眼;你这样更让人看不上眼;这个家老子本来就待不下去了;你还要跑来添乱。这个家我不要了;老子要离婚;老子要到外面去闯天下。树挪死;人挪活;我就不相信自己闯不出个名堂来。老子已经窝囊够了;老子非要闯出个名堂给你们看看。 
他父亲叹着气:“儿子呀。你是真昏了头了;一口一个老子;你是谁的老子?” 
“老子就这么说;”李恩完全没有一点悔意;“我今天豁出去了;老子我今天就不相信离开了他们;就不能活。” 
李恩于是搬到武家荷那儿去住了。 
武家荷收留了他;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她说小祖宗哎;你这不是存心害我吗;你老丈人要是知道你在我这儿;我还怎么在这儿混。李恩说你怕他干什么;他有什么可怕的。武家荷说;我倒是想不怕他;可是我就是怕他。你一大男人都怕;我一女人家;租着他的房子;连个正式的户口都没有;还能怎么样。 
李恩说:“我就知道你是在玩弄我的感情;我离婚;然后跟你结婚;你说怎么样?” 
“好了;好了;你不要吓唬我。”武家荷连连摆手;“离不离婚;那是你的事;你要和我结婚;这是哪儿和哪儿。我真要是想结婚;也轮不到你。我要嫁就嫁你老丈人那样的;你太年轻;什么本事也没有;你这样的小白脸不适合我的。” 
“我就知道你是在玩弄我;我就知道洗头房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武家荷感到很委屈;她说李恩呀李恩;说我是玩弄你;那就算我是吧。你摸着自己良心好好想想;我怎么玩弄你了;我要了你的钱了;还是要了别的什么?我们好歹也是好过一场;我再坏;你也犯不着说这样的话来伤我。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回到你老婆那去吧;她人也好;又年轻;又漂亮;又能贤惠体贴人;还有一个漂漂亮亮的儿子;你不想你老婆;总还会想你的儿子吧。 

4 

叶李恩在武家荷那儿住了几天;便到老陆那里去打工了。老陆是武家荷当年的一个相好;在城市另一头开了家五金商店。李恩通过武家荷的介绍;到老陆那里当了伙计;干了三个多月;张苏红眼泪汪汪地找来了。 
那天李恩正往卡车上搬货物;张苏红突然出现了。当时;老陆与小周就坐在店里喝茶;看见年轻的张苏红眼泪汪汪地走了过来;小鸟依人地站在李恩面前;他们一下子就怔住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李恩不动声色地一箱一箱搬货物。小周说这个女人怎么回事;那表情可有些不对头。小周是老陆店里的会计;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子;差不多就是老板娘了;却时不时要当着老陆的面;不计后果地跟李恩眉来眼去。老陆也在目不转睛地看张苏红;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张苏红突然回过头来;看了老陆和小周一眼;老陆看见她眉眼之间全是委屈。 
李恩慢腾腾地终于把活干完了。老陆和小周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两个人终于开始说话了;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不外乎是小两口之间的口角;看上去很凶;你一句我一句;差一点就要打起来了;不一会儿又风平浪静。很快;老陆和小周已真相大白;把他们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到吃饭的时候。小两口卿卿我我;李恩让张苏红央求老陆。张苏红扭扭捏捏;终于红着脸开口了;说陆老板你就留下我吧;就是不给工钱也行。 
“那怎么行;”老陆一本正经地说;“你真要在我这儿干;当然要给工钱。” 
张苏红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愧:“我也没有什么能耐;只要是和李恩在一起就行。” 
小周看着张苏红;说你们的儿子怎么办。他不是才一岁多吗?张苏红说儿子有爷爷奶奶照顾;说她妈已经退休;正好闲在家里。小周于是一番感叹;说赶明儿我有儿子;我老娘要是能帮着带小孩就好了。李恩在一旁插嘴;说你以后有了儿子;干脆请个保姆;花钱请保姆;比什么都好。 
张苏红看见小周翻了个白眼;说你懂什么;保姆哪有自己人好。 
老陆听了这话;笑嘻嘻地说:“那好;我们就生个儿子;让你妈带。” 
“你想得倒美;我才不会给你生儿子呢;”张苏红看见小周又翻了个白眼;十分嚣张地说;“你都有两个儿子了;还不够呀!” 
老陆色迷迷地笑了起来;张苏红感觉到他是在对自己笑。 
从那天起;张苏红也开始在老陆的店里打工。他们在附近租了个小房间;第一次过起了独立生活。远离父母的管束;有种说不出的新鲜和痛快。开始的时候;张苏红还有些想念儿子;晚上睡不着;渐渐地就把想儿子的心思;都用在了李恩身上。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李恩;犯那么严重的错误;自己还能够宽宏大量地原谅。这一段日子过得很快乐;李恩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白天一起到店里去上班;晚上一起回来;一起胡乱吃点东西;一起钻进被窝里看电视;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日子没多大变化地过去;张苏红和李恩都是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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