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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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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我还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无端地舍弃了一直皆喜爱穿就的白色华服,出人意料地换上了他以前绝对会是不屑一顾的蓝袍——蓝色的素袍,宽大飘然,严肃拘谨,生生地衬出了他身上挥发而出的那股清冷离世的落寞味道。
  明然于此,我不由得暗暗叹息,其实穿蓝衫的他亦是十分卓然和俊朗的,只不过他的眼眸太过于漠然空洞,一时之间,如此单调的蓝色竟显得尤为地颓废疏离,以致于将他那失去直率豪爽和无畏不羁的人生态度给淋漓尽致地映照了出来。
  
  落座之后,通过寥寥无几的余光,即使是在故作浑若无意的情况之下,我仍能感觉到陆文航的目光仍是不间断地向我投射而来,其内亦还是蕴含着那种无能言道的浓浓的探询和疑问之情。
  为不恰的气氛所累,王璐瑶苦笑着撇了撇嘴,气馁地埋怨陆文航道:“愚人,今日你之举止真可谓无常怪异,亦着实让我疑惑不解。我尚记得,在我兄长称赞那人容颜绝世、才情无双之时,你面色平澜,毫无讶异,根本无视其之绝对存在,但是,为何秦公子的相貌却反倒引起了你的特意关注,从而频频顾目于他?我且警告于你,秦公子乃腼腆文雅之人,不便苛责于你,我却不然,若是你再无所顾忌地死盯着秦公子瞧看,我可真的…要恼怒于你了!”
  他仍是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便沉默地垂首望向自己的袍摆,表情空无漫茫,看不懂其内涵,亦猜不透其想法。
  见状,我羞赧无措,遂强笑着圆场道:“王姑娘莫要真的气恼于他,你的朋友很是‘面善’,我倒觉得与他‘一见如故’呢!”
  闻言,陆文航的手臂不由得轻微震动,加深了衣袖上的自然褶皱,而那厢的王璐瑶则缓了缓脸色,终于放弃对他的责难,无奈地叹道:“算了,秦公子,我们二人随意地交涉论谈,莫要再理会于他便是了。”
  适时地,一位伺茶的丫鬟恭敬地送递来茶水,她步履轻缓,目不斜视,一一地将王璐瑶与我的茶盅斟满奉毕,然而到至陆文航的几案前时,不知为何,却猛地抬头飞快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则立马垂眼低首,宛然无心之举,但其脸颊却克制不住地渐渐幻变成了若朝霞墨彩般的绯红色。
  王璐瑶一直俱在密切地关注着陆文航的行为举止,故而,伺茶丫鬟的拙劣演技亦被她清楚地扑捉于眼中,但她却不动声色,只是面带讥诮地看着面前的短暂插曲,而我则错开视线,浅笑着品茶缀饮,完全无视她眼眸深处所凝聚着的那抹冰寒碎屑。
  冷眼观睨着伺茶丫鬟退出书房,她这才缓和了警惕之色,如释重负地端起身侧几案上的茶盏,先是优雅地拈起杯盖拂了拂茶面,复再举止落落地品就了一口茶水。
  饮毕,只见她眉宇间的阴霾骤然一展,表情疑惑,继而讶异地向我问询道:“滑齿留香,甘醇无比,到底是何种香茶,竟能清澈通神至此?”
  我正待答话,这时,一直静然端坐且沉默不语的陆文航却接过话茬道:“此茶名为‘翩婷’。”
  乍一听闻,王璐瑶惊讶万分,似乎很意外陆文航居然会出声作答关于此等他应该亦是不甚明晰的生僻话题,因而,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其眼神尤其地复杂和沉泽——有猜测,有审视,但更多的则是不解:“愚人,你是…怎么知晓此茶之名称的?”
  “曾经品过。”他面无表情,简洁地应道。
  再一复闻其声,我方才隐约地辨出,其嗓音竟不若六年前的清爽干练,慵懒不羁,反而则蕴纳着一种浓郁的浑浊嘶哑之调,无尽沧桑,于此,感伤的情绪便不由得尽数袭上心头,久久盘绕。
  空气中一阵死灰般的寂静,我放眼观去,只见王璐瑶的表情愈发地迷惑彷徨,而陆文航却恍若未闻,只顾俯首缀茶。 
  我再扫了眼不再继续为王璐瑶解答的陆文航,遂努力地压制住心中因为茶种“翩婷”而莫名生就的悲凉空寂之感,幽幽地言解道:“王姑娘年龄尚小,可能有所不知,许久以前,宛城的闹市中曾开设有一极为著名的茶楼,其名为‘湘愿’。湘愿的东家身份不详,行迹隐秘,却富有奇才,每隔一两月,就会推陈出新一种口味独特且大受欢迎的茶叶,茶种‘翩婷’便是其中之一。然而,仁德三年春,湘愿却无端地从内部燃起一场大火,来势汹汹,将其内的一切人与物俱焚炙殆尽。因湘愿的茶种配方秘而不查,从不曾传于外界,因而,在湘愿的东家逝世之后,那些独有可贵的茶种便俱都随着其东家的消逝而不复存于此间,此故,世人便不得再以品就如此之好茶珍品。”
  言及至此,为感伤的情绪所累,我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讲述道:“翩婷乃湘愿研制出来的最后茶种,其形若娇兰,味若杜衡,香若百合,因此则给我留下了很是深刻的印象,故而,在遗憾叹息之余,我开始凭借着脑海中残留的记忆碎片,反复试验,不断失败,最终,才配置出茶种翩婷的替代品。虽说此茶已堪与翩婷媲美,其味极为相似,但是若再细细品来,总感觉此茶之内蕴淡寡轻薄了些,仿佛缺失了翩婷的清雅和飘爽。”
  “事情之缘故竟是如此!此番经过,可见秦公子乃执着念旧之人,心细如发,着实惹人钦佩!不过,我尚未品过茶种翩婷,因而便不明晓其中滋味到底若何,但是,以我之所论所感,此茶甘醇无瑕,柔化飘香,清神润彻,甚合我之味觉。”闻毕,王璐瑶听的很是认真仔细,只见她复品缀一口茶水,感触颇深地赞称道。
  
  突然思及她离家出走的事由和起源,遂薄薄一笑,关切地问询道:“王姑娘,而今你可否觅寻到了良策来应对你那固执的兄长?”
  她释然一笑,遂颔首答曰:“我兄长有一极受其爱重的妾室,温雅大度,贤良淑德,风评极佳,但实际上,唯有我明晰深透,她不仅善于伪装,工于心计,而且还诡计不菲,手段残忍,因而才一直不为我所喜,更妄谈与她的交情深浅。不知为何,此次她却一反常态,为我之事极力地向我的兄长求情,虽然我并不能晓知她的真实用意何在,但是托她之福,我兄长居然由此想通,不再逼婚于我,我倒乐得轻松自在。”
  我颔首笑道:“如此…便甚好。”
  “说来亦着实奇怪,起初,我兄长为我精心所挑选的那位夫婿,德才兼备,容貌气质亦与秦公子你不相上下,但是,我对其却无有任何的感觉,一则因为他已娶妻成家,二则因为他即将步入而立之年,其年岁与我差距太多,三则最为关键,不管他人如何去深究探索,皆无能发现他身上存有的缺点,一介凡人,却如此的完美无瑕,仿若仙人神祗,反而则使我心生怪异,总觉得他全身上下皆笼罩着一种幻虚不实之感,并不适合作为女子的夫君来依靠并生活。”
  她稍顿片刻,遂自嘲一笑:“不过,此人亦十分识相,还未待我采取有效的反对举措,遂就因为已经典妻立室的缘故而拒婚于我,如此难能可贵的真情实意,倒有几分深得我心。既然我兄长已允诺道,今后我可以自行择选称心如意的夫婿,那么,我一定要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子,而且此人还需是适合我的并为我所恋慕的。另外,此人必须忠贞不渝,除我之外,不得纳收任何的姬妾与侍婢,一生之内唯能娶我一人——我平生最恶之事,便是与她人共享丈夫。” 
  语毕,她似有深意地斜睨了陆文航一眼,而陆文航的视线却早已转向了窗外,眼神空茫。
  闻言,我则不由得震动骇然,不仅为她与我婚姻观的共通相似之处,更为她的豪爽直率之情——若是平常的闺秀女子,怎堪如此无忌地在外人面前言出自己欲嫁何人,而她却侃侃而谈,见解独到,更毫不忸怩和做作之色。
  “秦公子可否娶亲?”言毕完自己的婚嫁观点,她遂问道,仿佛是忽然思起了我的人生大事,而她的问题又成功地引起了陆文航对我的遥遥关注。
  我思量一番,故意用挫败的语气胡诌道:“三年前,我倒是看上了一位小户人家的小姐,那小姐贤德良善,性格活泼,心灵手巧,但是却执意地不肯嫁我。于此,我疑惑不解,遂问她缘由如何,她则爽利地对我直言道,她貌陋才疏,无有特长,根本无有勇气立于我的身侧左右。然而不久,她便嫁给了另一位商人为妻,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琴瑟和谐,日子过的很是安乐自在。我虽是难过伤心,但是见她过的幸福,亦就不便冒失地打扰破坏他们的平静生活。”
  闻之,王璐瑶先是一愣,继而则忍俊不已道:“今日我方才得知,原来绝世不凡的美貌亦有过错。如此言来,被那位小姐莫名地拒绝之后,秦公子在难过之余,便没有再娶亲?” 
  思及蕊欣以“秦殇”之名收留的众位清苦女子及其归宿,便不予理会陆文航那略带明透意味的戏谑目光,我故作羞涩地讪笑道:“倒是有几房妾室,不过后来,她们都嫌我太过于沉闷无趣,皆要求我休了她们并还其自由之身。我深知自己不能让她们幸福,便从容地写下休书,让她们自行择选好的人家来相嫁。”
  王璐瑶转了转灵动光耀的眼眸,接而了然地“扑哧”一笑:“秦公子甚是诙谐幽默,甫才差点就被公子的玩笑之语所惑。以我之见,公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旦凡是女子,便不会轻易地舍弃公子,从而去另择他人。”
  我敛起嬉色,不再戏言,老实地应道:“我与王姑娘的想法相仿,只欲娶适合自己的女子为妻,不过此人还尚未出现。”
  “不过,我们的情感坚持皆比不得愚人的痴念执着,秦公子你有所不知,愚人他现今正在候等一位他只愿意娶其为妻子的女子,如若那女子永远都不再现身,那么他便此生不娶。”
  语罢,她的唇角不期然地带了些许隐隐无几的嘲讽之色:“言起那女子,秦公子亦应该听闻过,她乃一京城名妓,名字唤作芯瑗。据闻芯瑗国色天香,风姿妖娆,且精通音律,愚人为了博其一笑,挥金如土,日日迷恋,夜夜沉醉。但是,就在愚人为她赎身的当日,她却毫无缘由地消失于天阙疆土,其行迹至今皆不可查,亦就是芯瑗消失之后,愚人便一直郁郁寡欢,颓废散漫,凡事俱不济不力。”
  复闻芯瑗之名,我心中攸地一动,不禁感慨万分地向陆文航看去,只见他正惶惶地凝睇于我,其眼中已不再空洞,而是酝酿出了一抹影雾般的薄怒,转而一顾,则演幻成了无尽的歉然之色。
  
  王璐瑶仿佛歇息足了,便从椅座上站起身来,不断地在我的书房内漫步游走,并上下打量,蓦然,她突然把视线紧紧地锁定在了向阳窗台上所放置的那株欢快活泼的翠菊上,瞬刻间,其明朗的脸色暗了暗,并有些难看不愉。
  我讶异地询道:“王姑娘,何事令你感到不快?”
  “无事,不成想…秦公子亦是恋菊之人。”她强然一笑,表情有些奇怪:“我只道我兄长爱菊成痴,他人皆无能赶及,因此看到菊花,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我兄长平日里的严肃举止,觉得有些压抑和无趣罢了。不过,此株盆栽怎么生的如此……?”
  最后的词句,如同睡梦中的呢喃低声,她不晰地卷在了喉间,一时之间,我未能听清辨明,只得礼貌地应答道:“凡是美丽的事物我皆喜欢恋慕,此菊花盆栽虽好,却并非我之最爱。”
  陆文航亦将视线转向了此株翠菊,脸色黯然无泽,不知正在沉思什么。
  “原来如此,人人皆有独自的爱恋之物,但是不成狂入魔…便俱好。”语罢,王璐瑶即刻散去低落寂然的神色,无比歉意地看着我言道:“只顾自问自言,差点就要忘记此次所来的正事了,今日我可是来还银子于你的。”
  我无奈地回道:“王姑娘乃守信之人,对此,我一直深透了然于心,只是王姑娘你如此介怀,倒教我心生愧然。”
  “有借方才有还,我很少见过似秦公子这般好心良善之人,感念于心,便欲与公子成为至交好友,不知秦公子你意下如何?”
  我颔首笑道:“荣幸之至!”
  她执意地在我的书案上放下归还于我的银票,复坐下来又与我聊侃了一些其他的杂事,兴趣正浓之时,她却忽然抬头望了望窗格外的天色,于是则猛转话题,笑称时间已然过去太久,不便再继续打扰于我,而后又唤上陆文航与她一同告辞离去,我一再挽留恳请,却皆无济于事,最终只得施施然地将他们送出了别院大门。
  在他们起身离去的整个过程中,陆文航都面色如常,未再言语,只是在其出了大门之后,他却突然无端地顿了顿步伐,且掉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其内仿若蕴纳着许多未尽的情绪,而后,他眯起狭长的眼睛仰看天际片刻,复始迟疑地慢慢赶及于王璐瑶,其步履竟显得分外地沉重和艰涩……                    
作者有话要说:  文字有修改。




☆、灯烛夜话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是夜,我未曾早早地安睡,而是映着灯烛的跳跃光泽,继续逗留于书房的几案前,心不在焉地批阅处理着白日未曾完成的文书杂事,这时,烛燎却于突然间摇曳和动荡了起来,同时,一股袅袅的清梅薰香亦相随不断地袭入我的鼻端,其气息清远绵长,幽然甘冽,沁人心脾。
  微弱的灯光映照在来人那修长挺拔的身姿上,并由此在书案上形成了一方遮蔽的暗影,我不禁抬起头,移目望去,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此人正是夜访涵漪京畿别院的陆文航。 
  陆文航可谓一奇人,他不但极富才学、武功高强、医术精湛,而且他还身怀一项异能,那就是无论置身于何所何地,他皆能自由穿梭游走,仿若出入无阻之境,根本无人能够发现其行踪轨迹并加以干涉追拦。
  我冷冷地凝睇着他,心中的厌恶之情翻滚膨胀,他已然易置下蓝袍,换上了他一直俱喜爱着就的白色衣衫——耀目张扬的雪缎华服,纯洁无瑕,精致飘然,顷刻间,却刺痛了我的双眸。
  他的眼神清澈柔和,其上则没有了白日意外重逢之时的极力克制与严谨漠然——不尽的炽烈、滚烫以及热切之情,一时之间,俱数涌现于他那仿若黑曜石般明亮的瞳眸中。
  只见他灼灼地紧盯着我,一脸的惊喜愈加,良久,他方才颤抖着变了调的嗓音似不能相信地问询道:“你…可是…茗漪,陈将军的女儿陈茗漪?”
  闻言,我的神色一凛,不由得讽刺道:“公子深夜闯入我府,难道…就只是为了明确我的名字以及身份?如若是此,那么公子,你宛然是认错人了,我并非公子那所言所盼之人。我乃涵漪的东家,姓秦名殇,世代居于潞城浚县,前段时日甫才移居于京畿。”
  他略略垂目,呢喃般地自问自语道:“涵漪的东家?秦殇?”
  未几,他复一正色,不可置信地惊呼道:“茗漪,你…怎会…成了涵漪的东家?”
  我并不作答,只是低下头执起朱笔,装作继续批示文书,不再去对视他那满是愕然的目光。
  
  “茗漪,你可曾晓知,现今你之处境相当地…令人担忧?涵漪规模宏大,经营得当,利润丰厚,故而,其存在极大地缩减了朝廷在茶市方面的国库收入,今上忌惮深甚,所以亦就生了打压和摧垮之心。今上神思周全深广,凡事皆能虑及长远,亦最喜问根究底,因此,他能容忍涵漪存在至今,必定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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