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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击蝴蝶-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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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接过去,只把那袋子东西拾掇好,搁在腿面,就再无动作。
岑矜瞟他一眼,咽下面包。
她视线再不偏移,就盯着他看。
李雾渐渐不自然起来,下颌收紧,女人的眼神无疑是种施压,她在等,等他何时就范,老老实实吃袋子里的东西。
李雾扛不住了,长睫下敛,从中抽出一包,拆开大口咬起来。
目的达成,岑矜冷声道:“三万都借了,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客气了。”话罢扭过脸去,窃窃扬唇,为自己的魄力折服。
李雾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岑矜相处——这种情绪并非畏怯,而是忐忑,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担心,担心某一时刻,某一动作会惹她不快,进而对自己产生恶感。
所以,最稳妥的表现就是没有表现。
少年张口试图表达歉意,但余光里,女人手已经握上方向盘,不再看自己这边。
李雾只能垂眼,专心吃手里的面包。
刚发动车子,岑矜插在杯架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扫到显示屏上名字,眉心一下拧紧。
岑矜戴上蓝牙耳机,“妈?怎么还没睡?”
那边声音不大,但听上去有些空旷,像是在阳台打来,“睡不着。”
“失眠了?”
岑母说:“我今天去你那边了。”
岑矜心猛地一跳:“你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声?”
岑母说:“我下午去清平路看话剧,就带了些东西给你们,里面有两盒护肤品,你人不在,我让吴复收着了,你回去了问他拿。”
分居的事,岑矜还瞒着父母,只能顺着她话往下接。她声音变甜,是“女儿”身份独有的撒娇口吻:“好啊,谢谢老妈~”
“你今天没休息?”
“嗯,”岑矜猛地熄火,不知道吴复是怎么应付她妈妈的,只能囫囵给个不容易挑错的说法:“在外面,有点事。”
那边沉静少刻,忽的问:“你跟吴复分开住了?”
岑矜周身一滞,死鸭子嘴硬:“怎么可能,吴复说的?”
“他没说,”岑母叹口气:“你搬没搬我看不出来啊,家里都没你生活痕迹,估计都搬了有一阵了。”
岑矜一瞬鼻酸,眼底起雾。
“你们又闹矛盾了?”岑母叹了口气:“我因为这个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想还是问清楚。”
岑矜捋了下发,瞻顾起来,考虑着是先把这事给蒙骗过去,还是马上坦白。
当前情形不容岑矜多想,李雾寄读的事还要拜托父亲,前因后果明确搁在这,她不想再弯弯绕绕为了圆个大慌,索性全盘托出:“我们要离婚了。”
“啊?”岑母惊诧不已:“为什么啊。”
“过不下去了呗。”她挨到椅背,故作轻描淡写。
“你们就是说气话,”岑母明显不信:“这些话我听你讲过一百遍,婚姻在你看来就是儿戏?”
岑矜吸鼻子,手在方向盘上松了又紧:“这次是吴复提的。”提起这个名字,她的心就隐痛起来。
岑母意识到事态严重,气息跟着急促:“他为什么提。”
身边有人,碍于面子,岑矜不好直说。
岑母追问:“你人呢,现在在哪。”
岑矜道:“胜州。”
“怎么跑那去了。”
“妈,”岑矜稳住声线:“我想问你件事,爸爸是不是跟齐老师——就宜中那个数学组组长认识?”
“你问这个干嘛?”
岑矜瞥了眼李雾,说:“你还记得我跟吴复资助的那个小孩吗?我今天是来接他的,想把他弄宜中寄读,他爷爷……”
话音未落,已被母亲炸声打断:“你还跑去接小孩?”
“对啊。”
“你闹离婚还有心思管这些?啊?”岑母腾得声调尖昂,好像往岑矜耳里狠狠砸下一只玻璃器皿:“你自己的小家都经营不好还跑去当什么慈善家呢?”
岑矜绷起背脊,也想靠高音压制和取胜:“你以为我想?吴复不管了谁管,让人孩子自生自灭吗?”
“我真想不到离婚这种事还能发生在我女儿身上!还管人家呢!管好你自己吧!”
“我怎么没管自己了,”气血上涌,岑矜双眼泛滥,口不择言起来:“我好得很,还想问你们呢,不是你们逼的我会来资助?不是你们逼的我犯得着大半夜还在荒郊野岭待着开这些破路?没你们我根本碰不上这档子事!”
“谁逼你了?我和你爸谁逼你了?”岑母更是怒不可遏:“当初要嫁吴复的不是你?你要不跟吴复结婚那更没这些事,这会反倒怪起我们来了?!我就说怎么不见人,原来早分居了,还瞒着父母?你厉害,能不远千里跑胜州接小孩,你自己小孩呢,你早点多花心思怀小孩吴复能提离婚?你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家小孩?”
如被当心一刺,岑矜泪水扑簌簌地掉,哽咽回道:“行,你们都没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我还要开车,别再打给我了。”
岑矜按断通话,去抽纸巾,胡乱擦起来,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倾力维持了半日的体面,跟纸雕一样不堪一击,能被母亲三言两语轻易粉碎。
泪眼朦胧,岑矜想起旁边还坐着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失言。
她双目通红,转头看向李雾。
少年仍正襟危坐,唇线很直,看不出多余表情,他安静地平视着前窗夜景,免于自己有一滴眼神流露过去,令她难堪。
他就像一片灰影,一团冬日的雾气,习惯隐藏,不被在意;仿佛也是在……努力证明,他并不在意。
一瞬间,岑矜被巨大的负疚感压垮了,她躬下身子,捂紧了脸,泣不成声。
第6章 第六次振翅
返程后半段,岑矜没有再跟李雾说话,沉默而专注地开着车。
高速一望不见头,前方蒙昧,车灯只能照出窄小的一圈。
李雾也悄然无息坐着,从不东张西望,好似一尊石像,直到他们进入宜市范围,满城璀璨才让这个少年不由自主侧目打量。
这里与他的家乡截然不同,楼宇林立,高架交错,灯火像是会发光的液体,渗透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处。
车流则是鱼群,穿行其间,生生不息。
李雾一眨不眨盯着窗外,喉咙逐渐发紧。
倏地,他留意到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像是漂流瓶里的一只陆生昆虫,渺小低微,毫不起眼,他误闯此地,在没有归属感的深海中窒息。
少年当即收回视线,心突突狂跳起来,他握拢两只手,不知要如何自处。
好在身边女人与他说话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他像捞到一根水藻般快速回应:“嗯。”
岑矜斜他一眼,注意到他有些虚晃的目光:“坐累了吧。”
李雾摇头,想起她还在开车,肯定没看自己,就开口道:“没有。”
岑矜问:“先带你去我家行吗?”
李雾说:“好。”
“房子不算大,但有两个房间,你暂时先住客房。”
“嗯。”
……
他们有问有答,不觉光阴流逝,路途杳远。
—
岑矜所住的小区,绿化极佳,仿佛一间偌大的生态园。不同于山林的狂野生长,这里每一处草木花石都是别致的修饰,膏白色的欧式洋房耸立其间,如同童话里才有的古堡。
岑矜的房子就在其中一间“古堡”的三楼。
这是二十岁生日时父母送她的礼物,由她选址,装修也全凭她意愿。
大学那会,每次在寝室待得不舒服了,她都会回这里住上一阵。后来跟吴复恋爱结婚,每回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她也会逃到这里平复自己。
岑矜一直把这间屋子当作她的私人象牙塔,除了丈夫与闺蜜,她不曾带任何人来过,父母登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李雾是个意外。
所以家里没有多余的男士拖鞋,换鞋时,她直接把吴复用的那双拿给李雾。
李雾接了过去,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无所适从。
可岑矜这会很累,疲于应付,也不知道怎么表示才能让他在短时间内接受和习惯新环境,索性简单招呼:“换好了随便坐吧。”
说完转头去了卫生间。
李雾换好鞋,没有再往里走一步。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美好的房子,像一间精心布置的展馆,家具器物都是艺术品。
相比之下,他是那样格格不入,是粗陋的不速之客。
这种反差令少年赧意汹涌,比初见岑矜的车时还更严重,他感到局促,甚至于有一丝退缩。
岑矜从盥洗室出来,见李雾还傻站着,不明白道:“还站门口干嘛,坐啊。”
她洗了把脸,刘海湿了,贴在额角,被随意拂到一边。
这个细节令她看上去多了些自在随性的居家感,与环境完美融和。
她天生属于这里,而他不是。李雾清楚这一点,但他必须走过去。
李雾停在棕色的皮质沙发前,岑矜看了眼他手里东西,说:“先把行李放地上吧。”
李雾摘下书包,将它和行李袋叠放在一起,自己也顺势坐下。
岑矜倾身倒了杯水:“白天烧的,不介意吧。”
李雾摇摇头,双手接过那只花色有毛玻璃质感的瓷杯。杯子的手感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杯身釉质光滑,堪比打磨过的玉。
他微怔,抿了一口。
岑矜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跟他谈起之后的打算。
“李雾,”她用他名字开场,以显郑重:“我休假不剩几天了,所以要尽快把你的事办好,最好明天就能带你去宜中办手续,这样你也可以早点上学。”
李雾不假思索:“好。”
岑矜弯了下眼:“你现在是高二,分过班了吧?”
李雾颔首。
“文科理科?”
“理科。”
“县高与宜中的教程应该一样,”岑矜想了下:“毕竟都考同省卷子。”
李雾说:“教材是一样的。”
岑矜点点头:“那就还是高二下学期,直接跟班读。”
她兀自考量着,完全进入“家长”角色,一股脑地想把最好的资源往自家孩子手里塞:“明天看看能不能把你安排到实验班去,学习氛围肯定更好一些……”
想想又觉得忽略了李雾的个人感受,旋即改口道:“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你别有压力,自己怎么选择最重要,宜中的普通班也很不错。”
李雾异议全无,更别提去挑拣,去评价。他能接着念书,就已经万分感激。
宜中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教育殿堂。以往只在课本里见过,是县高老师口中的神话,人尽皆知的考学高碑。
现在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李雾握着杯子:“能上学就很好了。”
“上学可不仅仅是上学,”岑矜是过来人:“还要考虑怎么学,学什么,为什么学,就好比吃饭,我们每顿都吃得上饭的时候,就不会再纠结吃饭本身了,而是要挑好米用好锅,这样才能煮出更好吃的米饭。”
李雾怔然,他从未考虑过这些。过去十几年,他也没资格考虑这些。
“李雾,你要对自己有高要求,给自己订个目标,”岑矜看着他:“我带你过来,不是白带的,我有条件,你起码要考上211,能做到吗?”
李雾没有马上回答,片刻,他点了下头。
岑矜满意地扬唇。
聊完这些,岑矜想起另一件事,压在她心头一路了,她不能带着包袱过夜,便启唇直说:“回来路上那通电话,我有讲一些难听的话。”
她语气轻柔得像客厅的灯光:“但都是争吵时的无心之言,不是我本意,对不起,希望你别放心上,好吗?”
李雾不安起来,他并不希望她说起这个。
即使那一刻曾有字眼刺痛他心扉,但也只是一下子,针扎一样,轻如浮萍,他对她的情绪基本被沉甸甸的感激占满了。
“好,我不会。”李雾沉声说道,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还能再补充点什么了。
“李雾,”岑矜忽然叫他:“你17对吧。”
李雾:“嗯。”
“以后叫我姐姐好了。”
“好。”而后还是沉默。
面面相觑片刻,岑矜孩子气地抓了下额角,试探问:“现在不叫一下吗?”
她是独生女,从未体会过拥有兄弟姐妹的滋味。
此时多了个体验对象,就被三姑六婆附体,非要从小辈口中听见一句称谓才顺心如意。
李雾耳廓渐热,他抿了下唇,张口唤了声:“姐。”
岑矜绽开笑容,整张脸也因此明朗起来。
这一声,有如盖章立契,成就感为她倾注能量。
实在太晚了,岑矜不再多聊,起身领李雾去次卧,告诉他衣物书本与生活用品要如何归置。
等他收拾得差不多了,人走出房,岑矜又把他带到卫生间,指导他怎么用水。
李雾第一次知道,原来水龙头的调控会这么复杂,花洒类型还分好多种。
等一一描述完,考虑到异性共处一室确有不便,岑矜指指身后:“我卧室有卫生间,以后外面这个就给你用,你不用不好意思,等手续办妥住校了就没事了。”
李雾应了声“好”。
岑矜手垂到身侧:“那你先洗澡?”
“嗯。”
岑矜坐回沙发,听见卫生间门阖上,她才瘫软下去。
她精疲力竭,抽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三点多了,她都超出四十八小时没睡了!
岑矜暗自佩服,点开微信,顶部有条新消息,是父亲发来的。
岑矜点开它:
老爸:
矜矜,到家了吗?听妈妈说你今天亲自去胜州接资助的那个孩子,还希望爸爸可以帮忙。妈妈因为这件事很生气,可爸爸却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我们矜矜一直是个善良温暖的小女孩。有什么需要爸爸的地方,明天睡醒了再告诉爸爸,先休息,爸爸永远站在你身后,我和妈妈也永远爱你。
上午,02:28
岑矜瞬间鼻酸得要死,眼底闪烁起来。她撑住鼻头,单手回了个亲亲表情和“谢谢老爸”。
等了会,没盼来父亲回复,岑矜估摸着这老头肯定又睡了,就把手机摆到一旁,维持原姿势放空起来。
卫生间传出哗哗水声,岑矜脑中不由浮出少年的脸。
一颦一笑这个词,可能永远都无法形容这样一张面孔了,因为它总是那么静默,板正,谨小慎微。
自幼失去双亲是什么感觉,就会变成这样吗,再无人拥他入怀,不得不把自己铸成盾,直面风雪,不然家就会彻底坍塌。
他的童年又是什么样子呢。
岑矜不敢细想,心头泛起难言的酸楚。她重新拿起手机,刚下完单,浴室门忽然开了,有人步伐仓促地逼近。
岑矜打挺坐正,下一刻,李雾停在她面前,只隔着张茶几。
少年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衣服也洇潮了大半,上身轮廓一览无遗。他很瘦,却没有很单薄,线条出人意料的清晰,可能得益于他平时要走山路和干农活。
他不知所措到极点,从脸红到脖子,眉眼在水的浸透下变得愈加漆黑。
岑矜被这种情绪传染,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李雾拧眉,神态因窘迫而变得鲜活:“对不起……我没弄对,忘了那个水龙头要怎么切换了。”
岑矜没憋住,扑哧笑出声来。
她想了下,将沙发上的薄毯团起,抛向他。
李雾双手接住,大眼睛看过来,不明其意。
岑矜说:“先披着吧。”
李雾捧着毯子没动:“我身上有水。”
“没事,就是给你擦的,等会再洗好了,”岑矜冲他淡淡一笑,掂了下手机:“先请你吃肯德基。”
第7章 第七次振翅
美食的力量很强大,这一晚,都市的气息不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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